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司礼监那边,说是在御书房那边的急事,外面的护卫也不敢拦截,立刻放了进去。
找人通报了,张诚出来听了经过,面无表情的又是回了屋子。
……
屋子中,冯保正在闭目养神,用手轻揉着额角,边上张宏等人都在拿着账簿和本子在那里一笔笔记录核对。
停着门响,冯保没睁开眼睛,在那里低声问道:
“什么事?”
张诚左右瞥了眼,凑到跟前低声说道:
“孙海去御书房那边见万岁爷了。”
冯保揉着额角的手停下,微微张开眼睛,疑惑的说道:
“他去那边做什么?”
“陈娘娘这一年多几乎没下过什么旨意,老林在御马监那边盯的又严,可能也是逼急了……”
冯保无声的笑了笑又是闭上眼睛,边上几个太监看似在忙碌自家的事情,实际上都是在侧耳细听,也只有张宏是在那里认真批阅。
等张诚回到书案前。一名随堂的太监举起手中的奏本苦笑着说道:
“今年国库好不容易有些富余,也不知道这几个边镇怎么得到消息这么快,这就上折子来要钱了。”
……
“万岁爷,奴婢前日安排宫内防务的时候,去了次西苑,里面的景色着实是不错,尽管都入冬了,可奴婢领着人走了圈,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身子都轻飘了几分,心旷神怡的很,宫内这么好的去处,奴婢要让万岁爷知道。”
万历皇帝本来一直是在那里看手里的文卷,听到孙海这么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把那文卷放在桌子上。
他当然也知道孙海是陈太后的人,万历尽管不去参与宫内的各项权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勾当,小皇帝还以为孙海来求什么事,或者说什么人,小皇帝已经准备冷脸驳回去的,却没想到居然说一个好玩的地方。
西苑也是紫禁城的一部分,当年嘉靖皇帝在宫中苛待宫女。被宫女夜晚趁他睡着的时候谋杀,侥幸活下来,从此再也不敢在宫中居住。
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迷信方术,在西苑大兴土木,修建宫殿道观,加上他在西苑居住了二十多年,一切都是修建的美仑美奂。
等隆庆继位之后,朝廷上下都在检讨前朝之失,这迷信道教也是过失之一,所以西苑被当成一个禁忌之地封了起来。
封起归封起。但也没什么明文的规条,加上属于皇宫大内的范围,护卫皇城的时候那边也必须筛查一遍。
“西苑啊……朕记得还在裕王府的时候,进宫见皇祖,先帝总是领着朕在西苑多绕些地方,看到仙鹤、龟什么的,总是欢喜的了不得……”
万历皇帝却被孙海这话勾起了些回忆,孙海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却在那里说道:
“万岁爷每日为国事劳心,也该松松心神,方能张弛有道,奴婢安排下面的人把那西苑打扫了一遍,还请万岁爷得空的时候移驾观赏。”
“几时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来的时候,听钟鼓的声音应该是酉时三刻了。”
万历从椅子上站起,扬声喊道:
“小亮,吩咐下去,朕要去西苑。”
外面稍沉默了下,赵金亮连忙应声,快步跑开去吩咐了,万历笑着看跪在那里的孙海,开口说道:
“起来吧,孙海你也去穿件厚实些的袍子,陪着朕一起去看看西苑吧!!”
“奴婢遵旨!!”
孙海连忙磕头答应了,起身的时候脸上全是兴奋。
宫内行走也简单的很,有固定的一队人准备着,一听吩咐,仪仗护卫什么的都是齐备,万历皇帝进轿子的时候,轿子的座位已经被暖炉烘热了。
在万历皇帝上轿前,赵金亮快步跟上来小声说道“
“万岁爷,这时候该去娘娘那边了。”
万历皇帝烦躁的摆摆手,根本不予理睬。
冯保、张诚在司礼监,张居正在内阁,李太后也给了万历皇帝足够的私人空间,现在没人管他,可小皇帝却感觉到无趣和枯燥。
那个古板端庄的王皇后对万历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御马监提督太监孙海正好赶在这个空虚无聊的时候,给小皇帝带来了一个新去处,一个可消遣时间,又有童年回忆的地方——西苑。
……
西苑大门被几名侍卫缓缓推开,边上一名胖大宦官高声的喊道:
“陛下驾到!~~~”
唱礼宣见的宦官都有一副好嗓门,讲究的是一声百官闻,此时万历正在门前满怀期待,被身边这宦官一喊,立刻吓了一跳。
刚要发怒,就被门内的景象吸引住了,路旁树上,亭台水榭之中,殿阁边缘,一盏盏宫灯依次亮起,把黑暗中的西苑一点点的展现在万历皇帝眼前。
雪中美景被宫灯一照,更有了几分梦幻之意,这西苑中依次亮起的宫灯不下几百,也就是说,几百人在这里等候准备,这次第的时间掌握也要经过多次彩排才能熟练。
不过万历皇帝没有考虑到这个,他只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梦幻美景迷住了,正沉醉间,恍惚耳边还有丝竹之音,应该是在隐秘处布置了个班子奏乐。
雪中美景,动听音乐,此时的西苑就好像是仙境一般,万历皇帝愣在门口,孙海凑上前说道:
“万岁爷请入西苑赏景。”
万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叫了声这才醒神,愣了愣在那里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孙海的肩膀,大声说道:
“做得好,做得好。”
三百三十
皇宫之中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御马监提督太监孙海伴着万历皇帝游西苑的消息,在当天晚上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西苑那处在众人心里和荒地无异,却没想到被孙海利用了起来,很多人都是暗自赞叹孙海的手法高妙。
毕竟大家还知道,万历皇帝那晚兴致很高,回到寝宫后,还难得给了皇后笑脸。
孙海本就是大太监之一,地位摆在那里的,天子去西苑游玩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不过是皇宫的一部分,这样皆大欢喜的模样,谁也不愿意去说什么。
现在宫内宫外的第一等大事是核销收支,不把这个弄好,宫里连过年的银子都不敢定下额度,既然天子有这个喜好,就由他是了。
……
万历大婚之后,陪着慈圣太后的时间大幅度减少了,早就是厌倦了太后训诫的万历皇帝,除了例行的请安之外,根本不愿意过来。
李太后舍不得儿子,可也知道大婚之后。万历已经算是成人,最起码形式上要当作成人来对待了。
宫中孤寂,陈氏那边也不能每天来往,李太后和潞王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潞王几次提自己搬出去住在,都被李太后否决。
“你不过是个娃娃,陪着哀家,谁能说什么,留下便是,看着你念书学本事,哀家看着也欢喜。”
万历只求自家少来,潞王这小孩子就藩与否,他压根不关,甚至觉得有个人和母后在一起吸引母后的注意力,是乐不得的好事。
……
天津卫城那边已经开始封河封海,没有船只了,王通的心思都是放在了买马和练兵上,信中除了例行的问候之外,就是说天津卫锦衣卫和虎威军按部就班的种种布置计划,一些有趣的轶事。
什么天津卫和周围县城,屠宰牛羊之后的骨头都被锦衣卫那边收去,在海河边熬煮大锅的骨头汤,丢进去鱼虾,这盐也不缺。
因为靠着漕粮转运的粮屯,有些淘汰出来的陈粮低价买下,尽管劳工不少,可也不缺粮食供给。
结果现在的天津卫海河边。因为劳力们每天吃饱了粮食,喝着有油水的骨头汤鱼汤的干活,反倒被众人羡慕的很。
甚至还有人风言风语,说这些乱民吃的居然比良民好,那大家都去作乱,到时候来王大人这边吃饼子喝骨汤。
良民如此,很多穷户也来这边讨生活,想找个差事干,他们可不是吃饱了才去,而是能有口吃的就行。
天津卫城在王通的建议下,趁着今年手头比较宽松,由兵备道牵头,户部转运司和清军厅协助,拨下粮食款项,将来到天津卫城的丁口们雇佣下来,河道清淤,整修码头和道路,为来年做准备。
毕竟今年运河和海河抽税,照例也要给天津卫地方上留些,这也是分配的规矩。
天津卫今年经过一场民乱之后,此时赫然是蒸蒸日上的势头。这可是和其他地方出了乱子,就要百废待兴几年的情况不同。
王通还在密函上说,罚没了几艘海船,今后用船的时候要多起来,正在琢磨着自己造船等等等等。
除了乱民吃的比较好,让不少百姓羡慕这桩事之外,其余的事情万历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特别是王通费了大力气描述的海战经过,万历觉得实在无趣。
海上的作战,无非就是船靠近了开炮,要不就是跳到对方船上去搏斗,那有陆上战斗那么金戈铁马,热血沸腾,真不知道王通为何如此的重视。
除了天津之外,其他的事情他除了看,大佬们根本不让他伸手,这样无聊的生活下,万历皇帝就越发觉得西苑是个好地方。
在那里,除了琼楼玉宇这样的华美景观,那种幽静,那种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感觉,让万历十分的舒畅。
御书房毕竟太局促了,能有这么一个让他彻底放松,彻底属于的天地,小皇帝非常的迷恋,西苑本就是个完整的宫殿,他让人在那里腾出了房间,安排了宫女和宦官过去值守打理,一有时间就过去游玩。
御马监提督太监孙海自然也不会闲着。只要万历皇帝过去,他一定是陪在身旁。
就连孙海跟随的体验都和其他人不同,冯保和张诚就像是万历关系远近不同的长辈,两人或训诫,或建议,或劝说,处处管着万历皇帝的行动想法,外朝的张居正则是个严厉的老师,管的一丝不苟。
其余的太监、大臣,万历皇帝能感觉出来他们在恭敬背后都有一种疏远,这些人知道他们自己的主子不是万历,而是冯保或者张居正。
孙海不同,孙海言语行动都是为了让万历高兴,处处拍马奉承,让万历皇帝感觉到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跟他在一起就是舒服。
似乎是很突然,在万历六年的腊月,御马监提督太监孙海突然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且不提其他的太监如何想,两位太后对御马监和皇帝亲近都表示了默许,毕竟让皇帝抓住军权也不是坏事。
……
这时节南北往来要一月之间,一艘船从江南启程顺着运河抵达北方,然后回返。算上各处交办,两个月时间也是要的,有的船来到北面做生意,往往还留在北方多跑几个地方,时间就要更长。
天津卫运河这边抽税的消息真正在江南传播开来,也就是九月、十月期间,然后江南的人家盘算着自己被抽去了多少银子,再写信给北方的人,这差不多就要十一月十二月了。
京官多南人,家人写信过来抱怨,也肯定有人说家里出钱供你读书。好不容易挣下个功名却不能维护家里之类的话。
不过前段时间天津卫香乱,京师的言官们都吃了个闷亏,虽说上面有大佬们维护,没什么惩罚,可那训诫也让人灰头土脸。
何况现在年关将近,大家也都忙着过年,还是安静些,不要闹腾太大过不好这个年,一切等年后再说。
可年前京师各处会馆,比较富裕的官员家中,每天都是不少士子文官聚集,大家彼此议论商议,议论的全都是这天津卫的税关……
……
“陈先生,洪武九年的时候,山西平遥主簿成乐任官期满,州府考核结果以其‘能恢办商税’褒其进京朝见皇帝,可却被太祖‘税有定额,若以恢办为能,是剥削下民,失吏职也,州考非是’,反倒是下旨申斥降职,这是为什么啊!”
在潞王朱翊镠的书房中,对面坐着国子监祭酒陈戈,他是当世大儒,也是李太后为潞王请的老师。
听到潞王提出这个问题,须发斑白,身材高瘦的陈戈微微点头,起身说道:
“殿下,太祖爷立国之时,曾见鞑虏以重税盘剥百姓,以至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有此为鉴,太祖爷在洪武二年才颁布了‘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的律法。”
潞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是翻开一页继续看了起来,国子监祭酒陈戈坐回去,和身边的一名文官交换了下眼神,都是面露嘉许。
那边看完了书,潞王那充满稚气的脸上却有大人般的沉思表情,抬头又是问道:
“牟先生,世宗肃皇帝三十九年的时候,杨时乔榷税杭州府,他让木商自己写下收入,然后征税,一年得税银一共十五两,可天下间却交口称誉,称为明臣,并且从杭州府升了浙江的参政……可身为朝廷臣子,不该为朝廷多收些银子吗?”
陈戈边上的那个文官也是起身,他身材发福,个子只到陈戈的肩头,年纪也是不小,他是翰林院检讨牟乃奎,也是极有名气的大家,开口回答说道:
“殿下,天子富有四海,百姓赚了多少,实际上就是天家赚了多少,左右都是一样的,不与民争利,民富国强,以圣人之道治理,这才是天下太平的根本,太祖爷不重商赋,成祖爷时又有‘婚娶丧祭时节礼物、自织布帛、农器、食品及买既税之物、车船运己货物、鱼蔬杂果非市贩者,俱免税’的规矩,这都是圣君风度,爱惜百姓的大德。”
这两位都是老夫子一般的人物,当世闻名的大儒,博闻强记,历代的实录,别人要翻书查询,他们却随口拈来,不费工夫。
潞王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求知的神色,听完之后,突然摇摇头说道:
“要给皇帝哥哥谏言……”
看着这孩童的天真神色,陈戈和牟乃奎都是叹了口气,一起抱拳躬身拜下,恳求道:
“殿下切莫去陛下那边讲这番话,臣等草芥无谓,殿下切莫坏了和陛下的兄弟之情啊,那臣等就万死莫赎了。”
“两位先生快起来,翊镠不说就是,你们快起来呀……”
潞王粉雕玉琢的脸上全是惶急。
……
潞王朱翊镠没有拿这些话去问万历皇帝,不过这问答却传到了宫外,文人士子都私下交口称赞,潞王真是贤王……
三百三十一
京师是天底下官员最多的所在。大大小小,大明两直隶十三省什么地方都有人在京师当官。
加上对天下士子文人最重要的科举大考也是在京师举行,很多士子也是汇集在此,虽说是几年一次,但在在这里可以安心准备考试,也可以交游同道同乡,甚至可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还有什么落第准备再考……
京师还是这天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之一,皇宫大内,各衙门的官员吏目,公私花用,吸引了大明天下各处的货物和财赋,这就吸引了大明各处的商人百姓前来,有的想要在这里发财,有的不过是想要来这里谋生。
华夏传承几千年,有一个传统就是重乡土出身,一个人孤身在外,没有家人朋友照顾,如果听到乡音,那是何等的感慨感动。
大家都是漂泊异乡,同乡之间则会互相帮助提携。彼此照应。
久而久之,官场民间,因为同乡出身划出了各种各样的圈子,民间还好说,官场则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派系。
一般来讲,首辅、次辅或者司礼监的权势人物出身何处,他们必然要提携家乡出身的官员士子,时间长了,这些同乡就回互通声气,互相勾连,结成徒党。
两直隶十三省,虽说处处出举人进士,可实际上各处贫富不同,能念得起书的人也多少不同。
在北地,中小地主的子侄可能还要下地做活,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