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
温方达心想:“四个兄弟给点中了穴道,最多过得十二个
时辰,穴道自解,只不过损耗些内力而已,不必受他如此敲
诈勒索。”黄真已猜中了他心思,说道:“其实呢,你我都是
行家,知道过得几个时辰,穴道自解,这一千六百石白米,大
可省之。只不过我们华山派的点穴功夫有点儿霸道,若不以
本门功夫解救,给点了穴道之人日后未免手脚不大灵便,至
于头昏眼花,大便不通,小便闭塞,也是在所难免,内力大
损,更是不在话下。好在四位年纪还轻,再练他五六十年,也
就恢复原状了。”
温方达知道此言非虚,咬了咬牙,说道:“好吧,明天我
发米就是。”黄真笑道:“大老板做生意真是爽快不过,一点
也不讨价还价。下次再有生意,要请你时时光顾。”温方达受
他奚落了半天,一言不发,拂抽入内。
袁承志向温仪和青青施了一礼,说道:“明天见。”他知
石梁派现下有求于己,决不敢对她们母女为难。师兄弟等四
人提了黄金,兴高采烈的回到借宿的农民家里。
这时天才微明。小慧下厨弄了些面条,四人吃了,谈起
这场大胜,无不眉飞色舞。
黄真举起面碗,说道:“袁师弟,当时我听师父说收了一
位年纪很轻的徒弟,曾对你二师哥归辛树夫妇讲笑,说咱们
自己的弟子有些年纪都已三十开外了,师父忽然给他们添上
了一位小师叔,只怕大伙儿有点尴尬吧。哪知师弟你功夫竟
这么俊,别说我大师哥跟你差得远,你二师哥外号神拳无敌,
大江南北少有敌手,但我瞧来,只怕也未必胜得过你。咱们
华山派将来发扬光大,都应在师弟你身上了。这里无酒,我
敬你一碗面汤。”说罢举起碗来,将面汤一饮而尽。
袁承志忙站起身来,端汤喝了一口,说道:“小弟今日侥
幸取胜,大师哥的称赞实在愧不敢当。”
黄真笑道:“就凭你这份谦逊谨慎,武林中就极为难得,
快坐下吃面。”他吃了几筷,转头对崔希敏道:“你只要学到
袁师叔功夫的一成,就够你受用一世了。”
崔希敏在温家眼见袁承志大展神威,举手之间破了那厉
害异常的五行阵,心里佩服之极,听师父这么说,突然跪倒,
向袁承志磕了几个头,说道:“求小师叔教我点本事。”袁承
志忙跪下还礼,连说:“不敢当,我大师哥的功夫,比我精纯
十倍。”
黄真笑道:“我功夫不及你,可是要教这家伙,却也绰绰
有余,只是我实在没有耐心。师弟若肯成全这小子,做师哥
的感激不尽。”
原来黄真因却不过崔秋山的情面,收了崔希敏为徒。但
这弟子资质鲁钝,闻十而不能知一,与黄真机变灵动的性格
极不相投。黄真纵是在授艺之时,也是不断的插科打诨,胡
说八道。弟子越蠢,他讥刺越多。崔希敏怎能分辨师父的言
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黄真明明说的是讽刺反话,他
还道是称赞自己。如此学艺,自然难有成就。后来袁承志感
念他叔叔崔秋山舍命相救之德,又见他是小慧的爱侣,果然
详加指点。崔希敏虽因天资所限,不能领会到多少,但比之
过去,却已大有进益了。
次日一早,黄真和袁承志刚起身,外边有人叫门,进来
一名壮汉,拿了温方达的名帖,邀请四人前去。黄真笑道:
“你们消息也真灵通,我们落脚的地方居然打听得清清楚楚。”
四人来到温家,只见乡民云集,一担担白米从城里挑来,
原来温方达连夜命人到衢州城里采购,衢州城是浙东大城,甚
是富饶,但骤然要采购一千六百石米,却也不大容易,米价
陡起,使温家又多花了几百两银子。温方达当下请黄真过目
点数,然后一斗斗的发给贫民。四乡贫民纷纷议论,都说温
家怎么忽然转了性。
黄真见温方达认真发米,虽知出于无奈,但也不再加以
讥诮,说道:“温老爷子,你发米济贫,乃是为子孙积德。有
个新编的好歌,在下唱给你听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
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班?
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
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
助贫救生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他嗓子虽然不佳,但歌词感人,闻者尽皆动容。
袁承志道:“师哥,你这首歌儿作得很好啊。”黄真道:
“我哪有这么大的才学?这是闯王手下大将李岩李公子作的歌
儿。”袁承志点头道:“原来又是李公子的大作。他念念不忘
黎民疾苦,那才是真英雄、大豪杰。”
袁承志也不待一千六百石白米发完,便给温氏四老解开
穴道,推宫过血。四老委顿了半夜,均已有气无力,脸色气
得铁青。袁承志向五老作了一揖,说道:“多多得罪,晚辈万
分抱歉。”
黄真笑道:“你们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点肉痛,但
石梁温家的名声却好了不少。这桩生意你们其实是大有赚头,
不可不知。”五老一言不发,掉头入内。
黄真见发米已毕,贫民散去,说道:“咱们走吧!”
袁承志心想须得与青青告别,又想她母女和温家已经破
脸,只怕此处已不能居,正待和师哥商议,忽见青青抱着母
亲,哭叫:“承志大哥!”快步奔了出来。
袁承志一惊,忙问:“怎么?”猛听得飕飕风声,知道不
妙,忙急跃而前,伸手一抄,抓住了四柄射向青青背心的飞
刀。只见人影闪动,温方施避入了门后,跟着砰的一声,大
门合上,将六人关在门外。
青青哭道:“四爷爷下毒手杀……杀了我妈。”转过手中
母亲的身子,只见温仪背心上插了一柄飞刀,直没至柄。
袁承志惊怒交集,伸手要去拔刀。黄真把他手一挡,道:
“拔不得,一拔立时就死!”眼见温仪伤重难救,便点了她两
处穴道,使她稍减痛楚。
温仪脸露微笑,低声道:“青儿,别难受。我……我去……
去见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边,没人……没人再欺侮我。”青
青哭着连连点头。
温仪对袁承志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瞒我。”袁承志
道:“伯母要知道甚么事?晚辈决不隐瞒。”温仪道:“他有没
有遗书?有没提到我?”袁承志道:“夏前辈留下了些武功图
谱。昨天我破五行阵,就是用他遗法,总算替他报了大仇,出
了怨气。”温仪道:“他没留下给我的信么?”袁承志不答,只
缓缓摇了摇头。
温仪好生失望,道:“他喝了那碗莲子羹才没力气,这碗
……这碗莲子羹是我给他喝的。可是我真的……真的一点也
不知道呀。”袁承志安慰她道:“夏前辈在天之灵,一定明白,
决不会怪伯母的。”温仪道:“他定是伤心死的,怪我暗中害
他,现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迟了。”青青泣道:“妈,爹爹
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莲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他当时就明
白了。”温仪道:“他……他当真明白吗?为甚么一直不来接
我?连……连遗书也不给我一封?”
袁承志见她临死尚为这事耿耿于怀,一时之间,想不出
甚么话来安慰,但见她目光散乱,双手慢慢垂了下来,忽然
心念一动,想起了《金蛇秘笈》中那张“重宝之图”,其中提
到过温仪的名字,忙从怀里取出来,道:“伯母,你请看!”
温仪双目本已合拢,这时又慢慢睁开,一见图上字迹,突
然精神大振,叫道:“这是他的字,我认得的。”低声念着那
几行字道:“得定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温
仪,……寻访温仪,那就是我呀……酬以黄金十万两。”又见
到那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
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她满脸笑容,伸手
拉住袁承志的衣袖,道:“他没怪我,他心里仍然记着我,想
着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见他了……”说着慢慢闭上
了眼。
袁承志见此情景,不禁垂泪。温仪忽然又睁开眼来,说
道:“袁相公,我求你两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袁承志道:
“伯母请说,只要做得到的,无不应命。”温仪道:“第一件,
你把我葬在他身边。第二件……第二件……”袁承志道:“第
二件是甚么?伯母请说。”温仪道:“我……我世上亲人,只
有……只有这个女儿,你……你们……你们……”手指着青
青,忽然一口气接不上,双眼一闭,垂头不动,已停了呼吸。
青青伏在母亲身上大哭,袁承志轻拍她肩头。黄真、安
小慧、和崔希敏三人眼见袁承志对她极是关切,又见她母亲
惨遭杀害,均感恻然,只是于此中内情一无所悉,不知说甚
么话来安慰才好。
青青忽地放下母亲尸身,拔剑而起,奔到大门之前,举
剑乱剁大门,哭叫:“你们害死我爹爹,又害死我妈妈,我……
我要杀光了你温家全家。”纵身跃起,跳上了墙头。
袁承志也跃上墙头,轻轻握住她左臂,低声道:“青弟,
他们果然狠毒。不过,终究是你的外公。”
青青一阵气苦,身子一晃,摔了下来。袁承志忙伸臂挽
住她腰,却见她已昏晕过去,大惊之下,连叫:“青弟,青弟!”
黄真道:“不要紧,只是伤心过度。”取出一块艾绒,用
火折点着了,在青青鼻下熏得片刻,她打了一个喷嚏,悠悠
醒来,呆呆瞧着母亲尸身,一言不发。
袁承志问道:“青弟,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袁承志
垂泪道:“你跟我们去吧,这里不能住了。”青青呆呆的点了
点头。袁承志抱起温仪尸身,五人一齐离了温家大屋。
袁承志走出数十步,回头一望,但见屋前广场上满地白
米,都是适才发米时掉下来的,数十头麻雀跳跃啄食。此时
红日当空,浓荫匝地,温家大屋却紧闭了大门,静悄悄地没
半点声息,屋内便如空无一人。
黄真对崔希敏道:“这五十两银子,拿去给咱们借宿的农
家,叫他们连夜搬家。”崔希敏接了,瞪着眼问师父道:“干
么要连夜搬家呀?”黄真道:“石梁派的人对咱们无可奈何,自
然会迁怒于别人,定会去向那家农家为难。你想那几个庄稼
人,能破得了五行阵吗?”崔希敏点头道:“那可破不了!”飞
奔着去了。
四人等他回来,绕小路离开石梁镇,行了十多里,见路
边有座破庙。黄真道:“进去歇歇吧。庙破菩萨烂,旁人不会
疑心咱们顺手牵羊、偷鸡摸狗。”崔希敏道:“那当然!”
走进庙中,在殿上坐了。黄真道:“这位太太的遗体怎么
办?是就地安葬呢,还是到城里入殓?”袁承志皱眉不语。黄
真道:“如到城里找灵柩入殓,她是因刀伤致死,官府查问起
来,咱们虽然不怕,总是麻烦。”言下意思是就在此葬了。
青青哭道:“不成,妈妈说过的,她要和爸爸葬在一起。”
黄真道:“令尊遗体葬在甚么地方?”青青说不上来,望着袁
承志。袁承志道:“在咱们华山!”四人听了都感诧异。
袁承志又道:“她父亲便是金蛇郎君夏前辈。”
黄真年纪与夏雪宜相仿,但夏雪宜少年成名,黄真初出
道时,金蛇郎君的威名早已震动武林,一听之下,登时肃然
动容,微一沉吟,说道:“我有个主意,姑娘莫怪。”青青道:
“老伯请说。”
黄真指着袁承志道:“他是我师弟,你叫我老伯不敢当,
还是称大哥吧。”崔希敏向青青直瞪眼,心想:“这样一来,我
岂不是又得叫你这小妞儿作姑姑?”青青向袁承志望了一眼,
竟然改了称呼,道:“黄大哥的话,小妹自当遵依。”崔希敏
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这小妞居然老实不客气的叫起黄大
哥来。”
黄真怎想得到这浑小子肚里在转这许多念头,对青青道:
“令堂遗志是要与令尊合葬,咱们总要完成她这番心愿才好。
但不说此处到华山千里迢迢,灵柩难运,就算灵柩到了华山
脚下,也运不上去。”青青道:“怎么?”袁承志道:“华山山
峰险峻之极,武功稍差一些的就上不了。运灵柩上去是决计
不成的。”黄真道:“另外有个法子,是将令尊的遗骨接下来
合葬。不过令尊遗体已经安居吉穴,再去惊动,似乎也不很
妥当。”
青青见他说得在理,十分着急,哭道:“那怎么办呢?”黄
真道:“我意思是把令堂遗体在这里火化了,然后将骨灰送上
峰去安葬。”说到这件事,他可一本正经,再不胡言乱语了。
青青虽然下愿,但除此之外也无别法,只得含泪点头。
当下众人收集柴草,把温仪的尸体烧化了。青青自幼在
温家颇遭白眼,虽然温正等几个表兄见她美貌,讨好于她,却
也全是心存歹念,只有母亲一人才真心爱她,这时见至爱之
人在火光中渐渐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袁承志在破庙中找了一个瓦罐,等火熄尸销,将骨灰捡
入罐中,拜了两拜,暗暗祷祝:“伯母在天之灵尽管放心,小
侄定将伯母骨灰送到华山绝顶安葬,决不敢有负重托。”
黄真见此事已毕,对袁承志道:“我们要将黄金送到江西
九江去。闯王派了许多兄弟在江南浙赣一带联络,以待中原
大举之时,南方也竖义旗响应,人多事繁,在在需钱。袁师
弟夺还黄金,功劳真是不小。”
青青道:“小妹不知这批金子如此事关重大,要不是两位
大哥到来,可坏了闯王大事。”崔希敏道:“也要你知道才好。”
青青在口头上素不让人,说道:“此后如不是黄大哥亲自护送,
多半路上还要出乱子。”崔希敏急道:“甚……甚么?你又要
来抢吗?”
黄真眼睛一横,不许他多言,说道:“袁师弟与温姑娘如
没甚么事,大家同去九江如何?”袁承志道:“小弟想念师父,
想到南京去拜见他老人家,还想见见崔叔叔。大师哥以为怎
样?”黄真点头道:“师父身边正感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
念你得很。师弟,你这一次在石梁开张大发,赚了个满堂红。
今后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盼你诸事顺遂,大吉大利,生意
兴隆,一本万利。”袁承志肃然道:“还请大师哥多多教诲。”
黄真笑道:“我不跟你来这套,咱们就此别过。夏姑娘,你以
后顺手发财,可得认明人家招牌字号呀。”站起来一拱手,转
头就走。崔希敏也向师叔拜别。
小慧对袁承志道:“承志大哥,你多多保重。”袁承志点
头道:“见到安婶婶时,说我很记挂她。”小慧道:“妈知道你
长得这样高了,一定很喜欢。我去啦!”行礼告别,追上黄真
和崔希敏,向西而去。
她一面走,一面转头挥手。袁承志也不停挥手招呼,直
至三人在山边转弯,不见背影,这才停手。
第八回 易寒强敌胆
难解女儿心
青青哼了一声,道:“干么不追上去再挥手?”袁承志一
怔,不知他这话是甚么意思。青青怒道:“这般恋恋不舍,又
怎不跟她一起去?”袁承志才明白她原来生的是这个气,说道:
“我小时候遇到危难,承她妈妈相救,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玩
的。”
青青更加气了,拿了一块石头,在石阶上乱砸,只打得
火星直进,冷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