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在身后,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忠诚!怪自己扮僵尸吓他,害得他在弟兄们面前丢了丑?好像也不大可能。自己当时的确是头晕脑胀的,做任何事情都属于无心之过。况且被吓傻的不止县令一个人,于所有在场者中,县令大人还算保留着几分尊严的!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程小九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前途的担忧和恐慌。
“头前打起灯笼,照亮本官的袍服,让百姓们看清楚些!”一声颇具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忧虑。程小九陪着笑脸回头,看见林县令已经收拾停当了。几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衙役众星捧月般围着县令大人,高高举起的灯笼照得前方亮如白昼。
“程教头,且随本县一道杀贼!”冲着程小九笑了笑,林县令继续发号施令。前后不过是半刻钟时间,他已经又换回到了平素那种镇定自若的模样。被身上的官袍和头上的帽子一衬,愈发显得威风凛凛。
这副打扮在衙门前亮相后,很快便收到预期效果。抱着仅有的家底四处乱窜的百姓们看到本县父母官大人依旧不疾不徐地迈着四方步,立刻自惭形秽。人家父母官大人都没跑呢,自己贱民一个,怕个什么怕啊!论家产,谁人有县令大人多?论前程,谁有县令大人远?况且天塌下来有大个子撑着,***张金称再没品味,也不会放着白白胖胖的县令大人不烹,净指望啃穷棒子们的骨头下酒吧?除非闲得想磨牙!
“嗯!”林县令发觉自己的威望在民间居然如此之高,非常满意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四下挥了挥手,他从容不迫地喊道:“尔等莫慌,有本县在,贼人定然进不了城!”
“大伙别怕,都回家去,都回家去。县令大人亲自上城墙杀贼了。张金称肯定冲不进来!”擅长察言观色的衙役们立刻将林县令文绉绉的呼喊转换成百姓们能听懂的俗语,扯着嗓子喊了出去。
“县尊大人来了!县尊大人来了!”街道上唧唧喳喳,响起了无数议论声。很快,议论声就变成了欢呼,一波接一波响彻夜空。
“林大人!”
“林大人威武!”
“林大人好样的!”
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越来越多的百姓停住了逃命的脚步。有这样一位身先士卒的好官坐镇,大伙还担心什么啊?越来越多的年青人慢慢恢复了镇定,站在路边,眼巴巴看着林县令在自己眼前信步而行,目光中充满了尊敬。
林县令点头微笑,在衙役们簇拥下,慢慢迈着方步,一条街一条街巡视过去,让一条又一条街道恢复了安静。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越聚越多,不仅仅是躲在家中的衙役闻讯赶来,连同一些木匠铺的伙计,铁匠铺的学徒,也拎着斧头和铁锤尾随在了衙役们队伍之后。大伙的家都在城里,谁也不愿意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送给张金称。刚才之所以陷入混乱是因为没人带头抵抗,如今,官老爷们已经都站出来了,大伙刚好借机给土匪们点颜色看看。
“嗯!”林德恩手捋胡须又呻吟了一声,心里边就像喝了蜂蜜一样舒服。当官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敬仰过。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装模作样的走了几步路而已。这个主意是程小九给自己出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此时的林县令又记起了走在前边,警觉地为自己开路的那个少年的好处!看向对方后背的目光不觉变柔和了些,隐隐又带上了几分欣赏意味。
待队伍走到了南城墙根儿,跟在衙役们身后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五百人。大伙挨挨挤挤不敢上前,唯恐被误会了,惹得县令大人生气。发觉民心可用,林县令的胆气愈发壮大。分开团团簇拥过来的众乡勇,找了个相对完整的土堆儿,快步走了上去。
“县令大人小心!”报了近一个时辰警讯却始终没看到敌人刀光的蒋百龄唯恐受到斥责,眼巴巴地跑上前护驾。
没等他跑上土堆,林县令抬起右脚,一脚将他踢了个狗啃屎。“没用的东西,不就是一伙流贼么?看你慌成了什么样子!”
“大人!”挨了窝心脚的蒋百龄不敢还嘴,趴在土堆下连连叩头。
“既然当兵,就得对得起这份口粮!站起来,给老夫站到栅栏后边去!”林县令轻蔑地看了蒋百龄一眼,厉声命令。“老夫今天就站在你等身后,你等战死了,老夫便冲上去!老夫战死了,贼人才有机会害我馆陶百姓!”
他的喝令旋即被一片欢呼声给淹没。“县令大人!”“林大人好样的!”“林大人威武!”此起彼伏,一时间居然压过了城内城外的所有嘈杂。
林县令微笑着四下抱拳,然后清了清嗓子,向面前的百姓大声问道,“尔等可愿意随本县一道杀贼?”
“愿意!”“我愿意!”数百人齐声回应,一时间居然彻底忘记了心中的恐慌。
眼看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又募得了一支生力军,林县令更加高兴。目光四下看了看,就准备给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安排一个合适的将领。无疑,程小九是最佳人选,他笑着用目光跟对方沟通,却在程小九眼中看到了一缕急切地暗示。
“我等愿意听从县令大人调遣!”“你尽管下令,谁后退谁是大姑娘养的!”见到林县令突然又开始犹豫,民壮们迫不及待地保证。
程小九阻止我,必有缘故!尽管不清楚其中道理,在军事方面,林德恩还是宁愿相信程小九的判断。但底下民心不可轻拂,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又冲着百姓们拱了拱手,大声命令道:“既然如此,你等听我号令!带上趁手的家伙,站在此处督战。待会儿看到我麾下哪个不争气的兔崽子逃下来,就乱棍打死他!”
“是!”“我等遵命!”众百姓又是感动,又是叹服。挥舞着兵器,大声回应。
林县令的头又朝四下转了转,从另一伙人中发现了匆匆赶过来的捕头郭进,冲着对方招了招手,当众吩咐道:“郭捕头,这些壮士就交给你统带。算作本县的督战队和最后一支劲旅,随时准备上城支援!”
“属下遵命——!”捕头郭进拉着长声回应。
“贾捕头,你带领一旅乡勇四下巡视。有趁机作奸犯科者,当场诛杀。有试图与张金称里应外合者,当场诛杀。有聚众闹事冲击城门者,当场诛杀,绝不姑息!”林县令又从人群中挑出另一位自己信得过的捕头,厉声命令。
刚刚见识完县尊大人仁慈爱民的一面,猛然间听到一连串的“杀”字,百姓们都被吓得一哆嗦。可在这种关头,谁也不会认为县令大人残忍。‘张金称如果入了城,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死于非命。干掉那些不安分者,是为了更多人的平安。’想通了这一节,欢呼声便又在四下涌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亢奋。
贾捕头用目光快速与郭捕头交流了一下,大声答应着领命而去。刚才他们两个捕头已经收拾好了家中细软准备到乡下躲灾,临出家门前,却猛然听见了一阵欢呼声。二人赶紧叫徒弟出去打探风向,得知县令大人居然发了狠,准备跟张金称死磕到底。凭着对顶头上司禀性的了解,两位捕头相信形势肯定还没发展到非得抛家舍业的地步。所以赶紧带着徒子徒孙们赶到城南,刚好接到了两个安全又能博得声望的美差。
给两位心腹布置完了任务,林县令的目光再度看向了程小九。他发现程小九的士气不高,笑了笑,压低了声问道:“程教头,你的伤要紧么?若是撑不住也不要勉强,流贼的确没有攻城,你随时可以回去上药!”
“谢,谢县令大人关爱。”程小九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非常感激地回答,“我的伤不妨事,愿和大人一道杀贼!”
“那好,本县就委任你为这支乡勇的行军长史。所有谋划,皆可以不顾虑的提出来,只要有道理,本县一定采纳!”
“程某决不敢辜负大人的信任!”在一片羡慕与嫉妒交织的目光中,程小九躬身施礼。他发觉林县令对自己的欣赏和关爱又回来了,似乎比以前还要多了一些。但现在这份知遇之情却让他感到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再不复数日前那种纯粹的感动。
第三章 东门 (二 下)
行军长史的职责是帮助主帅谋划军务,并且有权力在经过主帅许可的情况下,调动三团乡勇中的任何一团。这个临时官职比程小九先前所担任的练兵总教头和天枢旅旅率两个职位实际得多,也安全得多。换句话说,他现在可以指挥除了县令之外的任何人到城墙上去与流寇搏杀,而自己只需要端坐在后方轻摇羽扇,运筹帷幄。如果战事不利,他甚至可以与林县令一道提前撤离,而不用堵在木栅栏前为同僚和袍泽们断后。
但程小九却不敢站在后方指手画脚。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切这些都是自己血战张亮及替东主出谋划策所换回来的报酬。而为了回报这种知遇之恩,他只有付出更大的努力。只有付出了努力,证明了自己对得起这种恩典,他才能继续于衙门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在衙门里占据一席之地,才能让每月五斗米三吊钱的待遇继续下去。也只有保住了这五斗米和三吊钱,才能让所有的梦想有个实现的希望!
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伤口的火辣辣的疼痛,他爬上南城墙的残骸了解敌情。在目光落向城外的刹那,心里面立刻打了个突,所有杂七杂八的思绪于瞬间烟消云散。
他终于明白蒋百龄为什么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只有站在同样的位置,他才能感觉到同样的恐惧。黑漆漆的旷野中,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流寇。络绎不绝的灯球火把已经在城外汇成了一个明亮的湖泊。而无数支打着火把的队伍依旧在不断地涌来,将这个“湖泊”扩得更大,也愈发喧闹。
“程大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您尽管吩咐!”忐忑不安的蒋百龄陪着笑脸凑上前,低声下气地向长史大人求教。
“你能不能看清楚,外面到底有多少流寇?”程小九皱了皱眉头,不报任何希望地追问。
“这,这……”蒋百龄瞠目结舌,弓着身子不断后退。从一个多时辰前敌军就开始在城外集结,到现在还没集结完毕。到底来了多少人,怎可能数得清楚?但他不敢如实回答长史大人的询问,这个少年在林县尊眼中红得发紫。万一自己得罪了他,估计下一次挨到的已经不再是窝心脚。
好在程小九不是真的想为难他。问了一句后,便又开始望着成为的***发愣。谁也数不清城外到底来了多少劫匪。一万?两万?也许是更多。反正远远地超过了守军人数的十倍。在下一个瞬间,程小九突然开始佩服蒋百龄的约束部众能力了。此人麾下的一百名乡勇居然大部分还蹲在栅栏后,虽然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却紧紧握着手中的缨枪。
“你很好!”半晌之后,程小九又看了蒋百龄一眼,低声称赞。
蒋旅率没想到会被程小九夸赞,被惊得连连后退。“长史大人,卑职已经竭尽全力了!”他大声解释,目光里边充满了祈求与不安。
那是程小九非常熟悉的目光。在很多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和蒋百龄一模一样。轻轻叹了口气,年少的长史笑着安慰道:“你做得真的很好。若不是你,估计流寇已经入城了。你知道那会是什么后果。”
“长史大人!多谢长史大人!”蒋百龄眼圈微微发红,哑着嗓子回应。
“别婆婆妈妈的,让弟兄们放松些!敌人……”程小九继续好言安慰,声音却被一阵哄笑给打断。几队打着火把的流寇大摇大摆地从木栅栏外走过,距离如此之近,享用们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被火把照亮的面孔。
那是几个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期盼。的确,他们在笑,肆无忌惮地笑。仿佛根本没将栅栏后的守军放在眼里。甚至包括即将到来的杀戮和毁灭也可以被视作笑料的一部分。夜色太阴沉了,不是么?火焰的颜色很暖和,不是么?看着敌人的血在自己面前流出,看着自己的血像火焰般染红天空,这一切都很快意,不是么?这世上的不公平太多,因此毁掉它也不值得惋惜,不是么?
程小九被笑声吵得心里发毛,回头兜了半圈,从身边一名匆匆赶来的乡勇手中抢了一把弓,搭上羽箭,狠狠地射向笑声最热闹处。“嘭!”竹子做的轻质箭杆擦过火把,带起一连串耀眼的火星。“啊!”毫无防备的流寇们被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火把,撒腿便向远方逃去。
“射,用羽箭招呼他们!”刚刚赶到城头的董主簿急于在县令大人面前有所表现,迅速将程小九的试探行为转化成一次大规模反击。跟着他同时赶到的还有大约一百多名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瞬间将距离城墙最近的十几只火把罩在了箭雨下。“啊——”“啊——”“我的娘咧——”黑夜中,无数人厉声惨叫。落在地上火把冒出滚滚黑烟,将刺鼻的焦糊味道送进每名乡勇的鼻孔内。
“再射!”突袭得手,董主簿喜出望外。又一批弓箭飞上夜空,带着风声落向城外的火把。猝不及防得流寇们被射了个晕头转向,火星一般散开,快速向黑暗中远遁。与此同时,明亮的“火焰之湖”中也涌起了一股激流,厉声咆哮着卷向馆陶县残破的南墙。
战斗在攻守双方都没预料的时间,以攻守双方都没预料到的方式爆发了。当然,任何一方都谈不上章法。吼叫声和喊杀声响彻云天,让人充分感觉到自己的脆弱与渺小。站在木栅栏后,程小九后悔得只想抽自己的嘴巴。早知道那一箭会引发这样的后果,他肯定不会如此冲动。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便有零星的白羽落在了他的身边,几点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他的眼睛。
受了伤的乡勇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另外有乡勇顶替了他的位置。新上来的乡勇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伤者留下来的竹弓,拼命向城下发射着流矢。羽箭在城上城下乱飞,但给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大。张金称部属中的羽箭配备很少,弓箭手们彼此之间也缺乏有效的协调组织。城头上的弓箭手占据了局部上的数量优势,但射出的雕翎却十有**落在了空处。偶尔命中一两支,也仅仅能让对方受伤,根本不可能立即致命。
羽箭对射只持续了半柱香时间。攻守双方迅速进入短兵相接阶段。南城墙的残骸曾经被董主簿带人用铁锹修整过,但与地面的高度落差已经不足挡住攻城者的脚步。几十名衣衫破烂的壮汉单手在土堆边缘一撑,双腿猛然用力。整个人瞬间从黑沉沉的城墙残骸下冒了出来,直扑向简陋的木栅栏。
从没正面杀过人的乡勇们立刻手忙脚乱,持弓攒射者匆匆射出最后一支羽箭,仓皇后退。手持缨枪的乡勇吓得魂飞魄散,双臂哆哆嗦嗦,就是不敢将枪尖向前递。张金称麾下的流寇们却不管这些,抓住机会,挥刀顺着木栅栏缝隙捅入。“噗!”血光飞溅,二十几名躲避不及的乡勇立刻捂着肚子倒在了栅栏后。
“老子跟你们拼了!”看到自己麾下的弟兄被敌人活活捅死,旅率蒋百龄立刻红了眼。端起缨枪,没头没脑地向栅栏外刺去。枪尖处传来一股沉涩的柔软,他看见正对着自己的流寇弯下了腰,手捂肚子,双目之中充满了惊异和绝望。
“是你,是你先动手的!”蒋百龄哭喊着解释。用尽全身力气拔出长枪,浑身上下被人血喷了个通红。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他又朝另外一个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