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后,不直接去找程名振,而是在汲郡和魏郡之间,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安顿下来。一边摆出准备攻击黎阳仓的姿态,一边与程名振、张金称等人遥相呼应。待时机差不多了,程名振不会误解咱们意思的时候,房彦藻和王伯当他们再专程登门拜访。我想,程名振也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跟咱们瓦岗山联手,有百利而无一害!”
“嗯,那还差不多。茂公,你说呢?”翟让觉得李密的话很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向徐茂公征询意见。
徐茂公见自己已经无法再阻拦,想了想,笑着建议:“要去就插在武阳和汲郡之间的博望山一带,既可以与程名振呼应威胁武阳郡的元宝藏,又可以回头威慑黎阳仓,比插在汲郡和魏郡之间的荒山野岭更合适。就是不知道王寨主有没有那份胆量和实力,去撩一撩武阳魏德深的虎须!”
李密本来就想给元宝藏点儿颜色看看,逼迫对方早做决定。听徐茂公如此一说,正中下怀。立刻笑呵呵地回应道:“应该问题不大。魏德深是个徒有虚名之辈,去年被二毛兄弟以五百轻骑就给打得溃不成军。这次,茂公能不能让二毛兄弟跟着一道去,一则可以给德仁帮帮忙,二来,也能显出咱们瓦岗山的诚意!”
王二毛是去年冬天被徐茂公从卫文升的刀下救回瓦岗山的,自那之后一直跟在徐茂公身边听令。张金称写信向翟让要了几回,都被徐茂公以重伤未愈做借口给拒绝了。此刻李密旧事重提,翟让亦想起了自己麾下还有这样一个有利棋子,赶紧敲敲桌案,笑着向徐茂公求情,“老三,我看这事成。王兄弟本来就是人家巨鹿泽的,虽然跟你投缘,咱们也不能扣人家一辈子不还吧?送他回去,借机卖程名振一个人情,这买卖咱们不吃亏……”
“我倒不是觉得咱们吃亏!”看到翟让处处替李密说话,徐茂公心里边很不是滋味,脸上却不得不保持着笑容,“我是想留着他,以后说不定能派更大的用场。既然大当家和密公都建议放他回巨鹿泽,属下遵命便是。但光是他们几个,实力还是太弱,嘶……。”
李密一听,立刻明白徐茂公要给自己的安排掺沙子。赶紧站起身,笑着拱手,“不少了,不少了。三当家的心意我领了。咱们瓦岗寨正是用人之际,别为了寻一个外援,害得自己这边用起人来捉襟见肘!”
“没事,反正眼下也是僵持!”徐茂公不理会李密的求肯,继续坚持自己的安排。“映登为人机敏,又擅长跟人交涉,不如派他一道过去。本来我还想派程知节或者单雄信其中的一个,但既然密公觉得人手够了,就不麻烦他们两个了!”
“程兄弟和单兄弟不能轻动!”翟让也知道自己这边真正能支撑起局面的勇将是哪几个,迅速接过徐茂公的话头。看了看李密,又看了看追随自己多年的老三徐茂公,他又有点儿举棋不定,“可单派映登和伯当两名武将去?是不是实力差了点儿。彦藻可不是个能上阵的,那王德仁的身手我见识过,也就那么回事儿!”
如果再由着翟让斟酌下去,自己的安排就全被打乱了。李密不敢再耽搁,只好向徐茂公妥协,“映登和伯当两个足够!眼下官军的注意力全在塞上昏那边,顾不得阻拦他们!”
“嗯!密公言之有理!”翟让稀里糊涂地点头,然后大咧咧地挥手,“就这么办吧,让伯当、映登和彦藻陪着王德仁一道北上。遇到麻烦,德仁为主,跟大伙相互商量着处理。茂公再安排一哨人马于黄河岸边,等河面结冰后,随时北上接应!”
“诺!”李密和徐茂公互相看了看,同时起身领命。
见二人准备告辞,翟让也笑呵呵地站起来,亲自将两名臂膀送出了后寨。李密对徐茂公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奈何不得对方,只能笑着拱手道别。徐茂公心里对李密也是一百二十个防范,当着翟让的面不好发作,也淡淡笑了笑,挥手而去。
目送着左膀右臂去远了,翟让又看了会儿风景,摇了摇头,笑着回寨。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不再有半点儿萎靡。
他,永远是瓦岗山的大当家。
第三章 朝露 (九 上)
王德仁怎么说也是个在刀头上打了多年滚的人,凭着直觉便发现自己身处险境。赶紧打了个哈哈,干笑着补充道:“若是那样可就太好了。你们亲师兄弟一南一北互相照应,用不了多久,黎阳仓就会落入咱们瓦岗军手里!”
李密也是个警觉的人,发现王德仁的话说得很牵强,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着摇了摇头,故作淡定地说道:“那敢情是好。咱们瓦岗军又添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只可惜,家师近年来行踪飘忽,让我这个关门弟子想尽一份孝心都找不到机会。没凭没据的,又怎好到巨鹿泽去相认呢?”
“哦————”王德仁慢慢踱开几步,手捋胡须做了然状。“既然密公是关门弟子,想必江湖传言是以讹传讹了。唉!这帮没准屁股眼的家伙,害得我空替密公欢喜一场!”
“也不完全是白忙活!”转眼之间,李密说话的语气和语调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笑了笑,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说道:“由此可见德仁真的把瓦岗山当成了自己的家。不像某些人,总把这里当做渡船,时刻想着找个顺眼地方下去。”
“承蒙密公瞧得起王某,王某岂敢不效死力?”王德仁被夸得脸色微红,笑呵呵地自谦,“只是王某本事实在有限,无法为咱们瓦岗尽更多的力气。否则,定然要冲下山去,宰了张须陀老贼,帮弟兄们把眼前这口恶气先给出了?”
“也不急在一时。隋室将倾,张须陀即便本事再大,也不过是根强撑着大梁的独木而已?”李密耸了耸肩,文绉绉地点评。“只要我瓦岗群雄抱成团,死战到底。假以时日,此涨彼消,攻守之势必异!”
这两句话用词太雅,王德仁听不大明白。眨巴眨巴三角眼睛,干笑着回应,“嗯,此话说得有道理。到底是密公,三言两语就说到点子上了,很多事情我原本怎么想也想不透,密公信手一拨,便就像拨开了乌云般……。”
“哈哈,哈哈!”李密被逗得开怀大笑,“德仁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弄了这么多好话来哄我。李某只是不忍见天下百姓受**之苦,勉强想争一争而已。若是四海清平,李某乐于采菊东篱下,过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如果王德仁读过书,一定能听懂李密所引用的典故。亦会被对方高远的志向和淡薄的功利心所感动。只可惜王德仁是个老粗,名姓中的三个字仅仅能认出第一个来,剩下两个组合到一起勉强读得出,拆开后就大哥不认识二哥了。所以也接不上话茬,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道:“采菊,密公很喜欢菊花么?徐三爷的屋子外就种了一大片。刚刚开过,看上去很漂亮。不过那东西开起来药性气太重,我闻着就头疼。不过,听人说泡茶很好,可以明目,下火……”
“如果做成枕头,还可以治失眠!”李密发觉自己一番高山流水全弹给了牤牛听,哭笑不得地打断。“咱不提菊花了,来年我有了时间,也在房前屋后种几棵。对了,你听谁说程名振是我师弟的?这话靠谱么?”
话题终于又绕到了程名振身上,王德仁略微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解释:“也是赶巧了,我麾下有个喽啰,以前在馆陶县当过小跑腿的。张金称破馆陶时,他见机得快,躲在死人堆中间保住了一条小命儿。据他自己说,本来周家买通了牢头,准备将程名振偷偷做了的。谁料被监狱里有个姓段的瞎子楞给制止了!”
“那段瞎子不也是囚犯么?怎么有这样大的面子?”没等王德仁说完,李密皱着眉头插了一句。
“是啊,属下也是这样问的?”王德仁偷偷看了看李密的脸色,故作愚鲁地回答。“要是程名振死在监狱里,馆陶县不是就保住了么?结果那个小家伙说,段瞎子是有名的神算,不但铁嘴钢牙,言出必中。而且能指点大伙发财的路子,说哪里有宝贝可挖,大伙照着做,肯定能挖出来些东西来!”
“贪不义之财,该死!”李密冷笑一声,恨恨地奚落。(手机阅读)
“属下也这么说。但那些衙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哪有密公您老这般见识。他们贪图从段铁嘴那边套发财的路子,就把程名振给放了。随后程名振就为了报答段铁嘴的恩德,拜了他老人家当师父。后来馆陶城破,程名振做了巨鹿泽九当家。段瞎子却没跟着程名振去享清福,而是提前一步,赶在张金称入城前像个鬼影子般消失了。这时候,幸存下来的衙役们才发觉段瞎子是个世外高人。然后再四处打听,又听说那些财宝是传说中绿林道总瓢把子王……”
“道听途说,怎能当得了真!”没等王德仁把话说清楚,李密又非常不屑地打断。“家师金盆洗手之前以推翻大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为己任,衣不重葛,食不重味,哪里会有什么余钱留下来。即便有,当时他身边那么的老弟兄,一人一把,也早瓜分干净了,哪轮得到旁人惦记?唉,这些人啊,就是喜欢弄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发大财。却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真的发了大财,有那个命去享受么?”
“密公说得有道理,密公说得有道理!”王德仁继续点头,像小鸡啄米般对李密的话表示赞同。“我本来还想着,如果真有这笔钱,起出来后刚好给瓦岗军做军费。现在想想,如果传言为真的话,这么多年来,得多少人没日没夜地惦记着,怎可能再落到咱们手里?”
“德仁这样想就对了。咱们瓦岗军崛起乃天命所归,众望所归,缺了钱,自然可以到朝廷的府库中取,没必要整些锦上添花的累赘。否则,未免让天下英雄笑咱们小气!”李密伸手拍了下王德仁的肩膀,笑呵呵地鼓励。
他虽然没用什么力气,王德仁却被拍了个趔趄。二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对望了几个呼吸,才同时大笑了起来。“看我这身子骨,真够贱的,让密公一拍,立刻就找不到北了!”王德仁于安全距离上重新站稳,笑呵呵地自我解嘲。
“德仁想必是最近操劳过度,所以脚下失了根!”李密退开半步,用笑声和关心的言语化解眼前的尴尬。
二人其实心里都明白,刚才一番话,彼此之间都留着几分后手。但以二人的聪明,都小心翼翼地保持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抢先去戳破。因为那样做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只会白白便宜了不相干的家伙。
“密公的伤势养得如何了,需要我帮忙去弄些紧俏药材么?”笑过之后,王德仁猛然想起了般,关切地询问。
“已经不妨事情了。只是最近又见了风,伤口有些肿胀。!”李密摆摆手,非常客气地回答。
“那我去找些消肿化淤的草药来!”王德仁撂下一句话,立刻准备付诸行动。
李密见对方要借机开溜,赶紧出言阻拦,“德仁别费心了,药材我这边倒是齐全。你的这份情谊,李某心里时刻都会记得!”
王德仁向外边看了看,察觉到附近并无异常动静。笑着停住脚步,低声道:“那密公还有什么吩咐么?我上山有一阵子了,再不回去,弟兄们难免会瞎想!”
李密又楞了一下,砸吧着话中的滋味应付,“没什么事情。好久不见德仁了,总想多聊几句!”
自从几个月前瓦岗军在李密的指挥下被张须陀打得溃不成军后,他身上的神秘光环已经大幅减弱。特别是以程咬金、单雄信、徐茂公等人为首的瓦岗内营,即原班瓦岗兵马,对他盲目扩张,弄来大批三山五岳的豪杰,看上去声势雄壮,实际上却削弱了瓦岗军实力的作为甚是不满。私下里总是自行其是,对他这个二当家的命令阳奉阴违。
在此争夺瓦岗寨领导权的关键时刻,李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失去王德仁等外来投奔瓦岗的寨主们之拥戴。这些绿林豪杰本领和见识都有限,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将他们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就能逼迫着徐茂公等人为了顾全瓦岗山的大局而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王德仁等辈来说,李密亦是一面不可抛弃的旗帜。只有李密在,大伙才能团结起来,跟以徐茂公、程知节、单雄信等人为首的瓦岗内营分庭抗礼。否则,纪律严明,战斗力不亚于大隋官军的瓦岗内营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些外来户看在眼里。想整编就整编,想分拆就分拆,说是为了大伙的将来着想,实际上却让大伙成了无本之木,早晚会被人收拾掉。
虽然互相之间离不开,但此刻的王德仁,显然已经不再是刚率领部众前来投靠的王德仁了。那时他被房彦藻的言语所动,坚信李密乃下一任中原之主。跟在李密之后,自己便是开国元勋,从此可以摆脱强盗的恶名,为子孙后代换来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可到了今天,当初那些不切实际的狂热想法已经渐渐被现实击得粉碎。王德仁慢慢发现,所谓天命,是需要无数人命向上堆的。李密日后有可能是真命天子,有可能坐北朝南,称孤道寡。而自己却十有**看不到那一天,十有**要成为别人爬上高位的垫脚石。
他不甘心被人这样利用,待榨干利用价值后就像破抹布一样扔掉。但一时却找不到方式全身而退,先前带到瓦岗山来的那些钱财和弟兄们也无法完全带走。这种亏本的买卖令他夜不能寐,所以他才借着探听程名振和李密之间关系的机会投石问路,看有没有可能从传说中的宝藏里边分一杯羹,多少挽回些投奔瓦岗军后的损失。
宾主二人都心怀鬼胎,接下来的交谈自然是寡淡至极。杂七杂八地聊了很多没有用的闲话后,李密清清嗓子,笑着叮嘱道:“德仁,有些荒诞不经的传言,你我听听也就算了,千万别……”
“密公放心好了!”王德仁抢着打断,“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么?没什么心眼!今天听别人说一嘴,明天也就忘了。不过……”他砸吧砸吧嘴里的茶叶沫,意犹未尽,“那程小九倒真是个人才。当日隔着二百多步远,居然一箭能射过金钱眼。”
程名振当众射箭占卜,让房彦藻下不来台的事情,李密早就听人汇报过了。虽然作为靶子的金钱远比普通铜钱大,程名振当时用的也是特制的轻箭,射程虽然远,实战时却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毕竟他射箭时说的那些话太能蛊惑人心。如果不谨慎处理的话,说不准将来便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此节,李密轻轻皱眉,“我知道,他乃大隋将门之后,自幼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但……”
“密公误会我的意思了!”王德仁察觉李密话语中的戒备,立刻大声解释:“我的意思其实是说,他如果能到瓦岗来,可以帮上咱们很大的忙。我听人说,最近他跟张金称不太对付。如果咱们派个能说会道的招揽一下,说不定……。”
“我知道,那厮最近跟张金称闹翻了!”李密想都了想,很肯定地打断。话音落下,他旋即发觉自己这样说跟前边的**有些矛盾,笑着解释道:“嗨,我病着不是没事干么,所以就让彦藻每天把外边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程名振跟张金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了么?”
“我也仅仅是听说过一点点,还不知道真假!。”王德仁心里偷笑,嘴上却不得不跟着李密一道做戏,“密公关注的全是天下大事,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