黄浦江边的聂家花园
黄浦江边靠近霍山路、惠民路的地方,过去有个聂家花园,占地数十亩,是甲午战争时期的上海道聂缉槼的家园。
聂缉槼于辛亥革命那年去世,现在的市民不大记得他,只有谈到聂家花园附近的聂中丞华童公学(现为市东中学)时,才会想起这位道台大人。而他的夫人却很长寿,很有名,是民国书法家,世称崇德老人,比丈夫长寿三十多年。现在人们从艺术品拍卖的字画展品中,还时常能看到有她题款的画件。她就是曾国藩最小的女儿曾纪芬。
在道台大人聂缉椝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曾纪芬是聂家花园的领袖,她使聂氏家族人才辈出。
这个聂家花园,现在遗址虽在,但已面目全非,里面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民居,而当年里面只有五栋旧式红砖楼房和一个网球场,以及偌大的一个花园,所有的楼房和亭台、池塘都由一道高高的竹篱笆墙围着,墙内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家园。院子的东邻是一家香烟厂,男孩子调皮,在篱笆上掏个洞,爬到香烟厂去偷香烟牌子。大些的孩子喜欢打篮球,以至于后来竟诞生了一个“崇德聂氏篮球队”,报端常刊出他们的赛事。
聂家的一个外孙女张心漪(台湾前财长费骅的夫人)数年前曾在海外撰文回忆说:“外婆家永远是一座美丽的迷宫,那里有曲折的小径,可跑汽车的大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板桥,金鱼游来游去的荷花池,半藏在松林间的茅草亭,由暖气养着玫瑰、茉莉、菊花、素心兰的玻璃花房,小孩子随时可以去取葡萄、面包的伙食房,放着炭熨斗和缝纫机的裁缝间……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三层楼上那两间堆满箱笼的‘箱子房’……”可知这是一处中西合璧的、相当现代的海派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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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家花园最调皮的女孩
聂缉椝、曾纪芬夫妇有十二个孩子,八个儿子,四个女儿。儿子多半是上海滩有名望的实业家,他们中有上海总商会会长、恒丰纱厂和大中华纱厂总经理聂云台;中国银行协理、中孚银行天津分行经理聂其炜;恒丰纱厂中期的总经理、实业家聂潞生;清末民初湖南武军司令官聂其贤;实业家聂其煐、聂其焌……女儿们一个个也都嫁得体面,有的嫁给晚清军机大臣瞿鸿禨的儿子瞿兑之,有的嫁给吴佩孚的秘书张其煌 ,有的嫁到湖南岳常澧道道台家……
从早期的聂家全家福来看,男士大都一袭长衫,女的一律紧身小袄,围绕着曾纪芬左右整齐地排开,传统得令人敬畏。但是有一个小姐例外,每次照相总是一身花衣花裙,烫着头发,一脸万事不屑的神气。她就是聂家最小的女儿聂其璧(女儿中行四,又称聂四小姐,在所有孩子中排名倒数第二),是个绝对反传统的现代派。
与她的哥哥姐姐不同的是,聂其璧从小没有读多少私塾,而是在教会学校上学,认识了不少外国老师和同学。她生性活泼,聪明伶俐,喜欢文艺活动,很讨大家喜欢。按照聂家的规矩,女孩子晚上是不可以出门的,可是聂其璧不干,她要出去看戏、看电影、会朋友,她有很多活动要参加,谁说也不听。院子大门紧闭也不要紧,要么爬窗子,要么上墙头,跳下去就是……她从小喜欢独往独来,胆大包天,万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不在乎别人对她有什么看法。中学毕业后,聂其璧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一口流利的英语,使她结交了更多的洋朋友,包括来沪的好莱坞电影明星。她喜欢出入社交场合,哪里热闹哪里去。为此,她母亲还特地关照过佣人,要看好四小姐,莫让她出大门。可是四小姐性格像个男孩子,才不管那一套呢,老太太拿她也没办法。
聂其璧只有在一个场合非常听话,就是陪母亲上教堂做礼拜。她的母亲曾纪芬与一般的中国老太太不同,没有信佛教,而是信基督教。聂其璧喜欢听教堂里的音乐,那优美的旋律像是镇静剂,使她的心境平静如水。每到这时,她的心神像是飘了起来,在奥妙无穷的未知世界里任意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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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宋美龄当傧相之风波
聂其璧陪母亲上教堂(虹口的景灵堂)做礼拜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就是认识了宋美龄。因为两家的老太太都信基督教,当时都住在虹口一带,年纪大了,上教堂都需有人陪。宋家老太太倪桂珍常由宋美龄陪同,宋子文开车接送(那时他们都已经从国外留学回来);聂家老太太曾纪芬就由聂其璧陪着,有时也由媳妇陪同,日子久了,两家人成了好朋友,小姐、媳妇们相互常有走动,宋美龄也就成了聂家花园的常客。
1923年,聂四小姐要出阁办喜事了,新郎官是从美国康乃尔大学留学回来,在上海交通大学任教务长的周仁教授(周仁教授的祖母是晚清洋务重臣盛宣怀的姐姐,与盛家的亲戚关系很多)。经两家的老太太商量,邀请尚在闺阁的宋美龄小姐充当傧相。宋美龄爽快地答应了。那天她穿了一身漂亮的衣裙来到聂家,还带了一串珍珠项链。
也许那时的宋美龄还不习惯珠光宝气的打扮,也许那串珍珠已久不使用了,总之在聂家对镜的时候,竟一下子把珠线给扯断了,珍珠滚散了一地,满屋子的人就不得不一个个蹲下身去,帮她拣珍珠。等她珍珠摆弄停当,才陪新郎新娘到花园里去拍照……
这本是两家人友好往来的一件好事,谁知过了四十多年,到了十年浩劫的时候,聂其璧的麻烦来了,成了她的一大罪状。“文革”中的造反派们武断地认为,不可能是宋美龄为聂家作傧相,一定是聂其璧为拍宋家马屁,前去为宋美龄当傧相。于是大动干戈,一再审问她与宋美龄有什么关系。更有甚者,有的造反派连什么是傧相都不知道,还逼问她:“你跟宋美龄到底是什么关系?宋美龄为什么要送你一个‘冰箱’?”弄得她哭笑不得。
其实那些造反派哪里知道,当年的聂家是上海道台(相当于上海市市长)之家,远要比当时的宋家显赫。聂其璧是道台之女,曾国藩的外孙女,其三哥聂云台又是大实业家、上海总商会会长,真的是有钱有势。而宋家的声威是4年之后(即1927年),蒋宋联姻之后才振作起来的。当时宋家老太爷宋耀如已经去世,宋家大姐宋蔼龄曾在盛家(盛宣怀家)当家庭教师,虽已嫁孔祥熙,但此时的孔祥熙还没有发达。宋子文从美国回来后的头几年,在上海到处碰壁,他追求盛家的七小姐盛爱颐,盛家还嫌他穷。其二姐宋庆龄嫁了孙中山先生,然而辛亥革命后南北对峙,形势复杂,常在动荡的生活中……如此悬殊的家境,不学无术的造反派是根本不了解的。
然而“文革”中的聂其璧有口莫辨,因为她和丈夫的结婚照被造反派抄家抄走了。直到“文革”后落实政策,她的亲戚蔡粹盎女士(蔡元培先生的女儿。周仁教授的姐姐是蔡元培先生的夫人,周仁是蔡元培先生的内弟)从发还的抄家物资中,发现了他们的结婚照,特意给她送来。聂其璧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这张照片可以为我平反了。大家可以看清楚了,的确是宋美龄为我作傧相嘛!”
聂家与宋家,原本是朋友,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十年后,却从聂其璧的母亲曾家那头,却“延伸”过来一层亲戚关系——即曾纪芬的侄女曾广珊(曾纪鸿的女儿,曾国藩的孙女)嫁给了俞家的俞明颐(晚清道台),生下的儿子叫俞大维。俞大维后来出任国民党政府的兵工署署长、国防部长,他的前妻是一位意大利钢琴教师,生下孩子后不几年就病逝了。这个孩子叫俞扬和(这个名字由“洋和尚”的谐音而来),由陈寅恪先生带回上海,交给俞大维的母亲曾广珊,就在上海读书、长大。曾家和聂家在抗战爆发之后都迁到上海西区静安寺附近居住了,因为欧战爆发之前上海租界里相对安全些,曾广珊是曾纪芬的亲侄女,所以两家走动很勤。抗战胜利之后,俞大维是复员回沪的接收大员,在聂家的恒丰纱厂的发还问题上还帮过聂家一个大忙。1960年俞大维与蒋经国成了儿女亲家,俞扬和娶了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为妻,也就成了宋美龄的外孙女婿。转弯抹角,聂家到头来还是脱不了与宋家的干系。
孤身追星好莱坞
聂其璧从小活泼好动,爱好文艺,交了很多外国朋友,而且不是一般的交往,而是融入他们之中,常参加他们的文艺活动。她曾参加过一个外国人在上海办的木偶剧团,并且亲自制作木偶人,参加演出。有的较复杂的木偶她自己搞不定了,就请家里的郑裁缝帮忙(这个郑裁缝独身一人,一直住在聂家,曾纪芬去世后就住在聂云台家,不知有多少聂家人和聂家亲戚穿过他制作的衣服)。她的这些洋朋友大概有三个来源:一是同学,因为聂其璧在教会学校读书(读过圣玛利亚女中和启明女中,在启明女中毕业),同学中不少是洋行大班和洋行高级职员的孩子;二是教会活动,除了陪母亲上教堂,她还陪母亲在家里接待来访的外国牧师,一到圣诞节或者教会的其他节日,家里就非常热闹,会涌进很多中外友人;三是聂家的学术氛围。
这个家庭的学术氛围很重要,因为聂老太爷在出任上海道之前是江南制造局的总办,最初他家就住在江南制造局里。制造局出于事业上的需要,聘请了一大批外国工程师和科技人员,在局内供职。还设有一个编译局(翻译处),聘用了一批外国科技翻译人才长期供职其中,共翻译了100多部西方科技类图书。在这期间,有些洋人与聂家保持了长期的友好关系。如著名传教士傅兰雅,在江南制造局供职达28年之久,他的夫人就成了聂家公子的家庭教师,教聂其璧的三哥聂云台、四哥聂其炜学英文,聂其璧在旁边也能“沾沾光”。聂家这种中西合璧的家庭氛围,无疑大大丰富了聂其璧身上的洋派细胞。
聂其璧还是个有名的电影迷,非常崇拜美国好莱坞大明星,一有新片上演,必定去看。1936年卓别林来上海访问的时候,聂其璧也是参加接待的人员之一。当时有家报纸刊出了聂其璧与卓别林在一起的照片,卓别林手里拿着一支烟,聂其璧正在为其点火,左边是宝莲·高黛(那时还是卓别林的女友)。聂其璧非常珍爱这张照片,可惜在后来的十年浩劫中被造反派抄家抄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聂其璧为此非常懊恼。
1939年,不知是个什么契机,她决定独自到美国走一趟,去亲眼看望一下她所崇拜的电影明星。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对电影依旧那么痴情,对明星仍旧那么迷恋,不惜万里迢迢前去“朝拜”。然而丈夫的工作永远非常忙,不可能陪她前去,那她就一个人去!
“文革”以前,她家一直保存着她那次万里出行的珍贵记录——一本光彩夺目的老照片集。如果保存到现在可不得了了,又是一个中美民间电影文化交流的好“由头”。那里面有聂其璧与许多好莱坞大明星的合影,有与《乱世佳人》的男主角克拉克·盖博、《苏伊士》的主角泰罗·鲍华、《罗宾汉》的主角艾洛·弗林的合影;有与《末代艳后》的女主角、有电影皇后之誉的瑙玛·希拉、《魂断篮桥》的男主角罗拔·泰勒的合影;还有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劳纳·里根,以及当时还是童星的秀兰·邓波儿等等。还有些电影明星听说她是专程从遥远的东方来看望他们的,就主动拿出自己亲笔签名的照片送给她。
她美美地在明星堆里猛“泡”了一阵子,过了把瘾,离开美国后还去了法国,以至于若干年以后只要谈起那次壮举,她就特别兴奋。不过她还是冒了点险,当时就有人警告她,快走吧,欧洲要打仗了。果然,她刚回国不久,欧战就爆发了。
饭桌上小小的“战争”
一个从小被全家人宠爱惯了的小姐,婚后能不能适应家庭主妇这个角色的转变,家里人都有些担心。谁知聂四小姐居然很自然地、似乎是一眨眼就成长为一家之长了,而且能非常认真、有效地教育孩子。当然,有时候也“教育教育”丈夫。
她的丈夫周仁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冶金专家和陶瓷专家,中国科学社和《科学》杂志的发起人之一,早年考取清华庚款,与胡适、竺可桢、赵元任、张彭春等著名学者同一批留学美国,入康乃尔大学学习机械和冶金专业,回国后先是担任上海交大教授兼教务长、中央研究院院士兼工程研究所所长,抗战时期在昆明办过炼钢厂,解放后出任中国科学院华东分院副院长、上海科技大学校长、冶金研究所所长,还有许多其他的社会职务,如全国第一、二、三届人大代表。周仁教授每天早出晚归,工作非常之忙,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和家人聚在一起,晚饭后还要继续忙工作。
聂其璧心疼丈夫,总是设法弄些又有营养又好吃的小菜给丈夫吃。但是,这个“又有营养又好吃”的标准是她一个人定的。她是湖南人,丈夫是江苏人,她喜欢带点辣味,丈夫则喜欢带点甜味,她认为好吃的东西丈夫未必觉得好吃。但是周仁教授永远是个模范丈夫,温文尔雅,服从“管教”,一般情况下,夫人说是“好吃”,他也总是说“好吃”的,没有二话。在丈夫不主动夹菜的情况下,妻子就主动把她认为好吃的菜往丈夫碗里夹。
通常这种情况下,周仁教授都是忍受了的。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教授先生竟然反抗了,说:“我不要吃。”
四小姐不同意:“为什么不要吃?这很好吃呀!”
丈夫还是那句话:“我不要吃!”
“那不行,不要吃也要吃!”她的话永远是命令。这时她像教育儿子一样教育丈夫,并且继续为他夹菜。
在一边往嘴里扒饭的两个儿子看不下去了,一起为老爸帮腔:“爸爸说不要吃就不要给爸爸吃了嘛!您为什么一定要爸爸吃这个东西呢!”
“咦?他以前说是好吃的呀!”当妈妈的不服气。
“那人家现在觉得不好吃了呀!”儿子们难得大声地对妈妈讲话,继续立场坚定地支持父亲。
当母亲的仍不让步。
当父亲的见孩子们也卷入了“战争”,不得了,事情要闹大了,为了息事宁人,就赶快把夫人执意要他吃的那个菜,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了。这一招真灵,大概是解决“战争”的最好办法,两个儿子没话说了。
可是四小姐还不罢休,她还要争回这个理,指着丈夫对儿子们说:“你们看,他不是很喜欢吃吗?他不是很喜欢吃吗?”
弄了半天,反倒是两个儿子的不是。
关键时刻显身手
聂其璧平时总是一身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在上海街头一片蓝灰色海洋的年头,她依旧是连衫裙,烫发头,走在马路上无论是衣饰还是举动,都很夸张。淮海路上的面包房和咖啡店的老板,没有不认识她的,伙计们都亲切地唤她“美国外婆”。她有一个情趣很相投的亲戚,即盛宣怀的七小姐盛爱颐(周仁教授的祖母是盛宣怀的姐姐,周仁叫盛爱颐是阿姨),她们经常一起出入西菜馆和咖啡馆,伙计们唤盛爱颐是“上海外婆”。淮海路常熟路口过去有一家西菜馆,是她们最常光临的地方,常常吃过以后还要大包小包地买些西点带了走,有时带了一大群亲戚朋友前去打牙祭,末了总是她买单,所以很受店伙计欢迎,。
不了解她的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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