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好听,不过也就是来天津卫想要做几件案子发财,却没有机会下手的意思,那史七倒是知趣,磕了个头禀报说道:
“天津卫来往人等,户籍和路引查的严,差役民壮太多,小的们就怕动了手跑不出天津卫来,而且吴大哥那边也叮嘱过小的,说若想太平回去山东就不要在天津卫犯案,当年盖铁塔的下场,让小的们急着,在这里呆的闷气,就想着正月里回山东,却没曾想听吴大哥说了这个事情……”
“那你们直接去吴大吴二那边不就是,为何来偷本官的银子。”
“回大人的话,小的在山东时候和吴家兄弟相称,却不是他们门下,若经他们那边投奔,小的们矮了一头实在是不甘心,偷银子这事情是为了向大人显出小的们的本事,要不贸然投靠,也有求大人看重的意思。”
和吴大吴二那种武勇汉子不同,这史七中等身材,微胖的圆脸,就算没什么表情也显得在笑,看他的模样说是绿林人是没人相信的,若说是一个在街上做生意的小店东或者掌柜,那倒是更符合一点。
王通虽然不满二十,可身在高位久了,杀人也多,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气势,草莽中人见他往往被他的气势压迫,言语动作都不太自然。
这史七在门口已经被护卫们一番冷硬对待,也自知这几日自家到底做了什么,跪在王通面前说话的时候却还能有条理的侃侃而谈,的确不简单。
王通看到这史七身后跪着的十人都紧张的很,有的人一进门开始就东张西望,也有的偷眼抬头看王通,估计着琢磨退路,反倒是这史七却一直是跪在那里,头也不抬的禀报,规矩的很。
一个绿林中人能有这样的镇定,再加上偷银子时候的巧妙安排,这史七倒还真是个人才,王通脸上神色如常,又是问道:
“说说这两日怎么偷的,本官也是好奇。”
那史七又磕了个头,开始说起来,自从打定了投靠的心思,又想显出本事来,这史七一边推拒吴大的招揽,一边却私下观察王通启程前的准备,等王通这队人上路,他们一干人也装作客商,雇佣大车跟了上来。
走了几天,晚上值守等等规律都摸清楚,他们花钱买通了一家送草的农户,半夜跟了进来,那农户贪图便宜也就答应了,事后等出了事,怕牵扯到自己身上也不敢言语,反倒不会走露风声。
晚上赶车过去偷了银子,却没有把银子直接拿回,而是在丢弃大车的不远处田地中埋下,虽说是冬日,可田地土质还算松软,而且杂草、残雪都在这边,埋在地下,若不是仔细寻找,还看不出什么踪迹,众人埋了银子,轻装离开,也没有什么脚印车辙了。
等王通一干人上路,他们就将银子起出,赶着大车跟上,这一夜,也知道王通这边有了防备,但也是在史七的预料之中,又是让人靠近了车队方便,这花几个小钱,再解释几句,对方不会生疑就会跟着照做。
这边却还是装满了干草跟着进去,卸下干草什么的都是如常,趁着纷乱时候,却有人解下牲口靠到王通这边的大车边上,撬开盖板,朝外丢银子,银包丢到牲口驮着的口袋里,往复几次,安静下来时候就随着大队出去,毕竟是夜间,那边闹腾防备,人还在轮班值守,总归有空挡。
“你倒是做的熟,从前可做过这样的勾当?”
“回大人的话,小的们从前在山东河南一带,就是用这个法子偷商队,偷船队,第一次动手他们戒备,却被小的们钻空子弄第二回,往往要动个几次手才算的。”
“为什么这次只做了两次?”
王通倒是被这史七所说的勾起了兴趣,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每次都能钻到对方的空子上,这倒真需要胆大心细了。
“回大人的话,昨夜得手之后,直接回到小的们住宿的村中,可今天一早,村中大户却派人来问,问的颇为详细,好在小的们蒙混了过去,小的在天津卫看过大人的手下手段,眼下大人未动,地方上已经如此,若大人下令,恐怕小的们就不能过来了,在外面直接被抓恐怕直接就丢进大牢了……”
王通点点头,正在那里沉吟,外面谭将走入,在门口施礼禀报说道:
“老爷,银两数目清点无误,正是缺少的那些。”
这时王通才笑着问道:
“投我这边,最多也就是能拿个足额的粮饷,钱肯定不如你做贼多的,你可愿意吗?”
“小的手中不缺银钱,只想着有个光明正大的官差身份,回去探亲祭祖也能挺直腰板。”
“身上有血案命案吗?”
“回禀大人的话,小人兄弟们做的勾当就没见过血……”
几番问答,王通点头刚要说话,外面一名亲兵跑进,禀报说道:
“大人,外面有人偷看盯梢!”
六百五十五
“多少人?”
“三个人,从京师那边方向过来,一直是围着外面探头探脑的。”
“抓进来!”
过来禀报的卫兵愣了愣,随即抱拳答应,转身去了,王通也明白手下们的心态,在天津卫的时候,自家地盘行事,自然可以从容大胆些,现在距离京师越来越近,事事都要小心谨慎。
等卫兵出门,王通笑着对下面史七等人说道:
“先关你们几天,等快马去吴大那边问清楚了,再来安置。”
史七倒也识趣,在下面磕头答应,那边陈大河安排了人把史七等人带走,王通开口对谭将吩咐道:
“安排人快马去天津询问下,这史七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再说其他!”
谭将听令过去安排,王通带着马三标等人向外走去,有了这失而复得的插曲,启程的准备被耽搁了些,院子中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王通却是去看那偷看的人,半路上不仅招贼,居然还有来窥伺的,不过是去京师赴任,怎么就弄出这么多花样来。
才走到客栈院子的门口,就看到十几名护卫骑马赶回,队伍前面有三名鼻青脸肿的汉子,跌跌撞撞的走来。
“大人,这就是那三个窥伺的贼子,刚才追过去他们还想跑!”
护卫禀报说道,那三名汉子都是穿着青色的棉袍,腰间用布带扎着,带着耳罩,又有毡帽,这个打扮王通认得,分明是京师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之流。
“混帐东西,见到我家大人还不跪下!”
身后的骑兵护卫一声吆喝,那三名汉子腿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王通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越靠近京师,越有些牛鬼蛇神的过来呱噪,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来的?”
他沉声问道,那三个汉子彼此对视了几眼,都不出声,王通也懒得理会,摆摆手吩咐道:
“捆在车上,带到京师后丢牢里慢慢打着问吧,大家伙都准备下,等到了通州好好歇息一日咱们再进京师!”
众人轰然答应,也有人下马就去捆绑,一听下狱打着问,要被锦衣卫下狱了,那可就是不死也要掉层皮的待遇了,那三名中的人马上大喊说道:
“王大人,小的是都察院陈戈陈大人的长随!”
这人一喊,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嚎了起来:
“小的是翰林院侍讲陶程春陶大人的家丁……”“小的是国子监司业王兆靖的……”
听到这三个身份,王通皱眉转过了身,开口问道:
“都察院的几位都御史和副都御史,我不记得有个叫陈戈的,你是冒名顶替?”
“……不是……不是,陈戈陈大人是广东道的御史……”
听到王通的质问,最先开口那人慌不迭的解释,翰林院的侍讲、国子监的司业、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这都是六七品的文官,除却那翰林院的侍讲颇有前途之外,其余的都是清水衙门低品官,在京师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三名下人主家看似来自不同衙门,却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们主家在京师都有一个统称“清流”,那种可以弹劾讥刺皇帝和首辅,大言无罪的文官士子,这样的人就是京师舆论的主要发动者和参与者。
尽管这次的窥伺很拙劣,但清流们为什么派人来这边,王通是万历皇帝的亲卫武将,一向不受这些清流们待见,王通心中也是明白。
看到王通迟疑,那些要下手绑人的护卫也停下动作,这倒是让那三个下人以为王通有所顾忌,在那里拼命的喊道:
“大人,小的不过是来这边办差,见到大人的队伍,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就被大人手下抓住,小的还要给家里办事,求大人开恩放了小的,小的回京也不会声张。”
一听这话,王通却忍不住笑了,开口说道:
“你们一定觉得我对你们主人颇为顾忌是不是,每个人抽十五鞭子,然后送京师下狱吧!!”
那三人的确以为王通顾忌了,在京师中,连内阁大佬都要对清流让着三分,何况是个刚要进京的武将,却没想到王通干脆利索,人非但没放,直接下令打。
有了王通的命令,那些护卫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就地按倒,把上身衣服扒下,抡起马鞭狠狠的抽起来。
下人能骑上马,说明这主家家境颇为不错,这三人想来也没吃过什么苦的,十五鞭子当真是挨不起,各个哭爹喊娘的嚎叫,也没人可怜,抽完了直接捆起来丢在车上,大队启程上路。
……
“老爷,方才打完了又去问了问,那三人就是他们主家派来看大人队伍的,其他倒也没什么,说是仔细看,回去禀报。”
听到谭将的说法,在马上的王通沉吟了半响,任由坐骑跟着大队前行,走了一段才开口说道:
“能有什么好看的,清流们来找茬挑刺是意料之中,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就看事先的安排能不能用上了。”
“老爷深得陛下宠信,纵有无端妄议,也不会有什么干碍”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就算没有的事情也会变成真的,就算陛下不信,总让他们呱噪,也是心烦。”
尽管谭将相劝,王通还是沉声说道。
才上路大半个时辰,稍微敏感些的人就能感觉不太对劲了,本来这一路上,同行的商旅路人都是远远避开,唯恐靠近了锦衣卫大佬的车驾给自己招祸,王通的队伍那面大旗上的大字,扈从身上穿着的飞鱼服那是再明显不过的标志。
可今日启程,来的这些人明显就是冲着这支队伍,他们骑马或同行,或跟随,甚至还有绕着跑的,这些冲着队伍的人,可不是那种风尘仆仆的商旅,穿着打扮都颇为体面,而且不少人马术不精。
穿着颇为体面,马术不精,鞍辔什么的倒也寻常,这样的人倒和早上那三个被抓差不多的身份,不知道是谁家的下人。
“大人,现在咱们队伍周围有七十几个可疑的,看着和早晨那几个差不多,不是军中的探马或者盗贼的哨探。”
陈大河过来禀报说道,王通点点头,笑着说道:
“你现在要去抓个过来一问,肯定是京师谁家的下人,过来给他家老爷办差,不小心朝着咱们队伍多看几眼。”
听到王通的打趣,陈大河也忍不住笑了,这正是早晨抓来的那三人的说辞,那边王通又是笑着说道:
“说起来,锦衣卫指挥同知进京赴任,却惹来这么多人围观的,恐怕本官也是头一份了。”
感慨了一句,王通又是说道:
“小时候听我爹讲过,说官员车驾不得随意冲撞,违犯者重责下狱,轻责鞭打申斥,大河,本官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咱们这队伍也算官员车驾了吧!”
那边陈大河点头称是,王通摆摆手说道:
“既然如此,你领人出去打,不用铁器,只管用鞭子棍棒招呼,把这些苍蝇赶远些,看着心烦!!”
大路上好好行走,一帮无关的人在那边观察窥伺,任谁也是觉得不舒服,陈大河年轻气盛早就受不了了,听到王通吩咐,大声答应了句,抽打了下马匹向着队伍跑去,边跑边大声下令,跟随队伍的“家丁”们轰然答应。
外面窥伺的人还不知道何事,这边喧闹,这帮人反倒靠近了些,想要听听看看,却没想到突然间,刚才一直是护卫大队的“家丁”们骑马冲出,朝着自己过来,仓促间,这帮人还没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等到了跟前扬起马鞭,想跑已经晚了,方才只能说是嘈杂的官道上突然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惊叫、怒骂和哭喊。
挨了几下之后,谁还敢在这官道上多呆,反应快的朝着另一边远去,反应不过来的有从马上掉下来的,有的则是慌不择路跑到官道两侧田地中,乱成了一片。
看到这帮人的狼狈模样,王通队伍中人都是哈哈大笑,方才被这些人围观的烦躁都去了不少,王通也是笑着问身边的谭将说道:
“等我进京,这第一桩事恐怕就是言官弹劾我骄纵属下,在官道上殴伤无辜平民百姓,这等残暴之人如何能当大任之类的。”
听到王通自我调侃,谭将也只能苦笑。
官道上倒是清净不少,不过大队的速度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算上早晨耽误的时间,过了午饭时分,就到达了通州。
通州是顺天府第一等的繁华所在,王通这样的队伍,城内城外能安置下来的客栈不下十几家,王通在城外住下,稍微整顿下,第二日就要进京入城了。
不过,到了通州之后,周围的探子更多,说是探子也不准确,这些人就是围着王通的队伍看,也不怕自己暴露,探头探脑的,看人,看车马,好像在其中寻宝一般,通州的客栈伙计们见多识广,都是纳闷说道:
“京师那边的大户派下人过来看什么啊?不过是新官上任,怎么就这个新鲜?”
六百五十六
通州城内因为王通的到来热闹了许多,通州距离京师是一日内的路程,十分的近便,骑马来看的不必说,行路来的就有不少。
王通所在的客栈本就是三江商行的附属,因为是在通州的繁华之地,这客栈非但不必接受天津卫的拨款补助,每年还有利润上缴。
既然是自家地盘,那一切自然方便的很,王通在独院中才休息下,谭将就将掌柜的领了过来,那掌柜的知道这是自家老爷,进门来先磕了头,得了准许才站起躬身回话,先开口的却是谭将:
“老爷,外面光是咱们能看出来的探子就不下百余人,都和今日清早抓的那三个人差不多模样,还有形迹可疑的几十人,不是小的草木皆兵,这么多人围着看,恐怕还有那咱们看不出来的隐藏其中。”
谭将说完,看了边上的掌柜一眼,那掌柜的连忙躬身说道:
“老爷,小的没在这客栈的时候已经在这行做了二十年,这时节根本不是客人多的时候,可老爷中午住进来,现在已经有十几拨客人住进来了,都是操着各处口音的官话,只说自己探亲访友做生意,可看着根本就不像。”
客栈掌柜每日迎来送往,察言观色判断客人身份自然是熟手,他这么说也和谭将一个意思,王通还没说话,外面陈大河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气呼呼的开口说道:
“大人,外面这些杂碎实在是不像话,居然有人凑到咱们银车跟前来,想要看个究竟,被兵士驱赶开之后,他们又是凑上来,大人,你吩咐小的们,说来了京师这边不比咱们天津卫,可要不给他们个教训,实在是烦人啊!”
王通用手轻拍着桌面,沉思了一会,开口说道:
“把上午抓到的那三个人送到知州衙门去,就说他们冲撞车驾,意图不轨所以被抓,让下面人不要动手,将人赶出去就是了。”
听到这话,陈大河却愣了,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