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五当家帮你守清漳,八当家帮你守洺水!”见到程名振态度不是非常积极,张金称笑着替他解决后顾之忧。“我带领大队人马就驻扎巨鹿泽门口的南和,如果官军敢趁你不在时进犯,我立刻就能过来接应!”
如果再不做承诺,恐怕连平恩都得被张大当家趁机接管了去。程名振无可奈何,只好笑了笑,低声回应,“武阳那边,暂时恐怕不会出兵。倒是清河的杨白眼,秋天时收了些粮食,恐怕又撑得难受了。五叔替我守清漳,我肯定放心。至于洺水,却不用人防守,由鹃子从平恩派几个人来盯着足够!”
“我跟你一道去!”杜鹃担心丈夫安危,站起来说道。
“你留守平恩!百姓们刚刚打完粮食,没人坐镇,恐怕人心会骚动!”抢在张金称发话之前,程名振大声吩咐。
平恩和洺水、清漳三地呈品字形。就像一个牛头和两只牛角。只要平恩这个头不丢,两只犄角便不会轻易落入人手。这种地理上的主次差异,夫妻两个私下交谈时曾经多次讨论过。所以程名振一开口,杜鹃立刻明白了丈夫想的是什么。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委屈。“那,那你小心些!”
程名振冲她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张金称,“既然只是去探访敌情,而不是立刻作战,带太多的人,反而不容易运送补给!末将请求只带锦字营的四千锐士去,其余弟兄留下帮助家里的女人收粮,也免得附近的官军趁虚来捡便宜!”
“嗯,由你!”见程名振肯出马,张金称也不过于为难他,点头答应。
“大当家小心杨白眼那边!”程名振向上拱了拱手,再度提醒,“他如果想过来捣乱,肯定不会走平恩。此人极爱面子,去年接连在您手上吃了亏,过后养了整整一年,实力应该早已恢复!”
“老子派人在巨鹿泽东侧等着他!”张金称想了想,满不在乎地摆手。“他实力恢复了,老子这边也不像从前那么好相与。除非他不来,若敢过来给老子惹事儿,老子顺手连他老巢都给端掉!”
“大当家有准备自然是最好!”程名振见张金称信心十足,也不过多置喙。此人对他已经非常防范了,只是他一直谨慎,再加上彼此之间都有所顾忌,所以才始终相安无事。如果在杨善会手上让张金称吃个小亏,对程名振自己日后的发展并没什么坏处。至少能让张金称和某些人明白,打仗这事儿并不是兵多器械好便能随便玩的,为将者需要很多基本条件,巨鹿泽中并不是每人都能达得到。
“你尽管去,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的洺州!”看到程名振脸上始终隐隐带着一丝担忧,郝老刀以为他怕漳水对岸的官军会有所动作,上前拍了他一下,笑着安慰。
“如此,就拜托五叔了!”程名振顺坡下驴,冲郝老刀抱拳施礼。
众人又敲定了一些出兵、防务和接应的细节,然后照例是把酒壮行。程名振的酒量在众人的眼里一直排在末位,所以陪到一半就不胜酒力。杜鹃是女孩家,喝多喝少没人介意,见到程名振离开,也悄悄地跟了出来。
夫妻两个并肩行于秋月之下,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地担忧。半晌之后,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安慰道:“麻子叔是太大意了,所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多派斥候,尽量不跟人接战便是!你不用担心,守好家,等我回来!”
“嗯!”杜鹃点头答允,抓在程名振衣角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程名振停下脚步,替她整了整头发,又笑着叮嘱,“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儿。明天派人去泽里看看岳丈的病情,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
“我知道!我会小心,守着家,等你回来!”杜鹃舒展疲倦的笑容,月光下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第三章 朝露 (五 上)
三日之后,程名振点齐兵马,启程西去寻找戕害王麻子之凶手的踪迹。张金称带领麾下众文武送出五里之外,直到大队人马都渡过了洺水河,才依依惜别。
锦字营只有四千锐士名额,此番出征尽数带在了程名振身边。但夫妻两个平素对喽啰们的训练抓得紧,此刻留在杜鹃身边保卫平恩可战之士也足足有五千之众。以这点兵马与来犯之敌野战,肯定是捉襟见肘。但凭借城墙和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固守待援的话,坚持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
过了洺水不远便是武安郡治所永年。上一任郡守早就因为地方不靖被捉回东都砍了脑袋,新任郡守周过出身于当地大户,深知张金称的厉害。所以这两年上缴的财赋一直是双份儿,一份儿给朝廷,一份送往巨鹿泽。即便朝廷那份一时凑不齐,巨鹿泽那份却从不拖欠。是以张金称一直留着洺水以西的县城没有攻打。一方面是按照程名振的主意从这几个地方长期征收钱粮,另一方面,却是忌惮万一将郡城攻下后,成为朝廷的重点征剿目标。因此,武安郡的周郡守虽然官做得窝窝囊囊,却是很安稳的一个。朝廷上没人跟他争,土匪们暂时也不想动他。每年只要准备好了给两面的“供奉”,其他方面便可以为所欲为。
猛然见到大队兵马来袭,郡守周过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命人将四门紧闭,然后自己战战兢兢爬上敌楼,哑着嗓子朝外边讨饶。程名振素来看不起这种无胆鼠辈,随便支应了几句,讨要了一份程仪,然后带着弟兄们扬长而去。
一路上穿城过寨,都是照着这个方子处理。几个残留的县城明白其中利害,送出肉食酒水犒军,把土匪们都当做朝廷钦差接待。大伙见对方如此上道,也就不找麻烦,每每拿了酒肉后,便匆匆而去。至于乡绅官吏们如何向朝廷禀报,是把此事隐匿下来,还是夸大损失,请求朝廷赦免钱粮。那都是地方上的事情,大伙没心思干涉。
如是又走了两日,也就来到了临水城外。此城去年在巨鹿泽群雄与官军鏖战时,曾经被张家军占领后又放弃,至今还没恢复过元气来。百姓们再次见到同样的大旗,吓得连灶膛中的火都顾不上熄灭,扯上老婆孩子,一溜烟般躲到乡间去了。程名振等人见到此景,不胜感慨。却也无法强令别人爱戴自己,沿着城墙根儿绕了个***,再度向西急行。
再向西行,便到了太行山下。清漳水和浊漳水各自在群山之间劈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于山的东侧汇合,然后再向东北转了个头,成为纵贯河北道的最重要水系。程名振带领兵马欲前往河东道给王麻子报仇,却要借助两条漳水劈出来的山缝隙。沿途二十余里处处险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摔进河中,连个水泡都溅不起来便失去踪影。
段清等人这两年跟着程名振东挡西杀,都学了不少用兵之道。刚一进山,看见周围地势如此凶险,便忍不住对着两侧的山崖指指点点。这里如果安插一小队人马,可以阻挡多少大军。那里设一处埋伏,可以葬送多少敌手。说着说着,猛然间回头,却有人笑着调侃,“他***,咱们别尽想着算计别人。若是哪个缺心眼的在咱们身后一堵,再于前方塞上几堆石头。咱们可就得活活饿死在山里边了!”
说者本属于无心,几个锦字营的核心人物听到后却猛地吃了一惊,瞬间吓得脸色煞白。“教头,咱们得走慢一些,安排些几个人去照顾后路。”段清最为心直,走到程名振身边,大声提醒。
程名振这一路上也是心惊肉跳,忐忑不安。稍作犹豫,便立即决定:“一旦前方战事不利,咱们少不得需要退回河北。所以这条道无论如何不能被人给截断了。王飞,你不要去了,带领本部兵马就守在这,把沿途咱们看过险要的地方都放上弟兄,无论如何别让其他人得到机会!”
“教头!”校尉王飞正跟别人谈得高兴,猛然听闻上司要求自己留下看守道路,失望之余,急得直嚷嚷,“这穷乡僻壤的,哪会有人来。不用……”
“让你去你就快去。咱们兄弟的命可全交到了你的手上!”韩葛生刚好从队伍后边赶到,狠狠地拍了王飞一巴掌,厉声呵斥。
除了被掠上瓦岗寨的王二毛之外,当年的馆陶众乡勇之中,他跟程名振走得最近,战功也立得最多,因此威望也比别人高了一筹。王飞被他一瞪,立刻没了讨价还价的勇气,耷拉着脑袋,径自去了。
程名振本来留韩葛生殿后,此刻见他跑到队伍中央来,心知必有变故。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怎么了,真的有异常情况?”
“我沿途留下的斥候发出了警报!”韩葛生将头凑到程名振跟前,小声嘀咕。“但警讯传的很短,也很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因为还没人赶上来,所以无法问明白!”
闻此言,程名振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皱起眉头,急切地追问,“什么位置,你能听清楚么?用的是哪种警讯!”
韩葛生本不擅言辞,此刻却难得的将话说了个清楚,“是您在巨鹿泽中教给我们的报警手法,与咱们在平恩城新订的手法不一样。好像报警者也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该发出警报,所以只是短短了吹了几下,便自己停了下来!”
张家军原来对斥候工作极不重视。程名振奉命主抓军务后,根据大隋朝的府兵规矩,极大加强了斥候力量。并且将府兵常用的各种报警信号,手法,联络方式囫囵吞枣般照搬照抄。转往平恩驻扎后,为了避免与对岸的郡兵在传递消息时发生混淆,他又在原有的信号基础上加了些花样,只教给了锦字营的斥候,却没来得及在整个巨鹿泽中推而广之。
所以韩葛生一听到山外传来的警讯,便立刻明白斥候们也在犹豫是否真的有危险来临。但斥候们具体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却不是能凭着几声短短的号角所能听出来的了。
程名振越琢磨越不对味儿。犹豫了片刻,低声冲着几名嫡系吩咐。“段清,你到队伍前面去,别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伙停下来,在河边找宽阔处休息。葛生,你挑几十名身手最好的弟兄,悄无声息地摸到山外去,无论来者是敌是友,立刻给我抓个活的过来!”
段、韩两人闻令,点点了头,匆匆去了。程名振望着二人去远,反复思量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发觉没什么招惹灾祸的,方才把心稍稍放回了肚子里一点儿。叫来亲卫,命令他们将坐骑牵到平整处饮水。自己则找了个远离河谷的大树靠了上去,在阳光下闭眼假寐。
外边的秋老虎虽然恶毒,山中的风却极为凉爽,伴着水汽吹在脸上,很容易便令人恢复精神。再度仔细回想张金称最近的行为,程名振慢慢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了。张大当家到平恩来的行为十分诡异,可以说,从开始见到他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应该发现其做事不符合常规。
首先,张金称最近那么喜欢摆王爷架子,想找属下商量出兵,自然应该派人到平恩传令。自己现在即便再不受他的待见,也毕竟是他的部属,奉命赶回巨鹿泽商议军务乃份内的事情,根本没理由推托。
其次,既然敌情未明,连对手在哪都不清楚。张金称就不该带那么多人。整整两万锐士,几乎把巨鹿泽最能打的力量全带来了。而真的带着这么多人杀到太行山西侧去,就凭着这么一条小道运送粮草辎重?不用打,光日常补给问题,就足足把张家军彻底拖垮。
张金称虽然不通军务,他身边的二当家薛颂却是个谨慎人,深知道补给的重要性。以二人的交情,薛老二不会不提醒张金称注意。既然明知带这么多人过山会发生补给问题,张金称还执意把能战之士都带出巨鹿泽来,那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痛心王麻子的死痛心疯了。其二,他带领兵马根本不是为了给王麻子报仇,而是另有目的。
至于这另外的目的,却令程名振不寒而栗了。张大当家是冲我而来?他猛然睁开双眼,冲着山崖上方的一线天空质问?为什么?我怎么得罪他了?平恩三县发展虽然快,但那也是他张大当家的基业,刚刚称王几个月,他何苦这么急着自断手脚?
张金称疯了?这是程名振此刻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不管他是为了王麻子的死而疯,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而疯,反正,他做出的事情疯狂至极。打着替王麻子报仇的借口,将锦字营的精锐调往河东。然后趁势接管平恩三县,欺负杜鹃和留守在三县的老弱妇孺!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高明。高明到程名振根本没看出端倪来。“不!我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抓住身边的树皮,程名振的身体不住地发抖。“由无数破绽,只是我和鹃子谁也不敢相信!”
现在,他必须做的举措,就是把队伍迅速拉出太行山以东。无论如何,不能让大伙稀里糊涂地被堵在山沟沟里。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贼老天,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三章 朝露 (五 中)
想到这儿,程名振断然做出决定。“来人,传我的将令……。”
“属下在!”传令兵迅速跑到跟前,静等命令的全部。程名振却突然又失去了勇气,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将高举的手臂挥落下来。
一旦自己判断错了呢。退出山谷后,该如何跟弟兄们解释?张大当家知道后,会不会误解?虽然自己目前在张家军中间的地位很尴尬,但张金称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怀疑导致双方决裂,江湖同道会怎么看?世人会怎么议论自己?
他发现自己的灵魂也走进了一个山谷。比身外这个山谷更狭窄,更凶险。一步都不能错,稍有差池便身败名裂。向后,退路已经断绝。而继续向前走,则看不到谷的尽头在哪里,也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队伍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副都尉韩葛生扛着一个装饲料的草袋子,快速向这边挤了过来。
“传令左右弟兄,围个***,二十步外警戒!”程名振见状,立刻作出决定。也不管会不会引起军心浮动了,直接在山谷中腾出一个空场,先审讯完俘虏再说。
说话间,韩葛生已经来到近前。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湿透,黑红色的脸上却写满愤怒。走到程名振身边,他将肩膀上的草袋子向下一摔,“扑通”一声,直接掼出个大活人来。
“饶命,九当家饶命!”俘虏见到阳光,立刻趴在地上叩头不止。也不管自己是屁股对着程名振,脑袋对得其实是一名亲兵的战靴。
“我麾下那些斥候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一看俘虏身上的服色,程名振立刻确信此人来自巨鹿泽。飞脚踢在对方的屁股上,大声质问。
“九!唉……。”俘虏被踢了个狗啃屎,于地上迅速打了个滚,把头叩向程名振,“九当家,您听我说。您的斥候我都好好招待着呢,没伤他们半根寒毛?”
听到此人说话的声音和语调,程名振感到十分的耳熟。正凝神细看,恰恰对方也扬起那张欠了一屁股债的倒霉脸来。他又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半步,手按刀柄,“世旺,怎么会是你?你来断我后路么?”
韩世旺见程名振认出了自己,嘴巴一咧,放声干嚎,“九,九当家,我,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么?就是吃了豹子胆,我也不敢跟您做对啊?……”
没等他哭完,韩葛生又从屁股后给他来了一脚,“快说,你干什么来了?谁派你过来的?”
“唉呀!”韩世旺又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瘫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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