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一半,就听到里屋中传来惊恐之极的尖叫,屋中人都猛的一惊,王通和马三标立刻朝着屋内冲去。
就在方才还镇定安静的赵金亮惶恐的躲在火炕角落里,浑身蜷缩成一团,看到王通冲进来,立刻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哭喊着:“……爹死了,娘也死了……娘不要杀我……”
话语断断续续不成章法,不过王通也松了口气,迭遭大难,小孩子脆弱的精神很难接受的了,如果这种极度悲伤的情绪不能宣泄出来的话,恐怕真要落个疯傻得病症,现在这大哭大喊,反倒是好事。
王通连忙上去安慰,尽管他不比那赵金亮大几岁,可实际上却是个成年人的心态,那里安慰的好,几句话之后那赵金亮的哭声更大,更止不住了。
五十八
等到马寡妇进来的时候,这小孩子已经是哭晕了过去,马寡妇过来人,拿着热手巾给那赵金亮擦拭了下,然后盖上被子。
接下赵金亮醒来就哭,哭累了就睡,始终没有什么问话的机会。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王通把这孩子交给马寡妇照管,自己走出门外,南街本来过年冷清了不少,可今日的祸事又让这地方热闹起来。
许多闲人围在那南货铺子边上的胡同口张望,王通想要进去还费了些力气,胡同里面孙大海带来的人不停的怒骂吆喝,阻止闲人们继续向前凑。
王通挤进去之后,冷声说道:“在胡同口划出一条线来,过线的用刀鞘给我砸回去!”
这命令可是痛快,正焦躁的几个锦衣卫齐齐答应了声,解下绣春刀带着刀鞘就砸了过去,痛呼一片,拥挤的人群顿时后退了不少。
孙大海正在门口张望,看到王通急忙跑过来说道:“大人,顺天府的捕快已经来了,快进去说话吧!”
说话的时候,孙大海和几个同伴对视了眼,都点点头,王通自认识他们以来的所作所为还有方才下的命令,莫名的让他们心中有了个认识,跟着这样的上司做事,不会吃亏,也不会受气。
大步走进了赵家的宅院,在院子里用桌椅面板随便搭了两个台子,已经僵直的两具尸体摆在上面,都找了块布盖着。
堂屋的门大开着,在外面就能看见两个高帽皂袍的捕快坐在里面闲聊,王通有些诧异的问道:“这就看完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在院子屋子里走了一圈,看了看尸首,就进屋闲聊了。”
“查出什么来了吗?”
王通觉得颇为别扭,这事情办的颇为不顺畅,难道不是衙役来了查检之后,然后和自己通报案情的结果吗?
孙大海摇摇头,王通莫名的有点火气,直接走进了那屋子,两个过来查案的捕快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坐在那里谈笑,桌子上还摆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小吃食,没有穿飞鱼服的王通进来,他们一看是个半大孩子的摸样,顿时不耐烦的摆手驱赶道:“还封着院子那,滚出去,滚出去!”
“两位大哥,这可是我们总旗大人!”
孙大海在身后说了句,那两个捕快听说这半大孩子居然就是总旗,明显惊讶了下,不过敬意什么的也有限的很,勉勉强强的起身抱拳打个招呼,就又坐了下来。
孙大海那介绍看起来丝毫作用也没起,这两个捕快对总旗这个职位也没有什么敬重,王通有点纳闷了,锦衣卫不应该是威风显赫,横着走路的吗,小捕快居然都这么怠慢。
不过查案要紧,这些小事情倒也无妨,王通拱拱手,出声问道:“请问二位,这案子可有什么着落?”
对王通的问话,两名捕快都慢悠悠的抬起了头,左边那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说这位兄弟,今日是大年初一啊,好好的年不过,你把我们兄弟从衙门里面叫出来,家里爹娘都埋怨的很,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王通愕然,怎么给自己脸色看了,但公务要紧,还是抱拳说道:“案子发生的突然,没有考虑那么多,到时候一定请各位喝茶吃酒,不过现在两位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能否通报一下。”
两个捕快齐齐冷笑了一声,右边那个站起来说道:“顺天府办案,也就五城兵马司的有权知会,锦衣亲军那都是办大案,下诏狱的,这种小事怎么会让你们劳心,兄弟们先告辞了。”
这两个人居然就这么扬长而去,王通心中气急,而且这两个人的态度似曾相识,那一世去某些公职机构办理业务,工作人员打官腔似乎也是这摸样,而且这样的官腔往往代表着要办的事没有结果。
王通顿时急了,刚想追出去喝问,却被孙大海用力扯了几下,转头却看见孙大海苦笑着问他道:“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憋气,想着这小小的顺天府衙役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句句还都说到了王通的心里,王通压下怒气,转头看着孙大海……
“……咱们锦衣亲军是威风,可那是在外办差,京师咱们弟兄上万,人一多也就不值钱了……混得好的不是没有,可大多都是吃军饷的苦哈哈,在府衙的差役尽管不吃皇粮,可偌大个京城,不过三百人,偏生管的事情多,权大,锦衣亲军兄弟们的家眷也被他们管着,得罪不起啊……要是没公差,咱们百户大人在顺天府连个七品下的小吏都见不到……大人你说说,那些衙役谁还理会咱们……”
孙大海的口才一般,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但这意思却表达明白了,王通用手拍拍脑门。
锦衣卫威风凛凛,天下人都惧怕三分的感觉实在太深入人心,自己这个身在局中的都看不明白
可那两个顺天府的衙役要认真办案倒也罢了,看那模样,王通心里可是有数的很,分明就不准备理会。
自己想要管这一摊子的事情,可锦衣卫除了直属镇抚司的两个千户之外,其他的不过是普通兵丁,根本不懂这查案的套路,自己这边倒是有十几个汉子,可能干些什么,怕是什么也干不了。
头疼了半天,王通对孙大海无奈的说道:“大海,让弟兄们去这宅院的周围挨家问问,看看谁这两天听到什么不对的,见到什么不对的,再安排人在街上每户人家都走走问问,谁知道什么,都要详细的问下来。”
孙大海点点头,才走出门,就被王通扬声喊住:“大海,兄弟们每人加一两辛苦银子,这过年的,不要惊动了住户!”
每人一两,差不多一个多月的饷银,孙大海和屋外听到这话的锦衣卫都是精神一振,大人出手还真是大方,王通那不要扰民的吩咐,众人也都是响亮的应了声。才走出一步,又被王通喊住:“你们去找几个会写字的,跟着一起,我这边也给工钱,把你们去问的这些话都记下来。”
五十九
孙大海等人都有点迷糊,不过还是领命离开,王通也是揉揉额头,倒是抱着一腔热血来做这个,可这侦缉查案还真要专业的人士,自己刚才吩咐那些,不过是一些从影视小说上模仿的手段罢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可一看锦衣卫过来查问,顿时轰然一声做了鸟兽散,看热闹还行,真要牵扯进去谁也不愿意。
站在死了两个人的屋子里,炉中生的火都熄灭了,屋中寒气逼人,尽管阳光已经照射进来,可依旧阴森森的。
王通不愿意在这里多呆,环视了一圈就要离开,不过这一看却觉得有点不对,屋中空空荡荡的,没什么装饰。
赵掌柜在南货店里有自己的股份,收入不低,以他这样的人家,屋中大瓷花瓶,青花的瓷盆,还有铜锡的器皿肯定不少,但这堂屋却空空荡荡,不必比别人家,王通家没去澳门之前过得还不如赵掌柜家富裕,可王通家那时候的摆设就比赵家此时可要齐整丰富太多。
王通皱着眉头走进了赵家的卧房,直接打开那些箱笼,翻了一遍,发现里面的衣服没有一件皮货,也没有什么新的衣服。
这样的人家,过冬的皮衣裘衣多少会有几件,不光是保暖,这也是个体面,赵掌柜这种迎来送往的中上商家更要顾着这个面子,但为什么装衣服的箱笼中这么寒伧。
回过身要出门的时候却看到,在卧室的角落里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一尊铜佛,在佛前的香炉中残香还在冒烟。
信奉神佛,这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寡妇家里也拜菩萨,可这尊铜佛却和寻常的佛像不太一样,王通瞥了一眼之后又仔细打量了几下。
佛像是背后有佛光,盘膝坐莲,拈花诵经,可这尊铜像看似佛的摸样,也是盘膝在莲花座上,却是双手高举,在胸腹处有一个小太阳,举起的双手各托着一个小太阳。
王通盯着这铜佛看了半天,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也没有认出这到底是那尊佛那尊神。
如今京师之中也有不少红教黄教的喇嘛,莫非这是密宗供着的?王通晃晃头,不去想他。
以王通纯粹外行人的观察,能看到这么多不对的地方已经可以说是超常发挥,环视几圈,越发觉得此处阴气森森,诡异莫名,连忙走出屋门。
方才这胡同处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等到锦衣卫的兵卒出去询问的时候,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街道上的人都远远避开此处,唯恐惹事上身。
这样的场景倒是古今相同,想当年王通还当过这事不关己的角色,对此也只能苦笑,事情也只能安排到这个地步了。
王通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原本以为可以让顺天府的捕快配合,自己干净利索的解决这个案件,没想到却变成这样的局面。
时间快要中午,看着孙大海他们还在街上忙碌,王通索性回去喊了马寡妇和马三标一起,把美味馆中剩下的材料拿出来开始做饭。
马家母子二人在那里忙碌,王通坐在堂屋中,听着一个个回来的人禀报,街面上没打听出什么消息,但左邻右舍却问出了点什么,好像这个赵掌柜自从腊月的时候就不太对劲,魂不守舍的模样。
而且有人还看见赵掌柜的婆娘偷偷摸摸的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当铺,而且家里偶尔有些不对劲的人进出。
昨日大年三十,也有人看到赵掌柜夫妻二人,若是这么说的话,赵家的这惨案差不多就是晚上发生的。
不过赵家的位置也是特别,南货店的仓库和店面正好把赵家住处包裹起来,即便有什么动静的话周围的邻居也听不见。
回来人之后就过去帮马寡妇做饭,马寡妇匆匆忙忙的回到自己家中,那边还有个赵金亮要照顾。
这午饭尽管仓促,可也是有鱼有肉,王通招呼众人坐下吃饭,孙大海等人客气了声就埋头吃起来,孙大海吃了几口,抬头闷声说道:“南街这边的住户比牛栏街那边的有钱多了,可做事说话太不爽利,吞吞吐吐的。”
周围的人都出声应和了几句,王通笑着摇摇头,解释说道:“百姓看到我们这身衣服已经怕了,那还能把话说的利索……”
正说话间,这饭馆的门帘子一挑,却是邹义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早饭在你这吃了,午饭也一并解决吧,现在回宫,御膳房那帮人全顾着皇上和各宫的贵人,肯定拿冷饭剩菜的给咱家应付,还不如你这热汤热水的舒服。”
这等亲近人来蹭饭,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王通笑着安排马三标把饭菜给邹义还有他的两个随从端上来。
一看这人是个宫里的公公,又和王通言语亲近,孙大海等人都小心了许多,在那里闷头吃饭,邹义倒是轻松自在,不时的闲谈几句。
邹义这样的人精,没说几句就看出来王通闷闷不乐,少不得要问上几句,邹义是个明白人,王通把事情说完,也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听到王通在顺天府的捕快面前吃瘪,邹义哈哈大笑,筷子都掉到桌上,王通被笑得摸不到头脑,孙大海、马三标等人则偷偷的瞪眼,心里不忿。
笑了会,邹义重新拿了双筷子,指着王通笑着调侃道:“王大人,你这恪守本职的心思是没错的,可这办事的法子未免太笨了,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富户,却在发愁找不到铜钱花。”
王通除了懵懂之外,也没什么恼怒,对方这么说,应该是想要帮忙指点了,连忙顺着问话说到:“邹公公可有什么办法?”
在外人面前两个人自然不能兄弟相称,邹义看到王通沉着的表情,微微点头,嘉许对方的从容自若,笑着说道:“王大人如今你是何等身份,还对顺天府的小小差役头疼,事情可不是这样办的?”
六十
“那邹公公说该如何办呢?”
邹义笑了笑,抬手招呼道:“小蔡,拿着咱家的帖子,去顺天府衙门一趟,就说南街这边有案子,捕快们来了查过,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让人琢磨着其中是不是有猫腻,快去快回吧!”
他两个随从中一人连忙跑过来,接过邹义的名帖,转身出了门,案子查到这个程度,王通这边也没什么法子进行下去了。
索性是掏出一锭银子给了孙大海,让他们自己分配,回家过年,孙大海一行人倒是兴高采烈,来拜年一次没曾想还拿了压岁钱,又和大人拉近了关系,倒是两得,各个站起来谢了王通离开南街。
嘱咐了明天要再过来一人,王通倒是有点想念张世强,张世强腊月三十那天出城回家,说是要去通州祭祖洒扫,估计要初七才能回。
孙大海一帮人不是不做事,也不是不用心,不过王通用起来,还真不如张世强那样得心应手。
“大人可在?李文远带着虎头给您拜年来了!”
这边人才走,美味馆外面却有人扬声喊道,王通连忙把人招呼了进来,却是李文远父子二人,又是客气一番。
李文远和邹义毕竟不熟,坐在这边也不太合适,寒暄几句,王通就安排马三标把人领到他家里去招待,晚上一起吃饭。
美味馆中就剩下王通、邹义以及他的随从三个人,邹义的那随从拿着水烧开了,沏茶送上,然后又是躲了出去。
“王兄弟,想要做事这是正途,但也不要做的太过小气。”
等人出去之后,邹义端起茶水吹了吹,沉声建议,王通愣了愣,连忙抱拳站起,客气的请教道:“邹大哥,小弟的确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请兄长多多指教!”
“皇城和京师内,知道你和皇上亲近的人不过百人而已,你要是出去用这层关系招摇,那的确不妥当,宫内也会不高兴,可兄弟你如果太过小心,事事按照个总旗身份去做,那宫内也会不高兴!”
这话说的王通一下子愣了,邹义放下茶杯,含笑指着挂在店内的那个窄幅,朗声说道:“有冯公公的这幅字在,你要不在京师横行,那就是丢了冯公公的脸面,冯公公乃是内官之首,你也就是丢了皇家大内的脸面。”
商业职场和这官场政治之间虽有相似之处,可也有很大的不同,王通肃然倾听,邹义说完这句,轻松的说道:“为兄猜想,王兄弟这边不想只当个弄臣,还要做出事来给内外看看,这打算没错,不过也记得一件事,上面看你做事,只会问你做的如何,不会问你如何去做,且放宽心大胆去做吧!”
这番话说完,王通站在那里呆愣了半响,反应过来之后,抱拳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多亏邹大哥点拨,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兄长的恩义!”
邹义这番话实际上是打破了王通心中的一个死结,让他明白,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规律,自己在这个时代就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律来办事,而不能被从前的经验套住,行事也束手束脚。
“张公公和咱家对王兄弟可是下了重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