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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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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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程名振赤红色的眼睛。娘亲没了,鹃子没了,仇人也没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外,他还剩下了什么?

    伸手推开试图上前抱住自己的侍卫,他翻身跳上坐骑,抖动缰绳。其余几名护卫试图拦阻,被发了疯的他用刀鞘接连敲翻在地。

    这一刻,仅有了一丝理智也从他眼睛里失去。整个人已经完了没有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只想着妻子就在不远处,只想着自己拍马过去,就能杀开一条血路,将她平安地救出来。

    她曾救了他无数次,这回,终于轮到他为她厮杀一次了。鹃子,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表哥!”朱杏花向前冲了几步,连滚带爬。抢在战马冲起速度的刹那,拉住马的尾巴,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表嫂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你等等!鹃子姐有一句话……。”

    “鹃子……。?”程名振带住坐骑,茫然回头。

    “表嫂说!”抓住电光石火般的机会,小杏花趴在泥浆中,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大声重复

第四章 功贼(四 下)

    雨,像瀑布一样泼下来,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

    从没有哪一年的秋天像今年这般冷过,虽然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刘黑闼依旧觉得被外边的水气和秋风已经吹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由于黄河以北各地自夏秋之交起普降暴雨,严重阻碍了大唐援军的行程。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刘家军将原来归属于窦建德的地盘全部光复。并且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将窦家军从没打赢过的老对手,幽幽虎贲铁骑打得大败亏输,再也不敢渡过拒马河一步。

    如今的刘家军,可谓威名赫赫。李世绩丢盔卸甲,李道宗望风而逃,就连大唐有名的勇将,淮阳王李道玄,见到刘黑闼的旗号之后也好退避三舍。

    可刘黑闼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并且总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好像一脚踩进了云雾里,无法确定向前一步到底去的是天堂,还是万丈深渊。

    前半辈子,他跟过郝孝德,跟过李密。李密败亡之后,还在王世充麾下也混过一段日子。后来不小心被瓦岗军老上司徐二所擒,才不得不投降了窦建德,于对方麾下做了一名毫不起眼的骑兵领军。再后来因为阵前救驾有功,才被窦建德破格提拔为骑兵大总管,汉东郡公。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吃得想,睡得着,心神也不似今天这般孱弱。而如今,从没想过地盘,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部众数量,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赫赫威名,他也有了。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轻松地入睡。

    每当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一个半月前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自己当时正在田边的沟渠中饮牛,那是用光了全部积蓄才从北方贩回来的十几头大牲口,配上属于他自家的那三百多亩地,可以预见,未来数十年内,他的家人都不会再因为吃喝而发愁。

    而更早以前,自己追随郝孝德杀官造反,不就是因为饿急了么?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一群大牲口在田间劳作,每天早晨起来呼吸着乡间的露水气味下田,晚上再伴着炊烟回家,多少年来,在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里,这就是支撑着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全部动力所在!

    该有的,他全有了。但王小胡,高雅贤他们,却带来了一个大唐钦差要按图索骥,把大伙赶尽杀绝的坏消息。不得已,他才又拿起了刀,将自己从三百亩地的主人,变成了河北南部八郡,数千里江山的主人。当暴怒的心情在杀戮中又慢慢恢复平静之后,躬身自省,他才霍然发现,这片家业太大了,大到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当一个人拥有三百亩地的时候,他需要对付的也许仅仅是地方税吏。而当他拥有三千里江山的时候,他却需要面对万马千军。短时间内,至少在连绵秋雨结束之前,刘黑闼相信自己不会再遭遇恶战。然而,秋雨结束之后呢,这个冬天结束之后呢?南方的李道玄,西方的李世民,北方的罗艺、李仲坚,群狼环伺之下,他的刘家军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刘黑闼心中根本没有答案。不像王小胡、董康买这些人,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胜利。刘黑闼的目光却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未来数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危机。追随他起兵反唐的弟兄,其中有一半是出于义愤,另外一半是由于大唐将窦建德处死所激发的仇恨。然而仇恨和义愤毕竟不能长久,当大伙跟他现在一样冷静下来之后,需要面对的就是冰冷的现实。

    现实是,大唐国土是他目前所控制的十倍。可用之兵是他目前所能供养极限的二十倍。铠甲、器械,物资,更是他所能支付最大标准的上百倍。可以预见,当大唐从兜头一棒带来的痛楚中缓过精神,必将调遣倾国之力前来报复。而河北八郡呢,又拿什么去抵挡?

    唯一一个现成的答案就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辗转难眠的时候,刘黑闼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自己当日不接受王小胡、高雅贤和董康买等人的煽动,带领他们一起造反会怎样?答案和现实一样冰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把脑袋挂到城墙上去。就像他们后来明知道被包围的那两个女人是程名振的妻子和老娘,还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将她们乱箭穿身一样,干净而果断。

    要么跟着大伙一道造反,要么就作为大唐皇帝的走狗而被杀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王小胡、董康买两个给所有人开出的条件都一样,不分男女老幼,年长年少。凭着这一记狠辣招数,刘家军顷刻间拉起了足够的兵马。但是,也是因为这一空前绝后的狠招,刘家军在河北八郡结下了数不清的血仇。

    当王小胡将那张长长的“附逆”分子名单送到案头的时候,刘黑闼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在那张墨写的名单上,罗列了足足有三千多个人名。其中不光包括大唐朝廷委派到河北八郡的官吏及其家眷,而且包括前几个月与裴矩一道投降大唐,至今未归的窦家军宿将的家人,如齐善行,裴矩等。甚至,在这张名单上,王小胡将原来窦建德明知道其可能首鼠两端的若干地方望族,也毫不客气的罗列了进去,并且没等刘黑闼批准,就杀了干干净净。

    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是一大滩血迹。到了这种地步,刘家军与唐军之间的战斗,为的已经不是天下的归属,而是**裸的仇恨宣泄。然而血债毕竟是需要用血来偿还的,刘家军现在无辜杀死每一个人,日后恐怕都要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刘家军承受得起这笔巨债么?河北八郡承受得起现在和未来的杀戮么?当一重重血迹堆积下去,新的仇恨盖住旧的仇恨之后,不把交战双方一方的血流干净,杀戮怎可能轻易停止?

    想起这些,刘黑闼的心情就比天空中的乌云还阴沉。然而,他却不能公开指责王小胡,董康买等人,虽然那些人目前名义上都是他的臣子。他们就像一群**上绝路的狼,红着眼睛,龇着牙齿,可能扑向敌人。但谁也不保证他们不扑向同伴!包括刘黑闼这个名义上的狼王,一不小心,亦会被狼群生生扯成碎片!

    有股冷风吹进来,吹得刘黑闼心头又是一紧。愤怒地回过头,他瞪着通红地眼睛喝问:“谁把门打开的,找死么?如果手痒痒,就拿刀自己砍下来!”

    “大哥,是我。十善!”门口处,传来一句温和的回应。有名身体魁梧,满脸朝气的年青人,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

    “十善?”刘黑闼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阳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洺州那边如何?”

    刘十善是刘黑闼的族弟,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几个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入内宅,并且绝对不可能反噬的亲信。听出主将话语里的急切,他笑了笑,慢声细语地汇报,“还好了。赶在董将军下手之前,我按照大哥的号令,释放了一批地方乡老。他们还念着窦王爷的好处,虽然前段时间受了些委屈,也说什么怨言!”

    “没怨声载道就好。”刘黑闼苦笑着摇头,“咱们毕竟要在河北扎根的,不能自己把自己的基业给刨了。王将军没难为你吧?我选的礼物他还喜欢么?”

    刘点头微笑,“董将军不太高兴。不过,他对大哥还是挺尊重的。他身上流着一半突厥人的血,最喜欢战马和烈酒。见了你给他的特勒膘,立刻把所有不快都抛在脑后了!”

    “博陵那边怎样?”刘黑闼心下稍安,转而问起其他任务完成情况。

    “只是沿着巨鹿泽和漳水做了些防范,没有重兵集结的动向。看来,博陵王对李渊将来的动向,也未必完全放心!”

    闻听此言,刘黑闼心情又轻松了不少。笑了笑,低声道:“李老妪跟博陵王互相提防,这点我早就猜到了。只要博陵精锐不南下,咱们就应对得能更从容一些。程名振呢,他那边,你派人把我的信送去了么?”

    “他把信使杀了!”刘十善叹了口气,目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同去的五个人,只放过了一个原本王伏宝的部下。”

    “狗……。”刘黑闼张口便骂,骂到一半,却又化作一声叹息。他没跟程名振打过任何交道,但第一眼看到襄国郡那些远比河北其他各郡富饶的村落时,他心中就对此人佩服到了极点。乱世当中,能杀人不管什么稀奇。能活人无数,才是难得的本事。窦建德的实力后来能恢复得那么快,全仗着襄国郡的充足粮食供应。而眼下他的刘家军,也不得不以洺州地区,也就是程名振当年屯田养兵的地方,作为崛起的基业。

    “这个仇,咱们恐怕是结大了!”刘十善摇了摇头,非常坦率地说道,“董康买当时杀红了眼睛,明知那个护着尸体的女人是程名振的妻子,依旧下令乱箭齐发……。”

    “那女人的刀下,至少砍了他二十几个弟兄,换了谁都会急眼……”刘黑闼低声替部将辩解,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奈。

    内心深处,他宁愿董康买当时杀死的是淮安王李神通,也不愿意让程名振的妻子死在自己的地盘上。杀掉了李神通,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外来的酷吏,只会令刘家军的士气备受鼓舞。而后者的死,却令洺州附近的很多百姓,从此心里边对刘家军暗生抵触。虽然百姓心中的抵触情绪,对刘家军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日后两军交手时,这民心的一失一得,带来的影响就非常复杂了。

    “即便再杀红了眼,也没有连尸体都不放过。将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的道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让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后,咱们刘家军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大哥当时就不该……。”刘十善依旧觉得自己人做得太过分,愤愤不平地嘀咕。

    “人已经死了,我还能怎么着?”刘黑闼瞪了自己的族弟一眼,低声呵斥。“这些话背地里说说就行了,别乱传。免得董将军他们听了觉得寒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苛求人以小节!”

    “嗯!”刘十善想了想,郑重点头。换在哥哥的角度,他便能理解刘黑闼这样做的苦衷。毕竟大伙仓促举兵,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内部却有很多问题根本没时间理顺。万一把几员手握重兵的大将惹恼了,来个一拍两散。唐军趁机压过来,光凭刘黑闼的嫡系力量,绝对难以抵挡。

    “你明白就好!”刘黑闼又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回来之前,董康买依照我的要求,将那两颗人头从城墙上解下来,好好入殓了么?。

    “答应了。我亲眼看着入殓的。都是上好的楠木棺材。”刘十善苦笑着回应。“那女人在洺州很有人缘。下葬那天,无数百姓冒着被董将军过后算账的风险,站在路边相送。”

    “那就好了。至少咱们无愧于心。”刘黑闼咧了下嘴,想笑,却满脸苦涩!

    “大哥当时并不知情!这点,姓程的应该清楚!”刘十善见哥哥笑得很勉强,笑着开解。“况且他毕竟是大唐的将军,即便当日妻子没死在乱军当中,跟咱们之间早晚也必有一战。该做的咱们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倒是,债多不愁!”刘黑闼摇头,苦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还打听到其他消息么?”

    “没有!”刘十善轻轻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程名振的动向,那个被放回来的人倒是跟我提起过!”

    “说吧!”刘黑闼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

    “姓程的好像已经进入巨鹿泽了。他前脚杀了信使,后脚带人就从北侧进入了巨鹿泽。那片大水洼子,好些年没人进去过了。”刘十善想了想,沉声汇报。

第五章 功贼 (五 上)

    程名振又进巨鹿泽了!

    消息传开,很多人心中,都五味陈杂。

    洺州能成为河北南部最繁华所在,全赖于程名振夫妻当年在此屯田。前后数年,修渠筑堤,疏河补坝,中间可谓历尽千辛万苦。当把数万顷白骨累累的荒野终于都重新恢复成了良田时,这对居功至伟的夫妻却被窦建德忘恩负义地赶进了巨鹿泽中。

    当年,迫于窦王爷的军力,洺州父老别无选择,只好抛弃曾经收留自己的活命恩人,转而支持窦建德。毕竟,人生在世,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其他,暂时都无法兼顾。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当年最早投靠窦建德的那批人,偶尔提起程名振夫妻的名字,心里都不无愧疚。

    然而在不久之前,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当年曾经有恩于自己的女人,被乱箭射死在城门口。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提起刀来给杜鹃报仇。但心中的那杆称,却因为杜鹃的惨死,悄悄地向大唐开始偏移。

    杜鹃死讯没传开前,刘黑闼算河北的半个主人。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大伙也该暗中帮他,而不是帮大唐。

    大唐派来的官员刮地三尺,该杀。裴矩、齐善行等人吃着窦建德俸禄,在窦建德兵败后却立刻投降了敌人,该死。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不该死,无论刘黑闼的人以什么理由杀了她,在洺州人的心目中,都欠下了一笔重重的血债。

    如今杜鹃的男人回来找刘黑闼麻烦了。并且,杜鹃的男人背后还有着一股强大的实力在撑腰,以上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大伙该向着谁,该帮谁的忙,不问可知。

    民心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动,风暴在一点一滴的酝酿,但刘家军内,除了少数几个清醒者外,大多数人却顾不上理睬程名振。

    究其原因有二,一则如今刘家军被强敌环伺,总计兵力不到五千的洺州营,实在是诸路正在向河北开来的兵马当中,人数最少的一路。其二,如今的洺州可不是当年的洺州,自打窦建德在永年建都后,平恩、洺水等县作为京畿重地,城墙重新修筑,比原来高出宽出数倍。城头上的各类防御设施也得到了宽裕的补充。凭着五千兵马就想硬攻其中之一,不把门牙磕下来才怪!

    因此,在整个秋天和冬天里,刘家军并没有再巨鹿泽方向的出口投放太多精力。仅仅是募集民壮建了几座烽火台,并且在泽地的出口处修了一座土木结构的堡垒而已。这还是在刘黑闼本人的强烈关注下,不得己而为之。如果按照董康买的意思,干脆派一支兵马直接冲进泽地离去,来个犁庭扫穴。永绝后患。虽然董康买花了重金,却连入泽的向导都没招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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