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隆庆后期开始补充,但每次补充的量都不是太大,宫内各项工作运转起来都颇为艰涩,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各个内监衙门多次商议之后,奏报慈圣太后、仁圣太后、万历皇帝,预备淘换一千五百老弱宦官去看守皇陵和皇庄值守,缺额由宫外补充。
宫内青壮,几位贵人心中也知道,这旨意也是准奏,外朝尽管对此颇为忌讳,可也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京师里外,各处无名白已经成了祸患,良民百姓,甚至富家豪门都多受其害,这些不人不鬼的无名白补充进宫,也算是个疏导的法子。
看守皇陵,皇庄值守,不过就是打扫清理,没什么忙碌活计,可也和外界没什么沟通,说白了就是等死了,他们剩下的缺份则由补进来的无名白填充。
被父母亲人阉割或是自我阉割,有人是生计无着,也有人想要入宫博个权阉的荣华富贵,这些无名白已经不被人认为是正常人。
除了十岁以下的童阉可能运气好今后有荣华富贵之外,绝大部分的无名白进宫也只会从事劳作苦役,但比起外面那不人不鬼的生活,最起码温饱有了保障,而且有个飘渺无比的富贵机会在眼前。
宫外想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需要一步步科举,进士出身,宫内的宦官想要成为太监,也要走内书堂读书,各个监司局衙门写字历练,几处要紧衙门办差,才有机会成为所谓权阉,才有机会被称为太监。
外面进来的这些人根本没什么意义,不过是补充人手而已,所以十二监四司八局的统领太监以及管事少监们定下了各处分配的人手数量之后,其余的事情都懒得关心了,交给下面的掌司和管事们去做。
倒是监督太监林书禄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勤勉,亲自去看了挑拣,御马监需要一些武勇之人在各营做事,也需要一些精明的人去各处皇庄皇店,或许这才是林太监亲临现场的原因之一。
他既然到了现场挑选,其他各监司局衙门挑选的人自然以他为主,林太监可是宫中排序在前五的大佬。
也难怪各处内廷衙门的人不去,挑拣补充人员的活计繁琐之极,劳心劳力却没有什么好处在,这些最下层的劳役也不会对选他们进来的人有什么助力,费这个力气作甚。
不过林太监却证明勤勉的名声不是虚来的,在那里忙碌了几天,丝毫没有放松,挑选了大批人入宫。
这行为传到仁圣太后和慈圣太后两位贵人耳中,颇被夸奖了几句,这也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情。
……
山东这些造船工匠来天津卫,有些人心甘情愿,有些人则被威吓而来,在山东沿海一带寻找船匠的吴大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话好说把人请来的不必说,有些觉得在山东本地也能造船赚个小富贵,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也不错,但吴大可不是吃斋的善人,绑了孩子,烧了房子,甚至挖了祖坟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一个强人做出这等绝户事情,做活赚钱的工匠怎么能抵抗,无奈之下也只得是来了天津卫。
大部分工匠来了之后,倒也为天津卫的繁华动心了,禁海这么多年,还敢造船的匠人都比那些闷头种地的农户心思活泛,从前在山东那边窝着,光是听到耳闻,今日来这边见了真场面,才知道所谓的传闻形容不如亲眼所见。
他们也被领着去看了河边、海边,看了海河边、运河边那众多的店铺,看看这不逊于天下间任何一处的繁盛。
看完这些,有头脑的人也都明白,天津卫这里需要造船,需要造大量的海船,船会为天津卫带来更大的财富,可同样也会让造船的人发财。
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兴盛,在这边造船,可要比在山东海边那些渔村有前途的很。
个别有雄心壮志的船匠在被领到木场的时候,看到了那些据说只有云贵深山还有南洋才有的巨大树木,看到这样的大木,他们想到了自己可以造怎么样的大船。
有动心,有壮志,也有想要回家的,但天津卫这边的兵卒对他们虽然客气的很,可看守的却是严实,谁也别想跑。
何况造船的人和海盗和本地绿林都有些纠缠不清的关系,大家还是明白王通这锦衣卫千户是什么分量,不知道王通什么分量,也听过吴大吴二兄弟的恶名,那两位恶人都被王通使唤的团团转,更是得罪不起。
船匠们来到天津卫之后,生活上也是滋润的很,大鱼大肉是管够的,每日杀羊杀猪,白面百米,吃的满嘴流油。
这样的饭食,在山东那边也未必天天吃的到,这边却许诺着只要在天津卫做活,这饭食天天能吃到,而且还许诺,到时候把你们家人接来,他们也能过上这个日子,一家快活。
方方面面,天津卫对这些船匠已经下足了功夫,由不得不动心起意。
……
三月十八这天,有手艺的船匠们都被集中在海河入海口北三里处的赵家湾,这边是从前天津卫军港粮船停靠的地方,后来荒废,只有十几户人家在这边打渔为生。
等船匠们赶到这边的时候,此处已经专门清理出了场地,修建了房屋仓库,船坞也都修建完毕,废弃的港口重新修缮。
一百六十三名工匠来到了船坞前等候,距离船坞百余步的地方,却有一个一丈高柱子,柱子上似乎还挂着东西,上面盖着油布,而且还有几名兵卒神色肃穆的看守,弄的颇为神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工匠们都在那边盯着窃窃私语。
看着快要到午时的时候,西边有烟尘扬起,军将们张望了几眼,就吆喝着让工匠们站好,因为王大人来了。
大部分被吴大弄来的工匠都没见过王通的样子,可虎威军这一次次大胜,天津卫繁华成这个样子,士卒们谈起时那种崇拜和尊敬,都让他们颇为神往,听到人来,虽然被吆喝着守规矩,可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居然这般年轻!!”
等王通下马,被众人拥着走到前面来,船匠们各个都是惊讶,有不稳重的人甚至惊呼出声,王通也不理睬这个惊讶,只是笑着走到了那根柱子跟前,招呼大家过去。
聚集过去之后,王通开口说道:
“各位师傅,看到木场的大木,看到停在港口的番人炮船飞鹿号了吗?
来到天津卫这些天,看过了匠坊,看过了木场,自然也到停靠在海河里的炮船上看了一圈,看到下面的船匠们点头,王通笑着说道:
“请各位师傅来这里,用意大家想必也知道,就是让各位造出飞鹿号那样的船,甚至造出更大的船。”
这本是个意料之中的,工匠们都是想到,没怎么激动,被请到这边来,无非是做工拿钱,和在山东没什么两样,赚的多了些而已。
王通说完之后,转身把盖在柱子上的蒙布扯了下来,凡是在场的人,除了几名知道内情的兵卒之外,其他人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这木柱上面插着不少木棍,粗看像是个枯树的模样,不过木棍的末端却都挂着闪闪的金饼,每一个金饼都有小孩巴掌大小,一指厚薄。
几百个金饼挂在那里,金光耀眼,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的盘算,这木柱上的金子要值多少银子,这是多大一笔财富!
“孟四德师傅在船厂筹建出了大力,立了大功,上来拿两个金饼!”
王通笑着大声说道。
五百二十九
孟四德就是最早到天津卫的那五名山东船匠之一,今年四十二岁,为人稳重,眼界颇广。
他是辽东金州人士,少年时随家人搬到山东,后来又去松江府呆过一段时日,后来才回到山东做了这船匠的活计。
人走南闯北,走过见过,也和寻常船匠颇有不同,被吴大请到天津卫后,别人都颇为惶恐,他却认为自己的机会或许来了。
王通询问他们有关船的各项事情,其他人有的木讷,有的则不愿意回答,孟四德则回答的详细。
他本就是行家,又是尽心尽力,自然在王通心中留下了印象,大概知道了王通这边的用意,孟四德还帮着托人捎话过去劝说叫人,还委托王通这边去山东那边把他的家人接来,准备在天津卫扎根。
且不说孟四德有手艺有本事,王通本就有千金买马骨的想法,看到孟四德这般识趣,而且孟四德自家熟人和徒弟也拉来了将近二十人,功劳不小,已经内定为船厂的管事,今后这百十个工匠和帮工们就是归他管了。
今日这番作为,又是实实在在的赏赐,又是给那些新来的人看,让他们知道在天津卫船厂做到底有什么样的好处。
在王通手里接过金饼,孟四德恭敬谢了王通,退了下去,边上的人又捧上银箱,最先来过天津卫的那几名船匠也得了赏银。
看孟四德拿着金饼下来,有那眼馋的上前讨来看看,在手中掂量了下,份量不轻,用指甲一摁,上面顿时有了印子,真金,十足真金!
这两个饼子最少也是三百两银子,且不说这笔钱,金光闪闪映入眼中,这感觉又是另一分震撼。
“看到这上面挂着的金子了吗?”
王通提高了声音说道,阳光照在这棵“树”上,金光灿烂,晃得众人眼都花了,各个目眩神迷,听到问话,只是在那里下意识的点头。
“造出船来,造出大船来,这些金子就是你们的,这些金子就放在这边,船造好了,金子就是你们的!”
场面上又是安静了会,然后就是轰然,船匠们开口纷纷吆喝:
“老爷放心,不把船造好,老爷拿了俺的脑袋去!”
“俺造了几十年的船,肯定能造出比那番鬼的船更大更好的!”
“请大老爷放心,俺就先谢大老爷的赏赐了!!”
七嘴八舌纷纷扬扬,人人都是激动万分,王通笑着点头挥手,这效果就是他需要的,船匠们从山东那边过来,有的人过来碰碰运气,更多的是被吴大那边威逼过来,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够心甘情愿的做活。
也不必搞什么收心的手段,直接开出厚赏,把金银摆在他们面前,反正都是做工赚钱的,看他们动心不动心。
从眼前这些人来看,效果很不错,王通伸手压了压,开口扬声说道:
“各位家眷都可以接到天津卫来,这边给你们预备了独门独院的宅子,不要什么房钱,在船厂做满天年,宅子就是你们自家的了,今后这船厂就由孟四德为管事,大家努力造船,今后升迁赏赐都是有的!”
这次说完,前面参差不齐的拜了下来,都说道:
“愿意听大老爷吩咐!”
……
船厂开始做,官坊的任愿和私坊的乔大,以及那些番人工匠,还有孙大海等人都要参与进去。
造船花费不小,需要的工种也多,而且驾船也需要专门的人员,牵扯到方方面面,可不是什么简单事。
进了三月份,王通已经闲不下来,从海河边船厂一回来,却被任愿请到了三角淀那边的工场,工场在天津卫的西边,船厂在天津卫的北边,两地相隔很远,这一来只能住在匠坊那边,不能回宅邸了。
在亲兵们的护卫下,王通骑马赶到了三角淀这边,除却那条有船头香众维护的道路之外,其他的地方还是那般杂乱,略有不同的是,行走在路上那难闻的气味淡了很多。
“大人当日吩咐的排水沟,雇佣这里的人清扫垃圾,挖井打水,这些都已经做完,此处的百姓们都是为大人歌功颂德,还有人立了牌位。”
孙大海边上说道,王通摇头笑了笑,却没有接话,路上经常有孩子跑来跑去,马匹今日跑的不少也有些疲惫,索性放慢了马速,慢慢行走。
快到三角淀边的私坊的时候,路边景象却是一变,这边就和海河边一样,一排排整齐干净的宅院,街道上也能看出经常有人洒扫清理,颇有些模样。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家家都是炊烟升起,还看到路边有不少人挑着担子,挎着篮子去往匠坊的方向。
路边这些挑担挎篮的人衣衫破旧,一看就知道不是匠坊的工匠和他们的家眷,扁担上挑着竹筐木桶,都是盖着盖子或者蒙着棉垫。
工场的任主事和乔大一行人半路就迎了上来,正陪着王通一起走,看到王通疑惑,乔大笑着解释说道:
“老爷不知道,咱们匠坊中做工的师傅和帮工的劳力不少,有家的回家吃饭,一个人过的,他们饭食就着落在这些人身上了,几文钱就能吃顿热乎乎的饱饭,这些卖饭菜的也能过活,倒是两便。”
王通点点头,三角淀这边的工场工匠劳力都有报酬,而且从不拖欠,他们比起附近这些每日要步行一个时辰去做工找活的贫民来说,那可真是天上地下的境遇,在王通工场做活的工匠和劳工们甚至不用考虑做饭比买饭要省钱,而三角淀的贫民百姓们则需要卖饭来贴补家用,也就不难理解这交易的出现了。
过来匠人们居住的区域,就到了工场这边,为了安全和保密期间,居民区和工场这里距离五百步,这中间都是对方货物的堆场。
看到王通一行人身穿官服,骑马过来,路上迎面走来的许多人都是慌不迭的避开,在路边低头等着王通他们过去。
“这么早下工吗?”
王通看到道路两边低头的人都是青壮,还以为是工场的人已经收工回家,这时代自然不会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王通也不会去推行这个,所以有此一问。
“天还没有黑下来,接着灯火还能做不少活,自然没有下工,老爷您看,这些都是来工场找活的丁壮。”
乔大又是笑着说道,工场有时候来了活计,人手也有不够用的时候,三角淀这边有大批的劳力,直接就地招募短工。
去运河边海河边做工,还要自己谈价钱,遇到苛刻的还有克扣,而且未必管饭,这边的工场一切明码标价,不拖欠工钱,运气好了,中午那顿饭还有荤腥,大家谁不愿意。
现如今天津卫各处用工人手都足了,新来的也找不到什么差事做,结果每日工场这边都不少人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做工的活计。
工场在火器和甲胄上工作量很大,人手短缺,每日到都是要招募短工,甚至有些表现不错的短工被直接招进了工场,这些人自然让人眼红,聚集过来的青壮就越来越多,可用人总是有限,每天总有人失望而归。
王通听乔大解释完,沉默着打马向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
“海边修港,天津卫几河疏浚,船头香众已经忙不过来,何况那边还要抽调人手补充进虎威军,让船头香管事潘明过来挑选丁壮补充,就按照市面上募工的价钱来算。”
孙大海那边点头应了记下,王通沉吟了下又是说道:
“船头香有罪民身份已经不少日子,现下有人当兵,做工也是辛劳,去掉他们罪民的身份,发给工钱,以天津司帮闲对待!”
有了这个说法,船头香的境遇就大大改观,孙大海又是记下。
……
在畜力的驱动下,镗床的镗刀开始转动,十几名学徒在番人工匠的指挥下,将火炮放在有轮子的底座上,将转动的镗刀推入炮膛。
金属碰撞,声音颇为刺耳,站在王通身边的任愿却难掩脸上的兴奋,大声在王通耳边说道:
“大人,火炮开炮之后,那铅球在炮膛中碰撞,炮膛会变形,开炮越多,打的就越是不准,所以要用这机械校正炮膛,怪不得,怪不得!”
也难怪任愿兴奋,大明这边保养火炮,不过是将炮身内外擦的干净,然后覆盖油布,根本考虑不到这么细,所以才有说法,一门炮开百余炮之后不如回炉重铸,要不然这炮就等于废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