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重点下移，是指卫生监督执法权限下移，卫生资源分布管理权限下移，这里也包括卫生经费拨付支持对象下移。我们卫生局包办得太多了。现在财政是吃饭财政，政府投入少，只好把工作重点下移，分级负担。”
大家意识到这是一着高棋。过去，卫生局总是替各医院向财政伸手要钱，为某个项目向上申请经费，劳神费力要不来财政拨款，还搞得基层领导以为卫生局无能，尽是意见。现在提出把工作重点下移，就是把工作任务下移，同时把负担转嫁到各区县共同承担。柯腾达这个点子有创意，是策略是计谋，不但可以借区县力量和社会力量解决资源缺乏问题，还可以让他轻松地谋取政绩。
“……整合资源，是作结构性调整，包括医疗机构布点设置和职能相近的小机构撤并成一家，如皮肤病防治所、结核病防治所和血吸虫病防治所。这些单位在现有条件下到底有没有存在价值？没有价值，就没有必要以单位形式存在。只要把工作职能保留，把工作任务完成就可以。最好的办法是，将几个单位并于防疫站。”
边讲，柯腾达边用眼睛在每个人脸上不经意地扫视。他要观察大家的反应。见众人表情茫然，柯腾达又进一步补充：“这样还可以减少行政运行成本。这些小单位，搞业务的人没几个，其他人员比业务人员多得多，每年人头经费和科研经费拨下去不少。实际效果呢？大家有目共睹。”
官念 第六章（4）
众人在听在想。众人听得认真，柯腾达讲得越发起劲，“大家可能在猜，医疗资源市场化改造是什么意思？在这里，我就明人不讲暗话，就是医院产权制度改革，讲穿了就是拍卖医院。”
说到这个敏感词，柯腾达停顿下来，喝了一口茶，借此机会，眼光在每个人脸上快速地巡视一遍。“我们市里医疗资源的状况是供小于求，要解决投入渠道，就必须解放思想，不要死盯着财政盘子里那少得可怜的资金去分残汤剩汁，要扩大增量、盘活存量。扩大增量就是要招商引医，争取社会力量，争取民资。盘活存量可能会引起争议。这就需要我们统一思想。产权改革是盘活存量的一种方式，是打开我们卫生战线局面根本性改革。”
柯腾达说了这么多，覃斯彬不能不发言，“这几个问题政策性都相当强，操作起来，矛盾会很大。特别是医院产权改革，牵一动百，影响面广，需要谨慎从事。而且，医院产权改革在全国还没有先例。”
覃斯彬嘴巴里表示信心不足，内心是根本就不想搞这些名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愿少做事，不能做错事。这是“老板”教导的。少做一事没关系，大不了政绩上少浓抹重彩的一笔，做错事可不行，那就是在你的履历上留下败笔和污点。刚换了位，他工作没热情，不想干事更不想惹事。如果真的按柯腾达的想法搞，他这个书记官会有很多麻烦。刚才柯腾达提到的撤并单位，都是过去卫生局的“养老院”，是关系户集中的地方，要撤并这些单位，无疑是捅马蜂窝。至于产权制度改革和工作下移是业务工作，倒是与他这个书记官关系不大。有畏难情绪是一方面，有抵触情绪才是主导他不愿意行动的主要因素。搞改革？搞得好又怎样？还不是柯腾达的功劳，为他脸上扑金抹粉。如果搞不好出了问题，自己陪着担责任，还得费力不讨好帮忙擦屁股。在部门当书记，犹如在水底下推船，卖力看不到，成功不讨好，有事躲不了。
覃斯彬不支持，早在柯腾达意料之中。他脸上笑着说，“上面等下面出经验，下面等上面出政策。医疗改革喊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效果？就是大家都在等，在观望。”马上，柯腾达脸色严肃起来，清瘦的脸露出一副舍得一身剐的神情，“要干事肯定会有矛盾。搞改革，就是要敢于第一个吃螃蟹。”声音尽管低沉，语气却是异常地坚定，态度出奇地坚决。
他绷硬两响的话一说，把覃斯彬话顶回壁上，没有再坚持的余地。其他几个副职知道柯腾达心意已决，不好再提不同意见，也不好说支持的话，就干脆装乖不做声，等两个主要领导决策。
沉默。还是沉默。别看会前大家嘴巴热闹，往往正式开会，嘴巴就会自动锁上，即使要打开，也得左顾右盼看情况再启动。少说多听，少说多想，开会带脑带耳，足已。
沉默好一会，柯腾达说话，声音低沉缓慢，“大家有担心、有看法、有顾虑都正常，走别人没走过的路，风险的确很大，确实要慎重考虑。这几项工作关系重大。关系到我们事业的发展问题，关系到解决老百姓‘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关系到我们医疗改革寻找什么样的出路问题。”柯腾达声音调子慢慢高了起来，语速明显加快，“是维持目前现状，伸手‘等、靠、要’乞求财政给点安抚性拨款？还是锐意改革，痛下决心，把劣质医疗资源进行市场化改造，用有钱人的钱来办医院，把财政有限的拨款腾出用于公共卫生事业？这是方向问题。我个人认为，如果能够将劣质医疗资源进行市场化改造成功，或许能够走出一条新路子，杀出一条医疗改革的血路。”
几个党委成员更为敏感。涉及到方向问题，柯腾达是不会随便说出来的，肯定得到市里主要领导同意才敢提。拍卖医院是什么性质？这不是简单的物品转让，不是简单的财产转让交易，而是涉及到医疗改革的方向问题，涉及到国有医院由“公”变“私”的问题，也就是姓“社”姓“资”的大是大非问题。这是原则问题。这是大事，没得到上级首肯，量他柯腾达不会有底气在这里胡乱放炮。
柯腾达转个弯回旋，“我建议开个务虚会，大家先花点时间坐下来认真反复地学习*理论，进一步解放思想。”他在丘阳县委担任副书记好些年，深谙思想工作需要转换形式解决问题的套路。
“开务虚会我赞成，时间不要太急，让大家有个充分酝酿和消化过程。毕竟这是几项重大决策。”覃斯彬说。强顶不行，只能用缓兵之计给柯腾达一个软钉子。
柯腾达眼皮耷拉，含笑默认。他预期的目的已经达到。今天仅是吹风，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心急吃不得热粥。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在党委班子成员中达成共识，只能分步实施。
。。
官念 第七章（1）
下午局里召开党委会。在所有议题议完后，朱竟成拿出一份文件交给覃斯彬，嘴里说：“报告书记、局长，刚才收到市委组织部通知，给我们机关一名到市委行政学院青干班学习的指标。”
其实文件下来有些时日，朱竟成背地里向柯腾达作过汇报。今天提出来，是按柯腾达的意思，让覃斯彬在没有反应过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什么时间？”柯腾达假意问道。
朱竟成回答：“下个星期。”
“下个星期？”覃斯彬瞟一眼坐在对面边座的朱竟成，眼神疑惑，语气不相信。虽没搞过党务工作，对组织部工作安排他心里多少有数，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学习班快开班才下通知。快速浏览通知，覃斯彬问，“你们政工科的意见呢？”他眼睛盯着文件，耳朵竖起来听朱竟成的回答，想探虚实。
到底是理亏，被覃斯彬瞄一眼，朱竟成这只洞庭湖的老麻雀心里也不免有点发虚，硬着头皮把打好的腹稿应付覃斯彬，“按要求，新提拔到科长岗位的同志要参加岗前培训。现在局里科长中，只有郭子斐科长还没参加岗前培训。她刚提拔，而且年轻，岗位也重要，是科长中比较合适的人选。”
朱竟成语速极慢，斟字酌句。
一听郭子斐的名字，覃斯彬更感觉不对劲，眉头躇起来。郭子斐刚提拔是不假，可这时让她去，会是什么后果？该不是他们又在玩什么花招。思考一会，覃斯彬找站得住脚的理由提出反对意见，“局里其他科长是不是可以派？最近柯局长提出准备做全系统工作调整，涉及到医政科的工作比较多，这时候郭科长出去学习，科里工作会受影响。”明显是想阻止，是帮郭子斐说话，但他底气不足。
朱竟成角色台词已经讲完，该柯腾达出场来演下半场。
“工作调整的事只是通了气，还没有讨论，估计一时半会动不了。”柯腾达插言。这话将了覃斯彬的军。你覃斯彬不是想拖着不开务虚会？工作调整时间还没定下来，你就不能把这作为留下郭子斐的理由。
“是要找个时间把务虚会开了，尽快把工作调整的几项议题确定下来。”到这份上，覃斯彬得表现大度。务虚会是迟早要开的。如果定下开会时间，以此为条件争取把郭子斐留住，未尝不可。
这时候你晓得着急了？柯腾达心里暗自冷笑，脸上装出一副大慈大悲的老好人神态，言辞恳切地继续把郭子斐往外推，“郭科长从医院来局里工作两年多了，从科员提到科长，还没正式参加过岗前培训，这不符合组织部门要求。再说，她是有培养前途的年轻女干部，我们不能因为工作原因而剥夺女干部政治上进步的权力，应该尽可能为她们提供机会。况且，即使科里工作任务大，她也可以忙里偷闲抽空回单位帮忙。行政学院学习我们大家都参加过，时间比较宽松。”说完，柯腾达微微转身，问坐在侧面的邵承丰：“邵局，你管医政，你的意见呢？”
他把皮球踢给邵承丰。
一时，邵承丰难住了。柯腾达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把郭子斐推到行政学院去学习。他讲的理由冠冕堂皇，邵承丰不顺着他不行。而赞成他的意见，覃斯彬面前又不好交代。
“医政科的工作量确实相当大，抽人去学习，人手会紧张。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工作，影响同志们政治上的进步。如果局党委定下来让郭科长去学习，我和医政科的同志一起克服困难，完成好工作任务。”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官念 第七章（2）
邵承丰实际上代表医政科表一个态。
罗大光没有说话，他这时不太好说话，即使他站出来帮覃斯彬说话，票数也不占优势，还有个王淑霞没开口哩。
有了邵承丰这个表态和柯腾达那番合情合理的话，覃斯彬就不好坚持。话说回来，他也是“硬汉卖豆腐，人硬货软”，毕竟他帮的不是别人，是和自己关系特殊的人。负薪救火，弄不好*烧身。
郭子斐去行政学院学习的事板上钉钉了。
老柯，厉害！一着棋害得覃斯彬顾首没顾尾，最后两头没顾着，务虚会同意安排了，郭子斐也没留住。这个柯腾达，真有蛮搞，上任不抓主要矛盾，先搞起内部矛盾。看他如何收场？邵承丰晓得，柯腾达要实施计划——把郭子斐调出医政科。医政这条线，他会亲自把持。那下一步呢？他会如何办呢？把我如何摆呢？他会直接插手，还是通过我去落实？他是真心地为卫生事业发展，还是为个人谋点私利？或是兼而有之？
此时邵承丰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他现在关注的不是事业发展，不是个人前程发展，而是保全自己，说白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现在是首要。
如何保住位置？最近一段时间，他考虑最多的是如何在两个领导之间踩好跷跷板。保持跷跷板平衡，保持稳定状态，就是胜利。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言论，都可能导致其中一方失重。但是，在柯与覃双方意见有分歧时，也就是说平衡打破时，他又该怎么办？这是他最头疼的。
当然得跟局长保持一致。局长是行政工作主角，副局长是配角，配角就是给主角搭戏的，副局长不能与局长的工作保持一致，支持他工作，甚至心猿意马，这个位置就等着别人来接替了。但是，覃斯彬怎么办？倒戈柯腾达势必得罪他。他是书记，是班长，是管官的官，虽然你邵承丰是组织部管的干部，但如果书记官在组织部领导面前参你一本，让上面领导对你产生不好的看法也够你受的。社会上流行一句话，看法大于宪法。领导的看法一形成，就是一把榔头，会把人钉死在一个位置做一辈子螺丝钉，或者让你在这个位置上原地踏步走上多年，把你的理想抱负都废黜，把你的棱角磨成鹅卵石。真是那样，就惨了。
只是，这是假设。
现官不如现管。对付局长现管，只有迎合他。这是无奈的上策。屁股决定脑袋，决定脑袋下方的嘴巴。谁让自己是副局长呢？
在郭子斐离开医政科到行政学院学习不到十天，焦吉功被安排到医政科来帮忙，说是临时负责。
当龚平听何小利说，焦吉功将到医政科上班的消息，肚子里作怪。与这样的人共事，真倒霉。龚平对焦吉功没好印象，除了讨厌他嘴巴子油，还看不起他的品行。
晓得消息，龚平赶紧发短信给郭子斐，要她下课后打电话或晚上到家里来坐。一整天郭子斐没来电话。直到晚上龚平准备上床休息，郭子斐才来敲门。站在门口，她有气无力地问，“有事吗？”
郭子斐情绪低落。她已晓得焦吉功去医政科兼代理科长的消息，心里别扭。龚平把门关好后小声说：“听说焦吉功要到我们科里来。”
“管他哪个来？我反正是‘牛裆里的蚊子，任吊’。”
郭子斐居然讲起粗话。知道郭子斐心情很坏，龚平把她引到沙发旁落座，弯腰拉过一张小矮凳紧挨沙发坐下，关切地问：“焦吉功到医政科，会不会接替你的科长？”
问话直接而幼稚。
“科长？”人落座在松软的沙发里，郭子斐声音却提高八度，“所谓机关干部，都是一纸干部。莫讲我一个科长，就是市长，还不是一纸任免书，喊撤换就撤换。”
“轻点轻点。”龚平用手指指窗外。家住一楼，夜深人静，她怕声音大外面过路的人听见。住单位宿舍就是这样，别说谈论敏感问题，就是谁与谁走动得多些，关系近些，都会让旁人有看法。
“焦吉功又没在医政科搞过，他能吃得消？他这人当宣传科长还要得。”龚平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
“哼。”郭子斐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个单音节，然后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说：“他当宣传科长？就凭他那张烂嘴巴当宣传科长？”
龚平张大眼睛看她。郭子斐笑着摇摇头，用教训的口气问：“笛子吹得响，筛子为什么吹不响？你不要以为，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张敢把老娘偷人的事讲出来的嘴，就可以当宣传科长。不是这回事。宣传科长除了要有点文墨，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更要有政治素质。”郭子斐说出的话刻薄得像从卷笔刀里削出来。
龚平解释：“我看他斗杂嘴子有一套。”
郭子斐不屑一顾，继续损焦吉功：“他喜欢表现，本事不大胃口大，技艺不高调子高。斗杂嘴子有一套，却上不得正版。看他在局务会发言就晓得，没头脑，没条理。按他的性格，当间谍或者情报科长倒是合适。”说到这里，她停顿几秒，又说：“你以后日子不好过。和他共事，你可要小心啦。”提醒一句后，郭子斐就此打住，不往下说。弦外之音，尽留给龚平猜想。
龚平摸不着头脑，准备问，要小心什么？一想不对，如果郭子斐要说就直说了，不说的话，问她也不会说的。
郭子斐垂头丧气的样子令龚平同情，她忍不住安慰，“你现在是我们班上同学混得最好的。其他同学，还有的在临床翻晚夜班，相比她们，我们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郭子斐瘪瘪嘴，把到了舌头尖上的“瞧你这点出息”回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