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兄,请张公公告老吧!”
王通开门见山的说道,张公公有很多,但在这个语境下的张公公就只有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张诚了,听到这话,邹义端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洒出了不少,他也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到底是身在高位已久,镇定下来很快,急忙开口问道:
“王兄弟,怎么这么讲,张公公要是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咱们要有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张诚是大明内相,整日里伴驾伺候,是大明权势最重的人物之一,王通这个集团中,张诚算是他们的靠山,若没了这么一个人物,等于是没了不少庇护,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还在这个位置上,今后我们麻烦更大,不说我们,就连张公公都未必能善终。”
“王兄弟你不要吓我,今日面圣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说得这么严重。”
邹义都已经变了脸色,王通摇摇头,沉声说道:
“张公公老了,陛下也认为他老了……”
张诚今日在御书房中老态尽显,不能像是从前那样沉着机敏的参赞机要,万历皇帝也有感慨,但在天子身边,每日成百上千桩政务,还要伺候万历皇帝的私人起居,一个反应不那么灵便,偶尔往事的人怎么会称心如意。
万历皇帝现在感慨说他老了,那是因为还顾念旧情,若是时间长了,感慨变成了恶感,那就要有大麻烦了。
“……不如趁着情份尚在的时候,张公公这边主动告老,他临走时候还能有个面子,让邹兄你这边入司礼监做个提督东厂或者秉笔,若是还这么呆下去,日后就不好说了……”
王通话说的明白,邹义神色也是慎重起来,但听到王通后面的话还是摇摇头,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道:
“张公公一走,掌印的位置肯定着落在田义那边,咱家去了有什么意思,在御马监这边抓着兵权、财权也是一片天地。”
王通也是摇头,盯着邹义说道:
“邹大哥,还想什么兵权,你看如今禁军五个营的军将,这分明是陛下直接抓的态势,至于这财权,你去司礼监不是一样能干涉,内廷之中司礼监是核心,在其中方能总领全局,张公公若去,你不插手进去,难道等那田义经营起来局面之后再去,到那时,岂不是……”
邹义沉吟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从座位上站起,开口说道:
“咱家这就回宫去见张公公,将这些话说给他听,只怕他老人家放不下啊!”
王通叹了口气说道:
“他老人家宽和温厚,应该能想得明白,邹大哥直接就说是王通的话,咱们两个人合议,张公公也不会轻忽不听。”
邹义点了点头,在那里抱拳示意,直接离开。
王通回到自家宅邸,刚进门谭二虎就脚步匆匆的过来,低声说道:
“侯爷,刚刚从山东那边来的消息,戚大帅先去了,消息现在应该进宫了。”
王通愣住,戚继光去世了,俞龙戚虎,现在都是不在人世,这两个人王通都和他们打过交道,都给了王通很大的支持和帮助,听到这个消息,王通一时间感慨无限,嘉靖末因为天下危局而生的一干风流人物都是渐渐的老去消逝……
当晚,宫内就有消息传到王通这边,张诚准备告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shubao2。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九百五十六
戚继光在广东做了一年半的总兵之后,又被言官参劾,说他克扣军饷,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杀头灭族也可以,申斥一顿也可以。
不过大家都明白,这是让戚继光告老,按照锦衣卫的呈报和广东地方上的消息,戚继光本来已经着手训练水师,但经过这次弹劾之后也是心灰意冷,上疏请罪请辞。
不念功劳也有苦劳,朝廷怎么会治罪,直接准了告老还乡的奏折,至于这罪提都没提,这个准了,朝中立刻又有夸赞戚继光功勋,请在登州为戚继光修缮府邸,厚加赏赐的奏折,附带说一句,写这个奏折的人和弹劾戚继光的那个是同一位言官。
大将掌兵,生杀大权在手,似乎有一股精气神在身,百病不侵,但一没了兵权回家养老,尽管可以休息,又可以养尊处优,对身体是个更好的休养,但恰恰相反,比如说戚继光这等一心扑在大明军事上的人,回家养老没多久,落寞寡欢,精神和身体就都垮掉了。
尽管他是当世名将,可因为他身上张居正那个时代的烙印太重,所以万历皇帝不能容他掌握军权,下面的官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戚继光去世的消息传到宫中,万历皇帝也是唏嘘,少不得对登州的戚家厚加赏赐,戚继光小妾所生的两个孩子也得到了功名富贵。
戚继光去了,名将又是凋零一位,京师中有人感慨,但大多数的人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的告老才是最让人注目的大事,这个位置等同于宰相,这个位置的变动牵扯天下政局。
没有什么原因,张诚为什么要告老,难不成是犯下了什么罪过,或者宫内有什么斗争大家不知道?
每个人都在猜,但没过几天,大家都意识到了张诚的确是在告老,因为不管什么消息,不可能京师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宦官是天子的奴隶,没有任何的人身自由,他们在什么差事上做,是一直要做到做不动或者是老死的,不过张诚这等身份的就可以告老乞骸骨了,当然,主动辞去司礼监的位置也只能是告老了,用别的都是不妥当。
张诚老态尽显的消息,京师够资格的人家多有流传,这时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也是这个,张诚自己说自己精神和体力都衰退的厉害,在枢要之地当差,如果出了什么疏漏,那是耽误国家大事,还是早早让贤的好。
万历皇帝没有挽留张诚,递补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的人是田义,这又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
田义不是张诚一系这个大家都知道,大家本以为张诚在把持司礼监的期间,会找个理由将田义踢出司礼监,田义平日行事也是谨慎小心,内廷中笑称他是司礼监书办,就是说他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只是听令拟文而已。
却没想到这次他熬到了好运气,一下子从秉笔太监成了司礼监掌印,因为田义和张诚不是一个派系,万历皇帝的没有挽留和任命田义又让宫外的人猜测起来,不过接下来的任命又是打破了他们的猜测。
御马监掌印太监邹义为司礼监提督太监,提督东厂,一名从前的随堂太监王安,成为了秉笔太监,这位王安行事谨慎小心,又是个忠厚人,是张诚和田义一同推举的。
邹义是张诚的义子,他进入司礼监,无疑是代表了万历皇帝的态度,也打消了宫外诸人的猜疑。
“还真是和王兄弟说的一样,御马监掌印太监空悬,几个监的太监都在活动,不过都被申斥了回去,按照传出来的消息说,眼下御马监的监督太监和提督太监两个,都要向赵公公那边禀报?”
吕万才在王通的书房中,笑着议论说道,他来拜访王通,吕万才的夫人也去内宅和韩霞他们见面,这种通家之好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
“赵公公!”自然就是赵金亮,今年才十六岁的赵金亮还是司礼监六科郎掌司的差事,但现在御马监两个大太监却要给他禀报,这个也算是一景。
“小亮虽然聪慧,可这个年纪有能做主什么,还不是陛下要亲自抓兵。”
就他二人在此,王通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吕万才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笑着点点头说道:
“陛下不放心文臣,对内臣也是心有忌惮,王兄弟的行情还要高涨,这是大好事,连带着兄弟们都跟着沾光得福!”
“还能如何高涨,再高涨就不是福是祸了!”
王通知道吕万才再开玩笑,他也是笑着说道,吕万才呵呵笑了几声,又是跟着道:
“官位爵位是一回事,不过圣眷厚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眼下……”
“大内邹公公到~~~”
外面有亲兵通传,如今邹义身份又是不同,不过在王通宅邸大家也都是熟人了,没那么多虚礼客套。
说话间邹义已经走了进来,进来之后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宦官随从,邹义郑重其事的说道:
“万岁爷有口谕,王通接旨。”
圣旨可大可小,却是让王通陪着张诚去天津卫的这件事,传完这个口谕,两名随从的小宦官就被打发了出去,三人落座,又是重新上茶倒水。
当年给虎威武馆上课的黄洋,就是年纪大了,宫中恩典,准许他出宫由自己的子侄接去养老,张诚这边面子更是足够,而且又是没犯错自己告退,万历皇帝少不得也开恩给了优厚。
“义父说在宫里京里呆了这么久,老了想去天津卫住几年,看看那边的新鲜事物,咱家本想写封信,后来琢磨,还是王兄弟你去和蔡楠那边说说,义父去那边,养老伺候的就是他来管了。”
王通注意到,邹义对张诚的称呼有了小小的变化,以往一般都是叫“义父大人”或者“张公公”现在却变成了“义父”,地位变化,心态也是变化了。
闲谈几句之后,话题却是转了,说起今日在宫内看到的事情,邹义也是颇为感慨,张诚去万历皇帝那里辞别,所说的没有什么政事,也没说宫内的人事,却絮絮叨叨的让万历皇帝注意些琐碎细节。
比如说叮嘱万历皇帝一定要记得天冷的时候多穿衣,不要逞强染了风寒,天热的时候,不要贪图凉爽喝什么冰镇的果汁,伤肠胃……等等等等,说万历皇帝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听到后来却眼眶红了。
张诚在万历皇帝很小的时候就和冯保一起照顾伴驾,后来更是陪伴万历皇帝到现在,经历过许多的风雨,说是长辈和孩童也不为过,双方还是有真情在的,临别之极,也算是真情流露。
众人感叹了一番之后,又是说起今后的局面,邹义有件事却是担心:
“那田义原来是冯保的学生,冯保的徒子徒孙现在还是把持内廷各个衙门,这一上去,上下勾结,咱家这边就难做了。”
王通没说话,吕万才那边却笑着开口了:
“邹公公不必担心,田义如果敢去上下勾结,那这位置也做不长远了,陛下让公公提督着东厂,不就是盯着他吗?”
邹义一愣,和三人交换了下眼神,都是一同笑出声来,王通还好,邹义和吕万才却都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王通掌锦衣卫、邹义掌东厂,吕万才掌顺天府,这等局面的确是大好。
护送张诚去天津卫,这个差事就算万历皇帝没有布置下来,王通也会亲自前往,毕竟天津卫是他经营起来的,过去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张诚出皇城的时候,邹义、赵金亮以及内廷各个衙门的亲信徒众都来送行,一番惜别之后,张诚让他们回去,就在皇城大门外跪下,向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王通心里也不是滋味,过去劝了几句,可一向是宰相气度的张诚却控制不住,眼泪一直流淌。
张诚没有从宫内拿出什么东西来,就是一个包袱几件衣服,很是萧索的模样,出宫之后,王通这边也都是预备好了,早就有四轮大马车备下,请张诚上了马车,王通领着亲卫们骑马随从。
出了京师,马三标却有些感慨,他跟王通的时间长,和宫内的宦官也有接触,知道的也比旁人多,所以格外感触:
“侯爷,当年这张公公多风光啊,看看现在,就是几件衣服一个包袱,这人啊!”
王通摇摇头,却是没说话,不过马三标有件事却是没说对,张诚身上或者包袱里肯定装着三江钱庄的银票,最少也在一百五十万两,不少银钱都是王通经手,他自然知道。
当然,比起在宫中和天下的权势地位,再多的银子都算不得什么,张诚心中萧索那是难免的。
“车内地方宽敞,王通进来吧,陪咱家说说话。”
离开通州之后,张诚就招呼王通进车厢去,进了车厢,王通发现,不到半月的时间,张诚苍老憔悴了很多,但也比从前轻松了很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shubao2。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九百五十七
萧索、低沉、哀伤,应该出现在张诚身上的几个状态,王通全都没有看见,只看到了一个很轻松的老人。
“来来来,这茶可是武夷茶庄的最上品,每年进贡入贡的好茶也赶不上这个。”
马车车厢空间宽大,在张诚的身前摆放着一个铜炭炉,水壶中的水已经烧开,张诚拿起水壶开始沏茶。
张诚动作很是稳定,沸水注入茶杯恰到好处,车厢内立刻是茶香弥漫,王通注意到张诚的头发和眉毛比回京见到那次白了许多,因为这白眉白发,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余岁也不止。
“张公公,当权有当权的好处,可清闲也有这清闲的自在,您老已经不在宫中,也不必牵挂太多了。”
王通沉声劝道,张诚将水壶放下,又将炭炉上边上的一个烟囱移过来,在车中点燃炭炉,封闭空间总有些危险,所以三江匠坊还给这个陪了烟囱,也是颇为精巧,连通到车外走烟通气。
“咱家也去过天津卫两次,不过都是办差,这些年听说那里可了不得了,咱家本来还不信,但看你这个炭炉和烟囱,咱家倒信了。”
张诚笑着说了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先端起一杯茶,王通也是端起,微微抿了口,满口生香,自从身家富贵了之后,尽管不讲究,可美食美器还是见识了不少,也知道这茶这么好喝,茶是一方面,沏茶的手法也是一方面。
看到王通脸上赞美神色,张诚颇为得意的说道:
“咱家入宫之后,在这上面可是下过苦功夫,这炭炉的火候,水开到几成,点茶时候的手势,要一分不能错,才能出来好茶。”
他根本没接王通的话茬,不过张诚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他也发现王通为何说这个,喝了口热茶,满意的长吐了口气,用手摸了下头顶,笑着说道:
“万岁爷年纪小,做奴婢的也不能显得太老,总要找些东西将头发染黑,你看那御用监的老韩,快八十岁的人了,还不是黑发,这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家还记得世宗肃皇帝那时候,宫内稍微有些岁数的都要将头发染白,这显得自家在宫中当差的时候久,世宗皇帝那边还是念旧情的。”
这个掌故倒是颇为有趣,王通忍不住笑了,端起茶杯又是喝了一口,真是不错的茶水,不过这时却突然反应过来,自从离开宫中,张诚看起来的确是个老人的模样,但却从没有什么老态。
张诚反应和思路都是迅捷灵活,动作也是精确,在御前表现的那种老态,早就不见了踪影,张诚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这么多年,白日里忙,黑夜里忙,何曾有什么清闲,这几日总算知道了什么是清闲,睡了几觉,感觉骨头和肉都散掉了,真是舒服啊!”
王通笑着点点头,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还是在想刚才突然想到的那些事。
“万岁爷从小就是咱家看着长大的,万岁爷叫别人总还叫个名字,叫咱家还要称呼个‘伴伴’,万岁爷如今也是成人,自然不愿意整日里对一个奴婢客客气气的,咱家也是关心关切,看到什么事情都忍不住去说去管,再说了,咱家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是宫内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