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刘愣了下才点头,李全笑了笑就向前走去,走出宅院没几步,大家就分开走路,回各自的衙门。
李全走了会,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他找的那个老刘小跑追了上来,李全连忙停下等待,老刘跑到跟前,前后左右张望了下,低声说道:
“小李,香主那边单独吩咐过,这次传法之后,谁要是离开皇宫,一定要跟他禀报……我隐约听说可能会有什么处置,总归不是好事,你还是别出去了。”
听到这老刘的话,李全一愣,连忙笑着说道:
“多亏刘大哥点醒,要不然小弟为了这嘴馋就要耽误大事,那小弟这就回偏房那边办差,不说别的,改日和刘大哥一起吃酒。”
“这么客气作甚,上次竹料亏空要不是你先帮我垫上,现在我就被发到浣衣局去了,咱们自家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这老刘是直殿监管物料的头目,把宫内的竹料私自在宫外卖了不少,李全去领用的时候这桩事露了出来,李全也没有为难,反倒出了单子让人在外面采买了进来,这刘宦官就承他的情,结果两天后香主召集人拜佛,却发现两人都在三阳教中,关系又是亲近了许多。
双方又是客气几句,这才分开,背过身,李全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不能出宫,不能去那个点心铺子,他没有任何可以传递消息的渠道。
可听那香主传法时说的那些话,最近搞不好就有大事要发生了,李全心中为难,却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
“混帐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是白吃饭的吗?拉出去,打二十鞭子!!!”
京营副将夏元成的内宅中,人人噤若寒蝉,夏老爷心情不好,方才最得宠的小厮送茶水进去,不过泼洒了点,就被打了两个耳光,又让亲兵拉下去抽鞭子。
夏府的下人们也都知道怎么回事,老爷自从张阁老病重之后,就心烦意乱,每次去张府探病,回来后总要发一通脾气,上次连长随都被打了,大家谁都担心自己倒霉。
倒是管家老成些,一边和老爷的亲兵说轻点动手,一边去请王先生过来,这王先生是保定府出身的一名举人,仕途上倒没什么成就,做过一个县的教谕,但喜欢读兵书战策,颇有些合纵连横之术。
九年前夏元成还在保定府做游击的时候,就成了夏元成的幕僚,是夏元成极为信用的人,用个不恰当的话说,也算是谋主了,也正是这位王先生的出谋划策,才让夏元成一步步的走到了京营副将这个显赫位置上。
看到王先生来,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管家慌不迭的过去通报了,夏元成连声说快请进来。
这位王先生脸色黝黑,身材也高大,真不像是个举人出身的幕僚,倒像是夏元成手下的那些亲兵家将,据说当年中举后,就是因为这相貌被人不喜,才在仕途上没什么寸进。
他一进屋,看到夏元成穿着员外袍,对襟处也没有系上,满脸焦躁的坐在椅子上,见到王先生进来,张口刚要说话,王先生却开口先说道:
“大人,张阁老已经不能见人了,六百两银子买了太医院一个人的消息,说撑不过一月。”
这位王先生话说完,夏元成整个人都泄了气,竟是瘫在了椅子上,王先生脸上也有焦灼之色,看到夏元成这般,上前几步开口说道:
“大人!!这时不是泄气的时候,学生有话要说!!”
被王先生这么一喝,夏元成身子颤了下,勉强直起身体,王先生盯着夏元成说道:
“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被打杀的那个千总……”
“那个叫蒜头的……”
“大人,那千总说的没错,若张先生不在了,谁也不会容大人,大人可是顶了太后兄弟,不管以后谁坐张阁老的位置,难道会为了无亲无故的大人得罪太后?”
“又不是我想,是张阁老……”
“谁会在乎,大人,谁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夏元成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了一样,颓丧之极,王先生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低声说道:
“大人,张阁老一去,丢官去职,甚至横死都未可知,大人或许不畏生死,可夫人公子怎么办?”
“怎么办?”
夏副将有气无力的跟了句,王先生又把声音压低几分说道:
“大人,倒是有人能保住大人的荣华富贵!”
先前王先生所说的话语已经把夏元成的心情打落到谷底,现突然来这么一句,夏元成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王先生几乎贴在了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字:
“潞王……”
五百九十九
给夏元成做幕僚的王先生王瑜进去说了两句,京营副将夏元成的脾气就消了许多,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又吩咐下人不要打搅。
王瑜也没有在屋中停留太久,说了几句就告辞,夏府的下人可都是看在眼中,老爷上午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王先生一来就劝好了,而且老爷居然亲自送到门口,对一个清客幕僚这样的态度,实在是重视非常。
夏元成的管家和亲兵头目不由得比往日更客气了几分,管家还准备留饭,让厨子好好弄几个菜肴,陪着王先生吃喝一顿。
若放在往日,王瑜也就留下了,不过今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说家中有事,急忙就回去了。
王瑜的神色一直很焦灼,众人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以为是王先生为老爷的事情着急,却没看到这焦灼的神色从进府到离开,一直是有。
夏元成算是个大方人,专门给王瑜雇了一辆大车代步,上了车就朝着自家而去,平日里王瑜进家门,两个孩子会迎上来,他夫人也会领着两个通房丫鬟在门前迎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可今日王瑜下了马车,先吩咐大车回去,这才进了自家院落,院子中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穿着家仆服装的汉子冲他笑了笑,王瑜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快步走进了屋中。
正堂之中,王家的老小都在,都是战战兢兢的聚成了一堆,两个小孩子双眼红肿,一看就知道大哭过。
在王家家小的周围,有几个手持刀斧的彪形大汉,为首一人笑着对王瑜说道:
“王先生,那些事做了吗?”
王瑜颓然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王某怎么敢不说,都说了!”
那大汉点点头,又是笑着说道:
“夏大人身边也不是密不透风,想要知道消息不难,王先生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啊!”
王瑜盯着惊恐不安的家人,看到几个女眷虽然哭哭啼啼,可身上的衣服却还完整,心中稍定,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捂着脸说道:
“现在是什么世道,他夏元成又不是个有野心的,你们费这么大力气做这个事,到时候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大家粉身碎骨,诛灭九族。”
为首那人嘿嘿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诛灭九族、粉身碎骨的又不是你们,你们怕甚,王先生,这日子你还要忍一忍,不过也不会太久了。
……
内阁首辅张居正在四月末的时候病情开始加重,这样的状况,自然也不会再服海狗熬制的助兴药,分驻山东锦衣卫千户董创喜也就没有了送礼的机会。
官场上事,见风使舵乃是主流,张居正病重,董创喜也未必会有上杆子巴结的心思,他也在琢磨接下来可以攀上什么人。
他董创喜送过去的干海狗,还因为这药突然效力变得不错而被夸奖,随后张阁老就生病一直至今,张府的人因为这个牵扯到内宅猥亵之事,不去想也羞于提起,可董创喜锦衣卫出身,又是经手人,却能联想到。
五月初的时候,锦衣卫千户董创喜就不在济南城呆着了,山东官场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做派,喜欢朝着登州和莱州那边跑,一来是给张阁老置办些药,二来则是抓捕海盗。
地方官府抓到海盗,一般都是直接斩立决,董千户却把人捆起来一并送到天津卫去,据说是卖人赚钱,一个人才能赚几两银子,官不小,却这般小气。
五月初十,按照济南府董千户属下和家人说,董千户在莱州府的胶州那边办事,不过真要去胶州那边找,却找不到人。
董创喜在胶州靠海的一个小渔村中,这渔村十几户人家,实际上这里是本地海寇的一个据点,平日里都见不到人的,干海狗本地海边找不到,都是在外洋打到了送来,董千户的人都是在这边收货。
此时村子冷冷清清,见不到什么人,却有一声声惨叫回荡,听着凄厉之极,让人身上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但村中无人,周围又荒凉,谁也不会听到,就在发出惨叫的这屋子外,董创喜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惨叫猛地加大了一声,几乎是嚎了出来,然后就了声息,屋门打开,一个穿着犊裤短衫的大汉走了出来,这大汉一只手上沾满了血,董创喜也不理会,直接开口问道:
“说了吗?”
“割一刀抹一把盐,铁打的也经受不起,他说年前有人拿银子找的他,让他给海狗上加东西,差不多拿了三千两银子!!”
听那大汉说完,董创喜的脸色几乎是黑了下来,狞声说道:
“狗日的杂种……”
骂了两句,董创喜冷声说道:
“这杂种家里四口,一个也不要留,这个杂种你给我带到海上,一刀刀剐了,然后丢海里喂鱼。”
“那三千两银子……”
“他们家搜出来多少,都是你的,做完了事情,我这边再给你两千两,然后你就出海,三个月后再回来,回来的时候记得先派人知会我!”
不过是杀个人,差不多就有五千两银子的进账,那大汉咧嘴笑了笑,开口说道:
“这桩事包在我们兄弟身上,董大人还真是豪气!”
“等下我安排个人来跟着,你用心做,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董创喜抛下一句,快步向外走去,董创喜的心腹护卫却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等待,看着董创喜走来,连忙迎了上去,还没打招呼,看到董创喜神色变幻,就连忙停住,董创喜在那里迟疑了半响,开口说道:
“你赶着我的马车回济南,回去就让家里的人说我病了,你们准备三匹马,让小六跟着我,我去别处!!”
……
“抄录文卷,句读都能做错,你在内书堂如何学得,这些折子是要给万岁爷看的,出了纰漏就是欺君,这等罪过,是咱家担,还是你来担!!”
司礼监值房中,一向是沉稳威重的冯保正在咆哮,他的书案前,一名十几岁的写字宦官在那里拼命的磕头。
自张诚以下,司礼监各位太监都是低头做事,没有一人敢出声相劝的,冯保喊完,把手中的折子丢了下去,冷声说道:
“拉下去打十板子,给他长长记性,回来抄录百遍!!”
“孙子多谢祖宗,多谢祖宗!!”
好歹还有回来抄录百遍的机会,说明没有被开革出司礼监去,说明冯保的处置还留了分寸,不过众人也是心中惴惴,冯保做到内廷第一人的位置,城府胸襟自然不是常人可比,今日这样的暴怒失态,极为少见。
在司礼监当差的,都是聪慧之人,也是明白这来龙去脉的,内阁首辅张阁老一天不如一天,眼见不行了,冯公公心情也跟着一天比一天糟糕。
那小宦官被两名壮健宦官带出去,张诚也告了声假,起身走了出去,出了值房的院子,叫住那那两名壮健宦官,开口说道:
“冯公公的意思也是为他好,你们下手轻些,沾沾衣服也就是了,孩子这么小,好不容易内书堂学出来的,打伤了太可惜!”
张诚关照,那两名健壮宦官怎么敢不听,连忙笑着躬身奉承道:
“张公公慈悲心肠,请张公公放心,小的们知道分寸。”
那小宦官已经是红了眼睛,哽咽着跪下磕头,张诚点点头,自家出了门,外面早有等候的软轿,张诚上了软轿,开口说道:
“去御书房!”
软轿抬出去十几步,就有人小跑着跟上,贴着轿子低声说道:
“太医院刚给的消息,恐怕撑不到七天。”
张诚答应了一声,脸色却阴沉了许多,宫内抬轿的宦官都是有专门训练的人手,走的虽快,轿子却稳。
进了六月,京师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坐在轿中会感觉到憋闷,也只能掀开轿厢的帘子,快要到御书房的时候,张诚眉头突然皱起,开口喊停了轿子,轿夫们停下,张诚下轿后对随轿的亲信说道:
“御书房北边藏书楼的人怎么换了,去问问怎么回事?”
那亲信过去问了,没过多久就跑了回来,开口禀报说道:
“……那边说是上面调动轮换的,他们只是过来做活!!”
张诚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开口冷声说道:
“这边的轮值都是咱家和冯公公安排,咱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轮换的,你现在就去查个明白。”
……
“慈宁宫的女官点翠安排的?”
张诚在御书房中没有呆太久,打听的宦官就已经得了消息回来,看到张诚疑问,那宦官又开口说道:
“都知监那边每日里都要去慈宁宫报备,禁卫和宦官、宫女的轮值,都是由那边抓总的。”
张诚回头看了眼院中的御书房,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快去南街,叫邹义来见咱家,快去!!!”
六百
一片黑暗,入目也全是黑暗,似乎有点光,但却看不到,王通整个身体不能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不容易,吱吱嘎嘎的声音一直在身旁响着,身体在轻微的颠簸晃动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几位,这是天津卫王大人送给陛下的贡品!”
“拿礼单过来!”
“怎么,这个你们也要检查吗?”
“呵呵,对不住,职司所在,现在宫内各处都严了,我们也不敢懈怠!”
头顶上稀里哗啦的声响,还有人轻声点数的声音,不多时又安静了,听到外面有人扬声说道:
“放行,各位公公不要放在心上,门禁森严的事情冯公公和张公公都单独嘱咐了!”
“王大人还真是忠心,这么多好东西,看着都让人眼馋……”
吱嘎的声音变了变,却不那么颠簸,能听到黑暗以外,几个人在那里笑着议论:
“啧啧,这车上的东西份量不轻啊!”
“天津卫的王通出手可大方呢,这箱子里搞不好就是金银珍宝!!”
“肯定是好东西,十几个大箱子,你想想,王通每年给宫里送的金花银都有一百二十万两,他自己还不知道拿了多少。”
“咱们大家打开箱子找几样不要紧的分了吧!”
“你小子脖子痒了,二祖宗盯着的东西,到时候一干人还要照着礼单验看,万一王通和万岁爷提过什么呢!”
“我不是说笑吗?前后还有十几位禁卫大哥呢,要动手他们就摘了我的脑袋去!”
又是一阵哄笑……“都安静些,快要到地方了!”
“咱们不该送到郑贵妃那边去吗,抬到御书房这边作?”
“狗崽子,就你小子话多,上面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
“麻烦知会下赵公公,天津卫锦衣卫千户王通上呈给万岁爷的贡品送到了。”
……
“抬进来,抬进来,拿礼单过来,咱家要一件件的点!”
……
“怎么样,要不是提醒,你现在千刀万剐了……”
“哥哥……爷爷,你别说了成不,万一被听到……”
……
“都下去吧,外面院门关上,万岁爷要亲自看看王通的贡品,你们莫要扰了万岁爷的兴致,抬东西的几个,这些银子拿去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