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依旧不理孙守廉色厉内荏的喊话,却是提高了声音,大堂很是宽敞,桌椅已经被锦衣卫兵卒搬空,众人兵器都对准了圈内的辽镇将兵,听到王通喊话,孙守廉的亲兵都下意识的看向孙四。
眼下谁都不敢乱动,要是有什么异常,恐怕身上立刻就被戳出十几个血窟窿出来,在不远处探出头看着的掌柜和伙计自然也是认得人的。
众人目光都投注在一处。就算是藏也藏不住的,孙四左右看看,迟迟疑疑的走了出来,孙守廉在边上想要上前一步,周围的刀剑立刻靠近了几分,立刻不敢再动,却听到王通在那里出声问道:
“你是孙四吧!”
孙四下意识的点点头,王通拿起放在桌上的短铳,看了眼鸟嘴夹那处的火绳,对准孙四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大响,孙四的身体就好像是被大锤砸中胸口,身体向后一仰,直接摔在了地上。
不管是辽镇游击孙守廉和他的亲兵,或者是屋中锦衣卫第一营的兵卒,都被这突然的火铳大响吓了一跳,众人都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躲在柜台里面的掌柜和伙计个更是吓得大叫起来,王通不耐烦的摆摆手,立刻有士卒过去把人赶了出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看地上,孙四胸口开了个大洞,血流满地,已经是死的透了,孙守廉低头看了半响,抬头的时候满脸全是恨意。指着王通,手臂颤抖,开口冷声说道:
“好,好,这位千户大人……”
王通站起身,开口朗声说道:
“今有辽镇兵丁孙某,当街杀人后拒捕,被当街格杀,由天津锦衣卫千户出具文书,将尸首发还本部。”
说完这个,孙守廉刚要怒骂。仔细一琢磨王通的话,却是愣在了那里,王通也不理会他,又是开口说道:
“把告状的几个人带上来。”
那几个告状的商人就在外面等着,听这里面怒吼叫骂,最后一声大响,心中正忐忑的时候,兵卒却把他们带了进去。
山东商人们被带到那跟前,王通指着那尸首说道:
“杀人凶手是不是这个人。”
商人们根本没想到片刻之间,凶手就已经死在了店里,目瞪口呆的愣了半响才点点头,王通开口又说道:
“你们求的公道已经有了,杀人偿命,你们几个去清军厅那边录一份文书,带着同伴的尸首回山东吧!!”
山东的商人们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结局,本以为要打官司花银子,只要把人抓住,然后请山东那边关系过来,而且这行人中如此的要个公道,也未尝没有让自家脱身的意思,毕竟人是山东人,山东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也是当地的父母官,得罪不起的。
可今早才拦路告状,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凶手已经是死在他们面前了,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昏昏噩噩的,好歹知道跪下谢恩,谢过之后,自有人引着他们去清军厅办手续了。
把这些都安排完,王通转向孙守廉,方才已经把辽镇这十几个办差的人全都晾在了那里,辽镇游击孙守廉也看出来王通只是针对孙四,不会对其他人如何,也就放了心,只是冷笑看着,王通转过来。开口说道:
“本官天津锦衣卫千户王通,若对本官所做裁决有什么疑问,尽可上告诉讼,想必各司衙门会秉公办理……”
话未说完,早就忍不住的孙守廉在那里出声骂道:
“本将手下管着几十个千户,你锦衣卫的千户……”
“来天津卫城办差做生意,本官欢迎,要是再有犯法的事情,就不要想回到辽东了,今日打扰,告辞!”
王通笑着抱抱拳,大步离开。
围着孙守廉身边的兵刃也都是撤下,众人随着王通一起离开了店门,身边没有兵器逼迫,可王通谈笑间用火铳轰杀孙四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围在孙守廉身边的亲兵一直不敢出声,直到王通上马离开,才凑到孙守廉跟前大声说道:
“将主,咱们辽镇的人可不能这么白死,这么个半大孩子也这样目中无人。”
他们怒气冲冲的说着,可孙守廉正在疑惑的盯着王通离去的方向,嘴里低声念叨着“王通……王通……”,边上一名亲兵上前低声说道:
“将主,不如安排了马匹,晚上进去结果了这小贼,给孙四报了仇,咱们快马回辽镇就是,出了关谁还能奈咱们如何!”
孙守廉干脆没有理会,双手重重一拍,大声说道:
“原来是他……”
话音未落又是愣住,周围的亲兵眼看着孙守廉刚才因为怒气涨红的脸迅速的变白,大堂中虽然暖和,可还没到出汗的地步,但这孙守廉脸上开始涌出汗来。
周围的亲兵都是慌了,难道自家将主被气出什么急病,刚要询问,孙守廉总算又说出了一句话:
“这可真是祸事了。”
……
“大人,城内城外的能容客百人的客栈,听了大人主持公道这件事之后,有几十名要离开的客商又是住下了。”
腊月十六的早晨,有人早早的把消息送到了王通这边,王通笑了笑,对在屋中的蔡楠和杨思尘说道:
“你们听过投资环境吗?”
那二人自然摇头不知,王通笑而不语,正要看下一件公务的时候,门外有人朗声通报:
“老爷,辽镇巡守辽北游击孙守廉求见。”
……
三百三十七
“辽镇巡守辽北游击孙守廉求见……”
这通报说出来。屋中众人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杨思尘和蔡楠都是站起,王通也是诧异的抬头。
外面则是密集的脚步声响,能听到马三标的大嗓门在哪里吆喝道:
“兔崽子肯定是昨天不服气,今天上门找麻烦了,今天就让他看看咱们锦衣卫的本事!”
马三标这几日都是城中和城外来回的跑,昨日恰好不在,回来听到之后颇为惋惜,恨自己没跟着过去威风。
他在锦衣卫虎威军中的威信颇高,就和当年李文远对马三标的评价一样,尽管学军中的技艺晚了些,可天生就是这样的材料。
现在身强力壮、武艺精熟,又是勇悍直爽的性子,标准的武夫样板,也难怪在军中人人喜欢,马三标在外面吆喝,府中的护卫都是齐声的答应,各个也是摩拳擦掌的准备。
“谭将出去看看,如果就是上门求见,就带过来。这是天津卫地面,咱们的地盘,还能翻上天不成。”
王通坐在那里吩咐了几句,猛地提高了声音喊道:
“所有护卫不得妄动,各归值守!!”
他这一吼,外面嘈杂的立刻是安静下来,谭将在那里躬身答应,出门相请。
……
上好毛皮若干,熊掌、鹿茸若干,老山参四对,另有现银一千两。
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下,初次见面,备下这样的礼物都可以说是厚重,被领进来的孙守廉换了一身员外长衫,满脸的笑意,客气异常。
屋中只有王通和马三标、杨思尘在,那孙守廉一进门,就抱拳笑着说道:
“昨日不识王大人,孟浪冒犯了,多多得罪,还望王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孙守廉如今是四品的武将,有着游击的实缺,在辽镇有自家的上万兵丁,管着的地盘有几个河间府这么大,人口也是十万向上,论起明面上的权势地位,都要比王通高出太多。做出这样的姿态,的确是客气到家了。
“本官昨日只不过是办差,并不针对孙大人,大人请坐,看茶!”
王通从对方进门到现在,一直是在仔细观察,这个和气客气的态度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作假的地方。
如果不因昨日杀死孙四的事情结怨,那自然是最好,王通不想因为当街杀人却没法惩治而吓跑各地来的客商,同样不想杀了凶犯而和辽镇的军将结仇,看见那价值不菲的礼单,看到对方这谦卑的态度,也就客气起来。
看到王通起身笑着请坐,孙守廉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连忙抱拳谢过,做到了椅子上。
孙守廉今年三十多岁,又是位高权重,而且还是客人,王通连出门相迎都没做,甚至进屋后都没有立刻站起,不过孙守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态度反倒是更低下了几分,这分明是下官见上官的模样。
“关外辽镇,和关内交通不畅,消息很不方便,孙某昨日不知道是王大人办差,要早知道,何必大人亲临,下一个文书,孙某就把人绑到衙门去,依法惩治绝无二话。”
所谓消息不方便,那是假话,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对朝廷的风吹草动都是关心,京师和辽阳之间交通消息的快马每日不断,京师有什么事,辽阳收到消息不会超过八天。
孙守廉这等辽镇大将,自然知道王通如今是万历皇帝最崇信的臣子,一个人在天津卫做下无数大事。
他来天津卫办差和兵备道相关,与王通没什么相关,所以也不准备相见,昨日碰上之后,因为天津锦衣卫的兵卒身上穿着的是粗布的号服,看不出什么衙门的,开始并未觉察,听到王通报出名字就知道不好。
孙守廉也是滑头,知道自家若是当时就显出认识的模样,搞不好会让对方怒火更盛,知道咱家名号,你还敢这般,索性装个糊涂。来个不知者不怪,而且对身边那些愤怒的家丁也有个交待。
昨日糊弄过去,但却不能一直糊涂下去,得罪了天子幸臣,后果是什么,凡是做官的人都心里明白,这才连忙来拜访。
来时本有个担心,年轻气盛脾气就大,昨日自家的态度也很强硬,要是这少年千户火大起来,双方僵下去,毕竟辽镇自己还有个面子在,这件事脱不开不说,要惹得大帅生气,那也不美。
没想到这人虽然是少年,可做派赫然是官场老手的模样,给台阶就下,大家好看,既然这般那就好办事。
“孙大人无事不等三宝殿,来王某这边有什么事吗?”
“其实孙某是登门拜谢了。”
孙守廉说了句让人诧异的话,然后起身拜了拜,坐下开口笑着解释说道:
“这杀人乃是大罪,苦主的家人总是要去官府闹的。就算孙某顾念着多年同袍情分带孙四回了辽镇,可到时候刑部行文辽东,大帅那边保或不保,里外却都不好做人,总归要为难,还不如这样死了干净,杀人偿命,对苦主也是个交待。”
王通点点头,边上一名兵卒端茶过来,王通举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神情态度间已经客气了不少。孙守廉心又是放下不少,笑着喝了口茶。
那少年千户身后站着的大汉看起来倒是把好手,那个领自己进来的中年人看那做派气度,最少也是个千总向上的,再看坐在一边低头的文士,也比大帅府中那些幕僚书办沉静,喝茶间隙,孙守廉把屋子打量了一圈,对屋中诸人做出了判断。
不过当中端坐的那千户王通却有些奇怪,身形高壮这个不稀奇,辽镇将门子弟这个年纪更高更壮的也有,可那沉稳气度却很怪,少年人不管怎么老成,也少见这样的沉稳模样,这只有三十岁以上的人才会有。
他在观察,王通也在看他,谭家的家将,御马监的武官,甚至还有李大猛等人的做派,他都是看过了,大明武人是什么模样他大概有个判断。
眼前这位游击孙守廉双手骨节粗大,身材健壮,的确是武将模样,可总觉得身上有些怪异的地方,有点像是商人……
辽镇那边和鞑子整年厮杀,做到游击这个位置的都是有人头战功的,厮杀汉为什么如此圆滑,还像是商人,真是怪哉。
双方都假模假式的喝茶,却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尴尬的安静一会,孙守廉看王通比他还沉得住气,干笑了几声先开口了:
“王大人,孙某来天津卫这边,本来是找兵备道那边商议军粮转运的事情,可新官要明年才能上任,只好在这里等了。这功夫到处溜达,去了运河边上,也去了海河边上,里里外外这兴旺劲,真是让人看着高兴啊!”
王通点头笑笑,孙守廉开了口,继续说道:
“南边来的,外洋来的,都汇集在这天津卫地方,买什么容易,卖什么容易,这真是黄金宝地,孙某妄言一句,不出三年,天津卫肯定会成天底下最繁华富庶的所在。”
“孙大人好眼力。”
能做出这个判断,不需要什么太聪明的头脑,但一个城市的富裕和兴旺在自己手中诞生,这样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孙守廉这个话,王通直接当成了对自己的恭维,泰然受之。
“孙某自己都掏钱在海河那边租了四个铺面,到老了要是幸运,不死在沙场上,就领着家小来天津卫享享清福,到时候还要请王大人多多照顾,不对,到时候王大人早就在朝堂之上了,怎么还会在天津卫小小地方,说错话了啊!”
大家客气客套,这孙守廉却不知道海河边上的铺面是王通的产业,但说了这么多,孙守廉总算说到了正题。
“不知道王大人去没去过关外,天下人都说关外苦寒,却不知道那边是个宝地啊,毛皮、人参、山珍多得是,那边的鞑子和野人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孙某多次听关内的人说这些在关内能卖高价,这次来天津卫的市面上看看,居然比关外那边卖出了十倍二十倍的价钱,这是多大利啊!”
南货通过运河通过海上来到北方,就是暴利,同样的,在关外的货物特产来到关内同样是暴利。
“每年这边就是些山西商人过来,价钱压的低,货拿的少,俺们辽镇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看到天津卫这边商户众多,交通方便,在下就想,如果货物运到这边来,不知道要多赚多少。”
听到这里,王通笑了笑,开口说道:
“来天津卫贩卖就是,只要不闹事犯浑,照章纳税,本官绝对是护着的,一切方便。”
孙守廉干笑了几声,又是说道:
“大人公正廉明,孙某是知道的,不过辽东乃是军镇,和关内通商交流,多有不方便的地方,到时候还要请王大人多照顾才是,货物出山海关,永平府,过顺天府到天津卫,要过几个……”
“为何要走陆上,海上岂不是更方便。”
三百三十八
听到王通这句“走海上岂不是更方便”。那孙守廉愣愣,随即说了几句客气话,笑容满面的起身告辞。
进来的时候,王通是在屋内接见,出去的时候,王通却是一直送到大门口,双方在大门处都是做足了礼节。
一直看着孙守廉上马远去,走回院中,张世强凑上前低声说道:
“孙守廉这次来天津卫,是为了转运军粮交割的差事,广宁卫和宁远卫两处的军粮要从天津卫这边走,和天津卫兵备道这边有往来。”
这些消息在天津兵备道官署就能打听出来,反正布置有眼线,一问就知道。
“四方客栈那边的消息如何?”
“那边说这孙守廉来了天津卫之后,就是到处走走,喝酒作乐,在牡丹院常包了几个粉头,也没什么人和他来往。”
王通点点头,这就可以大概做个判断了,走回屋中,谭将开口问道:
“老爷。要吩咐赤黑他们备马?去各营看看。”
“先不急,三标,你去老张家的店铺看看,把张纯德和古自宾叫来,本官在这边等他们!”
一听去张纯德家,马三标立刻兴致高了起来,王通哭笑不得的补充了一句,叮嘱说道:
“不要赖在那边不走,快去快回!”
谁不知道马三标和那张家女儿关系越来越近,没事马三标就往那边跑。这么一说,马三标也是闹了个大红脸,抱拳行了礼,在屋中诸人的笑声中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马三标出门,谭将笑着说道:
“马大姐那边已经定下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