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差不多是上面房舍三倍左右的大小,墙上每隔几步就摆放着油灯,通风处却是走的上面房舍的烟道,颇为隐密,却让这地牢不那么憋闷。
得了王通的吩咐,这里已经打扫过,但还能闻出些异味来,看着王通闻了闻皱眉,陪着的那百户有些惶恐,低声说道:
“这里好久不用,一直都是封着的,得了大人吩咐这才洒扫,也是属下们平时懈怠,还请大人赎罪!”
王通摆摆手,开口说道:
“又不是什么少爷小姐的来住,不必自责,我放十一个人在你这边看着,不要冻死、病死、瘐死,饿死,让他们好好活在此处就是。”
边上那百户连忙躬身答应,王通看了一圈走台阶上去,边走边说道:
“除了你们两个百户这些人,没有本官的腰牌,任何人不得入内,出一点差错,就拿脑袋来见吧!!”
听王通说的郑重,这百户连忙行军礼答应。
走出了地牢,立刻觉得呼吸好了些,天气已经寒冷了,王通把身上的棉袍紧了紧,一出门,却看到张世强快步走了过来。
……
天津卫水路,陆路都有关卡,来往行人车马都要被检查一番,因为金花银增额的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过往货物的厘金,不少商户百姓为了偷逃,都在夹带上下功夫,关卡一干人就是查这个的。
春夏秋三季是水路和海贸查验,到了冬日就是陆路,主要是天津卫去往京师和北直隶各府县的陆路,商户们备好的年节货物开始发运配送了。
做了几年,天津卫这边也形成规矩,一到冬日,水路海路上的差役就转过去陆上,水上陆上的夹带倒是颇有相通的地方。
山东和河间府去往京师的陆路,基本上都是沿着运河一直向北,在天津卫向西,路径香河县和通州然后入京师。
为了过往行人和商队,在天津卫城西五里左右的官道边上,有一片专门清出来的百亩空地,过来的人和货物来到,都先停靠在这片官道上等接受检查之后,再上道路。
原本因为检查过往车马人流,让官道上拥挤堵塞,众人苦不堪言,还是王通想出了这个法子,虽然简单,却被来往的人交口称赞,认为是巧思无比。
用埋进地中的红砖画出了十步见方的格子,车马停在这些格子中,三人一组的差役一处处的检查。
在这处走的久了,都知道这里的规矩,众人静静等待在原处就是,也有小贩挎着竹篮,贩卖各色零食,倒也是个特色。
万历九年却和从前有些不同处,三人一组的差役还是有的,不过这片区域,却有二十几个差役到处游荡,此处闲逛,有的车马看看,有的地方却是不看的。
或许是天津卫这边为了查访新置办的人手,众人也不以为意。
在靠前的格子中,停着两辆马车,除了拉车的牲口外,还有几头马驴,跟随的下人看着都是精干模样。
马车和牲口的鞍辔看着虽然都是寻常,但有眼力的也能看出来,这肯定是大户人家出门,要不然没有这般富贵内敛的排场。
“车中可有女眷,若有,我们这边喊个婆子来打望眼。”
差役对这队迎上的车夫开口说道,大户女眷不好抛头露面,可若借着这个由头,在车厢中藏什么东西,天津卫这边也不能不看,所以这处也有十几个拿饷钱的婆子,都是锦衣卫的家眷,过往的人虽然不愿,可挑不出理来。
“回爷的话,没什么女眷,我们家老爷怕冷,车里呆着,老爷,外面的差爷要看看。”
里面闷声答应了句,车夫笑着挑开了帘子,里面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抱着个暖炉冲着外面点点头。
差役看了眼,扫了眼车厢,示意车夫放下帘子,拿出一块红漆木牌递了过去,开口说道:
“拿着牌子,回程过来方便。”
车夫连连点头,检查完了之后,这车队就整备了下,向官道走去。
快要出检查区域的时候,却有一名差役伸手拦住了车队,车夫一干人又是陪笑着上前,除却固定的检查,现在还有这些差役的抽检,大家也都知道。
这名抽检的差役,看了看车底,又照例的扫视了车厢中一次,挥挥手放行。
抽检的差役一直目视这队车马走远,方才检验的三名差役却跑了过来,看着官道上车队,一人兴奋的问道:
“是那个吗?”
“有八成差不了!!”
五百六十九
“海猴子,好些日子不见,你倒是白胖不少啊!?”
听到王通的打趣,海猴子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小心回答说道:
“多亏大老爷厚待,小人才有了这样的福分。”
海猴子比刚来天津卫的时候,的确变得白胖许多,这也难怪,整日里被软禁一处,活动少不少,三餐规律,也没有亏待了他。这么过日子,人就和享福一般,慢慢胖起来了。
屋中除了谭将之外,再也没什么别的人,王通笑着问道:
“沈枉可有什么妻儿老少?”
海猴子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沈枉当年因为破家才出海落草,家中应该无人了,二十三岁那年,倒是在福建那边套了个婆娘,生了一男二女。”
王通听的很仔细,看到他的神色,海猴子也是慎重起来,顿了下,继续开口说道:
“二十三岁的时候,沈枉手下已经有四百多号人,几十条船,海上这等身份的,谁没有十几个婆娘养在后宅,沈枉却宝贝的很,没有再向家里置办,不过隆庆五年的时候,沈枉出海做买卖,他的仇家领人抄了后路,家里的人都死在那场事情里。”
“能有今日的地位也不容易啊!”
王通感慨了一句,海猴子开口回答道:
“也就是经过这桩事,沈枉心肠才硬了起来,厮杀两年,大家都认他做大当家!”
“他手中这么大事业,总不好连个传人都没有,再娶了吗?”
“回禀大老爷的话,沈枉至今还是一人,倭国平户那边是他的基业所在,也不见他有个女人,不过是去个院子之类的。”
王通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你们海上的规矩,自家的人马和船只是传给谁的?难道不给儿孙?”
海猴子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想来是被王通的问题弄的糊涂,不过却不敢怠慢,还是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当大老爷说笑了,辛辛苦苦赚下的东西,自然要给自家儿孙留着。”
王通手敲着身边的茶几,沉吟了会,挥挥手说道;
“下去吧,安心在那个宅院呆着,早晚有你的好处。”
海猴子又是磕了头,他被王通的手下兵卒带了下去,人刚离开屋子,王通却突然开口问谭将说道:
“若有人挟制了大虎和二虎,让你来对本官不利,你会怎么办?”
谭将一愣,这问题未免问的太突兀无礼,谭将不是那种虚言矫饰的人,这问题又的确不好回答,在那里迟疑了半响也没有说出话来,王通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
“不必为难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倒是确定了一件事……喊杨先生那边进来吧!”
不多时,杨思尘走进屋中,看到王通坐在那里满脸的笑容,这些日子难得看到王通心情这般好,刚见了礼,王通就开口说道:
“杨先生,先拟一封公文,说天津卫有盗匪逃窜香河县,因干系重大,所以锦衣卫将前往捉拿,写完了之后,就拿到清军厅高同知那边用印,让他也按照规矩写个文书知会。”
天津卫在河间府,香河县是顺天府,锦衣卫倒是不受这府界的局限,可两府之间的事情,还是有公文往来佐证更方便些。
这样的公文信笺,杨思尘也是做的熟了,一蹴而就,写完之后交给王通看过,拿了王通这边的知会信笺,急忙去天津清军厅那边办差。
杨思尘出门不久,孙大海又被叫到了屋中来,王通开口说道:
“现在去置办一个宅院,两进的宅院,家具什么一应齐全,丫鬟小厮厨子听差也都是一并置办齐全,给你三天时间,不必在意银子,城内城外不论,要离着咱们兵卒和差役在的地方近些。”
看到王通满面笑容,说的又是置办宅院的事情,孙大海却禁不住想歪了,干咳了两声,凑上前说道:
“大人,要是私宅的事情,靠着那么近,人多眼杂的,要是谁话多,难免不方便。”
听他这么说,王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手指着孙大海点了点,哭笑不得的说道:
“你莫非以为是本官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不要胡思乱想,你我本是一家人,若真有了,怎么会不跟你们讲。”
孙大海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在那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躬身领命,王通站起向外走去,开口说道:
“你这边快去办吧,临近年底,你那边格外的忙,也是辛苦了,年底好好休息吧!”
孙大海跟在王通身后,听到这话笑着说道:
“大人这话见外了,若没有大人照看,属下那有今日,这些忙碌本就是本分,小人说句得罪的话,大人今年也十八了,百姓人家,这年纪孩子都能下地走了,大人,马婶那边,咱们这些亲近人都为大人着急啊!”
王通听到这话,脚步一停,看着前方摇摇头说道:
“急什么,现在这局面,找个女人,找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拖累我,就是拖累了女人,放放再说吧!”
孙大海顿了顿,迟疑了下才笑着说道:
“大人说的也是,以大人您的身份地位,肯定要万岁爷那边指一个高门千金小姐的,现在在天津卫,也没什么大户。”
王通摇摇头,却没有接话。
……
香河县县令吴理文接到天津卫的公文之后,当真是诚惶诚恐,他一个小小县令,虽说是顺天府下辖,可怎么得罪的起锦衣卫千户王通。
千户正五品,已经比这七品的知县高,更别说,香河县是顺天府下辖,顺天府通判吕万才是香河县令的上官,但从香河县本身,来自天津卫的官他就得罪不起。
香河县周围全是京师富贵高门的庄子,本地人不是做佃户,就是自己种点地,或者做些小生意。
原来那些年,香河县的粮食和出产都是卖到通州去,香河县的百姓则是农闲时去通州做工,天津卫兴旺起来之后,需要大量的农产品,需要大量的人工,香河县距离天津卫又是近,这些粮食副食,还有人工劳力,都是涌向了天津卫。
庄子农田的出产有了销路,劳力能赚到工钱,香河县的皇粮国税就好收了很多,现如今天下考核官吏,税收完成多少,是一等一的规矩,香河县因为天津卫的存在,香河县令吴理文吏部考绩已经连续两年得了个“上”,再过一年,不是去个州做知州,就是要调回顺天府做个从六品或者六品的官。
更别说,因为香河县在天津卫与京师之间的路上,得了不少物资中转的钱财,这些钱财自然落入县令腰包很多。
可以说这香河县令吴理文的荣华富贵全都着落在天津卫这边,他也知道,如果违背了王通的意愿,那边心中不喜,都不必动用官面上的关系,在天津卫做些什么,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吴理文也是纳闷,他虽然不是什么青天名臣,可香河县内大概的事情他也是清楚,香河县这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太平世界,但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治安一直还过得去,而且这地方不是什么偏僻地方,就算有逃犯也不会傻乎乎的停在香河县,这位王千户来香河县作甚。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也派了亲信下去打听了下,却发现什么迹象都没有,香河县一切正常。
……
“吴知县,明日白天上午锦衣卫这边会动手,动手的地方是牌坊街,周围三条街还请贵县派人封路,但请明日清早召集人下令,今晚不要动作!”
吴理文没想到公文上午到,下午就有人登门拜访,看打扮还以为是商户,家人要驱赶,对方却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王通居然化妆前来,身边只带了三个随从。
一边惊讶于王通的年轻,吴理文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客气的说道:
“下官一定照办,不过,王大人就带着三名仆从,如何拿人啊!?”
王通笑着说道:
“二更天,请吴知县派人把东城门开一条缝,到时候自然有兵马入城,不过,吴知县,从此刻起屋中的人不得外出,等到晚上再动,贼人狡猾,一切严密,免得惊动了他,有什么不方便的,还请见谅。”
吴理文脸上笑容僵了僵,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点头笑着答应,跟外面招呼了一声,就坐在这边。
屋中除了王通主仆四人,还有吴知县和一名亲随,双方对坐无聊,那亲随也是去县里查访过的,吴知县纳闷侧头低声问道:
“牌坊街不是香河县几家大户住的吗?”
声音不高,却也没有瞒着王通等人,那亲随点头说道:
“大人说的是,牌坊街那边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个当年长芦盐场告老还乡的巡检,还有一户是做生意的,男人常年在外……”
这话同样让王通那边听的到,王通笑着说道:
“不知道你们打听到没有,这家的女主人去年生产,生了个大胖小子。”
五百七十
一大清早,香河县城城外的人想要进来,城内的人也急着出去,等来到城门这边的时候,却发现城门紧闭。
太平时节白日不开城门,肯定是出了大事,众人在那边鼓噪,立刻被守卫城门的兵卒虎着脸赶走,平日乡里乡亲的都是客气,这么一严厉,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对,各自散了。
住在牌坊街周围的百姓,一大早就被差役们拍门叫醒,被严厉的叮嘱不得出门,不得喧哗。
前面说了,这牌坊街居住的都是香河县的富贵人家,不让出门自然很多人发怒,冲着衙役发火,衙役们自然得罪不起,可这帮人要继续耍威风的时候,却有带着刀的锦衣卫兵卒冷脸上前,谁也不敢继续闹了,都是缩回去。
牌坊街这边只有一户人家,高墙大门的,外人也看不清里面的虚实,只从出来采买货物的丫鬟和小厮口中听说,这家主人是在外面做丝绸生意的,常年在外奔波,家里一般只有女主人在。
这等家中只有女眷主事的,又是这般富庶,肯定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打主意,也有泼皮无赖上门生事,但当天就被打了出去,当晚这几个泼皮无赖的房子就被烧了,衙门里的银钱使的又足,一切手尾都被压下。
经过此事,香河县这边的人才知道,牌坊街这户人家得罪不起,还是少招惹些的的好。
……
牌坊街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卒,有穿着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更多的是披甲执兵的士兵。
更让人感觉到吃惊的是,牌坊街那家人的门前,居然还摆放着一门火炮,黑黝黝正对着大门,有炮兵拿着火把守在边上。
且不说被围得的水泄不通,每个方向上还有二十几名火铳兵,火绳都是点着了火,做准备开火的模样,墙头一有人向下张望,他们就举着火铳向上瞄了一下,看到这黑乎乎的铁管瞄过来,墙头的人慌忙下去。
又是火铳又是火炮,又有精锐的士卒值守,从凌晨到天亮,牌坊街这家“大户”连大门都没敢打开,就连墙头张望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家大人王通,想要见沈枉!”
这么尴尬的僵持了一会,有兵卒大声的向里面喊道,喊完这句话,外面的兵卒们都能听到院内的骚动。
“这么扇木门,能顶得住火炮一炮吗?”
院内没有给什么答复,又有兵卒大喊道,喊完这句,院子里面安静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