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厮最近跟张金称闹翻了!”李密想都了想,很肯定地打断。话音落下,他旋即发觉自己这样说跟前边的**有些矛盾,笑着解释道:“嗨,我病着不是没事干么,所以就让彦藻每天把外边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程名振跟张金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了么?”
“我也仅仅是听说过一点点,还不知道真假!。”王德仁心里偷笑,嘴上却不得不跟着李密一道做戏,“密公关注的全是天下大事,哪像我,就喜欢打听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张金称这回出兵,抢遍了清河全郡,却没带着程名振。但是半年前,他们两个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张金称恨不得把程名振捧到手心里,大事小情都跟姓程的商量后才会去做!”
“嗯!”李密低声沉吟,做出一幅思考的模样,“也可能是张金称留着他看家吧,唉,这千里之外的事情,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谁知道哪一句是真的!。”
“看家的是薛老二!”王德仁绕不过李密,只好尽快把迷雾拨开。“并且程名振的旗号上没了“张”字,而是打上了“洺州”二字!”
“那想必是翅膀硬了,准备自立门户了!”李密沉吟着点头,目光却在沉吟中渐渐发亮。早在王德仁没来之前,他和心腹们就在讨论关于洺州军的话题。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洺州军只要稍稍向南挪动挪动,便可以再度威胁到黎阳仓。而黎阳仓乃屯粮重地,一旦受到威胁,朝廷必然要做出反应。届时距离黎阳最近的张须陀肯定要奉命渡河北上,瓦岗军所面临的困境立刻迎刃而解。
但想完成这一步战略举措,程名振的态度则不得不考虑。从手中所掌握的情报上分析,李密私下认为程名振有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小师弟,并且受了那个倒霉师父的影响,对自己恨之入骨。他不想被这样一个年轻的敌人仇视,亦不想失去师父留下来那笔足以武装起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的财富。更不甘心那笔财富最终便宜了别人,自己一文钱也捞不到手。可有些话,即便是跟房彦藻和王伯当,也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在李密自己眼里,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财富买不到的东西。一切都可以用价值衡量。朋友不会为了一百文肉好相互出卖,换成一千文,一万文,一百万文,乃至一百万吊呢?结局就很难预料。
如果让这个冒失鬼去?看着跃跃欲试的王德仁,李密心中暗自思量。此辈肯定是有所图,但其无论能力和智力都不值得一提。派他去火中取栗,自己坐享其成,其实是个相对稳妥的主意。即便失败了,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万一成功,自己还可以花费最小的代价将收获抢回来,据为已有。
“眼看着张金称的势力越来越大!”就在李密反复思量的时候,王德仁又主动提议。“洺州军的驻地,就在巨鹿泽旁边,张金称日后肯定容不下他们。所以,程名振必然要找个大靠山依仗,而以咱们瓦岗军和您蒲山公的名头……”
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李密心中大喜,笑着打断:“德仁之言正合我意。你跟程名振熟,又曾经在林虑山呆过,在那边素有些声望。不妨替我跑一趟。”
“愿为密公效劳!”王德仁目标达成,笑着拱手领命,“可张须陀那边……”
“这个不成问题!”李密非常自信地摆手,“周文举招兵回来了,可以让他接替你。我一会儿就去跟大当家说,他肯定会同意。毕竟你这一去,也是为了咱们瓦岗军。”
没等王德仁离开,他想了想,又迅速补充道:“让彦藻和伯当陪着你去,路上万一遇到麻烦,他们两个也好帮你出出主意。对了,还有王,那个王二毛,他不是程名振的旧交么?我去徐茂公那边将他要过来,你们三个一道带兵过河。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诺!”王德仁大声答应。心里暗骂李密狡诈,派自己做事还要遣人在旁边监督。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仿佛占了很大便宜般,慨然保证:“密公尽管放心,劝不得程名振归顺瓦岗,王某决不回来见你!”
“你没机会回来见我了!”李密心里暗中决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慈祥。
“老子才不会回来给你当垫脚石呢!”王德仁心中也做好了打算,准备借机开溜。李密手中没多少嫡系兵马可派,王伯当和房彦藻两个顶多带一千护卫随行。而他自己手中有两万弟兄,两万人对付一千人,那还不是一碟小菜么?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远处,正值秋好,河山如画!
第三章朝露(九中)
送走了王德仁,李密在心中默默核计了一下,顺路向翟让所居的后寨走去。自从他上山之后,翟让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很多事情可以不经汇报便自行决断。但在目前瓦岗寨人心不稳的情况下,涉及到上万人的调防的命令,李密觉得还是由翟大当家亲自发布为妙。一则不授人自己专权擅断的口实,二来也免得三当家徐茂公等人从中擎肘。
恰恰徐茂公也在后寨跟翟让商议对瓦岗外营诸部兵马整训的事情,看到李密入内,立刻地起身迎接。李密素来对这位年纪甚轻,但心思慎密的徐三当家颇为忌惮,赶紧抢前一步,笑呵呵地打招呼:“茂公也在啊,正好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找你和大当家商量!这下好了,省得我再去前寨找你了!”
说罢,又冲着翟让做了个长揖:“军司马李密,有要事向大当家禀报!”
“免了。自家兄弟面前,就别来这一套了。有话直接说,咱们三个一块儿核计!”翟让拍了拍自己右侧与徐茂公相对的胡凳,大咧咧地吩咐。“坐我旁边来,正好我刚命人煮了壶浓茶。咱们哥仨边喝边聊!!”
“谢大当家赐座!”李密恭恭敬敬地做完了第二个长揖,然后才快步走到翟让身边,微笑着落座。
早有侍女寻来茶盏,给李密倒上了热气腾腾的一碗。刹那间,浓郁的香气便钻满了鼻孔。李密出身豪门,自幼享尽人间富贵,因此稍加留神,便立刻嗅出了翟让喝的是极品大龙团。此茶原为专供皇室的贡品,近几年皇帝陛下天天不着家,很多事情管得不像先前那样严了,所以才有机会流传到市面上少许。即便是如此,其价格也与同等重量的黄金相当。单是煮眼前这么小小的一壶所用,折成现钱,也足够给普通喽啰买上一幅镔铁重铠。而瓦岗军最近屡屡战败,粮草辎重无一不缺。外营的旅帅尚不能保证每人一副皮甲,翟大当家每天这么喝,岂不喝的全是弟兄们鲜血么?
想到这儿,李密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茶盏端在手里,再也没勇气往嘴边送。翟让见到了,还以为替自己煮茶的厨子放错了调料,用手指敲了敲桌案,沉声问道:“怎么,法主?是盐放多了,还是香料烘炒的火候不足?你是行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说出来。一会儿我就让他们照你说的去弄!”
“没事,没事。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一时不忍下肚!”李密被问得一愣,旋即将心中的不满强压下去,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大口,慢咽细品。小心翼翼地回味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将茶盏放下,叹息着赞叹:“好东西啊,好东西。当年在皇宫做侍卫时,属下也能没喝上几回。不成想到了翟大当家这儿,还能再次一饱口福。嗯,真是舒泰,从骨头里往外舒泰!”
“不就是壶水么?看你说的,好像喝的是王母娘娘的奶汤一般!”翟让见李密如此识货,立刻又高兴起来,笑呵呵地自谦。
“王母娘娘的奶汤?”李密又楞了楞,紧跟着连声咳嗽,茶水直喷而出。如此粗鄙的比喻,也就是在翟大当家这里才能听得到。一不小心,他的面纱全湿透了,不得不掀开,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水渍。翟让的目光却又看到了他脸上那些尚未愈合的疤痕,皱了皱眉头,关切地追问道:“怎么还没好利索?都几个月了,军中的郎中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儿小伤都治不好?”
“不关他们的事情!咳咳!”李密一边用手擦泪,一边咳嗽着回答。“咳咳!脸上的肉总要活动,所以痊愈得就慢。咳咳,咳咳,要是放到别处,再重的伤也结疤了!”
“哦!”翟让微微沉吟,“我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情。也对,要让老子天天板着个脸不笑不说话,老子岂不得活活憋闷死?可惜了,老弟你本是个仪表的美髯公,这一弄,胡子再漂亮,也无法跟脸般配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不是凭着脸蛋子吃饭。别当回事,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李密自从受伤之后,最恨的就是别人谈论自己的相貌。虽然他知道翟让是出于一番好心,也明白翟大当家素来口无遮拦,一层怒意还是在胸口涌了起来,慢慢地堵到嗓子眼。
但此刻绝对不是发怒的时候,以他目前的实力和声望,也没有在翟让和徐茂公二人面前翻脸的资本。所以尽管肚子里怒火中烧,李密还是咧嘴笑了笑,低声道:“谁说不是呢?人长了嘴,还不就为了说话和吃饭么?弟兄们怕我难过,总是想方设法安慰我。其实我李密既然敢起兵造反,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又怎会在乎这张脸皮?”
“不在乎就好,就好!”翟让浑然未觉自己已经得罪了人,依旧大咧咧地嚷嚷。“大丈夫一不可无胸襟气度,二不可无权势地位,三不可缺金银珠宝。只要有了这三样,女人还不是亮着眼睛往怀里扑,谁会在乎你的那张脸蛋子?要我说,你也别老拿白纱遮着它,让它多见见光,多见见风,也许能好得更干脆一些!”
“大当家说得极是!”李密笑着点头,随手将白纱扯下来丢到一边。“我挡着他,只是不想让弟兄们天天看到后,心里添堵罢了。自己真没怎么当回事情。早晚有一天,咱们会将姓李的抓住,把那日的仇一刀一刀地还回来!”
说完这话,他猛然又想起对面还坐着徐茂公。赶紧将目光从眼角边转过去,悄悄观察对方的动静。徐茂公仿佛根本没听见李密刚才所说的话,端着茶盏,细细品味。偶尔还捡起桌上的点心吃上几块,怡然自得。
“你不用看他。茂公这个人,公事私事向来分得清楚。李仲坚欠咱们的血债,茂公日后肯定会一文不落地替弟兄们追讨。但追讨过后,茂公亦会替他好好起座坟,全了一场兄弟之义!”
徐茂公和隋将李仲坚曾经是生死之交的事,在瓦岗山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虽然在李仲坚手里前后折损了数万兵马,但瓦岗内营众豪杰们却没有因此对徐茂公怀恨在心。在他们之中大多数看来,李仲坚是个有本事的英雄,徐二当家曾经与这样一个有本事的英雄称兄道弟,那说明徐二当家的本领也不比对方差,至少有跟对方并肩而战的资格。
被翟让戳破了心事,李密的脸色禁不住微微发红。好在徐茂公也被翟让的笑声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放下茶盏,笑着插嘴:“大当家和密公在说我么?没什么事?我刚才心里正盘算着怎么破眼前之局。没听见你们二人说什么?对了,二当家不是说有要事找大当家商量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二当家亲自跑一趟?”
“嗯哼,嗯哼!”不光李密,翟让也被问得连声咳嗽起来。二人赶紧将杂七杂八的心思收起,笑着将身体坐正。
“密公说吧,刚才的话题扯得的确太远了?!”仗着大当家的身份,翟让笑着将话头转向正题。
“其实我的来意,跟茂公的目标一致,都是想让咱们瓦岗寨从眼前不尴不尬的局面里早日解脱出来!”李密点头回应,清清嗓子,笑着将王德仁建议拉拢程名振入伙,自己打算派他与房彦藻等人渡过黄河,联络河北群雄共创大业的设想说了一遍。
当然,他不会告诉翟让和徐茂公,程名振可能与自己有着师门渊源。更不会提及可能存在的大笔宝藏。这一切都被套上了一个冠冕皇的借口,看起来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两万多人全都带走?”李密的话刚说完,翟让立刻嘬起了牙花子。他并不是个善于决策的人。李密上山之前,大事小情基本上全依靠徐茂公。李密上山之后,由于听信了术士们的话,再加上担心徐茂公专权太久,威胁到自己,他便将寨中的一部分权力从徐茂公手里收回来,分配到了李密之手。试图借着徐、李二人的平衡,维护住自己大当家的超然地位。
最近李密连吃败仗,迫于程知节、单雄信等人的压力,翟让不得不重新调整了一下几个核心人物的权力划分。但大部分军务事务还是由徐、李二人承担,他自己乐得做一名甩手大掌柜。
可两万人毕竟不是个小数目,纵使是无心正事的翟让,一时也有些犯了犹豫。此刻张须陀的大军就在不远处压着,外营兵马虽然战斗力低下,但多几个人,就能多几分保险。再不济一点儿,他们还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呢!等张须陀把王德仁麾下的两万兵马给收拾光了,主寨这边早已得到了警讯,可以在敌军攻上山之前从从容容地转移。
“管城周文举刚好募兵归来,可以顶上王德仁的位置!”对于翟让的反应,李密早有准备。笑了笑,有条不紊地解释。“按道理,王寨主也在前方顶了小半个月了,应该换下来休整一下。他本是河北林虑山的寨主,老巢就在巨鹿泽边上。到了那边,人头熟,地头也熟悉。万一能联络好张金称和程名振,共同威胁黎阳仓。张须陀为了保护仓里的粮草,就不得不分兵北进。届时,我等再集中力量,一鼓而破之,洗雪当日之耻!”
“嗯,我想想,你让我想想!”翟让摆摆手,然后用指头关节轻轻敲打自己的脑瓜壳。李密说得太快,仓促之间,他的思路根本无法跟上对方的话头。唯一能听清楚的便是,王德仁去了河北,张须陀便会被瓦岗军击败。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只是李密这人说话总是太满,上回摆下十面埋伏大阵,说一定能生擒李仲坚,结果被人家像撵兔子般给撵了回来,如果不是王伯当拼死护着,差一点连性命都给丢掉……。
“两万人的确有点多?”没等翟让把纷乱的思绪理出个条条框框,徐茂公沉吟着开口。“密公末急,我不是说你的部署有什么欠缺,我是担心程名振那边会引起误解!”
李密的眉毛迅速一跳,本想跟徐茂公争论几句,又听闻对方好像还有后话,忍了忍,沉声追问:“误解?他莫非怕咱们会借机吞掉他么?就几千喽啰,谁稀罕?”
“咱们瓦岗山当然不稀罕他那几千喽啰?”徐茂公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正是因为程名振手中只有几千兵马,咱们才更不能派那么多弟兄过去。否则,万一程名振误以为咱们是以武力逼迫他就范,事情可就麻烦了!”
“对,咱们瓦岗寨不能以大欺小,自己坏了名头。”翟让终于想出些头绪来,大声表态。“密公拉上山这些弟兄,哪个不是自愿来的?若是人家不情不愿,咱们非赶着鸭子上架,那不是给自己找别扭么?来了后他也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关键时刻给你撩挑子,必胜之仗也成败仗了!”
“大当家和三当家想拧了,我不是让这两万人全到程名振家门口去。那成什么了,不是纯找着让人家误会么?”李密笑了笑,学着翟让说话的口吻继续补充。“这两万兵马渡过黄河后,不直接去找程名振,而是在汲郡和魏郡之间,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安顿下来。一边摆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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