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问亲藩有异动,当地知府该如何做,然后自问自答的说知府当率乡兵围住亲藩府邸,接下来又说自己上任的去处是河南卫辉府,再加上前面那一顿揉捏敲打,这等赤裸裸的暗示,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屋中不能说如何暖和,可徐广国额头上却见了汗,王通也不催促,就是在那里笑着等待,徐广国沉默了会,略微抬高了点声音说道:
“就算是进士,将来也未必能有这卫辉府的缺份,左右都是牵扯进来,不若大胆做就是,大人,学生冒昧问一句,祸不及家人吧!”
这话问的没什么头脑,王通却听懂了,点头说道:
“真若有什么事,你家人平安。”
“那就多谢大人的关照了,学生做的好,将来全家荣华富贵,若是做不好,也有大人照应,在这里多谢大人了!”
说完之后,徐广国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再站起时候却从容许多,开口笑着说道:
“当日他们来找学生,一说进士出身,学生就昏头了,却没想到跟着王大人才有这样的前程。”
说的是凶险,不过潞王现在闹也闹不起来什么,倒是徐广国只要太太平平做完几年知府,回来肯定是飞黄腾达,毕竟这是给天子办差,怕是一辈子的受用。
“大人,清流言官品级虽低,却是人多势众,天下士子们的风向言论往往被他们控制,大人不能轻视,一次两次大人或许会因为陛下的宠信无恙,可大人想必也听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没有应对,也会有麻烦啊!”
看着王通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徐广国顿了顿,换了个说法说道:
“大人不在意,下面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还仰仗大人照顾,大人大意不得啊!”
王通哈哈的笑了起来,无谓的摆摆手,开口说道:
“清流,清流,若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本官还真忌惮几分,李三才这种,自有治他的法子,你不必担心了!”
看王通颇有自信,徐广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叹气,王大人在京师的时间不长,和这些清流打交道的时间也不长,不知道这些人的麻烦,早晚要吃个亏。
不知不觉之间,徐广国真正把自己放在王通自家人的地位上来考虑利害得失了。
……
来京赴任,朝堂上与众臣激辩,敲打徐广国,把万历皇帝交办的那件事选好了人,王通一天也没有得闲。
不过他已经得到了京师各方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也都是许多人在盯着,二月初四,各家的得到的消息就是王通向着天津卫派了几名差人,这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人关注。
自从三十多名清流在城外犯下欺君之罪之后,京师清流的喧嚣安静了许多,尽管王通有太多让他们针对的地方,可王通的手段却让他们心寒,没人敢继续做什么小动作了。
对王通抱有敌意的重臣们也都是暂时没了动作,甚至还约束自己的徒党不要动作,让王通自己折腾就是。
王通去训练新兵,纠察军纪,巡街缉捕,这都是自讨苦吃的活计,不必做什么,等王通自己做差了,让他自己出丑,到时候上疏弹劾,才会让他在万历皇帝面前失宠,到时候再行计较就是。
二月初七这天,王通穿着从三品武将的袍服,骑马出门,这一天是他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上任的第一天。
王通住处距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不近,骑马过去也花费了一段时间,这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将,又是京师第一等的要害位置,自然不能太简单,谭将率领二十名护卫也穿着锦衣卫兵卒的飞鱼服,骑马护卫。
一行人二十余骑也是浩浩荡荡,路上百姓也纷纷闪避,天子脚下,京师重地,自然和天津卫不同,走出两条街去,路边行人虽然闪避,可看着这一行人的眼神却有些不同,还有些人交头接耳的谈笑。
京师街道上人多马多车多,王通也不敢纵马奔驰,对路两边这些百姓的反应自然注意的到,那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敬畏,似乎有些耻笑的意思。
上任也是要紧公事,王通不会在路上耽搁,不过还是吩咐了一名护卫下来询问,自己先走。
还在路上的时候,留下询问的那名护卫也是跟了上来,这护卫人倒也伶俐,没有直接下马询问,反倒是找了个偏僻地方拴上马,然后把飞鱼服脱下,穿着便装去询问,路边的百姓自然不会注意马上的人是谁,被人一套话也就讲了。
“他们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本官都派你去问了,难道还怕听不成!”
听了王通这句话,问话的那名护卫才开口说了:
“问的那人说大人不伦不类,一身威风官服穿在身上也是个唱戏的模样?”
这么一说,王通也放慢了马速,颇为感兴趣的问道:
“怎么讲?”
那护卫看王通没什么怒意,也就放心下来,开口解释说道:
“说什么大人既然带了乌纱,穿着团领衫,那就要坐轿,前后有扈从仪仗,可大人穿着官袍却骑马,还带着一些护卫,弄得和顺天府捕头一般。”
王通愣了愣,哑然失笑,开口问道:
“他们不知道本官是武将?武将不去骑马却坐轿,这不是失了本份?”
那名问话的护卫差事办的颇为尽责,听到这话挠了挠头,开口说道:
“小的也这么问来着,边上有人说天子脚下什么都要个体面气派,做什么官就要有什么打扮,有什么打扮就要有什么做派,若是一样不合,那就是措大进城,白白遭人耻笑。”
一干人打马慢行,谭将也在听着这边的谈话,听到这里,他看到王通神色淡然,还以为王通心中不喜,当即沉声解释说道:
“老爷不必计较这等混帐话语,京师这处最重浮华,样子上做好了,里子如何都没人管的。”
谭将说完这句话,王通却勒住坐骑,众人都是跟着停下,还以为王通要发怒,或者弄配着打扮的仪仗来,这个也不难,跟衙门知会一声就是。
被众人目光注视,王通沉默了下,开口笑着说道:
“那位百姓说的没错,做什么差事就要有什么打扮,咱们是锦衣卫的军将,本官穿着这团领衫,带着乌纱帽,看着和个文官一样,的确让人笑话,你们都是第一次穿这个飞鱼服吧,看着也是别扭。”
众人彼此看看,都是哄笑,在天津卫都是或劲装或披甲,穿着这更偏重于礼服性质的飞鱼服还真是有些别扭。
“先回去换甲,训练新兵、纠察军纪,本官就要先给他们做出个气象来!!”
……
骆思恭家中的几位幕僚都被他给辞了,尽管也有人威胁他要将从前的事情掀出,骆思恭却不管不顾,那一日在偏殿中的所见所闻让骆思恭心中明白的很,如今和张居正当政的时候不同,一切都是万历皇帝说的算了。
既然万历皇帝亲信王通,那自己顺着这位爷的意思就行,不要再理会其他,骆家在锦衣卫已经多少年,一辈辈向上走,靠的就是这从不下错注的判断。骆思恭如今就纳闷一件事,万历皇帝为什么不让王通来做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还让王通接了那么多苦差事。
今日知道王通要来,骆思恭早早的出门等候,指挥使司衙门中各镇抚、千户、经历司的百户以及参知某事的吏员都是出来等候,不过剩下的那位指挥同知,还有两位指挥佥事却没有露头。
出来迎接也是算了时辰,本以为等候不了多久就能来,却没想到一直等到快要正午,还不见人影,骆思恭不住的朝着前面路口看过去,他也打发了人过去瞧,至今还没回信,骆思恭心焦,其余的人却都是在肚里骂娘。
“地面好像震……”
“你等昏头了……不对……好像真是在震……”
地面的确在颤动,官署正对的路口处出现了马队,二十几骑排列着整齐的队列缓跑而来,正午的太阳下,马上骑兵的铠甲闪闪发光。
六百六十六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真正论起品级序列来,在京师远远排不上号,可要论起在百姓中的威风来,这衙门就是头一份了。
所以官署前面的街道一向不怎么热闹,谁愿意没事来这样的地方招霉气,都是躲避的越远越好,路上很少有人。
骆思恭在这里站了快有两个时辰,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倒是有两拨自家人,其中还有一个昨夜喝多了今日晚来,撞倒自家上司这边,也算倒霉,另一拨是陕西那边回来办差的,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人。
看到这马队出现,众人第一反应就是王大人来了,可随即觉得不对,王大人上任骑马坐轿的,应该喜气洋洋的才是,眼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是杀气腾腾。
马队排成个五人一排的纵队,整齐前行,看马上的骑兵都是穿着上好的铠甲,头盔面甲也不像是大明兵马的制式,但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森然之气。
二十余骑,又是鞍辔齐全、骑兵身着全甲,加上行动整齐,声势颇为煊赫,马蹄敲击地面,轰轰闷响。
马队越靠近,等候的众人就越发的心慌,战场上骑兵冲阵,往往列队冲去,步卒还没有等到骑兵冲到,就先约束不住队形溃散。
在官署前面等待的一干锦衣卫官吏虽说是武将,可平日里都是做衙门办差的,充其量领着手下咋呼着去抓人审案,根本没几个经过战阵的。
看着对面的马队逐渐靠近,请来敲锣打鼓的锣鼓班子先受不了了,几个敲锣打鼓的乐师一丢手中乐器,向着四下就跑。
这几个乐师一跑却是开了个头,经历司那些百户挂着百户的衔头,却是标准的文人,也是扭头向着官署就跑,倒是还算镇定,知道马队就算冲过去,也肯定冲不进官署。
乐师和经历司一干人并不是武将,这般惊慌失措倒也是正常,不过其余人的表现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有的人手握在刀柄上,有的人不自觉的向后退,场面已经有些乱了,骆思恭却还有几分胆气,但也有些拿不准,偏生那些骑在马上的骑兵脸上也都带甲,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骆思恭回头看看,又看了看前面,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骆都堂,先回官署里暂避!!”
“还傻着做什么,快去调人,让护卫官署的卫兵过来!!”
一干人七嘴八舌的吆喝大喊,几个千户还算镇定,其余的人不是在四下打量什么地方能躲开,就是张惶失措的叫人喊人。
官署这边有两个百户的兵卒用做护卫,不过这些兵卒也都是锦衣卫中子弟,能不能有用处,大家心里也有数。
看着马队第一排右侧的那人高举起手臂,马队也开始放慢速度,骆思恭咽了口吐沫,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这马队就在距离他身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马蹄在路上践踏,扬起老高尘土,这一停下,又有风吹来,灰尘正好是吹到迎接的队伍中去,弄的人满身满脸,不过此时,一干人已经顾不上这个了,方才分列两侧的阵型已经混乱不堪。
那边马队停下,这边也知道没有什么恶意,可方才地面震动,杀气腾腾,给每个人的心神震撼都是不轻,一时间还恢复不过来。
“怎么劳骆大人的大驾,您是上官,王某是属下,王某上任后应该主动去拜见才是,您怎么还出来迎接,折杀了,折杀了!!”
听到在马上的洪亮声音,一干人总算知道这伙来势汹汹的披甲骑兵,还真就是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王通,方才心中就在暗骂迟迟不来架子大,现在更是骂翻了天,那边王通说话间已经翻身下马。
举手投足,王通和身后一干卫兵身上的铠甲和兵刃碰撞作响,加上马匹响鼻,还有没有落下的灰尘,几个去过边关的竟然有种错觉,这里不是锦衣卫官署的大门口,而是在边塞的沙场之上。
“王大人那里话,你我在一处办差,本是自家人,那来得什么上官属下,这么说话岂不是生分了,以后莫要这般叫,叫我声老哥就是!!”
骆思恭脸上堆起笑容,连忙应了上去,两个人嘻嘻哈哈,显得颇为亲热,两边看着的镇抚、千户、百户还有各处办差的吏目文书,心中都是暗骂,心想你骆思恭好歹也是正印的都堂,对个副手就差把头磕在地上了,你还要脸不要。
锦衣卫这边讲究个传承,子承父业一代代走来的,在这边办差的,十有八九是三代以上都是锦衣卫中出身,自然看过见过,知道规矩典故,锦衣卫这么多年一代代下来,外面如何不管,里面这一层层分的明白。
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讲个资历传承,王通父亲不过是个小旗,他自己升任指挥同知前也不过是个千户,品级上比骆思恭低了不说,他家的背景也比骆思恭祖父千户、指挥佥事的差了许多。
可看眼前这模样,骆思恭差不多什么脸也不要了,对这胡子都没几根的王通巴结奉承,实在是见不得,不是一个人心想,你自己愿意跌份随你,咱们可还要个面子,到时候礼数该做到的就做到,决不奴颜婢膝的巴结。
双方客套几句,骆思恭转过身,抬高了声音说道:
“这位就是新任指挥同知王通王大人,也是各位的上官,今后王大人说的话就是本官说的话,不能有丝毫违背,你们可知道了?”
下面稀稀落落的几声应答,骆思恭老脸一红,随即又是扬声说道:
“还不见过王大人!!”
听骆思恭这句话,王通拱手抱拳笑着说道:
“王某新官上任,还要请各位同僚今后多多关照了。”
众人本想着躬身作揖,礼数过得去也就算了,可看过去却正好看到王通身后那些护卫,王通的护卫们面甲还没有掀开,从面甲的缝隙中在打量着众人。
看到那些浑身披甲,挎着刀斧的甲士,带着森然杀气扫视过来的眼神,还没有从方才的慌乱完全恢复过来的众人心中都是打了个寒战,胆子小的,情不自禁的都跪了下去,有人跪下,其他人也不好站着,一干人都是跪下。
骆思恭本来因为方才稀稀落落的回答就有点恼怒,却没想到这句见礼,众人都是这般郑重其事,居然跪了一片,倒是让他有些糊涂。
“让骆大人久候,实在是过意不去,方才下官一行人穿着这身甲胄行走路上,被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盘问了几次,耽误了时间。”
“王大人何必客气,不过为何不穿团领官袍来,在署内办公,还是穿着团领衫舒适一点!!”
“在天津时,锦衣卫由上到下都是带刀戎装,却不知道这边有这个规矩,实在是让骆大人见笑了。”
双方一边客气一边向里走,外面出来相迎的千户中,却有两人是熟面孔,一人是当年自己的顶头上司千户周林柄,另外一人则是被王通在京师和天津卫各打过一次的葛力葛千户,这两个人见到王通目光看过来,都是连忙躬身施礼。
方才骑马过来,门前迎接队伍那慌乱王通都是收进眼中,看到这一干人这般模样,他表面客气,心中却在冷笑,和骆思恭已经走进了官署,一干人各自忙碌差事,还有的人出门办差,却没有什么人主动过来见礼。
官署中对王通很冷淡,王通自己也能感受的到,他身后二十名甲士沉默跟随,在官署中看到这些甲士,不少官吏差役并不像是外面那些人那样惊慌,都在小声议论讥笑,有些话语有意无意的也被王通听到:
“弄出这等事自以为威风,还不是憨大,乡下人进城的穷酸模样!!”
“他什么出身,他爹不过是个小旗,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人就喜欢吃个面饼就着炖肉……”
“啧啧,这样的人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