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安下心来。这些日子我本来已经心里一片清明,看到你们小两口,立刻就又乱了。若是回到家门口去,还不是所有功夫都白费?算了吧,你们两个孝顺,这儿我早就知道。但我前半辈子做的孽,却要自己来赎,不能拖累别人!”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杜鹃见父亲说话越来越糊涂,气得拍案而起,“我这就放把火,将庙烧了去?看你还有什么经可念!”
“鹃子,不可!”郝老刀知道徒弟是个说干就干的急脾气,立刻从**上站起来,一步挡在对方身前。“佛在心中,寺庙本是出家人寄托躯壳之物。到哪里修行,其实都没关系。只要心里能时刻感觉到安宁,佛缘自然会慢慢滋生。但你阿爷的话有道理,他跟我都不擅长与官场中的人交往。到了家门口,难免日日受人打扰。还不如在这里图个清静。如果你跟小九舍不得,就每年过来看他一两趟。反正路也不算太远!况且对于你阿爷来说,除了你们两个,家里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一番话,说得杜鹃又是满眼含泪。自家父亲跟地方上的士绅大户们话说不到一起去,这点她早就知晓。毕竟那些人都是家传的富贵,骨子里带着种令人讨厌的傲气。但巨鹿泽中的很到老弟兄,还有王二毛、张瑾等年青人,可一直将父亲当自家长辈看待。从没因为他说话粗鲁而嘲笑过他,也没因为他举止莽撞而心生怠慢。
谁料尽管这样,父亲还是觉得老来寂寞了。无论身边有再多的女人,也无法填补他内心深处的孤独。所以他选择跟郝五叔一起出家,给自己的心灵找个寄托。如果这样,做女儿还能说些什么呢?与其把他硬拖回家中去,然后看着他形影相吊,不如成全他的心愿,让他安安静静地在山里渡过自己的晚年。
想明白了这些,杜鹃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舍,也不再阻拦了。跟程名振两个在寺庙中小住了两天,留下了一包细软,然后黯然离去。
回家路上,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自己罪孽自己赎”的话,杜鹃忍不住又伤心落泪。程名振从马上伸过一只手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岳父自己乐意就行,咱们也没必要强拦着。其实回到上党,他未必有在这里过的舒坦。你也别太着急,我跟王君廓还算有点交情。翻过白鹿山就是河内,托他暗中照看一二,想必他不会推辞!”
“还是别麻烦王总管了。惊动了太多人,反而对阿爷和五叔不利!”杜鹃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况且王总管现在跟太子走得那么近,你去求他,又要给自己找一堆麻烦上门!”
“王君廓倒是个磊落汉子,不至于这点小忙就指望着我有恩必报!”程名振笑了笑,低声解释,“况且分得了一大堆瓦岗豪杰后,太子那边如今也兵强马壮,犯不着再跟我这小人物生气了!”
“他们都不如你!”杜鹃不赞同丈夫的自谦,轻轻摇头。
“那是在你眼里!”程名振低声调笑,一半是为了开解妻子的心情,一半是为了陈述事实。“论谋略,魏征一个顶我俩。论武艺,不投机取巧的话,我三个绑一块儿打不过伍天锡一个。就是韩葛生他们,如果现在再比试,我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这两年大唐兵马每战皆胜,当年从洺州营分出的弟兄,也跟着屡立奇功。其中佼佼者如伍天锡、雄阔海等,名气与官职都已经远远在程名振之上。即便像韩葛生这样从前不显山露水的人,也做了三品将军,实际官职已经能与程名振比肩了。
但在杜鹃眼里,自己的丈夫还是最出色的。有时看到各地传来的捷报,忍不住偷偷地想想,如果当日丈夫不拒绝太子的拉拢,会有怎样的前程?
想必早已不止是一个郡侯,郡公,国公都极有可能。毕竟皇帝委以重任的柴国公,当年都曾经被丈夫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那样,自己和丈夫就会住在传说中的长安,高墙大院,鲜衣怒马,而不是着落在这个小小的郡城内。
可那样的话,小九也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吧。以小九的英俊和倜傥,走在街上,不知会吸引多少女孩子的目光。类似的念头刚刚闪过,鹃子就猛然清醒。就像走街串巷买解的艺人唱得那样,会有很多有本事的人,想方设法将自家的女儿塞给小九。说不定有天早晨皇帝都会问,“富易交,贵易妻,人情乎?”。当年窦建德,不就曾经把红线塞进来么,亏自己还拿红线当姐妹看。
留在上党郡的好处就是,只要自己不松口,就没人有本事往程家塞女儿。父亲出家当和居士去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下的小九一个。
想到这些,她握着丈夫的手就不由地又紧了紧,唯恐一松开就飞了般,死死不放。{16K小说网手机;电脑同步阅读。还可以下载电子书TXT;CHM;UMD;JAR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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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 (三 上)
第一章故人(三上)
敏锐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不断加大,程名振诧异地侧过头,望着妻子的脸,关心地追问,“怎么了,你的脸色好白!”
“没,没什么?”强忍住心中的惶恐,杜鹃笑着回应。“妾身有些累了,跑了这么老远的路,一直没找地方歇歇!”
“傻丫头,还有我呢!”程名振知道妻子在说谎,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头。“阿爷那人从来闲不住,说不定哪天在山里气闷了,他自己又偷着跑了回来。到时候咱们谁都当没看见就行了,省得他老人家抹不开面子!”
“怕是这回不会!”杜鹃疲倦了笑了笑,把头转向前路。她真希望丈夫的安慰话都变成现实。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她,父亲不会在回来了。那个从小对她有求必应,在外边不惜杀人放火,转过头来却满脸慈爱的父亲不会再回来了。他的人生为乱世而毁,却无法适应乱世的结束。遁入空门,也许是父亲最好的结局。至少他心里会觉得安宁。
“那咱们就每年多去看他几回。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等打完了刘武周,我跟裴寂大人求个人情,调到长平郡去做个文官!”程名振又笑了笑,尽量宽慰妻子。
“嗯!”杜鹃轻轻点头,默然不语。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般幽幽地说道,“咱们,咱们尽快生个孩子吧。”
“什么?”程名振楞了一下,笑容从嘴角一直涌到眉梢,“那,那得多努力才成。说好了,回家后不准动不动就喊饶命!”
“什么呀?”猛然间意识到刚才自己在说什么,杜鹃脸上登时腾起一片红云,四下看了看,低下头去,说话的声音轻若蚊蚋,“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便是。说不定,说不定,等咱们有了孩子,他姥爷能经常回来看看!”
“你放心好了。前些日子有人给过我一个秘方,一直没来得及试!”看到妻子那含羞带嗔的模样,程明振心中大乐,一抖缰绳,率先向前冲去。“走,把他们甩远些。这没眼色家伙,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烦!”
环顾左右,杜鹃抿嘴笑了笑。双腿微微用力磕打马腹,追着丈夫的身影远去。背后留下一群措手不及的侍卫,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夕阳里大眼瞪小眼。
出来时只觉得路远,并辔回家时却唯嫌路不够长。数日后,夫妻二人捡了个不被人注意的傍晚,悄悄回到城中。才靠近自家宅院的侧门儿,就看见莲嫂跟彩霞两个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发现宅院的主人归来,一个慌慌张张往外迎,另一个却立刻把脑袋缩回了门后。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出来,还能躲上天去?”杜鹃跳下坐骑,笑着喝道。
“没,没!”彩霞见自己躲无可躲,只好上前蹲身施礼,“侯爷和夫人可算回来了。婢子正盼着你俩呢?”
“盼我们什么?”杜鹃上前一把扯住彩霞的耳朵,“什么时候学会这套虚头八脑的东西了。还跟我装。说,我家中出了什么事儿,把你也给招来了?”
虽然都已经嫁为人妇,姐妹两个的关系依旧像当年一样亲密。彩霞捂着耳朵连连讨饶,“别揪,别揪,姐姐放手。姐夫在旁边看着呢。你这几天不在家,我怕老夫人被骗子算计了。所以才赶过来瞧瞧。姐夫,姐夫赶紧让姐姐放手!“
“好了,好了,再揪耳朵就真红了。让他男人看着心疼!”一连串的姐夫叫下来,程名振不得不开口。“赶紧说说,哪个骗子这么大胆子,敢来我家来行骗?”
“嗯……”从杜鹃的魔爪下逃过一劫,彩霞握着耳朵推开数步。话到嘴边,却又开始拿眼睛四下张望。
“莲嫂,家里这几天太平么?我娘吃饭睡觉还好吧?”程名振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笑了笑,把目光转向莲嫂。
自打出了巨鹿泽后,程名振的娘亲一直由莲嫂负责照顾。老人家胃口弱,睡觉轻,受不了年青丫鬟那一惊一乍的疯闹。仔细稳重的莲嫂正好避免了年青女孩子身上的种种不足。感念莲嫂待娘亲尽心,程名振夫妻二人在处理内宅的事情时也会多多征求莲嫂的意见。因此,在如今的程小侯爷府中,莲嫂的地位很是超然,仅比几位家主略低一些,说出的话比管家还有份量。
听到程名振向自己发问,莲嫂赶紧上前半步,低声回答道:“侯爷,夫人,咱们进了家门再说吧。外边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有远亲来了,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来,所以我才把彩霞姑娘请到府中坐镇!”
“远亲?”程名振听出莲嫂话里的不忿,楞了楞,抬脚迈过门槛。“呵呵,真是稀罕,我居然还有远亲活在世上。当年小的时候,可是从没听说过!”
“是我的亲戚吧。给点钱,打发走了便是。当年我跟阿爷穷得揭不开锅时,可没人认得我们父女!”对于找上门来的所谓“亲戚”,杜鹃也很是厌恶,皱了皱眉头,冷笑着说道。
也不怪小两口刻薄。自从程名振被封了侯之后,翻山越岭赶来投奔的亲戚没完没了。有的人拐弯抹角勉强还能攀上些血缘关系。有的人干脆连程名振的父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奔着一个姓氏,非要攀附为同宗不可。
至于老杜疤瘌那边,情况则更为可笑。当年杜疤瘌带着女儿走投无路,不得己进了巨鹿泽。族中长辈闻之,怒其有辱门风。在祠堂里将杜疤瘌的祖父、父亲、叔叔,连同杜疤瘌自己这三代人,尽数开革。如今杜疤瘌混上了朝廷五品散职,当年力主将其三代开革的族长又派人找上门来,哭喊着非要把一个后代过继给杜疤瘌为子不可。还搬出了不知道哪辈子流传下来的家谱,指着汉武帝时的老祖宗杜林立誓,此后杜疤瘌一家便是杜门长老,地位仅次于族长,说一不二。即便他想要族长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前提是,让一个杜姓男儿继承他的家业,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名富贵子子孙孙世代绵延下去。
可以说,杜疤瘌最近几年想儿子想出了毛病,与族人们的丑陋举止脱不开关系。因此,每逢听闻有远亲登门,程名振夫妻两个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久而久之,莲嫂跟管家也觉察到其中一二,能挡的尽量就往外推。实在不能挡的,给几吊钱,当叫花子打发了便是。让家主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可今天的“远亲”,显然已经不在莲嫂和管家所能自行处置的范围之内了。夫妻两个进了家门,将坐骑交给迎上来的仆人,正欲开口询问究竟。忽然听见后花园里一阵鸡飞狗跳。紧跟着,两个头上戴着檀木镶玉雕弁小男儿,蹦跳着跑了过来。(注1)
“表少爷,表少年慢点儿。别到角门那边,小心地下的石头!”跟在两个粉雕玉琢的男孩身后,一群丫鬟仆妇追过来,紧张地叫喊。
“你们不追我就不跑!”跑前面的一个男孩子回过头,笑着做了个鬼脸。
“摔倒了就让我姥姥打你!”跑在第二位置的男孩一看就是个恶少,越是发现仆妇们着急,越是往石头铺的小道上跑。
“谁家的孩子。不知道我娘怕吵么?”程名振闻听男孩的话语,气立刻不打一处来,快步迎上去,冲着婢女仆妇们喝问。
看见家主出现,婢女和仆妇们吓得不敢再追。齐齐蹲身施礼,低声说道:“是表小姐带来的孩子。老夫人怕他们闷,所以让婢子们带着到后花园里来玩儿。”
没等程名振想起自家哪里冒出来的表小姐,两个男儿已经发现院子里出现了陌生面孔。转头跑了回来,冲着程名振挥舞起了拳头,“你是谁,为什么不让她们追我们?告诉我娘,用大棒子打你出去!”
“你们两个才真该被大棒子打出去!”程名振最恨仗势欺人的恶少,当即冷了脸,低声呵斥。“哪来的表小姐?赶紧把他们抱走。连话都不会说,家里大人也不管管!”
话音未落,杜鹃已经在旁边蹲了下去。看看两个几乎从同一模子刻出来的小男孩,捏捏这个,捏捏那个,爱不释手。“别吓他们。是双胞吧。真好看。你看,这个鼻子长得真像你!”
“姑姑抱!姑姑帮我打坏人!”小孩子凭着本能感觉到了危险,立刻伸出四只小脏手,向着杜鹃摇尾乞怜。
见到此状,爱心泛滥的杜鹃哪里还顾得上考虑表小姐是怎么回事,一手一个,将两个无赖顽童双双抱了起来。也就是她日日习武不缀,练就了一双好臂力。否则,还真难抱得起这么大的份量。那两个小家伙却不管自己到底沉不沉,得了杜鹃的保护,立刻向程名振耀武扬威,“不理你,我去告诉我娘。让我娘找人打你出去!”
“哼!”当着一群仆人的面儿,程名振不愿意落妻子的脸,皱了皱眉头,低声冷哼。正打算跟莲嫂追问两个顽童的来路,忽然听见月亮门外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惊呼,“啊!”,紧跟着,一个瘦棱棱的身体怯怯地出现在视线里。
含惊带惧,熟悉而又陌生。
注1:古代小孩带的束发器具,可以把大部分头发夹住,系在头顶。具体如戏曲里岳云的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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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人 (三 下)
刹那间,杜鹃愣在了当场。双臂上的负担仿佛有千钧之重。累得她不由自主蹲下身来,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
是程名振的孩子!怪不得眉眼跟丈夫长得这般像。可这又不能怪别人!是自己亲手将眼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送到了丈夫的床上,以为这样就会让丈夫顺了心,并且永远忘了她。却未曾想到,自己成亲多年一无所出,那贱女人只用一晚上就怀了两个孩子!
看到小杏花陌生的身影,程名振也愣在了当场。自从冒着得罪张金称等人的危险将小杏花和周文丢出馆陶城外后,他就从没想过再见到她们。年少时的情意是发自肺腑也罢,是一时迷茫也好,都当是一场梦,做过就做过了。既然不再有情,就不必去恨。没什么值得去留恋,自然也不愿意去回忆。
谁料到,时隔多年,小杏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相见。真是她么?程名振瞪圆了双眼,一时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表妹朱杏花,只是在身材上依稀可见当年的一点点影子。那些单纯、茫然、糊涂与柔媚都被岁月磨砺得无影无踪,沧桑满鬓,疲惫满眼。
第三个愣在当场的,就是程名振的表妹朱杏花。望着依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