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过,他们三个才见了几次血,就算并肩子上,也不是小人的对手!”
王通晃了晃身子,从木台上跳了下去,扬声吩咐说道:
“那两套操演用的竹甲、木兵来,本官和这个吴二比试比试!”
边上人刚要相劝,王通摆摆手说道:
“竹甲、木兵伤不到人,不必担心,吴二,本官比校场上那些兵卒要强,却比不过带你来的这位军将,你和本官分出输赢,然后决定给你安排什么位置!”
这话说的明白,是要看看吴二的本事,再决定任用,吴二愣愣,抱拳粗声说道:
“那就得罪大大老爷了!”
双方穿上竹甲,拿起木刀木盾,竹甲都是用篾片编制而成,木刀则是类似短棍,吴二接过木刀木盾之后,晃了晃盾牌开口说道:
“劳烦再换柄木刀过来。”
边上王通的亲卫把木刀递了过去,还以为是这木刀不趁手,却没想到这吴二丢掉了盾牌,换成了刀。
吴二双刀摆了摆,煞是灵活,这使用双刀可比刀盾要复杂的多了,他那三个侄子面露兴奋的神色,谭将等人对视,却都是不以为然。
王通也摇头自言自语道:
“江湖上本事,没什么用处。”
双方伸出刀碰了下,各自退后三步就是开始,后退三步之后,吴二双刀舞的跟风车一般,好看的很,王通则用盾护在身前大步靠近。
看到王通靠近,吴二左手的刀一个虚晃,右手刀直砍而下,若被左手的动作吸引,右手那边就能得手,王通仅仅是盾牌猛地向前一顶,向前猛跨出一步,盾牌向外一撩,右手刀猛地刺了出去。
盾牌一撩,吴二木刀立刻砍在了木盾上,右手刀却要急忙防住木盾那一顶,胸腹间立刻露出了空档,被王通的木刀,正戳中小腹那边,那处是脆弱之处,被戳中之后,吴二连退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双刀丢下,半天都是喘不过来气。
王通的亲卫脸上不屑,谭家的家将觉得理所当然,反倒是吴家的三个小辈,瞪大了眼睛,好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老爷这身功夫名师指点,练的又是扎实,又在战场上生死里折腾出来的,没有什么多余把式,吴二做响马久了,有些本事,可华而不实,唬人的东西罢了,不过他那本领,民间私斗倒也算强手。”
谭将沉声评价说道,周围几人都是点头。
两人又换了长棍算做长兵来比试,吴二蹦蹦跳跳,手中的长棍用的都是横扫和劈打的动作,可根本近不了王通身前,双方一靠近,王通只是迈出一步,双臂用力刺出,吴二就算动作灵敏不被打中,可也靠近不到身前。
这么来回几下,又被王通发现空档,一棍刺倒在地,到了骑马作战的时候更不必说,被冲起来的王通直接从马上刺了下来,好在事先竹甲前面垫了木板,里面还塞了棉衣,这才没有伤到筋骨,可也疼的站不起来。
王通脱下竹甲,边上亲兵递上毛巾,擦过汗之后,笑着看了眼已经坐起的吴二,开口问道:
“觉得自己本事如何?”
吴二这个时候已经能站起,可心情颓丧之极,坐在那里低头丧气,听到王通发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低头。
“你都如此,你的三个侄子想必也是这般模样,先在本官亲兵队中练些时日,把那些习气改了再用。”
比试这般结果,吴二那还有什么话说,王通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向场外走去,负责亲兵队的谭剑带着吴家四人领号服兵器,今日就开始正式训练,谭将却跟了上来,开口说道:
“俞大人和戚大人都说过,战阵之上,无非是一枪刺过去,一刀看过去,蹦跳把式是取死的道理……”
王通摇头笑着说道:
“吴二这本事学的花哨,可还有几分勇悍,战场上未必得用,可入城之后翻墙进屋,野地上隐藏追踪,做个斥候哨探却是合格,吴大尽心办差,总归这点人情还是要给他的。”
说了两句,王通又是自嘲笑道:
“大明各处的兵马都是亲兵最强,本官的亲兵队却是个学校,什么样的人都有。”
原来王通的亲兵队是各营轮换,第一营为主,现在各营轮换的占一部分,稳定不变的则是王通系统内的第二代子弟,以及吴二这种有本事却不适合军阵的人物。
“去木屋那边,等虎头他们过来了一同商议下火铳兵和长矛兵的演练,炮队和马队也要配合上……”
正说话间,却听到营门处有人在那里大喊:
“老爷,老爷,有急事!!”
一个商行掌柜服色的人在营门那里摆手大喊,军营重地,不能擅入,有卫兵在那里拦住,也有人过来禀报,听到说是三江商行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通报,王通也有些纳闷,走到营门那边开口问道:
“何事!?”
那掌柜的却是认得王通,压低了嗓子低声说道:
“老爷,山东青州的一支船队被海盗劫了,他们家在保险行投了五万两银子的保,正在保险行那边纠缠着赔银子呐!”
话的重点是有人海上遭遇海盗,保险行要赔偿银子,可王通听到的重点却是海盗,那三水王沈枉在天津卫也有产业,也在保险行中入股,有这么个人物在,来天津卫的船只居然还被海盗劫了?
……
“这糕饼掺了松仁和果子干,层层起酥,真是好吃!”
万历皇帝在御书房中拈起银盘上的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细品,然后喝茶送下,惬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
“御膳房做的西洋点心,不知道是不是王通那法子做出来的味道,小亮,朕赐你几块,给张伴伴也拿过去,一起尝尝。”
边上伺候的赵金亮连忙磕头谢恩,拿着小瓷碟盛了几块,给张诚送了过去,自己也拿起一块吃了几口,少年喜欢甜食,尽管恭敬,可还是吃的眉开眼笑。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则端正的多,也是谢恩,将瓷碟放在一边,笑着开口说道:
“万岁爷,王通那边奏折上说他那里正安排人和番人学,学好了就来这边给万岁爷做地道的番人点心。”
万历皇帝满脸带笑,开口说道:
“王通也是尽心,张伴伴继续读,继续读!”
张诚脸上带着点无奈,捧着一本奏折诵读说道:
“南京兵部主事赵世卿奏陈匡时五要,一请广取士之额、二宽驿传之禁……”
奏折中说,请请广取士之额、宽驿传之禁、减少死刑、征收赋税逼迫太过,不能治言官之罪,并请放回当年因夺情被贬斥流放的傅应祯、艾穆、沈思孝、邹元标等人。
奏折所说也是平常,可自从张居正为内阁首辅,当国主政以来,几项大政就是、县学取士不得超过十五人;布政和按察二司以下的官员,办公事亦不准乘驿马;判为死刑的人数,每年有定额;地方官征赋税以九成为基准,不达者须受罚,对忤逆他的言官,更是严加惩治,绝不留情。
张居正为文官之首,言官清流亦被他控制,经常在他的授意下议论朝政,谏言万历天子,抨击万历的亲信。
现在,言官清流们有了和首辅张居正掐起来的苗头,万历皇帝自然乐不可支……
五百三十六
吃着按照西洋方法制造的点心,听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念着言官的奏疏,万历皇帝这个下午极为快活。
一向是稳重的赵金亮倒是没注意读的奏折是什么,他眼睛不断的瞟向书案上摆着的银盘,里面装着各色点心,和点心铺的糕饼不一样,颜色也看着新鲜,那味道现在还在嘴里回荡。
张诚念完奏折,抬头看了万历皇帝和站在一边的赵金亮,万历皇帝惬意非常,赵金亮盯着点心,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今日这两位倒是显出长不大了。
读完奏疏,万历皇帝微闭了会眼睛,好像在回味方才那尖刻的奏疏一样,然后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下,开口问道:
“张伴伴,司礼监送呈的折子就这一本吗?”
张诚回了声是,万历皇帝拿着筷子夹了块方形的蛋糕送进嘴中,好不容易嘴中清爽,把筷子朝着银盘上一丢,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有些无聊的问道:
“张伴伴不要瞒朕啊?说张先生这么厉害的折子,大伴那边肯定会打回去的。”
“万岁爷,奴婢在司礼监做秉笔,通政司和各方送呈的奏疏到了司礼监这边总要记档的,没有奴婢批,文书房的田义也不敢打回去的,看到赵世卿这个折子,奴婢也立刻查了查这几日的折子,说张阁老的只有这一本。”
“哦?”
万历皇帝下意识的反问了句,就沉默了下来,过了半响才沉声开口说道:
“这折子几件事,按照治安司那边的呈报上,都是那些清流怨气最大的……由南京那边的人挑头上奏,这也是历来的规矩,可京师这边的清流为什么没有跟上,据朕所知,京师高门也有些人怨愤不浅啊……”
张诚觉得话头不对,连忙凑近几步,恳切说道:
“万岁爷,一条鞭法施行,国库所收税银粮秣暴增几倍,为国朝百年来最盛之时,功勋盖世,撼动不得啊,怕是万岁爷做什么,太后娘娘那边就是不答应。”
听到“功勋盖世”的时候,万历皇帝眼睛眯了下,随即笑着拿起了丢在银盘上的筷子,悠然说道:
“才一本折子,朕跟着凑什么热闹,送给母后那边看看,然后交到张先生手中,让他自己处置吧!”
张诚晃了晃头,笑着躬身说道:
“圣明天纵莫过于万岁爷,奴婢这就去办。”
“小亮,安排轿,去郑贵妃那边……这帮读书人,还真以为朕看不明白吗,张先生做这些事情,坏了他们官路,坏了他们财路,坏了他们要挟上官的路子,弄这些勾当出来,也不看看如今什么局面,读书读坏脑子了。”
说完,起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转身又在银盘中拿起块圆饼丢在嘴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让御膳房做一份送到郑贵妃那边去。”
张诚陪着万历皇帝出了门上了软轿,看着轿子走远,站在那里愣了会,摇头失笑,转头看着赵金亮捧着盒子要跟上去,拍了拍赵金亮的脑袋,温声说道:
“让御膳房也给你多做一份,记得下了值再吃,别弄得嘴边这么多渣子。”
赵金亮用手抹了抹,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谢,一路小跑朝着御膳房那边去了。
……
清流言潮,一般都是京师渐起流言,然后由南京六部某位清流上疏,京师清流言官纷纷附和。
朝野众口一词,从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到六部,从七品官员一直向上,直到宫内的贵人和朝中大佬从这纷乱攻讦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借势推动或者阻止,把舆论潮变成了政治斗争。
这次南京兵部主事赵世卿上疏匡正时事,所言都是首辅张居正的政策,和前段时间京师的舆论结合,众人都是觉得风暴前夕。
却没想到一切戛然而止,赵世卿上这个奏疏之后,京师舆论突然沉默下来了,因为一条鞭法本来怨气四溢的京师舆论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六品、七品的官员要上疏奏事,和当今第一号大臣对着干,这也是需要勇气的,众人若不合力,那就是想要博出名出位的大胆疯子了。
赵主事这般做,也不是没有人想跟从,可夺情那件事,出头的五个清流或被贬职,或被发配,还有被板子打的生不如死的,这个教训实在是太过吓人,出头承担这个后果,而且没有形成法不责众的局面,谁会出头。
五月京师,人人都知道有南京兵部赵主事的这份奏折,不过从上到下都是毫无动静,通政司呈送到司礼监,司礼监呈送到天子手中,万历皇帝留中不发,据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折子私下里给了张阁老。
张阁老府上也有消息传出,张阁老看了折子之后不过淡然一笑,随口说道“京察处置时处置吧!”
所谓京察,是大明朝廷考核京官的程序,每六年举行一次,擢升降级,甚至是削去官职,万历九年,就是京察之年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人,又是谨慎了几分,吏部尚书李幼滋那是张阁老扶上来的,大家为了官位,还是暂时闭上嘴的好。
好似要有滔天巨浪,却没想到仅仅是小小浪花,迅速无声无息。
……
“天杀的畜生啊,带出来的百十个乡亲,这次就剩下不到十个,七艘船的货物啊,全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海河一座炮台边上停靠着一艘千料以上的广船,一名身材肥胖的海商正坐在那里嚎啕大哭,他穿着的长衫下摆已经破烂,右肩处还被布条绑着,里面正有血迹渗出来。
王通骑马过了仓库,正看到这一幕,转头四下看看,虽然没有人围着看热闹,但街头和屋顶,颇有些人在那里探头探脑,他皱着眉头吩咐了句:
“去把周围这些闲人赶走,港口那边不还是缺做活的人吗?”
边上跟着的亲兵立刻打马转弯,开始去和保安军的人下令,这还是天津卫海港建港以来第一次有外来的商船被劫,自然要来看看。
王通在海河这边区域,保安军照例要有两百人维持治安,听到身后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看热闹的人们都被驱赶一空。
几十个船上人模样的或坐、或躺都在那海商周围,身上带伤的不少,还有三个断了胳膊的,昏迷的躺在担架上。
海河巡检汤山正在王通马前引路,一看到这狼狈景象脸都黑了,上前骂道:
“老梁,郎中给你请了,饭食也给你置办了,你领着人在这边做凄惨样子,是给老子脸上抹黑嘛!!”
被汤山粗着嗓子一骂,那老梁立刻嗓音一窒,三江商行的掌柜古自宾也骑马跟来,低声凑在王通耳边说道:
“老爷,这梁某是怕保险行不赔,所以做出这凄惨模样。”
“……你娘的,你这帮人好好都包着,不在客栈里面养伤,出来现什么……”
汤山过去指着鼻子吼,那胖子哭丧着脸在那里点头,显然畏惧汤山几分,王通已经下马,过来开口问道:
“你是梁道成?”
看到古自宾和周围那些头目人物簇拥着王通过来,梁道成动作的却快,噗通一声跪在递上,哭喊道:
“求王大老爷给小人做主,小人这次在海上好惨……”
王通不识得这人,这人倒是认识王通,王通盯了跪在递上的梁道成一眼,开口说道:
“有话说话,不必做这幅模样,保险行该给你的,一分银子都不会少,让你受伤的手下都回去养着,莫要折腾出病来。”
王通冷声说话,梁道成却不敢撒泼了,连忙答应,让人安排着送回去,王通却转头对谭将低声说道:
“吩咐人单独盘问,问出个底细来!”
谭将点头去了,汤山在附近仓库寻了个干净处所,王通就在那里问询梁道成:
“死伤情况如何?”
“……三百多人七艘船跟着出海,这次只有五十二个人跟着到了天津卫,其他人看见死的不下百人,剩下的就不知道死活了,小人去年置办了这艘广船,跑的快,死命把登船的海盗驱赶下去,这才跑了出来。”
所谓海商都不是什么良善百姓,他们出海带着的人手中颇有勇悍亡命,七艘船这么多人,还被海盗吃下来,这海盗也不是寻常盗伙。
“你们贩运什么货物?”
问到这个,梁道成犹豫了下,开口说道:
“小人贩运的是棉布……”
梁道成是苏州府嘉定人,去相邻的松江府贩运棉布来北地贩卖,松江织造的棉布物美价廉,走海路贩运到北边来,京师和府城的人都愿意穿这松江棉布,而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