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心下不免烦躁起来,全身上下每一处皆在嚷着要走。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敏感,究竟是怎么了?
她当下站起,举步走了——扔下他。
半晌,君砚低低笑了笑,是算计的笑容,“君琴心!”
她直觉转身,一团黑影朝她击来。
她闪过,却见古琴直往桥下湖中坠落。未及细想,她一扯发带,挥了开去。在古琴近水面之际,发带缠上琴身。她伸手一扯,琴,安然跌进她怀里。
一手抱着琴,琴心任及膝长发散于胸前,惨白了一张脸。
想不到,想不到以前他果真在试她,果真知道了她并非是真正的君家大小姐君琴心!
满意地得到想要的结果,君砚双手收后,漾着一张胜券在握的笑脸与桥上的她对峙……
她抿紧了唇,不发一语,心中却惶恐不已。
他如今已知道她是假的君琴心。那么,不消几天,他便会查到师兄的下落,抓他们回来。她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为什么不能冷静地好好扮演温柔姻静的大家闺秀!如今,教她如何去面对师兄,如何面对师嫂?当初是她主动提出帮他们,也信誓旦旦说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至少可以熬过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师兄带着师嫂找到一处世外桃源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可是,可是……
全是他坏了事!
她恨恨地,双眼冒火地瞪着亭中的君砚。如果可能,她会杀了他。但莫说她从未杀过人,即使她能下得了手,她也杀不了他。因为他的武功好她许多。如果可能,她会用毒来毒死他。不过很不幸,他与她一样懂医术,定然毒不倒他。想来想去,恐怕只有一死才能了事。但,一旦她死了,人皮面具一掉而露出本来样貌,到时候君家所有人都知道小姐被人调了包,麻烦岂不更大?
如今,如何能脱身,又能逃过这一劫?
她倒是沉得住气,就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君砚跨前一步——
“怎么,你不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小妹!”他特意加重语气,相信可以撩起她的脾气。他发现,其实她很好了解,单纯的性子一摸便透。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嗤笑,“不会吧,我的小妹。我可不敢相信一向柔弱得无缚鸡之力的君家大小姐,三个月里竟然练就一副好身手,怕连我也未必及得上呢。”
她的直觉没有错,旁人说的也不错,他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狐狸,话不点破,要她自己开口。
“所以,我并非君琴心。”
罢了,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也只有咬牙往里跳。但,心中稍稍痛了一下子。他给的压力不小,当初为什么要自己扛上这份苦差?虽至今仍不后悔,却不免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太天真了些?
而且上天也太不照顾她,专派他来与她作对。
“终于肯承认了么?”
他为何听了仍不见一丝惊奇?而方才他说——她猛地一震——他的意思是——
“你早知道了?”什么时候,初见面么?
他笑了下。他知道时,恐怕比她想象的时候还要早些。“现下,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君琴心,还是……”他顿了下,而她静待他的答案——“还是,连环?!”
她眼一眯,他竟然知道她的名。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会知道,还有,是何时知道的?
“你……”
他主动解了她眼中的疑问:“我见过他们了,连环。”
原来如此!
该怎么解释她现在的心情呢,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开心于她其实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愚笨?
她哭笑不得地瞪着眼前笑得正欢的君砚。原来他早已见过君小姐,见过师兄了;原来他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原来他从一开始,一见面就在戏弄她。怎么,好玩吗?这只臭狐狸!
她还担心随时被他识穿身份而提心吊胆,唯唯诺诺地过日子。时时防着他可是很辛苦的,偏他又知道她很好惹,老是害她在他面前怒火上升,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在知道他明了她并非真正的君琴心时,又内疚个半死,差点以死谢罪。所有种种,皆是他干的好事!偏他此刻还笑得一脸无辜样,好似一切烦恼都是她自找的。
可恶!
“连姑娘。”他唤道。
琴心,哦,该叫她连环才是。她狠狠瞪他一眼,并未答话。
啊,莫非她生气了?
看也知道,她所有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透明得很。不过,对着小妹的脸,叫的却是别个名字,挺不习惯。幸得她的眼与小妹的截然不同。此刻,她的眸中似燃烧着两把小火焰,直要射过来。她或者是该生气,他的存心确有那么一点不良。
只有一点点,他承认。
“连姑娘,其实,一开始我未点破你的身份,是有所顾虑。一来,我并不知你会以何种方式当好君琴心,若我坏了你的事,岂不罪过;二来,我爹娘甚少出府,若你我说破,难免在言语行为上露出破绽。或许我娘不会起疑,但日子一久,爹定然会起疑心。若他发觉,说不定立刻报官。又或者会表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派人把小妹他们抓回来。有这些顾虑,你认为我能一早便告诉你我知道你是假的小妹吗?”
听来似有道理,却总觉他在强词夺理。“师兄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呢。”对于师兄的武功,她很有信心。老头子的功夫,他学了八成,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捉到他。
忽见眼前人影晃动,冷风袭来。
她直觉伸手去挡,却已不及。只听“嘶”的一声,他已停了攻击。而她却觉脸上凉丝丝的。一摸,才发觉少了些什么。抬头见他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面皮。君砚的功夫确实厉害,转瞬间便可撕下她的人皮面具。她伸手:“拿来。”他却没反应。
“喂,君三少!”怎么了,他是中邪了吗?她轻拍他一下,“君三少!”
他怔了下,随即回复神志。不料,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好美!”
“啊?”连环呆了呆,他在讲什么?
说美,可能有些不确切。正确的,该说她是俏丽活泼。她生就一张苹果般的娃娃脸,配上秀气的五官,加上那对足可动他心魄的眸子,说不出的娇俏,讲不出的惹人怜爱,与琴心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他在做什么呀?君砚自嘲地笑了笑,随即道:“连姑娘,你瞧我这功夫还不错吧。”
功夫?
“不错。”他的话转得未免太快了些。
“那,与你师兄相比如何?”
他瞬间撕下她的人皮面具,她一招未用;师兄却与她过了几招,也是在她无防备之下。高下足以可分,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可嘴里兀自逞强地说道:“差不多。”
她唇角掀了掀,足见并未说实话。但,无妨。
“唉,这就是了。”君砚回了石桌旁,落座。仍将面具握于手上未还她,“你师兄的功夫与我相差不多。而我大哥、二哥的功夫全在我之上。到时,只需派我的兄长们去,你的师兄便难以应付。何况,还有小妹在。你师兄总得顾着小妹,最后的结局,并不是你我乐见的。”
话虽不错,连环侧着头想了下,虽有理,却仍不能成为他从头到尾在欺她的理由。“我还是觉得你在故意戏弄于我。”
“从某一方面来说,我是故意,虽然我有我的理由。如今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只好向姑娘赔罪了。”
“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此刻,他的道歉确是诚挚,她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姑娘大量。”
连环忍不住笑了出来。君砚则微笑着静看她焕发光彩的脸庞,未发一语。
二人往琴心园而去,入屋时,小翠已然醒来。
“小姐。”她唤道,见到君现时倒吓了她一跳:“少爷,您怎么也来了?”而且二人相处得似乎不错的样子。奇怪了,小姐两天前不是还在担心三少爷是否会破了她的伪装。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变样了?
“怎么,我就来不得么?”
“奴婢不敢。”小翠低下头,没见到连环已转身面对君砚。
“你干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没事装来吓人好玩吗?无聊!
整天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却又让人觉得很危险。事实上,她是这么觉得,旁人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大抵也不会认为他是个软弱可欺之人。真搞不懂这些富家子弟,除了喝酒吟诗作对,在下人面前逞逞威风外,还会做些什么。他虽然不属那一流,却对当狐狸很感兴趣,不正常。
君砚仍笑着未加反驳呵斥,小翠却惊讶着连环的口气。今天小姐是怎么回事,非但与三少爷能融洽相处,还似乎肆无忌惮。她说这话的语气,分明不是君琴心的语气,聪明如少爷不会听不出来。她抬头——
“啊……”纤手直指连环。
“怎么了,你?”似一副见鬼的模样,她有这么恐怖的吗?不会吧?
“小……小……小姐,你的脸,你……”小翠结结巴巴地,是太惊讶的缘故。
连环抚上苹果般的脸颊,疑惑了半晌:“没什么不对呀。”忙跑去照镜子,也无任何不妥之处。小翠为何这副表情?
小翠瞪大了双眼。小姐她居然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已恢复自己的样貌了吗?更糟的是三少爷也在此,还是与小姐一同进来的……
一同进来?
“小姐,三少爷,你们,你们难道已经……”现在惟一可能的解释就是——
真相大白!
怪不得三少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小姐也自自然然地,没有装出琴心小姐的样来。
连环还不明所以时,君砚已笑着点点头,肯定了小翠的猜测。
“三少爷是如何知道小姐不是小姐的?”这话真拗口,不习惯着哪。
君砚佯怒道:“原来你也是帮凶?!”
小翠呐呐道:“三少爷,奴婢是不忍心见小姐伤心难过嘛。”既然连环小姐与三少爷能相处融洽,那表示三少爷并没有责怪之意,也不会通风报信,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太好了。
“什么帮凶,”说得这么难听,“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小妹好嘛。”
他斜睨她:“你总有你的道理。但,若是小妹以后不幸福,你该怎么办?”他故意逗她。
“师兄才不会让师嫂受任何委屈呢。”师兄不知道有多疼师嫂,看了真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沉静木讷的师兄也有温柔多情的一面。好生奇怪的是,她竟也羡慕起师嫂来,何时也能有人如此对她呢?看看君砚,脸不免微红,忙道:“你不是见过她了吗?应该知道我说的不假。”
“三少爷见过小姐吗?”难怪!她原以为三少爷有识人之能,竟能看出连环小姐是假装失忆的。
君砚点头:“我在到家前几日遇到他们的。”当时,小妹已作妇人打扮,想必已私下与那人拜堂成亲了。她是一脸幸福,面色红润,唇角含笑,正在店中捣药。而他并未见到那人,听琴心说是采药去了。他本想带她回来。小妹却不愿。问及,才知府中已有了个君琴心。
那里,是个小山镇,民风朴实,甚少有外人到访,也就不必担心会有人认得他们,他也算放下了心。先回家中探探虚实再作决定。只是未料到这个“君琴心”一见面就给他一个惊喜。
“小姐过得好吗?”小翠关心地问。
“依我看,极好。”只是思家之情是难免。
连环抢过话:“我就说嘛,师兄不会让她吃苦的,你们还不信哩。”
“我现下不担心她,只担心另一个人。”
“谁?”
“你!”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在君府,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地,快把她养成只会吃喝的大懒猫了。若再这样下去,她非变成个大胖子不可。若要担心她,只需担心这个。
果真是天真得过了头,君砚摇头,提醒道:“你不能一直当君琴心,我担心你以后不知如何脱身!”
以后?
以后的事,她倒从未考虑过,会有麻烦来烦她吗?
果然如他所料!
“你当初未想到如何脱身,就决定来了君府?”
连环傻笑了下:“当时时间不多,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原本,师兄是打算与君小姐一起私奔,远走他乡。是她阻止,怕的是君府会报官,到时抓了师兄,落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师兄如何担得起。当时她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以假乱真这招。好在她学过易容术,又与君小姐同年,外表上看不出两人有多大差别。师兄起初也不同意,是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劝动二人的。
“是啊,那时不过几个时辰,不可能面面都想到啊。”小翠也道。她是始终都在场的。当连环小姐提出“调包计”时,她着实吓了一跳。心想,两位小姐又不是姐妹,老爷夫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但当连环小姐与琴心小姐从马车内走出来时,她真呆了,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小姐,连声音都一模一样的。那时,她才觉计划或许可行。她只想到小姐的幸福,没有多替连环小姐想,是她自私。
听她二人一说,君砚不得不“佩服”起来:“好一个调包计,你挺聪明。”见她一脸得意,忍不住点醒她:“只要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便好了。”
“什么意思?”
“如果你能当一辈子琴心也未尝不可。不过,我怕你会悔不当初。”
“后悔?我可不会。”既然主意是她想的,她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琴心今年已十七了,你知道么?”见她点头,他接着道:“过一年,她就十八。爹娘到时定会替小妹与路文完婚,不管你是不是恢复了记忆,都是一样,爹不可能失信于人。”
“路文?完婚……”她一脸茫然。
“啊,我没说过吗?路文是小姑的儿子,我的表弟。年方十九,且从小与你,我是说小妹,他与琴心从小订了亲。说是待路文年满二十,就要完婚。”小小的顽皮细胞悄悄探出了头,他笑道:“爹娘此次便是去接他来君府,让你们先熟识熟识。容我提醒一句,路文再有七个月便到二十,到时你当真要嫁与他吗?”
“什么?!”连环从椅上跳了起来,张口结舌地,“你,你……没开玩笑吧?”嫁人?好可怕,居然要代君小姐出嫁!怎会有这种事?
他正色道:“此事怎能开玩笑。你待爹娘回来便可知真假。”
“小翠,”她跳着来到小翠面前,“他说的可是真的?”
“我没听小姐提过。”
连环怒瞪君砚。
“订亲之事,只有爹娘与路家知道。我也是他们临行前才被告知,小翠又怎会知道。”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又迅速灭了下去,连环垮下一张脸,垂头丧气地回座。当初,怎会料到有订亲之事,以为还了君府一个君琴心便万事皆了,哪知晓又平空多出个未婚夫!
七个月,难道七月之后她当真要作为君琴心,嫁给那个从未见过面,也闻所未闻的表兄吗?
“现在你知道麻烦了吧?”
连环苦着脸点头,不得不承认当初的决定似乎是太草率了些。可如今,事已至此,检讨也无用,只有想法子来摆平这件事。她眼一亮,他既然能想到后果,定然会有个万全之策来解决此事。她双眼发光地瞧着君砚。
“连姑娘,你如此瞧我做什么?”他故作惊讶。心下十分明白她眼中的光亮代表什么。他早就说过,她把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了。特别是眼眸,随便一动,他便可猜出个八九分来。
“嘿嘿。”
“嘿嘿?”她傻啦?
“君三少,如果君小姐有事,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