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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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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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檄文后,各路豪杰为了占据大义名分也罢,为了避免被突厥人当“两脚羊”也罢,纷纷施以援手。在长城一线,组成联军,重创阿史那家族。逼得塞外诸胡退出了长城。

    退出长城后,**厥痛定思痛。居然学着中原人,放弃了先前的成见,重新跟西突厥勾搭起来。毕竟双方的头领都姓阿史那,都对中原垂涎三尺。很快,西突厥就开始东进,并且全力向**厥提供支持。

    而中原的一些地方势力,为了对抗越来越强大的大唐帝国,也纷纷向突厥人示好,试图引其做外援。双方内外勾结,令李渊君臣不胜其扰。去年的刘武周,兵败后就逃到了阿史那莫贺咄旗下,随时准备卷土重来。今年大唐主要精力放在了洛阳战场,北方相对空虚,估计东西突厥的可汗们又坐不住了,准备趁机狠咬大唐一口。

    当年王伏宝从长城上回来,便对诸侯争霸的战斗失去了兴趣。他在私下里跟程名振说,那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在中原,杀来杀去都是跟自己一样的人,没什么意思。程名振当时似懂非懂,现在却多少理解了些。石瓒惨死,殷秋被杀,他为此心中充满了愧疚。对战争也觉得非常厌倦。可如果主动请缨,去杀那些试图窥探中原的突厥人,想必是另外一番滋味。

    一股热热的感觉从他麻木的心里边涌起来,令他的血液慢慢沸腾。他希望今晚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跟李渊说一说,哪怕是替塞上大军运送粮草也罢,总好过像自己昔日的同伴挥刀。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又传来了郑公公那独特的声音,“东平公可用完晚餐了。陛下正在书房等着你!”

    “用完了,用完了,请公公头前带路!”程名振赶紧抹干净了嘴巴,笑呵呵走了出来。郑姓太监提着个灯笼,身后跟着四名小太监,慢慢领着他向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东平公小心脚下,这段路是石头铺的,年头有些久了,个别地方很滑!”

    “多谢公公提醒。不妨事,我跟着您的脚步走!”程名振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客气,笑呵呵地致谢。

    他性子随和,说话又非常礼貌。郑姓太监心里也觉得很舒服,又主动告诉了他一些跟皇帝说话的忌讳。程名振道了谢,一一都记在了心里。双方聊着聊着,就到了御书房门口。郑姓太监先进去向李渊回了话,然后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喊道:“陛下有旨,宣东平公程名振觐见!”

    “臣程名振参见陛下,祝陛下圣体安康。”程明振大声答应着,快步走进书房,向李渊拜倒叩首。

    “起来吧,这里不是大殿,用不着这么正式!”李渊笑了笑,轻轻做了个平身的手势,“来人,给小程将军搬个座位,让他坐着说话!”

    “谢陛下赐座!”程名振起身,又给李渊做了揖让,然后挨着太监们搬来的绣墩坐了半个屁股。

    “坐稳了,你是武将,别学那些文官,弄这么多虚礼!”李渊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

    “臣,臣遵旨!”程名振楞了楞,讪笑着坐正身体。

    “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看你长得什么样?”李渊笑了笑,继续命令道。前几天赐宴众武将,他曾经远远看了程名振一眼,当时人多,没有看仔细。只觉得少年人长得不像个绿林豪杰,反而更像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子书卷气。今天灯下再看,却又发现除了书卷气之外,程名振眉宇中还凝聚这一股子年青人特有的英武,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句,“好一幅英俊皮囊!怪不得裴寂推崇他,草莽当中,怎能容得下此等人物!”

    说来也怪,虽然被李渊上下打量着,程名振却没觉得有多不自在。他也偷眼看了几回李渊,发现对方长得很和善,身上没有多少杀气,反而像个邻居家赋闲的老汉,优哉游哉,手里就差一根鱼竿。

    “朕今天召你入宫,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感谢你对秦王的救命之恩。第二,有些关于河北的事情需要问你!”打量过了程名振,李渊直奔主题。

    闻听此言,程名振赶紧站起来,拱手解释,“臣不敢居功。当时是尉迟将军奋力死战,才夺下了刺客的长槊!”

    “坐下说话!”李渊笑着命令,“不用站起来。朕说过了,这里是书房,没那么多规矩!”

    看着程名振奉命落座,李渊笑了笑,继续道:“朕昨天刚召见过尉迟敬德,他说当时如果不是你接连发箭拦阻,他也没那么容易追上去。所以,功劳你们俩一人一半,没必要推辞!朕虽然有三个嫡子,但无论哪个有了闪失,做父母的心里都不会好受。所以,朕要当面谢谢你。”

    既然李渊这么说了,程名振也不好继续反驳。只好拱了拱拱手,谢过对方的夸奖。李渊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命人给程名振倒了一盏茶,自己也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几口,润润嗓子,然后正色问道:“朕听说当年你是在河北第一个屯田安民的,试图重新安定地方的,是这样么?”

    “臣不敢居功!”程名振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臣在巨鹿泽以南,的确是第一个试图屯田的人。可臣后来发现,类似的事情,博陵王当时已经做了近一年。并且各项细则制定得也比臣那边规范!”

    “他当时有朝廷的支持,当然会做得比你容易!”李渊摆摆手,制止程名振的谦虚。“不说他,单说河北南部八个郡。窦建德麾下,你是第一个屯田的吧?”

    “的确如此!”程名振点点承认。“当时臣还在张金称麾下效力。为了保证弟兄们不饿肚子,才想起了这个古已有之的办法!”

    “后来窦建德治下最繁华安定所在,就是你最初屯田的那几个县了,是这样么?”李渊点点头,继续问道。

    “陛下说得对。臣归附窦建德之后,也曾试图把屯田范围扩大。但各郡有各郡的麻烦,臣无法染指太多!”

    “窦建德有些眼高手低了。并且他只能算绿林共主,管不了手下人那么多。”李渊笑了笑,考虑到程名振的感受,没有把窦建德过分贬低,“后来作为都城的地方,就是你治下的一个县。对那里的风土民情,你还熟悉么?”

    “当时很熟悉,但现在不好说!”程名振不敢夸口,低声回应。

    “为何?”李渊皱了下眉头,笑着追问。

    “窦王爷把洺水作为都城后,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百姓们久经战乱,希望过安稳日子。所以宁愿接受实力比较强的窦王爷,也不愿意臣再打回去了!”

    “忘恩负义!”李渊笑了骂道。

    “也不能算什么恩义了。臣的军粮,给养都靠百姓供应。给他们找条活路,不过是本职所在。他们希望过安稳日子,不希望打打杀杀,亦是人之常情!”程名振苦着着咧下下嘴,低声解释。

    被窦建德击败,逃入巨鹿泽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恨过百姓忘恩负义。但站在对方角度上想一想,也就释然了。谁都想过好日子,谁都有过好日子的资格。被窦建德击败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权利要求百姓们一定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看不出你年纪青青,倒是很有心胸!”李渊又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诧地点评。

    “臣也曾经是从平头百姓,知道他们的想法!”程名振眼前突然闪过殷秋的愤怒面孔,叹了口气,低声回应。“开始觉得不舒服,但站在对方角度想想,也就放下了!”

    “站在对方角度想想?”李渊没想到回问出这么一个答案,眼神登时一亮,目光汇聚如电。

    早在进入书房之前,程名振已经决定据实启奏。因此也不慌张,坐正身体,任由李渊把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个透澈。

    见少年人浑身上下不带半点做作,李渊终于相信对方说得是实话,笑了笑,低声点评,“没想到你还懂得换位置考量的道理,不错,不错。裴卿没推荐错人。朕来问你,既然当年你素得民心,而一旦战败,百姓们立刻投靠了窦建德。如今朕击败了窦建德,八郡百姓会不会很快就忘记了窦建德好处,安心做我大唐子民!”

    “这不好说!”程名振想了想,郑重回应。

    “为何?”李渊闻言,再度一愣,脱口问道。

    “百姓们会比较!”程名振郑重解释,“当年,窦建德攻下洺州后,几乎全盘接受了臣的旧规矩。百姓非但未受其扰,还因为窦建德故意施恩,而得到了不少意外的好处。陛下派人去接管各郡,具体政令如何,臣不清楚,所以无法妄下结论!”

    “不会比当年更苛刻!”李渊笑了笑,很是自信地说道。

    “那百姓们就容易安定了。但却不可不防备一些将领依旧心向大夏,需要重点对他们进行安抚!”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实际情况,程名振向李渊提醒。

    “那又是为何?”

    一瞬间,程名振眼前又闪过殷秋等人的面孔。他们宁愿作为一个窦建德的追随者而死,尽管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洛阳之战后,臣曾经试图劝降几个昔日的同僚。但却没有成功!”想到这些,他心里就沉甸甸的,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低沉起来。

    “朕听说过。你已经尽力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好歹!”李渊笑了笑,低声安慰。年青人有情有义,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投靠了新东家就恨不得把老朋友千刀万剐,这种人他才更不敢放心使用。

    “臣的确尽力了。但他们不肯改变主意,却不是因为执拗。而是,而是因为……。”抬起头,他尽力让自己不回避李渊的目光,“他们觉得,窦建德出身寒微,当了皇帝更会懂得百姓的想法。而陛下,陛下三代国公,离底下太远了些!”

    “狗屁道理!”李渊不为程名振的坦诚而生气,却觉得殷秋等人实在愚蠢得可怜。“朕出身高贵,难道还有错么?莫非杀光了天下豪门,时间就太平了?!”

    “张金称的确试图那样做过。但是适得其反!”程名振摇了摇头,坦然承认。那是一条根本无法走通的路。放下豪门士族的影响力庞大不说,单是他们在治理地方所拥有的智慧和经验,就不是张金称等人能轻易掌握的。所以,张金称只能溃败,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也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你呢,你怎么认为?”李渊突然想了解程名振的想法,看了看他,笑着问道。

    “臣?!”程名振略作犹豫,但很快壮起了胆子。这辈子能让李渊倾听自己想法的机会不多,无论为了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他都必须把握住。“臣觉得,杀光豪门不是办法。但一味纵容豪门也不是办法。百姓们虽然软弱无力,但一旦他们乱起来,就很容易玉石俱焚!”

    “事实的确如你所说。大隋就是这样亡的!”对于程名振的见解,李渊也有同感。“但如何在二者之间平衡呢,你有没有办法?”

    “臣想过,至今没有答案。即便是寒门子弟,当了官,三代之后,恐怕也就忘了本!”

    “嗯!”李渊低声沉吟,很满意程名振能够对自己如此坦诚。前隋的亡国教训就在眼前,他不得不多加提防。“那你在做百姓时,最想要的是什么?”

    “臣?”程名振苦笑着咧嘴,他突然发现,李渊今晚的打扮,和自己梦见的黄河老龙十分相似。“臣的想法现在看起来很可笑。赚钱,给老娘治病,攒钱,娶媳妇,买地,生娃!”

    “这么简单!”没想到自己麾下的少年才俊居然如此目光短浅过,李渊惊愕的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落了草?据说,你不是做过一任兵曹么?难道是有人克扣你的薪俸!”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而已!”程名振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声回应。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他就不在乎多说几句。“臣当年也曾想着做个忠义之士,为国为民……。”

    提起在馆陶县的那些遭遇,他说话的声音就不觉慢慢变高。惊得郑姓太监不断向他使眼色,可他都完全看不见。用相对简略的语言,他把自己跟王二毛两个当初如何舍命出使张金称大营,如何为了那个临时的兵曹职位拒绝张金称的拉拢。以及回到馆陶后,县令如何恩将仇报,周家如何试图在监狱里杀人灭口。以及张金称攻破馆陶后的作为陈述了一遍,不添加任何虚构成分,却是字字包含着愤怒。

    李渊自十一岁起就继承了国公爵位,是正宗地道的钟鸣鼎食之家,哪曾听说过如此曲折的故事,几度拍案,大骂县令忘恩负义。等程名振终于把往事讲述完了,气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国蠹,真的是国蠹。大隋朝就毁在这群蠹虫手里。朕的大唐,决不会重蹈覆辙!姓周的家伙就是周文吧?朕居然被他所蒙蔽,委派他去治理地方。来人,速速替朕拟旨,把他给朕抓回来!”

    “陛下暂且息怒!”作为当事人,程名振倒显得比李渊还要平静些。见对方准备替自己翻旧账,赶紧起身劝阻。“臣现在,已经不恨周县令了。当时,估计换了任何人站在他的位置,也会一样对待臣!”

    “什么?”李渊眉头登时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欣赏那些有气度的人,但如此大仇却不准备报复,就不是有气度,而是窝囊了。

    “陛下且听臣一言!”程名振拱了下手,忽略李渊的态度,自顾说出自己的理由。“过后臣细细琢磨,也明白了周家的想法、作为一个地方望族,臣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蝼蚁一般,根本不能跟他家人的地位等同。所以,为了自保,他们该陷害臣时,便决不手软,过后也不会内疚。不仅他如此,林县令,董主簿,还有那两个捕头,恐怕都怀着同样的想法。即便过后暴露了,估计也没有人会认真追究!”

    “嗯——!”李渊从鼻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去,皱着眉头思量。如果换了他自己在周家家主的角度,恐怕会做同样的选择吧,只会做得更干脆,更利落,让程名振死得更不明不白。

    年青人的话有些直率,却在他眼前,揭开了一个从来被他忽视的地方。不是刻意忽视,而是满朝文武都没有类似出身背景,从来没站着那个角度上罢了。

    “所以,臣现在,已经不恨周家。他家为此付出的代价,不比臣小!”心中默默想着石瓒,殷秋,王伏宝,张金称等人的面孔,程名振理清思路,慢慢点出自己想说的正题。“指望豪门大户替普通百姓着想,恐怕非常困难。指望普通百姓肚子都填不饱了,还肯替大户人家做牛做马,恐怕也是一厢情愿。教化这东西,说起来好听,从古至今,却从没实现过。口中想着为民请命,暗地里却敲骨吸髓的家伙,更是比比皆是。然而草民却非野草,被压榨狠了,必然会揭竿而起。届时,恐怕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豪门也罢,百姓也罢,乱世里,谁的下场都难以预料!”

    “嗯!”李渊没想到程名振会说出如此新颖的一番观点来。虽然听起来有点刺耳,却发人深省。半晌之后,他长出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朕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办法。朕也是从乱世中走过来的,知道其中艰难。说实话,当时即便是朕,也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解决办法没有,但臣有一言,请陛下定夺!”程名振站起来,向李渊躬身施礼。

    “讲吧!”李渊也站了起来,郑重的命令。这不是朝堂正式问对,但年青人今天所说的话,绝对是他可以传递给子孙的宝藏。

    “若有可能。臣恳请陛下,在朝堂上,让寒门和士族,富贵和贫贱,每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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