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三标出门,谭将笑着说道:
“马大姐那边已经定下了日子,说是明年三月就把张家的闺女迎进门,三标这是急什么啊!”
“男女有别,张家女儿还没过门,他整天这么过去算什么,外面少不得风言风语,谭将你也要提醒下才是。”
“王大人,谭师傅,你们不知道,三标过去是逗那个玉珠的,就是带着的那孩子,开始那孩子怕马三标怕的要命,这整天跑,不是给糖就是买玩意的。孩子渐渐也亲他了,没事就朝着家里领,马婶子那边也欢喜的紧。”
这却是蔡楠的说话,他个宦官身份,王通这边的内宅倒也不忌讳他,开始时候马婆子反倒觉得蔡楠年纪不大孤零零的来天津卫可怜,做了几件衣服,叫到家里吃饭什么的,蔡楠倒是和马家亲近的很。
众人哈哈笑出声来,杨思尘在边上有些愣怔,这边王通看着颇有决断,蔡楠又是宫中出来的监军,谭将气度沉稳,胸有城府,几个人各有所长,地位高下又有区别,可却经常像是此时这般,大家如同一家人一样的谈笑。
这样的气氛会在这样的团体之中吗?杨思尘总觉得自己想不明白,可又特别想融入这个团体之中。
说到这里,王通却顿了顿,拍拍额头说道:
“谭将你的孩子今年十一了吧?”
谭将一怔。随意点头回应,谭家十七个人,十二个成婚的,都有了子女,他们年纪不小,不过东征西讨,也都是在谭纶去了蓟镇之后才安顿下来成亲。
“记得你说,你的孩子不想学武,一直在私塾里面念书,咱们锦衣卫中有家眷子女的不多,不过也不要放在外面,一并集中起来,学文的就让蔡监军和杨先生去交,学武的,更不缺师傅,咱们管饭,管住也成,反正不要他们一分钱,杨先生,这件事交给你去交办,宅院银钱什么的,一切方便,元宵节之后就正式开学吧!”
杨思尘连忙站起答应,刚要记下,王通迟疑了下又是说道:
“杭大桥那批原来的,还有咱们不收的那些兵卒,海河边那些劳力,他们要是有子女愿意来学,也一并收下。”
杨思尘又是答应。蔡楠那边该说的说完,起身招呼一声,去隔壁他办差的地方做事去了,张世强这又是把张世强和孙大海喊了进来,进门之后对张世强那边说道:
“十二月的平安钱不要留下咱们那份了,一并给京师那边送去,冯公公、张公公的礼金,还有京师治安司上下的礼品也要提前准备,现在就去安排清帐吧,今年收支各项的帐目一定要理清,年底也要送到京师。”
“大人,那这帐目清查到什么时候?”
“清到十二月十五,不要出什么纰漏,也不要造一点的假,这帐目送进去,怕是十二监管钱的人都要来查,将来还要来咱们这边一笔笔核对。”
张世强神色郑重的答应,王通手下各项,兵马、生意林林总总,帐目核对清查,可是个不小的工程,现在做已经有点晚,张世强领了命令。转身立刻出门办理。
屋中只剩下四人,杨思尘犹豫了下,低声说道:
“大人,学生看京师那边来的文报,现在陛下对御马监的孙公公亲近的很,咱们今年要是仅仅送银子、账本过去,虽然忠心深厚,可陛下那边未必会看在眼中,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学生有个浅见,天津卫这边西洋船来的多。有不少的稀罕的外洋玩意,不如采买一批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王通却哈哈笑了,笑着说道:
“这些玩意的确会让陛下高兴,可太后娘娘和张先生那边看了会怎么样,这个事情不要提了。”
杨思尘有些急,身子前倾说道:
“大人,天子这边……”
王通却没有接话,反倒是笑着转头对孙大海说道:
“下午记得通知李虎头,这次送到京师的年货就由他押送,一定要让他把年货送到每个人的手上。”
孙大海躬身领命,杨思尘在那里一愣,仔细琢磨了琢磨却是笑了,在那里冲王通作揖说道:
“大人深谋远虑,学生佩服。”
王通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口继续对孙大海说道:
“城内城外各家铺子也快到了过年的时候,你领着人,让两家货栈的掌柜和你一起,把各家铺子都查一遍,凡是有销售关外货物的,价格、存货、从那里进货,这些都要查清楚,一笔笔记录下来,城内城外都要看。”
孙大海这边答应,王通话还没有说完:
“天津卫城内城外的店铺看完,你这边去一次京师,和虎头一起护送货物,然后去和治安司那边一起把京师内京营关外货物的铺子查一查。”
这边交待,杨思尘拿着纸笔飞速的记录,一切都要成文归档,这也是王通的规定,每天的日志王通晚上都要过一遍。
孙大海刚出门,古自宾和张纯德已经走了进来,两人和王通初次遇上的时候都已经大不一样,古自宾本就是富商出身,一直没遇到什么挫折。和王通在天津卫重逢之后,家业更加发达,加上背靠王通,天津卫地面上的人等闲都要敬重三分,这举手投足间还带些威严贵气。
张纯德从极为落魄的境地到如今天津卫商人中的大拿,时间不足一年,不过当初的寒酸窘迫现在也找不到了,完全是富态豪商的模样。
不过他们二人也都知道自己如今这变化到底来自何人,更别说他们二人的生意中王通已经占了大头。
一进门少不得要磕头见礼,王通坐在椅子上向他们身后看了眼,不见马三标踪影,禁不住心中笑骂了一声,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们把精明强干的人物各抽出一半来建立个新商行,银钱本官来出,股份本官七,古自宾二,张纯德一,要快,出了正月就要立起来,在海河边上本官已经给你们留了铺面。”
两人又是磕头下去,两家在天津卫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巨商,铺子里那些掌柜、帐房、伙计什么的自然也是出了大力,一下子抽调出一半人来,生意还不知道要亏多少,不过古、张二人却没有别的话。
他们心中明白,不管王通要做什么生意,给他们这二成、一成的股份绝对会比从前的生意赚钱,这不是求他们二人做事,而是给他们送钱。
“至于这份子分配,过几日做个文书画押盖印,但莫要对外说,谁要问,就说你二人合伙。”
“听王大人的安排,小的问一桩事,这商行叫什么名字,这匾额挂牌年前就要做起来了。”
王通站起来走了几步,转身笑着说道:
“按说在这海边,四海这名字不错,不过用的烂了,取个对仗,就叫三江吧,三江商行,名次听的也是气派。”
古、张二人连忙应承下来,他们两个在这里没有说话的资格,王通交待完毕,这二人就下去了。
不顾屋中有人,王通兴奋的搓搓手,开口自言自语道:
“垄断不了南货、洋货,那就把关外的货全都垄断下来……”
……
京师,紫禁城,御书房中,万历皇帝无精打采的看着内阁的票拟,带着些埋怨说道:
“左右是张先生提的名单,冯大伴看过的,母后那边也点过头,司礼监直接批了就是,寡人看又有什么用!?”
边上的张诚微微摇头,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通报道:
“万岁爷,御马监监督林书禄来了。”
三百三十九
听到御马监监督太监林书禄的名字。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眉头皱了皱,这林书禄上窜下跳把宫内搅得的不安,来御书房干什么。
万历皇帝却好像知道张诚的疑问一样,转头说道:
“张伴伴,是朕叫他来的。”
听到小皇帝这般说,张诚连忙平静脸色,微微躬身,开口宣道:
“万岁爷宣林书禄觐见!!”
外面赵金亮推开了门,林书禄快走几步到了书案之前,跪下磕头见礼,万历皇帝和气的说道:
“林书禄办差也是辛苦,起来说话就是。”
这边谢恩站起,林书禄垂手站在那里,万历皇帝也不抬头,又拿起一份折子随手翻阅,开口说道:
“如今御马监在清查这些年的衣甲兵器,营房修建是吧!?”
“回万岁爷的话,年终清帐,御马监军需这边的帐房查出几处纰漏,损耗和库存的实物对不上,奴婢这才安排人继续清查。年终结帐,这个弄不明白也不好交待。”
“哦,你们御马监这三十年人员、编制更迭的都是厉害,这其中不知道多少人经手,其中有些模糊处也难免。”
万历皇帝淡淡的回答说道,林书禄偷眼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在皇帝身后的张诚,恭谨回答说道:
“万岁爷圣明,御马监各司各营,有人趁着这更迭频繁,钻空子捞取好处,不知道多少内帑流失,坏了祖宗规矩,也坏了御马监的战力……”
“老林,你们办差用心寡人是知道的,不过内廷的差事,除了用心,还要讲个和气不是?你进御马监这么大查了三次,现在上下都是人心不安,彼此提防猜忌,这又是何苦,过去的事就过去,不必查了。”
说了半天,终于点到了题目上,张诚抬起头瞥了眼边上,又看了看前面,然后又是低下头去。
林书禄眉角抽了下。随即更加恭谨的躬身说道:
“万岁爷明见万里,教训的是,奴婢这边这就封帐,明年从头开始,奴婢办差也是急切了,没想到伤了和气,还请万岁爷恕罪。”
万历抬起头,笑着说道:
“朕就是叫你来叮嘱下,你也没什么错处,今后用心办差,太后他老人家和朕这边都知道的,下去吧。”
那边林书禄又是磕了头,退出了御书房。
万历皇帝又是低头看起了奏本,没看几眼脸上又有了烦躁无聊的表情,张诚却在边上一直是沉默无言。
……
林书禄退出了御书房,从那院门离开,走在道路上神色一直是平静温和,来往的小宦官问安行礼,他都是温和回应。
如今的林书禄在宫中的人缘相当不错,尽管他在御马监盯的很严,可受损的都是大太监。对待下面当差的小宦官则是和气的紧,有时候下面的人遇到什么危难困急,求到林书禄身上,能帮忙的都尽量帮忙。
比起冯保、张诚等几人地位高崇,平常连面都很难见到的状态,亲和的林书禄自然在下面人心中印象好。
这么一路走回自家的屋子,几个宦官迎上来,连忙从偏房拿了炭火盆扇旺了送到正屋去,林书禄伸手在炭火盆上烘了会,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道:
“帐不要查了,在各处库房盘存的人也撤回来吧。”
边上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想要说句话,林书禄淡然说道:
“快过年了,也不必这么操劳,都回来忙年……”
……
快要腊月二十,忙到了这个时节,事情该清的也就差不多了,这时候司礼监反倒是没有御用监忙碌。
御用监那边为了准备宫中过年的各项使用,每天都在外面大批的采买,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往日里这就是个最花钱的时候,今年王通给宫里已经送了将近七十万两金花银,手头宽松,花的自然大手大脚。
冯保除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外,还是御用监的掌印,现下忙年要紧,用在司礼监的时候就少了些,张诚是天子伴当,白日里不少时候要随身伺候。也没时间来这司礼监。
偏生一个是掌印一个是秉笔,司礼监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二人拿主意做主,这又都是天下大事耽误不得,所以腊月两人在司礼监的时候,反倒是在晚上居多。
“今天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回去歇息吧!”
看着外面天色已经漆黑,张诚把批红的一个折子放在边上,开口说道,张宏和其他几个随堂太监都是起身,客气的回答道:
“张公公也辛苦,属下们先回去了。”
大家都是心思剔透的角色,冯保还在里屋,张诚说这样的话,自然二人有话要谈,要不然,张诚怎么会开这个口。
等到一干人走出屋子,张诚对屋中的几个递送折子抄录文卷的小宦官说道:
“你们也都出去吧,关上门,没吩咐别进来。”
屋中人走了个干净,张诚把自己桌子上展开的文卷和折子都合上整理了下,这才走到了冯保那单间中去。
这屋中挂着四个灯笼,里面都是牛油大烛,明亮的很。冯保在那里拿着几个折子,听到张诚进来,抬头开口说道:
“大同和榆林那两个镇又来哭穷,他们真当咱们宫里是傻子、瞎子?难道咱家不知道他们每年和鞑子西域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张诚,让兵部和户部下文申斥,实在不行,就下旨责问。”
张诚恭敬答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大同和榆林的监军宦官都是冯保的私人。那两个镇肥了,这些监军恐怕也赚的不少,光是申斥边镇有什么用处。
想归想,说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张诚陪笑着说道:
“冯公公何必为这些粗汉置气,他们哭穷又不是今日才开始,你看辽镇那边,什么盐、茶、牛马、边市、屯垦的权力全在他军镇手中,偏偏还不用缴纳田赋,据说那边做到游击,那就有不逊于江南大商家的豪富,这个样子,今年不还是请朝廷多拨钱财粮食过去吗,申斥下也就是了。”
冯保合上折子,无奈的摇摇头,张诚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张片子递了过去,压低了点声音说道:
“冯公公,这是邹义下午查出来的东西,这次倒是和张鲸没什么关系。”
冯保伸手接过,还没看折片,就先感慨了句:
“邹义是个好孩子,有本事也稳当,等过了今年看看有没有能安排的位置,也别寒了他的心。”
张诚笑着谢了句,冯保在那里看折片,张诚解释说道:
“孙海虽说在御马监做提督,上面还有人管着,可他是陈娘娘的人,这李娘娘那边也有吩咐,大家也不好多管,孙海手脚也大,没什么顾忌,军需和营房,还有御马监管的皇庄皇店都伸手的厉害,老林先对邹义开刀,看着对了上面的脾气。就开始查孙海,据说孙海私下求到了陈娘娘那边,被骂了一顿……”
“……这么大的数目,怪不得不愿意撒手,去巴结万岁爷……这是糊涂了吗?”
冯保看了几眼,把折片上的内容看完,把折片丢在桌子上,开口评价道,张诚在那里笑笑没有接口。
“冯公公,孙海那边现在每晚上都领着万岁爷去西苑玩,有时候要折腾到子时后,有几天万岁爷上朝的时候眼都是红的,听张先生讲课打了几次瞌睡,这也折腾的太过,太后娘娘那边现在不理会,一过问也是麻烦。”
过了会,张诚才说出这番话,冯保在那里沉默了下,缓缓说道:
“毕竟是陈娘娘安排的人,孙海那人贪心了些,不过对李娘娘和万岁爷都是忠心耿耿,对咱们也客气的紧,但这样的折腾也不是什么好事,咱家安排人盯下。”
“还是冯公公考虑的周全。”
……
临近年关的时候,御马监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那铁面无私的林书禄总算不去纠缠过去的那些纰漏,而且明说是从前一切都既往不咎。
当年那龙骧左卫的监军邹义出了岔子,连张诚张公公过去关说都被挡了回来,眼看着这次不少人都要跟着倒霉,没想到居然雷声大雨点小的没事了,消息很快传出来,说是孙海孙公公求到了万岁爷那边,万岁爷又吩咐了林书禄。
孙海孙公公,眼下是万岁爷最亲近最重新的内官,看来这话果然不假,据说每天白天是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