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的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运河上那些船东商户却愿意帮忙,左右是些吃的,也不要谭弓他们的钱,去了天津卫做生意都要王大人照应,这时落个人情岂不是好事。
何况那位胖乎乎的锦衣卫百户十分懂做,谁给了吃食他这边都是记录下名字,详细问清,大家不收银子是大家不收,他那边可是实实在在掏出现银,说明不是嘴上客气。
既然这般动作,大家也都愿意帮忙,吃食不愿意要三倍的价钱。但草料什么的可以去给代买,船上没有,就要去找岸上的百姓了。
三倍的现银谁不动心,可顾忌着官府那边,百姓这才不敢卖,船上的客商来买,那就没什么害怕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掉的时候,谭弓等十几个人吃上了热乎饭菜,马匹也在那里吃上了草料。
……
沧州城门一直没有完全关闭,有知州大人的衙役和家人不断的去看,然后回去禀报,那些天津卫来的番子倒也讲理,不靠的太近,也不会拿箭射过来。
听到城外流水传过来的消息,知州徐广国脸色越来越黑,这帮天津卫来的番子实在是太不讲理,太没有王法了。
可动手他也没这个胆子,自己手中能打的那位李捕头就在眼前,脚上厚厚的缠着几层布,没二个月不要想好好走路了,只能指望着长芦那边的千总能帮忙,想到这里徐广国恨恨的拍了下桌子。
早知道有今天这桩事,自己就对那千总客气些,平日自矜身份,想什么文贵武贱的,正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道:
“老爷。去城外看的和去城东的人都回来了。”
说话间门打开,两名家人小跑着进来,先行过了礼,一人先说道:
“禀报老爷,城外河边那十几个人把马拴好,有几个已经在船上躺下睡了,城门已经关上,小的来回报。”
知州徐广国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看他们人马疲乏,这时候睡下去,想必颇为松懈,李捕头,知州衙门连同本官的家丁凑个百人还是有的,这时候冲过去攻其不备……”
他不过是个文官,纸上谈兵自己也拿不准的,话说了半截就看向李捕头,李捕头自然明白对方征询的意思,苦着脸摇头说道:
“外面那些番子怕是军中出来的,怎么也是谁家的家丁亲卫,要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弓马功夫,咱们这些人过去。怕是一根箭射中立刻就散了。”
徐广国摇摇头,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也没有什么指望,把头转向另一名家丁,那名家丁却满脸的尴尬,低声说道:
“老爷,刘千总那边说官兵不管这桩事,请老爷和番子们自己商量。”
“混账,混账!!”
徐广国气得大声怒骂,屋中众人都是低头,那千总不管也是正常,反正没得什么好处,何必掺乎番子和地方上的纠缠。
“老爷,刘千总那些兵都是盐场喂足了的,等于是盐运使的私兵,很难使唤动,小的这就去几家大户那边看看,小的有不少师兄弟都在那边做个护院的头目,这些庄丁乡兵平素练的多,打的多,倒比刘千总那边好用。”
“快去,快去……”
“老爷,无利不起早,不瞒老爷说,那边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李捕头犹犹豫豫的说了这番话,徐广国琢磨了半响,一拍桌子开口说道:
“今后他们运的货,知州衙门这边不问不查,也可以安排他们家中子弟进来当差。”
沧州靠近长芦盐场。豪门大户都和私盐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知州衙门的查缉也是外块之一,不过现在却顾不得了,安排子弟当差,更是等于分权,让地方豪族插手进来,可也顾不得了。
只要能把番子赶走,先把卡子立起来,然后一切好说,现在这局面分出去些权益也只有咬牙了。
听到徐广国这说话,被人搀扶着站起的李捕头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连忙让人扶着出了门,自去了,沧州知州徐广国看到这场景,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自己来这沧州抓的紧查得紧,没准地方上这些大户人家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李捕头本乡本土的人,向着谁还不一定,不过事急从权也是顾不得了。
……
天黑了下来,这时节白天热,晚上倒还有些凉气,光着身子睡一晚上也不会着凉。谭弓一行人倒也不必为睡觉操心。
那预备做税卡的船正好是当作床铺掩体用,下午把人赶走,定下轮班值守,其余的人就去睡了,反倒是杭大桥眼皮打架,却还要来回奔走。
看着河上船只头尾都挂上了风灯,那边沧州城城门也已经关闭,能看到城门楼上挑着的灯笼,城外那些人家灯火点点,虽说没什么月亮,倒也不显得黑暗。
本来疲惫异常。众人睡的很沉,没想到城门关闭,天黑下来,却睡不着了,倒不是说有警,而是过来做买卖的商贩不少。
三倍价钱买粮草,大家可都是听在耳中,白日里不敢做,天下天黑了,心思活泛些的就拿着东西过来做买卖了。
开始的时候把谭弓一干人吓了一跳,对平民百姓射箭他们下不去手,可又怕对方趁着乱混进来,只好都爬起来,小心应对。
干粮都够吃了,甚至有人问用不用做些汤水送过来,不过谭剑这边却买了几担麦子,马匹实在是坏了元气,晚上得用麦子补补力气。
众人都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偏生擅长此时的杭大桥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匆忙起身,在河上喊了艘小船过来,去对岸那边了。
“要是杭百户在,何必和他们这么呱噪。”
有些心浮气躁的锦衣卫兵卒刚刚开口抱怨,就听到河上有人吆喝说道:
“你们中混着知州老爷的下人,再这么不知死活的,明日一个个都拿到大牢里……”
这话喊出来,不光是谭弓他们拿出了兵刃,围着的百姓们立刻做了鸟兽散,立刻清净下来,正小心的时候,一艘小船靠岸,杭大桥嘿嘿笑着走上来,开口说道:
“这些百姓,你客气对待,他们就没个规矩,吓唬吓唬,立刻就老实了。”
杭大桥尽管疲惫。可脸上却好像发光一样,天津卫各项事业蓬勃发展,可他在那边因为几桩事缩头胆小,却越来越被边缘化,明明眼前都大富贵,却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实在是让人不好受。
难得这次有个办差的机会,王大人点将点到自己头上,杭大桥从来时到现在,一直是咬牙下决心,一定要在这次办好了,让大人眼里也有自己的好处。
听到他的话,众人都是哄笑,到都是放松下来,谭弓摇头笑着说道:
“看白日里沧州那些丁壮,也没什么晚上来偷袭的胆气,担心的就是那个千把兵马过来。”
“谭兄弟不必想这个,一个知州要动地方上的驻军那是要去求的,何况咱们亮明身份,谁愿意掺合咱们番子和地方上的事情,那千总不会管的。”
这些门路杭大桥倒是精熟,他回头给那摇船的船工赏钱,那船工千恩万谢的走了,杭大桥走到那船边,随手拿起刚才买下的一个烧饼吃起来,边吃边说道:
“那知州派人去城内城外的大户人家去,让他们派人出来,明日把咱们赶走,本来想找些闲汉明日跟着鼓噪,却没想到打听出这个消息,这倒是个麻烦。”
谭剑靠在船舱上,沉声说道:
“这倒是个麻烦,今晚大家伙记得给马匹上料,到明日真要是人来了,咱们边走边打,拖到马队过来。”
“沧州这边庄子不少,听那边说,凑出千把人不难,里面百余匹马,几十张弓也是有的。”
杭大桥在那里边吃边说,众人面色都有些沉重,来的都是精锐,地方上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惧,不过人这么多也是大麻烦。
“杭百户,能不能今晚去那边买几匹马,咱们的坐骑实在是跑不动了。”
谭弓一边给弓弦上涂油,一边说道,谭剑本来咬着根草梗,随口吐到边上,接口说道:
“本以为来看看风景,没想到还要有场好厮杀,大家早点睡,明日早起。”
这已经是临战的状态,众人肃然答应,杭大桥把嘴里东西咽下,开口说道:
“官府的事情,这些豪绅还敢动手……”
话说了一半,另一边一位兵卒扬声道:
“怕他们作甚,都是些草鸡一样的废物。”
四百五十五
六月初五这日,沧州凡是手头没活计的闲人。都出城来看热闹了。
官府的人和天津卫来的番子相斗,左右不会打生打死,不会波及周围,昨日知州老爷在城外吃了瘪,今日召集各家的庄丁前来大斗。
这样的场面,可比唱戏好看多了,城内城外的人都来看热闹,城门这边还好,在河对面的树上都爬满了人,在那里朝这边眺望。
谭弓等人都已经上了马,环顾周围都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不担心什么,杭大桥早晨起来就花钱雇好了船,万一岸上打不过跑不了,直接跳河里就是。
大户人家的丁壮平日里能操练几次枪棒就不错了,谈不上什么行军布阵,所以徐知州许下条件诱人,能派人来的都是派人过来了。
东一处,西一处都是人,各家的庄丁按照所属聚成一堆,也没个统属。可黑压压的看着颇为骇人。
人多势众壮胆,众人也不觉得那边十几骑有什么吓人了,大家一起涌过去,挤也把他们挤下河去,徐广国就在城门处,看到城外这般热闹,也是黑着脸,却不愿意多生事端,只要把这帮番子赶走,然后再动手清场就是。
太阳已经老高,那边却还不动手,能见到几家的乡兵都有人跑过去说什么,徐广国正奇怪间,自家的衙役已经跑过来回报:
“老爷,这几家都是吩咐,把弓手撤了回去,说怕闹出人命没法交待。”
“这些人倒是精明,让他们快动手!!”
徐广国暗骂一句,开口催促说道,那衙役答应了,慌忙又是去了,徐广国瞥了身边的李捕头一眼,心想等这事办成,这李捕头万万不能用,到时候搭上宫中的线,要好好把沧州地方收拾一般,要不然一举一动都被这些土豪牵制。
那些乡勇们闹哄哄的聚拢在一处。为首的头目大声吆喝叫骂,约束着众人的秩序,骑马的则是向前移,闹个不停。
谭弓一干人看了之后都是发笑,谭剑对身边几个人说道:
“你们现在知道王大人的操典有什么用处了吧,就算虎头他们的保安军拉出来,也不会这般潦草样子!!”
众人点头,一人兴冲冲的说道:
“这样的阵势,咱们只管把马闯进去就是,到时候肯定给他们打散了。”
“马匹冲不起来,真要进去,恐怕就陷住不动,到时候四处打过来,你跑都跑不掉!”
谭弓沉声说道,说完却转身对一个年轻人说道:
“二小,你可有把握,要是出了事,我可和你父兄没得交待。”
被问到的那个年轻人在马上抱拳躬身,笑着说道:
“请师傅放心,我们家在河间府这一片有些名号,他们这些草鸡不敢作甚。”
谭弓点点头。那年轻人吆喝一声打马出列,朝着对面缓缓靠来的大队人马奔去。
……
沧州乡兵的大队向前靠过去,都想着要小心应对,各家的老爷都千叮万嘱过的,虽说给知州老爷办事,可也别和那些番子闹的太僵,天津卫那位王老爷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背后泼天一般的势力。
有这几句话在前面,放开手脚是不可能了,可毕竟人多,看着前面一个人孤零零的骑马冲过来,都是诧异。
前面骑马的那些乡勇都是拿起了兵刃,紧张戒备,那骑马也是看见前面几列人马没有弓箭在手,靠到三十步左右距离,举起手臂大声喊道:
“我是青县鲍家的老二鲍二小,各位老少今日给个面子散了,日后也好相见!!”
这般直截了当的报上名号,人群中一阵骚动,青县鲍单文,官面上没有这号人物,可民间却是了不得的大豪,手中几百厮杀汉,半个河间府的私盐都是他家的,沧州此处虽然靠着长芦盐场,可最大盐枭却在青县。
今日能来助拳助阵的角色都为那知州徐广国许的条件动心,换句话说都是和私盐上有些牵扯的人家。
但他们也就做到这般而已,鲍家当年横行河间府,后来庄子被王通剿了。却有了个巡检的身份,从贼变做官,身份又是不同,如今鲍家留在青县的人,气势更盛,正经是做官的人家了。
这样的人物如何得罪的起,得罪了官面上的事情或许纠缠,万一半夜几十几百个亡命冲进庄子洗了,那可是经受不起的大事。
话说回来,要走私盐,沧州地方要查想躲过去也简单,衙役差人都是本乡本土,谁还敢真做什么不留情面的事情,可鲍单文那边本身就是做熟了的,得罪了他,那真是查的你无处藏身。
名号一报出来,乡勇们骚动了下,前面的骑马纷纷停住,后面的大队也是停住,各家的头目聚在一起商议了几句,也有人骑马出列到了鲍二小那边,在马上抱拳笑着说道:
“以往听到鲍二哥的大名,今日见面。果然是英雄人物,大家伙都是本府的人,决不敢为难二哥,可这是知州大人的命令,能不能请二哥和后面的英雄行个方便……”
“知道鲍家的名声就不要在那里多说,快些散了,你们家大人,得罪我家王大人,你们这个被人叫多久大人还难说,招呼打在前面,再不散去。日后一切就难讲了。”
说完之后,鲍二小也不多说,直接打马回转。
……
“他们怎么散了,他们怎么散了!!”
看着眼前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乡兵大队突然间就开始散掉,马步混合的向四处各家的方向而去,沧州知州徐广国在那里目瞪口呆,连声质问。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李捕头做着马车赶过来了,在马车上开口说道:
“老爷,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各家都说家中农活还没有忙完,不能耽误,先回去忙田地的事情,不能跟大人这边告辞了……”
六月地里那还有什么要紧的活计,这拆台拆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徐广国只觉得两眼发黑,身体晃动就要翻倒,身边家人连忙扶住。
知州徐广国挣扎着直起身,刚要说话,却看到那李捕头干笑着抱拳说道:
“老爷,小的脚上有伤,家里老母也生病,这公差暂时交下,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话一说完,就催促着马车快走,不管不顾的离开,怎么就没有想到鲍家如今在天津卫当差,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快去避祸吧!
城外好像是一场闹剧一般,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无趣,也有几个知道鲍家是何等人物的在那里议论。
谭弓那边则是大笑不绝,年纪大的都来拍这鲍二小的肩膀脑袋,闹成了一团。
沧州知州徐广国费尽苦心的经营此时完全成了个闹剧,自然无脸再在城门这边观看,脸色铁青的甩了甩袖子。开口说道:
“城外百姓聚集不是什么好事,快些驱散了,回府,回府……”
六月初七这天,天津卫的马队来到了沧州设卡的地方,尽管穿着便服,沧州上下不敢轻动,地方士绅争先恐后出人出粮。
沧州的卡子到底是没有立起……
……
“小亮,王通进献的番人画可给郑淑嫔送去了。”
“回万岁爷的话,已经送到郑娘娘那边了,郑娘娘还给奴婢赏了。”
万历皇帝笑着点点头,挥手让赵金亮出门,赵金亮那边出门放下帘子,万历皇帝坐在那里笑着发了会呆,开口问道:
“张伴伴,王通这边每月也给你和冯大伴那边送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