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深谋远虑,学生叹为观止,容学生这边好好谋划几天,再给大人个草案如何?”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着点苦笑,科举出身,读的是圣贤之书,最近两年才看什么谋略纵横,可到了天津,却发现全无用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那蔡楠不过是宫里内书堂出身的宦官,怎么做事办差却比自家强出这么多。
从童生到进士,这一步步都是读四书五经的,除了读书也做不得什么,可内廷进了内书堂出来一步步的熬,一直到二十四衙门有个当差的机会,甚至到少监、太监甚至入司礼监,这一步步可都是要办差做实务的,差距自然就这么拉开。
杨思尘如何,能不能归自己用,还要观察,王通却也不急,这次的事情上也能看出朝中诸公的老辣。
且不说内阁首辅张居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不仅堵死了王通要权要官的路径,还为自己的人手谋到了职位,就连这申时行。不仅卖了自己一个人情,也卖了杨思尘一个人情,杨思尘要对他感激。
尽管杨思尘也要为王通办事,可想想身边有这么个和自己不一条心的,总是让人心中不舒服和提防。
所以先布置一些东西给他去做,这些东西本就是难题,做得好,皆大欢喜,做不好,就在那里耗费精神吧。
尽管王通这边的确需要文士,可小心为大,不能犯错。
看着杨思尘告辞后出门,显然已经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王通满意的笑了笑,转头对蔡楠说道:
“蔡监军,你如今是个监军,一些杂事能给别人做就给别人吧,城外那么多兵马连同香众那抽出来的五百人,快些编辑成名册,送到张公公那边去,这边本来就无名无份的,别到时候给人个说辞。”
“王大人还是叫我小蔡吧,大人叫这个监军,属下浑身不自在啊,名册的事情明日属下立刻去办,尽快拿出来给大人先过目。”
“有什么不自在,你如今是监军,要是旁人看到我对你呼来喝去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闲话怪话,如今可受不起这个。”
看着蔡楠苦笑站起来解释,王通也是忍不住打趣了几句,蔡楠弯腰拱拱手,笑着说道:
“没到天津的时候,属下觉得一切不惧,二十年后三十年后顺风顺水入司礼监,谁想到当头一棒,邹公公和属下惹了是非,被人拿住,那时候想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没准在浣衣局洗衣服,酒醋面局搬坛子……”
说到这里,蔡楠嗓子堵了下,声音有些沙哑,静了下才开口说道:
“大人收留了咱,让咱管着不少事,里里外外的都恭敬的叫个蔡公公,本以为事情如此再没有反复了,没想到又有个监军的机缘,仔细想啊,京师的风光,也是靠着大人弄出那饭馆和武馆来,能在这边做个监军,也是靠着大人弄出那兵马来,没大人,也就没小的这些,您还是把小的当个下人指使吧,你要叫什么监军,小的真是浑身不自在啊!”
王通伸手指着蔡楠,笑了笑却也没说话,一切大家明白就是,话说到这里,却联想到了那被问罪的三人。
万稻被抓回京师问罪,潘达也是撤职拿问,李大猛则是革职回乡,前两个人要被惩治,后面这个则是安然无恙的回乡,偏偏又是个领兵打仗的武将,文人无官,什么也不是,武将无官呢……
“蔡监军,去把孙大海和张世强叫进来!!”
三百二十一
“立刻派人去潘达、万稻和李大猛家门外盯着。若是猜的不差,恐怕要有动静了。”
孙大海和张世强是王通的体己人,命令一下,就急忙去忙碌。
屋中的蔡楠有些奇怪,看着王通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就要抱拳告辞,谁想着还没有出声。
一名亲兵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有急事禀报大人!”负责王通护卫的是一个营二百人,其中有一百人负责内宅,外面的消息,除了几个头目能够面见直入之外,其他的都要用这些亲兵来传递。
进门跪下,这亲兵快速的说道:
“万稻上吊自杀了!”
王通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居然还真被猜中,边上的蔡楠也是满脸的震惊神色,王通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蔡监军,你去万稻那边,护卫在那里的兵卒要一一问过,看看到底放了什么人进去,本官去潘达府上。”
蔡楠答应了声,连忙去了。王通一边喊着备马,一边走出了门,手下给这边牵来了坐骑,王通翻身上马,对跟上的亲兵命令道:
“叫谭兵立刻去往李大猛那边,一定要见到活人!!”
说完,快马加鞭直接出了府,向着潘达的兵备道官署而去。
天津卫城不大,相距也不远,王通到了兵备道潘达的府门口,看到锦衣卫的兵卒正在那里戒备。
看到他来,营官和两名百户连忙跑过来行礼,王通下马之后也不多说,直接开口说道:
“开门,进府内说话!!”
下面人答应一声,兵备道大门口虽然也有潘达的护兵,可看着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兵卒过来,那里敢挡,何况外面被围了几天,那天杀人又把这些护兵震住,此时的他们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
王通大步走在前面,身后的兵卒列队而入,看到这些人进来,堂上那些师爷和书办都是慌乱异常。
虽然外面封锁,可兵备道官署却应该正常办公,可大堂、二堂都看不到潘达踪影,随便抓住一个人一问。才说潘达几天没有出来办公了。
难道是跑了,王通回头看了眼,跟着的那名百户摇摇头,颇为肯定的说道:
“府内有咱们的人盯着,这几日潘达肯定没有出府。”
前面官署找不到,到了后面的私宅,前面是慌乱异常,后面的丫鬟小厮什么的,看到锦衣卫兵卒进来,有胆子小的直接就大声哭叫。
这场面京师的人可是熟悉,锦衣卫如此气势汹汹的登门,难道是来抄家问罪……
宦官们性子偏激,往往有几分狠辣,这文人却没什么胆气风骨在,万稻自杀了,可这位潘大人却在书房中喝得烂醉。
进了书房中,扑面而来的一股酒臭气,王通皱了皱眉,两名年轻女子尖叫着跑到了后面去,潘达却趴在酒桌上人事不省。
王通上前几步把潘达揪了出来,边上有人递过一壶凉茶。王通拿着全都泼在了潘达的脸上,潘达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王通冷笑着问道:
“潘大人,万公公上吊自尽了。”
潘达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到是王通,忍不住含含糊糊的咬牙骂道:
“本官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想要享受这荣华清名,可你们这些粗鄙武夫,不过仗着宠信就处处打压本官,就算来到这里也没完没了,本官不过就是想过过富贵日……”
话没说完,却反应了过来,双眼猛地瞪到极大,本来瘫软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就连王通用力都有些抓不住。
潘达慌乱的伸手乱挥,挡开了王通的手臂,向后两步,却被圆凳绊倒,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挣扎着坐起,在那里带着哭腔的嘶哑说道:
“何至于死,何至于死,朝廷地方,从张阁老到下面的微末小吏,谁人不拿钱,本官不过是空出些船买卖些私盐而已,不过是革职罢官,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眼神迷离,嘴角留下了口水尚不自知,平素里看到的那种端庄派头全然不见,王通仔细盯了几眼,终于确定这潘达已经崩溃了。
海船运来粮食,空出漕船,利用漕船的免检免税,在上下游私盐,天津卫南边百余里的地方,可不就是有个长芦盐场吗?
这私盐沿着运河入山东,然后沿着黄河入河南,沿途售卖,然后带回陕西、山西和河南的特产,这其中,水银就是山西和陕西的特产,鹿皮这三处也可以收集附近的省份,牛尾药更是山陕之地的最好。
倒真是个完整的产业链,只不过大明没有在这其中得到一文的便宜,海盗、倭寇还有地方上的豪强,邪教的妖人都靠着这个财富发展壮大,成为大明身上的一个毒瘤。
坐在地上的潘达嘶哑的说了几句之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屋中气味更是让人作呕。潘达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那里大哭起来。
王通厌恶的盯了几眼,开口说道:
“潘大人精神不太好,府中多是妇孺,难免伺候不过来,留二十名兵卒进府里伺候吧,时刻陪伴潘大人,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边上跟着的百户连忙躬身答应,王通也不愿意在这个屋子里多呆,转身走出了门,刚赶过来的孙大海上前问道:
“大人。先把这个潘达押起来。”
“不必,旨意还要等几天才能下来,送到京师去治罪,万稻家里和这边,都要盯紧了,再不要有什么人和东西进出。”
才上马要离开,街的另外一个方向又有张世强骑马过来,靠近了低声说道:
“大人,万稻是今早上吊的。”
“那边看紧了,从即刻起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那些万稻手下的差人也全部抓起来,快去办吧!”
吩咐了一句之后,王通自顾自打马离开,身后的人都没注意到,王通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依靠治安司以及与天子的密信往来提前知道了消息,三阳教或者是这几个人的背后同样提前知道了消息。
从消息到达天津卫的时间来推算,对方的消息源头搞不好和自己差不多的层面,也就是说也来自宫内,而且还是个品级很高的人。
这个猜测还不能贸然的告诉万历皇帝,否则一个处理不好,就要惹怒宫内的方方面面,到时候万事皆休。
……
回到自己的宅邸之后,一道道命令都是发了出去,天津卫城内,城外训练营和海河边全部加强了警戒。
特别是香众们聚集的地方,王通更是下了命令,稍有异动,立刻杀人,不能让任何乱子发生,好不容易借力打力弄出的这个局面,千万不能崩溃掉。
……
潘达崩溃,万稻自杀,分守天津参将李大猛显然也知道了消息。
“老爷,李大猛那边中午开始,他的亲兵家将有些人看起来好像是哭过,而且有人去李大猛的堂前磕头,还有些人正在准备车马。”
“派人盯紧了。你们先出去,我自己静一下!”
张世强在通州带来的一批伙计中,有一个人进了李参将府邸里当差,他手里不缺钱,上上下下维护的好,所以大家颇为看重,也能打听些消息。
书房的门关上,王通深呼吸了几口,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
李大猛是罢官还乡,换句话说,身上没有任何的罪名,和致仕没什么区别,文官若是无功名就等于废掉,这可镇守一方的军将没了功名,可还是有杀伐之能的武人,遣散部分家将亲兵,那就说明还有人要跟随。
久经战阵的官兵,肯定对自己深有恨意的一群人,如果任他们离开天津,那实在是大患。
而且这些人懂得练兵,懂得行军布阵,这样一群虎狼之士被人招揽,或者说他们这次本来就要投奔那些心怀叵测的势力。
王通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声的喊道:
“来人,有急令!!”
……
即便是在参将府内,如果你不留心观察的话,就会觉得没什么不同的。
李参将的亲兵家将本来就不在府中居住,而且李大猛的私宅正院,是李大猛习武的所在,家丁仆役轻易不会靠近。
每晚李大猛都要去军营一次,这也是习惯,仆役们按照规矩备好马匹,自有亲兵护卫跟随。
府邸距离军营也就是几百步的距离,李参将出了门之后,却和手下们朝着河边的方向走去,自然没有人来询问,府内的人以为他去了军营,军营的人以为他还没来。
一行人安静的走着,已经能看到岸边船只挂起的红灯,看到这红灯之后,李大猛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身边也有些骚动,显然手下们也都有点放松。
就在这时候,几名骑士从道旁冲上了道路,挡在了他们面前,正惊愕间,为首一人大声说道:
“李大人是不是以为朝廷或许会下旨问罪捉拿,这才先行离开,请大人放心,朝廷的旨意就是要把大人革职,并无其他的惩治。”
此时说这个话就好像在开玩笑一样,李参将那队人怎么会听,几声低喝,都已经各抽兵器在手!
三百二十二
本以为自己受到消息算是最早的。左右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自家还是自由身,此时走了也没有人理会。
没想到自以为一切做的隐秘,走到半路上却看到有人拦住。
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对方如此从容的骑马拦在路上,事先居然一点也没有觉察,实在是让人错愕。
自家这些亲兵家将的,虽说见血的仗没打过几次,可也是好吃好喝,拿着足饷天天练出来的,警醒的很,这也没有发现,说明对方肯定是预先埋伏好了。
李大猛心里暗骂一声,觉得有些不对,难道是那边要把自己灭口,可也不对,要是灭口,上船再动手岂不是更好。
“李大人和万公公、潘大人素来交好,万公公今日去了,潘大人今日疯了。这其中想必有些隐情,李大人要是能说出来,不敢说高升,官复原职……”
那边喋喋不休的说着,李参将伸手拍了身边的人一下,身边那名亲兵会意,动作利索的张弓搭箭。
对着前面的几个黑影射了过去,虽说夜里看着影影绰绰的,但这个影像已经足够瞄准。
“嗖”的一声利啸,箭支急速飞出,这一声就好像是一个命令,李参将身边的亲兵纷纷张弓搭箭,朝着那边就射了过去。
“砰砰砰”的声音连续响起,箭头射进盾牌的声音,对方早有防备,那几名骑士趁着一轮箭支射完,已经跑下了道路。
“李大人训练的好弓手啊,还记得城外靠着荒滩的那条破街吗?”
一听这个,李参将立刻醒悟过来,当即抽出了刀,大声的咆哮道:
“王通你个狗贼,今日里有你无我!!”
“今日之后,天下间不会有你李大猛!!”
李大猛的人拿出兵刃却不知道对手在什么地方,王通最后一声大喊,总算判明就在队伍的右方,刚要杀过去,却看见道路两旁突然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萤火虫,可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萤火虫,微风停住,李大猛这边的人却有人大喊了起来:
“这么重的硝石味道……”
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利啸着飞了过来,却不是射向马匹,而是射向路边。
“嗤嗤”连声,眼尖的能看到裹着火的箭支射入了干草捆上,火和干草一接触,立刻燃烧起来,烧的这么快,自然是有硝石的功劳。
路旁和刚才那些拦路骑士们呆的地方,都有预备好的稻草捆。
火光突然亮起,夜路上走了一段的马匹已经习惯了黑暗,突然大放光明,马匹眼睛无法适应,都是受惊。
莫说是马匹,就连李参将一干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捂住眼睛。
黑夜之中,道路明亮,其余地方却都是黑暗。李参将这一干人立刻暴露了出来,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密集的箭支利啸此刻才响起,李参将大吼着举起了刀,可随即又无力的垂了下来,一根长箭准确的射穿了他的脖颈。
自家的主将跌落下马,其余的亲兵家将甚至都顾不上了,箭雨密集,又准又快,不时的有人惨叫着从马上跌下来。
“是鞑子!!”
有人发现了箭支是短箭,在那里大声的嘶吼,可大声喊的后果,就是让自己更容易暴露,随即弓手就会瞄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