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都是这般的态度,实际上大多数人连辽镇的地形如何都不知道,更不要提辽镇边墙外的形势了。
王通这边的消息倒是汇聚了不少,但真正有价值的也是不多,辽镇和外来的商人,在边墙外的活动范围并不大,他们也很难和当地土著打什么交道,特别是在这样的战时,土著们更是对从大明来的人有敌意。
只知道,如今奴尔哈赤的力量在飞速膨胀,辽镇军队出战清剿,在边墙外的村寨中胡作非为,对一直在避免主力战斗的奴尔哈赤又是追而不打,本地土著都是深恨明军,而且奴尔哈赤这么打下去,始终没有大的失败,也大大的助长了他在白山黑水间的威望,赫然成了大英雄,许多部落都是主动的归顺。
王通心里明白的很,女真人的势力再怎么膨胀,他们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辽镇现在已经全力的动员起来,女真人汇集在一起的力量越多,结果就是被杀的越多,辽镇的胜利也会越大,王通对形势的判断还是很乐观。
确定了王通没有向辽镇伸手的意图之后,朝臣们迅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财赋上来。
赋税自万历十一年之后,已经是连年下滑,如果不是边镇无战事,各处的督抚总兵没什么理由来要粮饷,天下还算是太平,几处地震和洪水规模也不算太大,赈济花费不了太多银子,还有宫中如今自己的进项不少,很少需要国库贴补了,正因为这支出没有变大,所以还可以维持。
但这个趋势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乐观起来,照这个速度递减下去,如果到了万历五年左右的水平,那可能就维持不住平衡了,毕竟开销始终没有缩减,但收入却越来越少。
如何能增加朝廷的收入,这就成了当下最为人关心的一件事,朝野人士纷纷上疏言利,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绝大部分都是不靠谱的。
现在收的这么少,为何从前收上来那么多,万历皇帝对这件事很烦躁,他不愿意给人一种离开张居正就做不好事的印象,但实际上就是如此,万历十一年之后,凡是张居正做效果不错的,现在都有反面的效果。
正因为如此,万历皇帝让王通再去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再弄出天津卫那样的生财宝地,再有这么一处,那财政缺口就简单的很了。
天津卫那边王通经营了足足十年才有这样的规模和成就,想要凭空再弄出一个来,谈何容易。
王通这边的心思却没用在这边,左右天子也不过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从宁夏那边回来之后,沿途谈了太多的事情,绝大多数都是和商业相关,这个要慢慢理顺,三江钱庄、保险行和商行的掌柜们都是来到这边,整日里谋划商议,确定一桩事,立刻有人赶往北边或者是西北。
这些赶往北边或者西北的人,差不多就要在那里保持常驻的状态,这些人都是三江商业系统内的骨干。
此时就显出王通当年办商科学堂的高瞻远瞩来,三江商业系统始终在扩张,一批批骨干不停的去往各地,但派出去的都能顶起一片天,留下来的还是好用,这个商业系统一直能良性的发展,这就因为不断有专业的候补力量补充进来。
按照大明许多事情的惯例,王通在天津卫时,天津卫的商人们还愿意对商科学堂保持足够的热情,王通离开,他们就没这个心思了。
商科学堂的学徒一进门就要拿工钱的,而且还比普通的伙计高出许多,要知道学徒入门,管吃住不给工钱才是规矩,天津卫这边大把的伶俐小伙子想进商铺做工,何必去找什么商科学堂呢!
别人不要,三江系统却不能不要,左右三江各家买卖也都是家大业大,工钱这上面不用太在乎,这一用却用出了好处,这些学徒明白规矩,做几个月就能上手,寻常学徒要变成正式的伙计,怎么不得三年,商科学堂这边半年就能成为熟手,一年就可以当成老人这么用了,当然,为人处世,待人接物这等还是需要时间,可这样的情况,却可以让三江系统抽调出更多人去扩张,去办差。
三江系统在天津卫的繁荣中积攒了大量的资本,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有没有购买土地的需要,那就只能是扩张,去北直隶各府,去山东河南,去山西陕西,甚至去塞外和江南,从商业学堂补充进来的人力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天津卫发家的不光是三江系统,需要扩充的也不只是三江系统一家,但是他们都有别的问题,派出去信得过的人,家中的生意就受影响,派的如果是信不过的,那丢出去的银子就是肉包子打狗。
这时候他们才看到商科学堂的好处,想要去招人的时候,却发现动作晚了,为什么,三江系统在商科学堂尝到了好处,他们立刻开始向商科学堂投入金钱,并且和还没毕业的商科学堂学生签订契约,让他们毕业后只能来到三江系统来工作。
商科学堂的确是三江系统下的产业之一,但三江系统这些事都是按照规矩来做,其他人挑不出理来。
其他家商人自然是不干,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是一边抬高工钱招揽贤才,一边和商科学堂商议,一边是开短期的培训班,一边是下面几期的学生他们也要有分润,不能被三江系统一家全都吃下。
不过他们毕竟是晚了一步,比三江系统落后了半年,等三江系统在很多地方站稳了脚跟之后,他们才刚刚过去。
商科学堂立刻水涨船高,本地人如果看着孩子读书没什么希望,都是朝着这商科学堂来塞,做不得官,能赚钱也是好的,河间府、顺天府也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个出路,纷纷派人过来,现在不光是北直隶的府县,就连山东、河南、山西都有人过来。
这么多的学生,学堂也要扩建,新学堂现在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的农庄改建,扩建的银钱倒是天津卫各家商人出钱,对这个他们并没有什么抵触,因为出的银钱越多,他们就能分到越多的学生。
现在大家都有个判断,那就是大家今后的前途肯定不会局限在这天津卫一地,如果你做好准备,肯定有发财的机会。
三江系统不喜欢吃独食,当然,也因为因为外面的好处往往大到他一家吞不下,要大家过去共襄盛举,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大家不打好基础,到时候错过了富贵可怪不得别人。
相对于人人踊跃的商科学堂,通事学堂那边就冷清很多,想要学外语需要天赋,而且多少要有些文化底子,这样的生源可不太好找,如果不是现在外贸是大宗,通事的工钱开的很高,门前冷落恐怕是难免的。
不过比较有趣的是,在通事学堂有几十名番人在学习汉语,他们大多是从南洋或者是印度那边过来的白人,或者自己是商人,或者是派过来的代表,他们多少懂一点汉语,但在这么繁荣的环境下,感觉自己需要懂更多,这个通事学堂正好符合了他们的需求。
商科学堂、通事学堂,都是王通在天津卫时设立的学堂,实际上,三江匠坊和三江船厂下面也都有类似的机构。
不过匠坊这边愿意进去学的,只有三角淀周围的那些外来居民,他们在天津卫出路不多,看到匠坊那丰厚的待遇都是动了心,也算给自己的孩子找个不错的将来。
三江船厂那边,实际上是船匠和水手的双重培训,但海上生死莫测,就连很多水手渔民出身的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继续从事这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多,还是要辛苦求生,这边人手倒也是不缺,不过也说不上热闹,远远比不上商科学堂。
“王通,朕当时所说,再弄出一个类似于天津卫的地方,你可有什么方略吗?”
万历皇帝没有忘记这件事。
九百六十
当时所谓再造一个天津卫的说法就半是笑谈,谁想到今日又提起来。
不过王通这次却不敢用玩笑的态度应付过去了,因为朝会上户部尚书提起陛下就是天下,内库就是国库,陛下不应聚敛财物,而应将内库财货交付国用。
户部尚书说的大义凛然,却没想万历皇帝当即就暴怒,抓起身边一个笔架就砸了过去,笔架是玉石雕成,份量不轻,而且万历皇帝臂力不弱,也有准头,这一下要是砸中了,搞不好立刻就是头破血流,
还是王通眼疾手快,一把将户部尚书扯开去,朝会上不管是太监还是大臣都是跪下,齐声说道:
“陛下息怒!”
“朕在天津卫,在归化城收了点银子,日子过得宽松些,你们就看不过去了,从前可有天津卫?从前可有归化城?你们的日子难道过不下去了吗?还不是一个个的想要多捞些,少交些,这天下不光是朕的,也是你们的,你们就愿意这样败坏?”
万历皇帝的喝骂,让下面的户部尚书从满脸通红变成了满脸惨白,最后磕头在地上,万历皇帝冷笑了声继续说道:
“税赋连续少了三年,明年如果再少的话,你这个差事也就没必要做了,告老还乡就是。”
看着有内阁大学士要开口,万历皇帝又是说道:
“朕派到两淮去的内官已经是来信了,说是今年的盐税银子怎么说也能有四百万,为什么,还不是砍了三个巡检,盐政衙门里砍了几个书办,这就都老实了,你们再不好好做,朕宫里能干的人多,都派出去!”
宫内派税监、矿监等专门负责收税的宦官去地方,是朝臣和地方上最抵触的,被认为是恶政,自嘉靖年间起,宫内就不再向地方上派出这等临时差事性质的宦官,朝臣们听到万历皇帝突然提起这个,各个变色。
户部尚书宋纁更是脸色惨白,他做这个位置不久,赋税变少,国库也变得空虚,他想不出什么办法,就琢磨着在皇家的内库上做文章,反正将责任推给皇家,自己就没有责任,而且能将天津卫和归化城两个财源拿到手,不仅眼前的窘迫局面可以解决,自己也能捞到不少的好处。
不过,他毕竟是新任,有些禁忌并不是那么明白,一上来就是触了霉头,还引起万历皇帝的这番话。
宦官们到地方上收钱,往往不讲究什么手段,谁有钱就向谁下手,地方上有钱的自然都是豪绅大族,官员亲属,宦官们一到地方上搜刮,受损最大的就是官员,所以朝臣每逢此事都要据理力争。
这次宋纁引起此事,必然会被上上下下的官员敌视,将来的麻烦还多得很……
户部尚书宋纁提出内库补国库的建议,是他自己为了出风头推卸责任,众人看笑话的心思多,他算不得申时行一系,也算不得王遴这一系,只是有人告病出缺,他恰好资历符合补上来了而已,正看看笑话间,却听到万历皇帝要向下面派宦官敛财,这个就是触犯大家利益的事情了,少不得要据理力争。
派内官下地方上收税,有先例却没有法理,而且肯定会让地方上沸沸扬扬,无法收拾,实在是麻烦的很。
而且以目前的局势,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也不会支持,王通又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万历皇帝也没有坚持自己的动议,只是气呼呼的散朝。
散朝之后,照例留王通私下召对,然后又是提起了再造天津卫这个话题……
眼下这个局面不是说从容议事,而是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王通和万历皇帝相处的太久了,知道皇帝现在这个样子是发脾气了,应付过去再说。
王通脑中思绪飞快运动,实际上眼下就有几个立竿见影的法子,比如说天津卫商税全面铺开,可这个对自己系统就有切实的损害了,涸泽而渔的事情,王通不愿意去做,再有就是归化城那边的各项税赋由内库变为国库,但这个万历皇帝肯定不愿意去做。
“陛下,天下间实行平安牌子如何?”
店铺挂平安牌子,可以保平安,遇事可以寻找锦衣卫申诉,大明没什么商税,官员们也以收税多为耻,可官员和差役对店铺的勒索却是极为常见,这平安牌子实际上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商税,同时借着锦衣卫的权威革除一些陋规。
“田义,你怎么看?”
“万岁爷,京津每年平安牌子能收上三十万两,有十五万两都是拨给治安司和天津卫那边,如果天下间都是实行这个规矩,每年三百万两以上还是有的,不过如今这平安牌子都是由锦衣卫的差役收取,如果扩展到天下各省,是否也要锦衣卫这边来做?眼下锦衣卫各省分驻千户,如果收取是否要分驻到每县,如果不用锦衣卫收取,下面黑幕重重,会不会利国不成反而害民?请陛下三思!”
田义四十余岁,正是壮年,声音中少了尖利,却有几分浑厚,他反问几句,已经将事情说明。
万历皇帝陷入了沉思,王通垂手低头站在那里,眉头却皱了下,田义这话说的处处出于公心,可其中却有个意思,如果平安牌子铺开,要是按照现在的规制办,锦衣卫的势力就会急剧的膨胀。
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维护平衡,王通权重已经是个问题,平安牌子铺开,锦衣卫势力膨胀,王通权势进一步膨胀,万历皇帝自然不愿意看到。
具体事情具体分析,田义说的没错,但他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来说,现在这样的陈述,明显是针对王通。田义和王通并不是一个阵营,王通也不指望对方和自己亲善,但却没想到对方心中有敌意。
“这法子虽然可行,可让锦衣卫这边遍布天下,怎么也需要几年的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万历虽然用这个理由否定,可明显是田义说动了他,王通抬头,看到田义正在盯着自己,万历皇帝脸上的焦躁之色丝毫未减。
还没等万历皇帝继续发问,王通脸上却有了笑容,温和的继续说道:
“陛下,锦衣卫的职责是内卫、侦缉、维持治安,当年收平安牌子规费也是事出有因,并不应该是常态,此次平安牌子推行天下,又怎么能依旧让锦衣卫办这个差事,臣觉得,税赋乃是天下大事,而户部和地方上盘根错节,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税赋上吸血,朝中若无强人,地方上就是胆大妄为,这税赋年年减少就是明证,如此大事,却这般趋势,对江山社稷可是大大有害。”
“说说该怎么做吧,这些事朕天天看到。”
万历皇帝没好气的催促了一句,王通笑着点头,开口说道:
“陛下,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自然是宫内的人做起来最放心,不如新设一衙门,总管天下税务,为了防止地方上下其手,此衙门不归督抚布政使管辖,而由内廷直控,两京一十三省,省、府、州、县,各级税官不由地方任命,而是该衙门直管直接任命,地方无权干涉,以税赋收取多少决定考核升迁……”
王通才几句话,万历皇帝已经是听的入神,王通说到这里,田义忍不住插嘴说道:
“若是这般,为求升迁恐怕是层层横征暴敛,到时候必将激起变乱,那岂不是成了恶政。”
这田义果然是和朝廷中的清流一个路数,一文钱收不上来,真闹了变乱,朝廷无钱发饷,连压都压不下去,那又如何说。
“定下税额,各处都有税基,核定税基之后定下税额,比税额多收些,那是他的本事,要是短少,那就是他的错处,设立这个衙门正可以借此再次清查天下田亩,并厘清天下商铺生意。”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这时拍手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一举数得,这个衙门叫什么名字好?”
“陛下,国税局如何?”
“兵仗局、银作局、酒醋面局……不错,以后这二十四衙门就要变成二十五衙门了。”
万历皇帝笑着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