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杰就是“夜猫子”。整个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官念 第二十七章（1）
按照柯腾达的意思，邵承丰到五合卫生院去听取意见。早些天做过民意调查，职工们意见了解得差不多，大家的意愿在答卷里有所表达，会议室里气氛因此比较平静。
邵承丰在开场白中把上次反映的几个问题摆出来，并要大家有什么新的意见提出来，供卫生部门和县政府参考。
职工们情绪激烈起来，态度坚决，一致请求政府收回医院。
聪明人陈红光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既然各位都愿意政府重新收回，我尊重大家意见。虽然我们现在的发展趋势比较好，收益也不错。但如果大家坚持要回归国有，我只能保留意见，尊重各位意愿。现在关键看政府态度。政府肯定会有打算，也会通盘考虑，无论改革还是回归，我都支持。”
接着，陈红光开始讲价钱，讲条件。他提出补偿条件。一是把前期投资如数返回，他买下医院时所用金额几乎都是东挪西借而来，需要回笼资金偿付借款。二是允许他再投资一所红十字医院，与光达女子红十字医院一样同属非营利医疗机构。
陈红光权衡过，与其把这个五合卫生院的烂摊子撑下去，还不如另起炉灶办新医院，但是，注册新医院必须定位非营利医院。他在佳丽女子医院改为红十字医院后尝到甜头。无形资产借用获利是一个方面，更有利的是，非营利性医疗机构牌子不但为他省去工商检查的麻烦，每年还可省下收入13％的税款。如果不是挂红十字医院牌子，他到哪里去办非营利医院？还有，不办成非营利医院，患者就无法享受医保待遇。
陈红光掐算好了，政府要收回五合卫生院，不可能不给他开绿灯。
邵承丰答复：“这个我做不了主，需要提交局党委讨论。”他不会对没把握的事随便表态，而且没说跟局长汇报，而是把局党委搬出来，是为了维护班子威信也是维护柯腾达的面子。如果不能通过，是集体决定，不迁怒个人。
邵承丰没有食言，他把陈红光的要求带到局党委会上。
第二天一早，卫生局召开党委会，还把李民富和曾瑜玟请来，一起商讨几家医院的处理意见。
例行公事的客套过后，会议直接进入讨论主题。分析原因已经没有意义，商议处理方案才是当务之急。办法只有两个：继续维持还是收回医院？
两个结果，讨论势必就会有分歧，势必就会出现派别之争。
参会人员发言尽管客气柔和，但观点的倾向性则自动形成派别：柯腾达是主张派，曾瑜玟和邵承丰是收回派，李民富属中间派。
柯腾达理所当然是坚定的主张派。这项改革是他提议的，如果他撤退，那以产权改制形式的医院改革就会毫无争议、毫无悬念地宣告结束。这样的结果，是对推行医院改制的否定，会给他的政治前途提前画上句号。
李民富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即将赴邻县任县委书记。新岗位尘埃落定，新乌纱帽在等待新主人，他没必要再去做无用功为丘阳的事操心，有什么变异，留给丘阳新领导班子去决定吧。
事情闹到这一步，曾瑜玟主张收回。
目睹过职工们聚会上的争论场面，邵承丰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抛弃顾虑，坦然地先检讨自己在医院改制这件事上由于经验不足，缺乏前瞻性，没有预先估计到潜在问题，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和及时处理好发生的矛盾，等等，他再陈述自己对医疗改制的观点，“医院改制的问题比我们预计的严重。进，矛盾加深；退，不失为明智之举。” 。 想看书来
官念 第二十七章（2）
事业是国家的，荣誉是单位的，成绩是领导的，错误是自己的。邵承丰深明大义，承认自己在医院改制过程中的失误。敢于亲手拍自己的耳光，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拍耳光。这样铺陈不失为一种策略，是为了阻止医院改制在错误的路上继续滑落下去。
收回派占多数，李民富又横亘在中间派，柯腾达明显势单力薄，但他不轻言放弃，得以坚强的臂膀扛起原来的主张。他要说服大家，继续服从他的意愿，“改革过程，本身就是实验期，就会有矛盾有问题。我们不能因为遇到困难和阻力就退却，而是要勇敢地面对困难，要有信心，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曾瑜玟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现在收购方在实力和管理能力上达不到标准，带来很多负面影响，社会上群众意见很大，医院里职工呼声很高，都是希望政府收回医院。我看，我们如果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不如顺从职工意愿，将医院回收。”
气氛沉闷的会议室，被她温和的语言击起涟漪。
柯腾达稳如磐石，不卑不亢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只要解决存在的问题，改进改制方法，就可以扭转这种被动局面。”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种境况？”邵承丰把曾瑜玟撩动的涟漪拍击成水花。
来者不善。柯腾达一震，头抬起，眼睛直视邵承丰，说：“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中医院的恶性竞争和职工的身份。前面的问题好办，中医院也会吸取教训。后面这个问题有点棘手。”柯腾达说到这里，视线转移到李民富脸上，“关键看县政府的态度。如果政府愿意在原来拍卖医院的收益中拿出资金帮职工购买保险，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要县政府出钱。站在中间的李民富不得不说话：“这需要多少资金？这次解决了，以后又怎么办？”他明确表示不同意政府拿出这笔钱。
不想出钱？李民富你出息了啊。几年前你是如何表现的？我说一，你不做二；我说向东，你不但不会向西，角度都不会偏离。现在李民富态度明确不肯出钱，柯腾达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不好发作，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吞，不露声色地回答：“以后医院改制，必须从医院净资产中提取一定金额作职工解聘风险金，交由医院保管，在解聘职工时支付给职工。”
“这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我们医院产权改革缺乏一整套相关措施。现在，拍卖医院这样的改革方式，群众不接受，职工不接受，意见这么大，我们有必要非得维持这种并不理想的改革局面吗？”
邵承丰的话，让柯腾达有咄咄逼人的感受。他心里更恼火，又发作不得，便动员全身细胞发出局长权威，口气强硬地表示，“改革是有阻力的。作为改革者，不能碰到困难就退缩。”说话时，柯腾达眼睛剑一般直射邵承丰。
被锋利且寒冷的目光直视着，邵承丰没有退缩之意，“医院不能变成企业，应更多承担社会公共责任，给老百姓提供基本医疗保障。但是，我们现在的改革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好处？”
柯腾达想堵邵承丰的口：“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解决了。”
没有优势的大话，反让邵承丰抓住反击的把柄。他激动起来，“确切地说，现在仅是解决了看病难的问题，但看病贵的问题更严重。医药费没有降低，反而增加。推进医院改制，目的是为了搞活，是为了让群众有更好的就医环境，政府不能因此弱化公共事务职能，不能为搞政绩工程把医疗资源变成‘民进国退’。”
官念 第二十七章（3）
政绩？这个词语很难听。柯腾达被点穴，面子挂不住，拉下脸反驳，“医改市场化本身并无过错。”
“但是我们得承认，改革有失误，改制不成功。”邵承丰坚持自己的意见。
“改革可能有失误，允许有失误。”
“不错。改革是可能有失误，也允许有失误。但我们要以对人民负责的态度认真对待，纠正失误。”
“难道只有你对人民负责，我对人民就不负责任？”
柯腾达被激怒。气鼓气胀的脸绷紧，下巴抖动，鼓胀的鱼泡眼睛显得越发突出。
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邵承丰态度缓和下来，“我的意思，我们要把群众满意不满意摆在首位。”
一句话哽得柯腾达哑了喉。群众满意顶屁用。他潜意识里曾经把“群众满意不满意”摆在首位，但现在他调整了思路，领导满意不满意，上面有没有看法，远比群众呼声更实际。这关系到位置。他需要舞台。领导不满意，不给舞台，他有天大的本事都没用，更别说为群众服务和让群众满意了。
讨论，变成柯腾达与邵承丰两人间的对话和辩论，甚至可以说是争论。
闯祸？得罪人？闯祸就闯祸！得罪就得罪！邵承丰顶真了。他血性男儿的脾性上来了。他今天豁出去了。脑壳掉下来碗口大的疤，何况是乌纱帽？与改制医院职工的利益相比，乌纱帽算什么？想起中医院墙上的小字报，想起刺眼的“呼唤医院回归国有”八个字，邵承丰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站出来说话。他想说、他必须说、他不得不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邵承丰把“审时度势”“明哲保身”“随波逐流”等等消极妥协的字眼丢弃到旮旯湾里，拉下“好好先生”“老好人”的面子，把“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的规矩抛开到九天云霄去了。
小事讲团结，大事讲原则。这是从事行政工作之必须坚持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己虽说不能做到造福一方，但身上所担负的职责要求他对M城老百姓的健康负责，不能为保全乌纱帽作无原则退缩，不能为所谓的讲团结就把原则束之高阁。
这样做值得。邵承丰现在宁愿得罪人，不想成为“罪人”。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能够阻止错误继续蔓延，就是得罪再多的人也值得。
覃斯彬一直是现场目击者。他在看热闹，“坐山观虎斗”。当然，他不仅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只不过他参与的方式是暗中使劲。他要借职工要求“回归”的风头把柯腾达撂倒。
柯腾达，你能！你再能，也突不破医疗体制的瓶颈，冲不出体制的框框。医疗卫生体制、医疗保障体制、药品流通体制的弊病，不是一时存在，是几十年积存下来的矛盾集中，是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衍生出来的问题。就凭你柯腾达一只小蚱蜢，居然想通过医院改革越过制约医疗发展的瓶颈？不可能。即使你把医院改制折腾得成功了，也不是真正成功。从整个医疗行业来说，医疗保障体制不改革，医疗体制改革不算成功；药品流通体制不改革，医疗体制改革不算成功。现在你单单搞个医院改制，改革就算成功？即使全国的医疗机构都改制，医疗改革也不成功。医疗保障是蓄水池，药品流通是水龙头，医疗卫生是水龙头开关。医疗保障跟不上，蓄水池没水，老百姓因病致贫，改革能算成功？药品流通环节与机制照旧，药品价格居高不下，改革能算成功？单凭改革医疗卫生体制，控制医疗机构有何用？老百姓看不起病，玩什么花样都是假的，改革都不算成功。
罗大光是旁观者。他现在乐意当旁观者。“不了解情况”是他观战的由头。他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看热闹，却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做好收获准备。不管邵承丰和柯腾达谁赢谁输，最后皆是失败者。斗争者的下场，往往是两败俱伤。
丘阳县政府常务会议作出决定，将医院收回国有。
与前次签约仪式有着天壤之别的是，医院收回处理得很低调，由余功名局长代表县政府带工作组到几家医院宣布收回并接管，县政府成立的资产清查小组也一同进入医院。
一场具有标本意义的闹剧宣告闭幕。医院“回归”，留下改革者的伤心、投资者的失望、回归者的兴奋与迷茫，以及人们对未来之路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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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念 第二十八章（1）
邵承丰被派到乡下去整建扶贫。
邵承丰下乡第二个星期，焦吉功从朱竟成口中知道覃斯彬准备去看望，连忙到覃斯彬办公室，主动要求陪他去。
“要得。明天你们先走，我开完会动身。”覃斯彬同意。最近焦吉功与他联系密切，尤其是牵线把韩茜介绍给他认识后，两人关系密切起来。
焦吉功当然不会忘记把覃斯彬的动态向柯腾达报告。
柯腾达笑笑。这些表面功夫，他在上星期就做过。柯腾达与邵承丰电话通了好几个，又是安慰又是问候，表现得很关心。其实，把邵承丰放到乡下，就是他的主意。在邵承丰暗中得意自己是两派抢夺的香饽饽时，卫生局领导班子派系格局已悄悄发生改变，至少在柯腾达心目中已经变化。罗大光开始从覃斯彬身边向中间地带运行，而邵承丰却由中间地带向覃斯彬靠拢。对罗大光暗送秋波，柯腾达高兴万分，对邵承丰明弃暗投的举动心里不快。他怎么能够允许对自己不利的行为继续下去？也该着是机会好，在柯腾达正思考怎样阻止邵承丰倒向覃斯彬时，市委来通知，要搞建整扶贫，卫生系统要派一个工作组，由一名副县级领导带队。这让柯腾达有了顺水推舟的理由，把邵承丰塞到乡下，远离覃斯彬。
去探望邵承丰，成了局里上上下下的工作议程。这是惯例。有人下乡，工会、机关党委、政工科和各位局领导都前去慰问。
第二天上午开完会，覃斯彬下楼乘车。他刚打开车门，郭子斐从大门外进来。“覃书记出去？”
“到乡下看邵局。”
“去看邵局？我还准备代表工会去看他哩。”
“那就一起去？”
郭子斐上了覃斯彬的车。两人坐后座。当着小李的面，礼貌客套地说了一会话，郭子斐闭上眼睛休息。
她嘴巴休息了，眼睛休息了，心眼却在活动着。自从她与邝奇才发生状况，和覃斯彬少有往来。有时他约她去出租屋，她也扭扭捏捏推辞，不好意思再与覃斯彬往来，怕他看出破绽。交往频率减少，慢慢地两人生分许多。
她的级别上去了。
这虽说是邝奇才的功劳，但对一个女人来说，赏心悦目的性伙伴，终究比相貌丑陋的性伙伴更让人值得留念和回味。精神和肉体没有相统一，不能不说是遗憾。现在的郭子斐，总是回味与覃斯彬在一起的日子。
在她的三个性伙伴中，老公李元浩固然最年轻，可他已不与她有性合作，甚至连“交公粮”的义务都不愿承担。他们两人除了有女儿思思维系，再无夫妻之实。但是，在钱的问题上李元浩还是很大方，基本上每个月给她几千块钱作生活费。当然，不大方不行，他挣钱的门道都是靠郭子斐打通关节，依靠覃斯彬提供方便。
邝奇才年龄最大，职务高，而且总是选择在星级宾馆开房，但他的床上功夫却没有达到星级水平，甚至连基本要求都达不到，有时就像送牛奶的，刚到门口就没事转身。这样的表现，让郭子斐很不舒服，更让她留念覃斯彬，更加频繁回忆两人在出租屋的床笫之欢。
即使在最豪华最奢侈的星级酒店开房*，如果性生活不协调，还不如蜗居茅草屋快乐。这是郭子斐现在的想法。刚结婚时，她和李元浩是无房户，在他们结婚证打了一年后医院才给安排一间7平方米的小屋，他们在那“打屁转不开身”的小房里*，远比她现在高档星级宾馆与人苟合不知要快乐多少倍。
官念 第二十八章（2）
有得有失，有失有得啊。
覃斯彬下车时，一眼望见在田坎上打望的韩茜。她怎么来了？他心里一紧张，情不自禁瞟一眼身旁的郭子斐。此时郭子斐眼光正好看过来。他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寒颤。糟糕，撞车了。叫鸡公，你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