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也许会认为佟阵这样拼命是因为有工作上的野心。但谢雷能看穿这一层表面。他知道佟阵可能只是为了和内心的黑暗做斗争。他正站在精神的悬崖之上。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谢雷很想帮他,把他从危险中拉出来。可是他早就把他推开了。用行为宣布他的生活只属于他自己。
“明天再去见那个小混混吧。我现在要去看我的证人。”谢雷说。“要把你直接送回酒店吗?”
“这个时间去看你的证人?”
“我答应他了。”谢雷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
佟阵的脸上竟掠过一丝微笑。他的手离开他的胃按在他的额头上。“晚饭怎么样?”他出其不易地说。
谢雷愣了一下,没想到佟阵会要他一起吃晚饭。而且说的是那么自然。
两年的时间,许多感情的包袱拦在他们中间……
看来他已经忘了,而我偏偏记的太清楚?
“我感谢你的邀请。可是不行。”谢雷硬梆梆地说。
“我们要谈谈案子。”佟阵说,开始退让,“我有想法,想让你给点意见。”
“我现在的职责就是艾伦。”谢雷说。“你可以找另一位探员,只要你愿意,专案小组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愿意和你晚餐。”
“我正想和你谈谈证人的事。”佟阵强硬地说。
……
谢雷坐在‘道’餐厅的时候,心中还在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来和佟阵晚餐了。
他们点了几样中国的菜,很正式地面对面地坐着用餐。佟阵吃的并不多,不时地把一些油腻的东西推到一边。这些细微地动作不知为什么会牵动着谢雷的心。
“真的是胃出了问题?”谢雷忍不住问。
“压力过大。”佟阵用谢雷说过的话回敬他。
谢雷想着如果这两年佟阵一直在他身边,他至少不会让他患上胃病。可是他转而又开始痛恨自己的这些想法。他应该放下他了,不是吗?
“这个证人什么地方打动你了。”佟阵直截了当地问。
“这就是你要和我谈的关于案子的问题?”谢雷讥讽。
“你是不是偷偷地把他带回你的公寓过?”
“还没有。但我正打算这么做。这个要求他提过很多次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孤零零,他只是想知道我对他会有多在意。”
“你不能只把他当成孩子看。他不是五岁,而是最少十五岁了。什么都懂,什么都敢做。”
谢雷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管他要怎样,难道我是没脑子的人吗?至少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不需要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说过他是个给男人提供服务的……性工作者。”佟阵换了一个容易接受的词,“而你……”
谢雷将筷子‘啪’地放在盘子上。
“你说他什么都敢做,是认为他会跟我做那事?”谢雷讥笑着反问,“呵,别人都把他看成那样,但我会把他当成平常的少年来看。”
“可是他呢?他会因为你怎么看他就变成那样的人吗?他不会是你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我敢说你们两个之间,你更简单和单纯一些,谢雷。”
“单纯?简单?你是想说我是白痴。”
“你可以这样理解。”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一直轻视着我。所以你可以一走了之!不管不问。不在乎我的感受。”
佟阵盯了他两秒,轻声说道:“白痴。”
谢雷很想把面前的盘子摔到佟阵的脸上去。可是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是Greg (小G)。快到药物管戒中心来。谢雷,你的证人不见了。房间的浴室里有很多血迹。”
第19章 焚尸案(十八)
艾伦消失了。
药物管戒中心的老鼠窝一样的小屋,空荡荡,孤零零。夜晚的风穿过小的可怜的一扇窗子吹进来,冷嗖嗖。
谢雷站在小屋的门外,向里面打量着。床上摊着没有收拾的被单,艾伦的那件夹克和谢雷昨天刚刚买给他的T恤,以及那个脏兮兮的背包都引人注目地不见了。
也许艾伦早就计划着逃出警方的掌握,到今天才终于实现。也或者他认为到了该消失的时间。
“我本该留在他身边。”谢雷说。“该死的。”
“你不可能每一分钟都和他在一起。”Greg(小G)安慰他。
谢雷满怀愤怒地回头望着一个便衣警察,这个警察被安排全天候地监视艾伦。“这是你的工作!”
“咳!”那个便衣警察举起手,“我一直就在这儿,可是别人跟我说你不想让我靠证人太近,不想让他发现有人监视着他。……他一定是从后门溜掉的。”
“你什么时候开车送他回来的?”Greg问谢雷。
“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专案小组开完会,我带他去市中心吃了点东西,给他买了一些衣服。把他送到这儿来,我再返回警局。”
“买衣服?警局付钱吗?”
谢雷没有回答,钱是他自己掏的,他倒不在乎。“我对他许诺晚上会来接他,我当时满脑子想的是抽出时间来调查案子。可恶。”
谢雷忽然想到一点:这个杀手总是有什么办法轻而易举地就把受害者们带走,没有半点挣扎迹象。如今艾伦也消失了,也是这么轻而易举。艾伦却说他能认出那个凶手。
一种感情在谢雷的心中涌动着,让他觉得很难过。这似乎没有什么道理。无可否认,艾伦牵动着他的心。
佟阵率先走进艾伦的小房间里去查看。Greg紧随其后。
“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佟阵指着小屋破旧桌面上摆着一个中国风格的小佛像。
“他今天从我办公桌上偷的。”谢雷走进去伸出手把佛像拿在手里。“这个家伙……”他为什么不带走它呢?也许会保佑他。
佛像的下面,赫然放着一封信。这个信封谢雷再熟悉不过,他的心跳变的剧烈,表面却不动声色。
佛像从谢雷的手中滑落,掉落到床下面,佟阵瞟了一眼谢雷弯下身去捡。谢雷趁机将信封拿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Greg忽然惊叹一声。他在床下面发现了一道血迹。
那道血迹恰好被床挡住,显然床外面的血迹已经被人擦掉了,Greg关了房间的灯,利用发光胺沿着被擦掉的血迹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出小屋,穿过外面的走廊,一直走到药物管戒中心员工专用的浴室里去。浴室的垃圾篮子里,有两条血迹斑斑的毛巾。
Greg把它们从蓝子里小心地取出来。“看来,我们找到一个犯罪现场。”
……
'你想到了吗?'
谢雷轻轻地推开洗手间的门,那封信已经被他冲进了厕所。
'你完全没有头绪。'
他穿过一段又短又昏暗的走廊,来到药物管戒中心的门前。
'你的能力不过如此。'
门外的街道空荡荡,没有人影。
'你注定输。'
……
Greg和佟阵从活动室的方向出现,向在门前发呆的谢雷走去。他们刚刚寻问了药物管戒中心的负责人和当时在活动室里看电视的人。这些人都声称没有看到有陌生的人进来,也没看到艾伦出去。
“我们分头去邻居那儿了解情况,也许有人会看到一辆运动型多功能车。”Greg提议。看到谢雷疑惑地目光,他补充道,“艾伦说过那晚他和一个男人性/交易,是在一辆运动型多功能车上。也许和他性/交易的男人就是凶手。焚尸之前或之后他会性兴奋,而恰巧找了艾伦。他当时没有对艾伦行凶,可能是因为他车子的后备箱里正有一具等待焚毁的尸体。”
谢雷轻轻地点头,他不反对Greg的这个猜想。变态连环杀手总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律,或许这个杀手就是这样的,会在杀害上一个受害者的时候和下一个目标人发生关系。
当他再有下一个目标时,就会回头来抓住他干掉他。
变态杀手的思维,总是遵循着自己那一套无法让人理解的古怪原则。
这些想法让谢雷的心中阵阵发冷,如果艾伦真的成为了下一位受害者。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其它方面他都接受不了。因为他完全可以避免让这件事发生。
谢雷魂不守舍的上了车,要去附近搜索一下,刚刚发动车子,佟阵拉开车门坐进来。
“我有邀请你吗?”谢雷专横地竖起眉毛。
“两双眼睛会比一双眼睛看的清楚。”佟阵对谢雷露出一个赋有魅力的笑容,一双眼睛深遂而迷人。
谢雷的胸口痛了一下,他一瞬间想起了过去短暂的美妙时光。他曾对佟阵是那么着迷,他轻易就能让他着迷。可是现在这些只换来他内心的痛疼。
“我可以帮你开车。”佟阵说。见谢雷不表态又补充一句。“只是为了工作。”
谢雷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附近转悠,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查找。谢雷不时地回忆着艾伦的一些事情,便愈加难过。
“他能跟我说出那些事,该是多么信任我。”谢雷喃喃地说,不管佟阵是否想听,他需要倾述,“从接这个案子开始,他一直是那么粗暴,脾气很大。但他最后还是告诉我那天晚上他在公园做的事……他显得那么羞愧,不停地说他其实不喜欢那么做,他要一直抱着我才有勇气讲出来……”
“你喜欢他。”佟阵下结论。
谢雷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喜欢他什么?他是一个说谎、偷盗、靠出卖身体为生的小孩。”
“因为他需要你。”佟阵干脆地指明。
“是啊,我应该留在他身边,我看得出他不想让我走……而我走了,在他最容易受到伤害的紧要关头……”
“他不是迪瑟尔。谢雷。”
谢雷倒吸一口气:“我当然清楚这一点,迪瑟尔已经死了!”
“你一直对此心怀愧疚。认为你有责任。”
“我不可以有负罪感吗?这并不触犯法律。迪瑟尔选择和我一起生活,我有责任照顾他,可是他死的时候我毫无觉察。而艾伦……他信任我,依赖我……我本应该把他带回家。”
“你不可能日夜守护着他们。”佟阵说,“他需要你,迪瑟尔也需要你。所以你就认为你有重大的责任让他们幸福。可是……这不是你的责任。”
谢雷打断他:“你总能在我这里得到最令人厌恶大奖。”
“我从未把自己看得完美无缺。”佟阵轻声说。
谢雷沉默了一会儿,随及咬牙切齿,这个家伙偏偏选择在这种时候在他的身边,自己的脆弱与难过也许会很容易投降,糊里糊涂地靠在他的身上,成了他一夜情的不明不白的对像。
这个想法让他愈加气愤,他决定把佟阵赶下车去。
“我送你回你的高档酒店。”他生硬地说。
佟阵却说:“我送你回家。然后我会再打一辆车返回酒店。别想的太多,你现在不明智的状态,最好是有人在你身边。”
……
二十分钟后,谢雷站在自己公寓的门廊,看着在他的公寓里四处打量的佟阵。
他没有邀请他进来,他也没有强行闯入。然而他还是这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走进他的房间。
谢雷分外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已经受够了被动忍耐。
他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鼓起一口气向佟阵走去,他要在两分钟内把他赶出去。
佟阵站在窗台那儿打量着那盆花。这是两年前他送给谢雷的。现在正奇迹般地长出一朵花苞。
“你把这盆沙漠怪物照顾的不错,我甚至不知道它还能开花。”佟阵用手去摸那朵花,不幸地先碰到了刺。他缩回手去,抬起头正看到谢雷幸灾乐祸的脸。
“谢谢你送我回来。”谢雷故意非常客套地说,“我帮你叫出租车。”
佟阵瞥了一眼谢雷:“我需要和你讨论一下案子。”他转身走到谢雷的沙发旁坐下来。
“讨论哪一部分?”
“你怎么看待昆尼尔,他在隐瞒什么?”佟阵又开始揉他的胃。
“你怀疑他是凶手吗?你的胃大概已经穿了一个可以驶过一辆汽车的大窟窿了。这是多么地有损你刻意营造的完美形象。”谢雷讥讽道。
佟阵停止揉他的胃,把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我的胃没事。他并没有排除嫌疑。在我看来,倒是越来越大。”
“我倒不觉得昆尼尔会是凶手。”谢雷转身走去厨房。烧热水,泡茶。
佟阵跟着他走进厨房,站在他身后,谢雷没有回头,但是感觉他靠得越来越近了。“谢雷,你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案子让我觉得不轻松。”
“我不是问案子。这两年……你怎么样?”
谢雷怔了怔,他一直以为佟阵不会主动开口提起他们之间的事。他以为他选择忘记。现在难道是他的人格又一次变换了?不然为什么要想起关心他?
“我们还是不要玩游戏了。”谢雷冷冷地回答,“如果你真的关心,就不会两年后才来问这个问题。”
他本想说的更冰冷一些,可他听出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有气无力的遗憾。
佟阵什么也没有说。在他的身后沉默着。
“你怎么看待我们的事,感觉后悔吗?”佟阵再次开口。“我不是说结束的方式,而是我们。”
这个问题,问到了实质。谢雷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后悔呢?如果说他一定要有所后悔,那也是为没能更多地去了解,他觉得他一直都不够了解他。他曾经太沉迷于表面的幸福了。以至于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就结束了。
“不。”他如实回答。转过身,用一个大茶杯挡在他们之间,“请吧。这会缓解你的胃痛。”
佟阵接过茶杯,把它放在一边。
“我以为我应该后悔自己的所做所为。可是我无法后悔。直到现在也没有……”
“不,”谢雷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他不能再次糊里糊涂地掉进去,“我也不后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再经历一次。我在这里不是为你提供便利。”
“你以为我只是想和你上床。”佟阵说。
“你还会有什么更高尚的目的吗?”谢雷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只做普通朋友吧。当成同事更恰当,你很快还要回你的调查局,这里的一切又很快会被忘怀。我现在就帮你叫出租车!”
第20章 焚尸案(十九)
房子里漆黑一片,
谢雷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
佟阵已经走了。可他的心中还没有安静下来。
他拿起了那瓶‘孟买蓝宝石’,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戒掉了酒精。
可是,现在,只有酒精能帮助他磨掉痛苦的尖刺。
他在思索,有些事情如果反反复复地在他的人生来回几次,他会不会在某一天真的变成酒鬼。在酒精的梦幻世界里再也醒不来。
他闭上眼睛,昂躺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沉在水底的鱼。
他办过的那些案子,见过的那些尸体,都在他的头上飘浮。
他不希望艾伦变成这些尸体中的一个。
他的脑子中反复播放着艾伦的声音,让人心痛的声调,述说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努力把他的故事讲的很短,很平淡,但它依然很悲惨,很肮脏。
他的脑子中总是出现艾伦那晚的样子:他在某条街,上了那个男人的车,又在公园里被扔下。他充其量被当成玩完即弃的玩具。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衣衫不整,口袋中装着一张皱巴巴的美元。他已经习惯了被丢弃。一个人,面对人生崎岖的路。他不会超过十五岁或十六岁。
为什么从没有人想真正的帮助他。
谢雷又喝了一口酒,把内心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