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大人也开始摆谱了啊!”
但谭大虎和谭二虎却是认得那仆人中的一个,别的不说,当初在王通回京师的时候,不知不觉偷盗银两的那位史七,正在其中。
……
“回大人的话,属下对江南那边也是不熟的。”
当日王通问询这史七江南情形,史七就是这般回答,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得用的机会,理应是要多多表现表现,不过史七却是实话实说。
“大人,江南富人多,却不好下手,除却和那些豪门官面上有联系的角色,其余的都不敢在那边做事……”
按照史七的说法,两淮那边可以下手的都是大盐商,这些豪门手底下都养着盐枭和打手,那才是一等一的亡命徒,更别说这一干人在官面上的关系,真要做事得罪了人,黑白两道一起动手追杀,那真是逃都逃不掉。
至于这南京一直到杭州这一带,小民小户的身上没什么油水,要是跟大户伸手,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什么通天的人物,且不说那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整个江南的官府都有可能被惊动,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当年史七在山东、河南行走,还有一伙和他们并称的,去了江南,在常州府做了几个案子,诓骗了某户上万两的银子,本以为得手可以花天酒地,一干人隐藏了几个月,最后在秦淮河上狂欢,本以为南京这样的地方可以安全,却没想到正是在花船上被人围住,却没有送官,直接弄出了城外。
私刑千刀万剐,然后丢在猪圈里被啃了个干净,这就是处置,更狠的,这一干人银子花掉了一部分,江南这边居然派人去了他们家中,居然追杀到家破人亡。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桩一件,听到的多了,史七也就胆寒,不敢去触碰这个霉头,说起来其实颇为好笑,这一干人宁可在官府的漕粮官银上做文章,也不敢去碰江南的豪门大族。
按照史七这么说,再加上王通的了解,这江南之地,最大的并不是官府,而是这些豪门大族。
除却史七说的这些话,王通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能了解到的东西更多,这种因为科举功名形成的高门大族不光是在地方上嚣张跋扈,在朝中也渐渐形成他们的派系。
自从严嵩失势时起,朝中官员越来越多的出自江南几处,而且南直隶江南各府出的尤其多,他们彼此互通声气,互相奥援,已经渐渐的成为一党。
官场中有这样的派系在,有关系的,纷纷加入这个派系壮大自己的声势,没关系的,则是忌惮万分,不敢得罪。
或许在隆庆年的时候,这些江南各府出身的官员士子只是同乡之间互相帮扶,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有心人就能从其中看到蕴含着的政治利益,只要有人主动串联鼓动,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党。
按照王通所知的,这样的人已经出现,已经进入吏部文选司的顾宪成和在户部身居高位的李三才,两人虽然不能算是高官,但在京师的能量极大,清流士子,低品官员他们都可以施加影响。
因为众人齐声鼓噪上疏,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共同进退,行动有序,自然而然的有了凝聚力,知道了结党的好处。
今年已经有湖州出身的官员上疏,抨击苏、松、常三地出身的官员结党,影响到科举取士和吏部授官,现在不管是取士又或者授官,都对这三处的人偏向太多,长此以往,大明恐怕就是这三处的大明了。
从前王通还会对这个关心多些,现在的态度也就是无所谓,这个派系的官员目前对王通攻讦最厉害的就是平安牌子以及天津卫的各项举措。
原因很简单,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每年依靠功名身份免税贩卖货物到京师谋利,这可是一项大生意,而且京师店铺和官员们的联系不少,设卡收税和平安牌子都是直接从他们身上割肉。
开海这一项更是大麻烦,从江南来到北方的大部分货物,江南海商从海上贸易中取得,然后走运河一路免税到京师,现在天津卫开海,等于是原本要在江南下货北上的货物,直接就可以在天津卫销售,这更是让江南少了一大块的财源。
自开海时候起,天津卫和王通就受到出身江南的官员和江南本地官员士子的攻讦,从某种意义来说,因为王通和天津卫,让朝中江南特别是苏松常一带官员结党的进度加快,程度也加深了。
但他们怎么叫嚷都无用,甚至王通受不受天子信任都不干事,每年可以提供大笔银钱给宫中,可以让皇家以及外戚做生意转到大批财富,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取消,你们要赚钱,别人也要赚钱。
……
相比于离开京师时候的冷清,王通来到天津卫码头上的时候,那当真是热闹非凡了,王通的座船刚进天津卫的流域,立刻有船迎接上来。
七月间,运河上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船只行动缓慢,可今天河道上的船只都是避开,或者暂时停在上下游,先让王通的船队通过。
蔡楠、李虎头和孙大海以及任愿,都是在迎接的船上,等到了码头,王通系统的各个统领头目,天津卫商界的头面人物,以及地方官员,百姓代表,都是在码头那边等候,这锣鼓喧天,张红挂彩的场面更不必说了。
王通穿着定北侯的袍服走出船舱,就要下船的时候,下面鞭炮齐鸣,官员士绅们都是躬身行礼,有些白身则是跪了下去。
“还是家乡好啊!”
王通低声感慨了一句。
八百二十一
在这个时空中,王通从小在京师长大,中间在澳门生活了半年,在天津卫差不多五年,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在京师的。
但经过了这么多事,看到熟悉的港口,和不远处那繁华的城市,王通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太发达了,人多,各色的匠坊也多,天津卫这一段的运河水颇为浑浊,就连天空也显得灰蒙蒙的,说白了,天津卫显得比别处脏一些,但王通却没有什么厌恶,反倒充满了自豪。
这样的肮脏不代表破坏,不代表落后,代表着繁荣,而这个繁荣正是由他自己一手缔造的。
“大哥,天津卫各界,可都是盼你到来,好早就在准备了!”
李虎头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站在王通的身后,笑着对王通说道,李虎头如今是虎威军的主将,蓟镇分守天津卫的参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受他节制,是天津卫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武官。
“大人下船吧!”
蔡楠也是笑着说道,看到下面的人如此热情,他们这些在天津卫主持的人也觉得面上有光。
王通点点头,面带微笑的走下了船,天津兵备道、天津监粮、分守天津参将,清军厅同知,这是天津卫主要的文武官员,看到王通下船,都是一起躬身施礼,开口说道:
“下官参见侯爷!”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不论,这定北侯的身份着实是尊崇异常,原来王通在天津卫的时候,兵备道、监粮等人还能和王通相斗,如今却是仰望,时过境迁,一切都是不同了。
王通和气的招呼几句,接下来就是虎威军系统的一干人了,谭兵、历韬、孙鑫、陈大河、木恩都是行军礼,再然后则是天津卫商界的头面人物,这些人在王通面前可就没有行礼的资格了,大都是跪下磕头。
和前面那些人,不过是客气应付几句,和商人们王通的话反倒是多些,问问最近的生意如何,闲谈几句,让这些豪商都感觉到受宠若惊,却也感觉亲近了许多。
因为此次王通的差事是在松江,来天津卫这边仅仅是停驻几日,所以就没那么多的繁琐程序,那迎接算是自发的,中午就由三江商行的张纯德出面,包下了海河边最大的几家酒楼,宴请各处的头面人物。
去往那边的路上,王通骑马,李虎头却骑马跟了上来,一边让其他人都下去,一边凑近了说道:
“大哥,陛下这安排实在是气人,这个我也明白,无非是大哥的功劳太大……不说这个气闷的话,大哥,要是在京师呆的不顺心,不如回天津卫来,到时候弟兄们还和从前一样跟着大哥干,而且这天津卫如今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繁华地方,来这边呆着,不比在京师快活!”
王通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
“我如今这位置,怎么能说走就走,有些话,你也不要再说,你如今是什么位置,这样的话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被人听去,就是你的麻烦!”
王通和李虎头之间,说话颇为随便,教训起来也不见外,李虎头伸手挠挠头,闷声说道:
“蔡公公那边也这么和我说,还是当初跟在大哥你身边的时候好,哪用操这么多的心思,现在官倒是大了,闷气的很!”
“人都是要长大的!”
王通感慨了一句,马匹奔驰,声音不大些相邻的人就听不见,李虎头愣了愣开口问道:
“大哥说什么?”
王通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等到了酒楼那边,自有亲兵护卫等人接过马匹,王通和李虎头下马,王通开口说道:
“虎头,虎威军中不少人已经服役快有七年,那些没希望被提拔的,就按照从前的规矩让他们退伍回去成家立业。”
听到这话,李虎头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大哥,军中这些老兵可都是骨干,上次在归化城就已经留了一批,这次再退下去,战力恐怕会……”
“有训练的规矩在,有精良的兵甲在,有十足的粮饷在,加上军将不变,骨干都被留下,就算是有新兵新血,也很快就会成军,咱们军中这些人都是本地子弟,呆久了肯定会想家思乡,如果老是圈在军中,地方上众人看在眼里,你想要招募新兵的时候,谁还会来?”
被王通这么一说,李虎头倒是若有所思,王通又是开口说道:
“眼下太平时候,正是吐故纳新的好时机,莫要到了急忙时候,想做都做不了了。”
说到这里,李虎头才郑重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大哥说的有道理,今晚我就和蔡公公他们商议。”
……
酒席宴上自然热闹非凡,王通身份虽然贵重,但在天津卫这边并不是公事,能列席的诸人从前都和王通打过交道,都是有交情的,能说上几句话,加上王通又不端架子,客客气气的和众人来往,自然皆大欢喜。
凡是来到这酒席上的商人,都过来敬王通一杯,身份够的,就自己来敬一杯,身份不够的,就邀几个同伴过来一起。
这可是给锦衣卫的都堂、定北侯爷敬酒,这多大的面子,回去说说都能光彩,加上侯爷可是这天津卫地方的太上皇,讨好了他,日后生意上给几分面子,那就吃用不尽了。
和婚礼上那种必须要喝尽不同,如今身份在这边,就算是兵备道来敬酒,也不过是沾沾而已,但对方却要喝个干净,倒是让王通轻松不少。
中午热热闹闹,也算是尽兴,天津卫王通熟门熟路,也不必什么人陪他游览,王通自己安排,让人带路就是了。
……
王通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海港,从天津卫离开的时候,海河尽头的海港刚刚开始建设,现在则是颇有规模,
万历十一年北直隶各处的收成并不太好,特别是河间府和真定府,之所以没出什么乱子,就是因为天津卫这边兴修海港需要大批的人手,加上报酬给的又足,无形中也算是以工代赈,安抚了百姓。
“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先建立起炮台,然后以点连线,将防务弄好之后,再按部就班的建设各项设施。”
这块事务是孙大海负责,他在那里边指点边开口解说,实际上不用他说太多,这些规划本就是王通决定,眼前只不过是看他们变成现实而已。
“就和大人当初所讲的,此处安排大宗货物以及外族船只的停靠,仓库和空场都已经修建完毕,已经有浙江的海商过来要长包下来……”
王通点点头,却没有继续向前,反倒是朝着边上一个土堆走去,这边还是个大工地的状态,这些土石工程的残留不少,王通上了土包,众人也不知道为何,但还是连忙跟了上去,王通站在高处环顾四周,沉声说道:
“天津卫出城门骑马到海边要半日多的路程,可在城门处依旧是海风强劲,为什么,就是这地势平坦,没什么丘陵阻隔。”
孙大海一干人都是糊涂,不知道王通为何谈起地理这块,这时,王通却转身对李虎头说道:
“虎头,虎威军今后最少要有一个团驻扎在港口附近,港口修好,船队进入,大批货物吞吐都是容易,同样的,若有大队人马过来,登陆上岸也是容易,从港口这边到天津城下,到运河边上,没什么地势阻隔,容易的很,现在你的防务重心要放在这边了。”
听王通这么一说,众人这才醒悟,李虎头愣了愣,郑重其事的躬身施礼说道:
“大帅说的是,虎头遵命!”
“叫什么大帅,平白弄出生分来!”
王通笑骂了一句,众人都是哄笑,李虎头也是笑,王通身为主帅这么久,对攻守防务一干军事已经有了全面的认识,已经算是帅才,但李虎头还局限在“将”这个层次,王通不说,他未必意识到这个。
……
来到船厂的时候,王通把李虎头一干人都是打发离开,三江船厂算是王通的私产,看看自家的私产如何,这也是人之常情。
“老爷这次也是来得巧,镇海、飞鹿这几艘大船都从辽镇那边回来了,老爷来了,正好看看!!”
船厂的几个工匠头目,天津司巡检汤山,还有飞鹿号的船长胡安等一干人都是在船厂门前等候,其实船厂这边也是个港口,供这些炮舰停泊,能在这边停泊的都是三江商行下面的船只,别处别家的船只想要修理只能派人过来请船工船匠过去,想要买船,船也是从这边开出去,别处交货。
太阳已经偏西,夕阳的余辉投射在港口中的那些炮舰上,炮舰都是笼罩上了一层光辉。
“原本人手都是缺,亏得有沙老板的帮忙,帮着咱们练水手,他那边的加上咱们自己练出来的,这船上的人手都是够用了。”
汤山笑着介绍说道,三桅盖伦船,船上最少四十门炮,这是这个时代海上最强大的战舰,可惜没人注意到。
“这是我的船。”
“自然是老爷的船,呵呵,最小的一艘船跑一次辽镇,来回也有八千两的进帐。”
边上的汤山笑着接口说道。
八百二十二
“修港口的几个匠造样式说,咱们这船厂的湾子才是最好的港口位置,不过他们也就是闲话罢了。”
王通正在船上走动,汤山在一旁解说,王通笑着点点头却蹲下在甲板上摸了摸,尽管海上潮湿,海上水手们的生活又说不上什么清洁,不过甲板上倒还算干爽清洁。
看到王通的动作,跟着上船的胡安却不自觉的严肃了些,船行海上,水手们有个很重要的常规工作就是擦拭甲板和舱板,因为海风富含盐分,会对木制的船体造成腐蚀,只有勤加擦拭才会保持不坏。
这个活计颇为繁重,海上生活本就枯燥无比,水手们未必有这个心思去做,换句话说,如果甲板的状态保持的不错,那就说明水手在海上每日保持勤谨,更说明船长在海上每日勤谨管理不松懈。
“胡安,你做的不错,这定海不是你的船,却也这般,都是你带的好啊!”
听到王通的夸赞,胡安下意识的并腿行了个军礼,用流畅的,带着山东口音的官话回答说道:
“为大人做事,自然要用心尽力!”
之所以是山东口音,是因为虎威军的这几艘炮舰上大部分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