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又是地方官,又是宦官,还要打着为宫内筹措的名义,王通几乎能预料到会贪墨克扣到什么程度,到时候,顺着运河水路北上的河南和山东商户,可能就会舍弃天津卫这个地点。
如果来这边经商的人减少,还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天津卫这边受损破败不说,若沧州这一家搞成,还不知道多少人有样学样,到时候可就有大麻烦了。
天津卫是王通起步发达的事业所在,自然不会容忍别人这么胡来,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家这天津卫的税卡设置也是先斩后奏,有这个例子在,其他人若是关系足够,想必也能去做,而且不会担什么罪过。
看着王通在那里沉吟,于计勇又是笑着说道:
“户部的马尚书今年六十五岁,一直是念叨着回陕西养老,致仕还乡,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上上下下都在传,替补的就是徐青山徐侍郎……”
尚书入阁,具体办差的就是侍郎,徐青山可以说是这户部的真正主事人,这于计勇还说什么有宫内的关系,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这于计勇为什么这么好心,王通看了坐在座位上的兵备道一眼,抱拳说道:
“这桩事的确对天津卫有大干碍,多谢于大人知会。”
于计勇也是抱拳回礼,脸上挂满了笑容,颇为正气的说道:
“沧州那边设卡,于我天津卫民生有极大关碍,还请王大人及早处置……唉,俞老大人故去。王大人这边伤心烦劳,于某还要过来打扰,实在是失礼,还望王大人见谅。”
天津卫的民生?于计勇领着人去运河上设卡收税的时候,怎么不谈民生,王通是不信的,不过这个消息却是有大用。
双方少不得客气一番,这才把人送走,把人送出门去,关上门,张世强立刻跟了上来,开口禀报说道:
“王大人,于计勇在海河边有两个铺面,在城内还有一处,此外他在临清也有产业商行。”
兵备道于计勇上门,对于王通这边和夜猫子进宅的区别不大,不用王通吩咐,张世强这边就会布置人去查。
把于计勇的产业这么一说,过来通报的原因就浮现出来,临清也是运河枢纽之一,山东的大城,兴盛繁华无比,天津卫有产业。临清有产业,双方走运河水路互通有无,肯定是发财赚钱。
而沧州那边设税卡,正好是卡在临清和天津卫之间,两处来往货物都要被抽取税赋,平白增添了成本,何况说的是仿天津卫例子,也就是说,有无功名都是一视同仁的。
若是寻常百姓商户,被官府设卡收税,也就咬牙认了。无非少赚些钱,或者不跑这趟就是,可于计勇也是四品的官员,在天津卫忍气吞声就罢了,这么平白被扒了一层皮去,让他如何甘心。
……
“三标,你去大海那边支取衣服,马队每个人都把换上百姓的衣服,然后去沧州!!”
马三标刚被从营中交来,还有些懵懂,听到王通的命令,先是领命,然后开口询问说道:
“大人,攻打沧州光靠属下马队可能不够……”
王通一愣,随即笑着说道:
“打什么沧州,先去和大海那边准备换衣服,百姓的衣服要是不够,就去各处商铺那边买,买他们身上的衣服,准备好了,自然有进一步的命令!”
那边马三标和孙大海急忙出门,王通对身边的谭将说道:
“从天津卫去沧州,快马要走多长时间?”
谭将大概猜到了王通的用意,沉吟着说道:
“有两种跑法,跑不死马不到两天,要是不怕跑死马,今晚启程,明日下午就能到!!”
王通点点头,开口断然说道:
“让谭剑和谭弓各带五个人,人随意他们挑,马匹随意他们选,人不死就行,明日到沧州那边,不管怎么说,也把这卡子给本官拦住了,不要让他们在运河上架起来。”
“老爷,沧州那边也有大兵。谭剑和谭弓带着十个人,就算是精锐,恐怕也挡不住……”
“谁也没有指望他们去打,拉大旗扯虎皮会不会,胡搅蛮缠会不会,撒泼耍赖会不会……”
反问了几个问题,谭将在那里无奈的苦笑了出来,为难的开口说道:
“不瞒老爷说,我们兄弟几个还真是不会,学的都是厮杀弓马,行军布阵的。”
王通也是失笑,拍着脑门说道:
“急了,急了,找杭大桥去,这个他应该能做,谭将,你现在就去安排……来人,去喊杨先生他们过来!!”
谭将快步出门,不多时,杨思尘急忙跑了过来,海河边王通府邸是新建,身边亲信的宅子直接就是相邻,喊起来方便的很。
杨思尘白日也是跟着忙碌一天,此时还在书房中整理文卷,听到召唤,就急忙赶了过来,王通一见他进门,开口笑着说道:
“写一封奏疏,写两封私信。”
……
并不是每一处都和天津卫这样有效率,沧州那边离城二里就是运河,可上午诸位大人未必起那么早,中午时候太阳又是暴晒,诸位大人都是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才来到了城外这边。
这个河中设卡倒也简单,不过是把一艘大船推入河中,今后这艘漕船就是河上收费的码头卡子,税吏们划着舢板小舟去河中收税。
按照平日里,那是出来看都不要看的,可在运河上设卡,虽说学的是天津卫,大家心里都不是太有底气,所以要知州徐大人出来镇镇场面,各色仪仗都是要摆出来的。
靠着河边早就有招募来的税吏丁壮们在那里等候,所谓税吏,骨干自然是这位徐知州的带来的家丁仆役,辅助则按照天下间的规矩,都是些本地的地痞无赖充任。
原本很热闹的河边,这些人一出现,百姓都是走了个干净,想来停靠的船只也都是去往上游和下游,免得招惹麻烦。
“此关开设,也是为圣上分忧,诸位,本官这边有确切的消息,不出半月,就有公文下达,定沧州为税关。”
沧州知州徐广国扬声说道,周围一干人等都是躬身奉承,站在徐广国身边的师爷连忙冲着河边摆手示意。
看着这边示意,河边站在船边的那些人立刻是准备推船下水,就在此时,“当”的一声,一根箭钉在了船舱窗棂上,箭羽颤动不停。
四百五十三
知州的家仆亲信。地方上的无赖地痞,平时可能也习练些枪棒,可不过是私下里好勇斗狠的本事而已。
这边距离天津卫不远,那边如何的繁华众人都有耳闻,不少人更是去亲眼见过,沧州也要设卡,被选来做税吏的人各个兴奋无比,心想大头归上面,咱们上下其手发财也多少有些分润。
正在这兴高采烈推船的时候,“嗖”的一声利啸响起,听到“当”的一声,箭已经钉在了窗棂上。
推船的人抬头愣愣的看着,人都傻在了那里,沧州也算太平地方,那见过什么阵仗,弓箭射来,人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当”“当”连声,又有两支箭钉在了船上,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在那里大喊了一声“妈呀”,扭头就朝着徐广国这边跑。
徐广国这边正斟酌着言辞。等船推下水的时候再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言语,没曾想突然间推船的那些人哭爹喊娘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老爷,有人射箭!!”
有人扯着嗓子哭喊道,徐广国一愣,他身边的捕头倒是颇有胆色,沧州尚武,在衙门当差的人都有本事在身,徐广国富家子弟出身,花钱大方,下面的人倒也用心用力,那捕头立刻站在徐广国跟前,手按着刀柄大吼道:
“乱喊甚么,光天化日,谁敢……”
话没说完,痛叫一声,踉跄退了七八步,还好后面的徐广国闪躲的快,要不然直接被这个捕头撞倒了,后面有人一顶,那捕头才站住,停住之后却在那里大喊起来,手不住的在胸口那边摸索。
徐广国却看的明白,在前面有一支箭掉在地上,真有人射箭,徐广国不过是个文官,脸色霎时就白了,急忙向后缩去。可站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同知、典史、师爷之类的官员幕僚,他怕,其他人更怕。
沧州这边本地乡兵倒是来了十几个站桩摆样子的,看到那边慌乱,那捕头又是大喊,他们反应也是不慢,还没等人招呼,丢下手中的家什,拔腿朝着后面就跑,不多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热闹的百姓早作鸟兽散,现场乱成一团,动作快的向后跑,脑筋灵活的先趴了下去,没人注意到十几匹马到了那船边上,有人招呼了声,十几个人翻身下马。
他们才一下马,却有马匹嘶鸣一声,直接瘫倒在了地上,翻腾几下显然活不成了,那些骑士理会都不理会,只是围着那艘船戒备。
闹哄哄了半天。却没有什么人继续攻击过来,徐广国那边的几个捕快衙役的头目总算镇定了下来,一边吆喝着驱赶百姓,一边却把徐广国几人搀扶了起来。
沧州知州徐广国就属于反应快的,第一时间趴在了地上,等被搀扶起来,官袍上全是泥土,狼狈的很。
一看设卡的那船边站着十几个人,此外再无他人,胆气不由得壮起来,镇定下来,却看到两边仪仗牌子七零八落的在地上,连自家那官轿都栽倒在那边,狼籍异常,莫名其妙的丢了脸面,徐广国火气腾腾的涌上来。
“对本官行凶,这分明是乱党意图谋反,李捕头,你快去调集州衙中的捕快丁壮,召集乡兵,擒下这伙恶徒!!”
以为自己被射中的那捕头惊魂稍定,才看到自己不过是胸口衣服开了个圆洞,虽说胸口隐隐作痛,可却没有什么大碍。
他倒是反应过来,对方射箭这是用的箭杆,去了箭头,要不然自己那一下就完了,对方留手,场中除了几个摔倒的。也没什么死伤,心中安定不少,却也觉得对方或许不敢做什么,再看看对方站在那边不过十几个人,胆子也跟着大了。
“弟兄们,这帮人人困马乏的,不必怕,拿下他们,老爷有犒赏啊!”
李捕头大声的喊道,徐广国一贯大方,替他说发赏倒是不必担心,他这么一喊,几十个衙役家丁的聚拢过来。
那边的确是疲惫不堪,马似乎累倒了两匹,有几个人甚至都有些站不住的架势,更有个身材肥胖的直接坐在了船上,这样的匪徒怕他作甚。
徐广国这边的衙役都看得清楚,听那李捕头的吆喝,给自己打气鼓劲,又是聚拢过来,那李捕头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刀,其他人有的拿出铁尺,有的拿着水火棍。准备靠过去。
徐广国脸色如今真是青了,扶了扶自己歪倒的乌纱,推开一旁问候的属下,大声吼道:
“拿下恶徒,本官重重有赏,税卡开卡,十天内不用上缴一文!!”
看着运河上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十天的税卡收入,可当真是一注大财,沧州知州衙门这些人听到都是精神振奋,那李捕头知道自家肯定是拿大头的。更是抖擞精神,抽出刀大吼道:
“兄弟们……”
话音未落,看着对面一人张弓搭箭,距离不过几十步,想要缩头已经来不及,这李捕头魂胆俱桑,整个人僵在那里,猛觉得头顶一凉,一摸头,却发现帽子已经不见,衙役们皂袍方帽,头上那方帽颇高,倒是个很好的靶子。
能射中帽子,自然能射中脑袋,想想方才对方用无头箭射自家胸膛,这李捕头已经胆寒,可还想着对方不敢真动手,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们不敢杀人,一起并肩子上!!”
这李捕头身后的捕快们方才已经被吓得胆寒,听着这话各个都是迟疑,那李捕头自然要起个身先士卒的作用,心想自家冲,自家几个兄弟亲信冲,到时候大家伙也跟着上来了,当下就向前了一步。
才踏出一步,后面的捕快丁壮还没什么动作,却又听到这李捕头嘶声大喊了起来,知州衙门的一个师爷却是怒了,在哪里喝道:
“李老六,不过是没头的箭,你在那里鬼嚎什么……”
“师爷,李老大的脚被箭钉在地上了!!”
那边却有衙役大着胆子向前探头看了眼,立刻大声回复了过去,一干人在那边各个缩头,就连那徐广国都躲在了幕僚的后面。
李捕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嘶声痛喊,知州衙门一干人狼狈异常,可周围围着的百姓丁壮却又渐渐聚拢了过来。
若是大股盗匪。他们或许早就逃跑,可这不过十几个人,沧州民风剽悍,守土心切,方才这番倒是把他们同仇敌忾的心思激了起来,左右不能让十几个快累趴下的蟊贼威风,一干人围上来的时候,那位一来就坐在船上喘粗气的胖子却从站了起来,他手上倒是没拿什么弓箭,只是把手拢在嘴边大喊道:
“各位沧州的老少乡亲,我们是锦衣卫千户王通王大人的手下,这沧州运河边有了不法之事,所以我家大人派我等前来缉拿,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别看在那里喘粗气,声音却是嘹亮,本来有些激愤的百姓一听是官家办差,又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顿时散了。
要是匪盗众人保卫家乡义不容辞,若是官府来人,那就和狗咬狗差不多,谁赢谁输老百姓都占不到一丝便宜,何况还是番子办差。
“……假的,假的!!!他们一定是假冒官差!!!”
“腰牌告身,就在这边,若有不信的尽管过来验看,但要有什么举动,可不要怪我们兄弟的神箭!”
说完话,那胖子结下腰间的一个口袋朝着前面抛去,小口袋在半空中,后面却有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将口袋钉在了地上。
“好!!”
周围百姓的心态已经从提防变成了看热闹,左右对方都把腰牌凭证丢出来了,这般做派,肯定不会是假的,对方露这一手神箭,就有人禁不住叫好。
沧州知州徐广国和身边官吏的脸色都颇为难看,徐广国更是脸色发黑,虽然刚才那声“假冒官差”就是他喊的,可他心里也有数,搞不好这天津卫王通真派人来砸了。
那小千户胆大妄为,从不按照常理出牌,自己这次本以为闷不作声设卡,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物,好歹不敢动手,到时候上面再发发力,弄个木已成舟,却没想到这边还没做,那边已经动手了。
李捕头那边被人搀扶着退了回来,徐广国低声说道:
“再去叫些人,拿着盾牌冲过去,先把他们拿了,然后再做计较。”
那李捕头疼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咬着牙低声说道:
“老爷,他们十几张弓,冲不得,到时候射伤几个,大家伙就散了,到时候更麻烦,老爷,先回城,晾他们一晚,明日请各庄子的护院家丁过来就是……”
太阳西沉,再耽搁就天黑了,徐广国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沉着脸点点头,简单收拾下,一干人灰头土脸的回城,还听到坐在船上那胖子大喊道:
“这边肯定不设税卡,各位放心就是,我家王大人的话,什么时候有过假……对了,各位乡亲,可有人吃的干粮,马用的草料,兄弟带了钱,出三倍的价钱,三倍的价钱!!!”
四百五十四
腰牌和告身放在地上。还真是有人过去捡起来看了,这些凭证不是没人造假过,可这么光明正大的吆喝,造假的肯定不会这么傻。
再说,河上岸上的人可都看见连知州衙门的人都退回了城内,沧州附近的长芦盐场还是有千把官兵驻扎的,不去调兵过来平了,反倒闷头缩回去,这更说明真假。
本地的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运河上那些船东商户却愿意帮忙,左右是些吃的,也不要谭弓他们的钱,去了天津卫做生意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