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墙之外是蒙古各部和女真村寨杂居,牛马是不缺的,驴子却很少,因为这种畜力不足的牲口并不值得用。
眼下虽然是战时,但建州军断不至于紧张到这样的地步,居然连牛和驴子都征用,这玩意在战场上没有任何的作用,根本冲不起来,这必然有蹊跷,了望哨立刻将消息传递给了王通这一边。
说起来王通发现异常的时间还要比上面的人早一些,不过大军左边的望楼所发现的情况才是最要紧的……
“大帅,敌人最少四千骑,正在快速向我军左翼接近!”
骑兵通报完毕之后,环绕在王通这边的一干人都是紧张起来,王通也是神色一凛,不过马上露出了笑容,开口说道:
“这才是敌人布置的要紧处,总算露出来了!”
现在战场上的趋势,固然是火炮在一面倒的屠杀,可实际上对方的本阵没什么损害,而且牵制住了虎威军四个团的步卒,并且一大半的火铳兵还在后队整备,现在变换阵型,等于是给敌人了可乘之机。
人习惯用右手,由此带来的一系列习惯,都让队伍中的右翼成为比较坚实稳固的所在,而且是一切行动的发起,不管是东方或者西方,将领指挥作战并不是在大军的正中,都是偏右的位置甚至是右端,炮阵也都是布置在右侧。
这个地形已经是快要进入山区,四周虽然平坦,可也有丘陵山包这样的地形,正是可以遮蔽骑兵的行动。
用步卒和看似唬人的橹车吸引住大军,用骑兵迂回到左翼发动攻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个算是良策了。
“怪不得贼酋能做出这样一番事业,的确有他的本领,不过,生不逢时啊!”
王通说了一句,又是传令道:
“前列四个团向前三十步,所有骑兵不得妄动,护卫炮阵和大军左翼,李虎头留守此处指挥,本帅去往左翼接战,张武带五门三斤炮跟随!”
他的一句话包含着许多命令,传令兵们各自领会,骑马急忙过去传令,王通则是策马和亲卫们一同赶往左翼。
建州军的骑兵已经出现在大军的左翼,他们迂回到这个位置,也不能直接就在奔跑中发动冲锋,必须要整一下队。
“第三团、第五团向左布置横队,前列后备火铳兵去右翼前列列阵!”
王通骑在马上大声的下令,鼓声、号令声立刻跟随响起,在后队的第三团、第五团不过是简单的调整方向,并不需要太大的队列变化,唯一需要大规模调整的就是火铳兵,现在在大军左翼的足有两千余名火铳兵。
队列练习每天都在进行,军将作为基准点,士官作为线,很快就将阵势确定下来,士兵们要做的就是填充在这个面里。
“第三团长矛兵出动两个营,在火铳射击队列前半蹲拒马!”
王通又是下令,这个命令让阵列稍微有些混乱,不过第三团老兵的成分非常高,行动倒也没有出乱子。
这边在列队,建州军的骑兵也知道敌人阵势没有稳定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冲击,要不然也是大麻烦。
长矛兵还在鱼贯的跑向前列,建州军的骑兵已经动了,王通对厉韬大声的喊道:
“用火铳兵彻底的打垮敌骑,长矛兵策应!”
厉韬大声的答应了声是,火铳兵队列已经是快要成形,军将和士官们的命令此起彼伏,不过对面女真人的嚎叫声更大,他们根本不顾惜什么马力,也不管坐骑能不能承受,拼命的鞭打和用马刺驱动马匹。
第一排的火铳兵甚至能看到建州女真骑兵坐骑腹部鲜血淋漓,这都是因为马刺的磕打导致,坐骑吃痛,各个嘶鸣疯狂奔跑起来。
越靠越近,火铳队列的军官士官们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敌人进入射程内射击了。
火铳兵心情实际上要比以往的战事沉静,因为他们前面还有两列半跪半蹲的长矛兵替他们遮挡,射击起来更加的从容。
“大帅,正面对的鞑虏步卒开始冲锋了!”
望楼上的消息随时要传递给王通。
方才的大军正前方也就剩下几个橹车在那里孤零零的停着,后面推动的人已经是不见了,火炮也暂时停住了轰鸣。
这次给建州军打前阵的还是女真村寨中的居民,方才火炮的轰击,同伴的死伤,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子,谁也不敢继续向前,但建州军本阵的骑兵虽然不多,可用来收拢看管这些炮灰还是足够,方才那样的遭遇之后,居然除了死伤之外没有大规模的溃逃。
建州兵卒也是知道了自家骑兵出现在侧翼的消息,不管是正面或者是左翼,想要对明军的攻击出现效果,那就必须勇猛向前,只要一方能够牵制住,另一方的机会就越大。
惊魂未定的民夫们又是被驱赶了出来,他们手中都是柞木杆子,一端被削尖,可能在火上烤过,也可能在粪便中沾过,这个东西看着简编,真要刺入了也是必死。
鼓声咚咚敲响,叫骂声哭喊声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虎威军的阵列都能听得到,李虎头还是将队列两侧的火铳兵重新安排在前列上,既然敌人没有橹车作为遮蔽,火铳的杀伤肯定会很有效。
不过火铳兵的一半多都被抽调到了左翼,正面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但这也足够,还有火炮在。
“炮兵不必急着开炮,等敌人过中线再行开火,这样的有效杀伤才会更大!”
李虎头开口说道,炮兵在大旗下的接口人立刻回去安排,火炮已经停下来一会,炮兵们装填完毕之后,却拿着冷水浸过的布擦拭炮身,三江匠坊用西法铸造的火炮质量虽然好,但也是几炮过后就炮膛发热,在战场上要给自己留出尽可能多的余量,所以一有余暇,就人工给炮身降温,并且尽可能的调整。
建州军的步卒们闹哄哄的向前涌过来,他们的人数未必比正当面的四个团多多少,可看起来却好像是多几倍的样子,因为虎威军的队列严整,他们则谈不上什么队列。
但李虎头也不会掉以轻心,竖起来的了望楼能看到太多平地上观察不到的信息,比如说已经通报给他,相对于看到的散乱,这支军队的后半部分却要严整厚实许多,建州军打算的很不错。
不过这样的打算在火炮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建州军的步卒阵列发动的比左翼的骑兵要早,他们过中线的时候,那边的骑兵才刚刚启动。
跨过中线,同样是火炮开火的信号,留在这边的三斤炮和六斤炮来了一次齐射,炮弹呼啸着砸过来,先是在飞行路线上没有血肉之躯能拦住高速飞行的金属球,然后炮弹落地,还算坚实的地面又让炮弹弹了起来,冲力没怎么减弱又在人群中飞行,一条条血路被趟出来,但是队列依旧是向前行走。
建州军步卒的脚步甚至都加快了,他们也见识过明军火炮的犀利,在他们心中,只要跑过了这段距离,冲近对方的阵列,火炮肯定会停下射击,敌人的步卒也很强,可这时候毕竟是面对面的厮杀,不用在路上苦熬这地狱般的景象。
火炮炮声不停,建州军为了让炮灰们顶在前面,队形不可能散的太开,这样密集的阵型却是可以让火炮造成更大的杀伤。
冲在前面的民夫已经是控制不住了,不能向后,可以向着两侧,能跑出多远就跑多远,半路上可能也是个死,但现在这样的状况,实在是让人忍受不下去……
前面炮灰的溃散,让跟在队列之后的建州军本队更加加快了脚步,他们是拼死一搏,士气还是高涨,他们也知道,自己坚持的时间越长,胜利的机会就越大,建州军的兵卒都已经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拼了也就拼了。
炮声终于停歇,在那里拼命跑动的建州军步卒甚至一下子放慢了脚步,闷雷一般的炮击消失让每个人不自觉的松了下,肉搏战就在眼前。
他们已经进入了火铳的射程之内,虎威军的火铳没有火炮那样有若雷霆,但一样能够杀人。
一千零六
四个团的正面火铳先行开火,不过火铳的声音迅速被左翼的射击声音所淹没。
火铳兵过半的力量都被抽调到了左翼,正面接敌的火铳队列很薄弱,射击一轮之后就跑回了长矛兵阵列的间隙中。
建州军的兵卒并没有及时的跟上,因为他们的前队已经被火炮轰打的七零八落,被火铳扫了一遍之后,实际上已经空了。
看到虎威军的火铳兵撤回了长矛阵列之间,在炮火中快速奔跑了几百步的建州军兵卒都是来了力气,这个距离上发动冲锋,炮火不断的夺取人的生命,心理压力极大,几百步也不是太轻松,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些许疲惫。
从太子河那边回来的舒尔哈齐也曾说过,这支明军的长矛步卒骁勇异常,阵型严密,可建州军每个人都是觉得,只要杀到了跟前,明军士卒不是对手,他们不过是火器厉害,他们拿着长矛也不过是因为不想离近了厮杀。
就在眼前了,明军那雷霆一般的火炮也停了下来,到了跟前,只要能到了跟前……
“刺杀!”
双方已经碰撞了起来,明军那好像钢铁丛林一般的阵列中有无数的空隙,好似可以从容突入,但你躲过了第一列的刺杀,冲进间隙,走不几步,发现前面还是长矛。
明明距离已经这么近了,明军看到如此勇猛的女真战士怎么还不溃散,还是坚定无比的把手中的长矛刺来。
冲进明军阵列的女真兵卒颇有各个贵人身边的摆牙喇,他们身上套着锁子甲,有些人自负勇力,外面还要套着棉甲,正当面的长矛攒刺的确能够挡住,可每个人正面所面对的不只是一根长矛。
一个个建州军的兵卒倒在长矛的厮杀下,也有身形矫健,动作灵活,想要就近突破到跟前的,他们往往挡不住士官们手中斧枪的劈砍,两翼火铳的轰击。
进入面对面的厮杀之后,建州军的士卒实际上死亡的比率并不比方才火铳和火炮射击的时候少太多,但战斗的勇气却更加高涨,认为突破敌阵的把握大了许多,可他们也不过是前仆后继的送死而已。
每个人都在这么想,只要是攻破了这一边,或者这一边胶着住的话,那么另一边就可以攻破了……
左翼现在已经听不见什么号令和怒骂了,甚至连对面的马匹嘶鸣都听不清,因为火铳的爆响淹没了一切。
为了保证射击的连续性,两千四百名火铳兵一共分为八排,每一排每名火铳兵的间距很宽,射击完毕之后,可以从容的后退到后重新装填弹药。
建州军的骑兵还没靠近到射程内的时候,火铳兵握着木叉手都要加力,因为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并不是骑着矮小的蒙古马,而是高大的辽东马,这让他们显得更加威风赫赫。
火铳兵们心中,也别是那些新兵的心中都是忐忑惊惧,不过训练让他们的动作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军纪让他们不得不服从,提前开火,不在标准线左右开火,严厉的处置让他们各个都是不敢乱动。
也不必讲究什么瞄准了,对准大概的敌人阵型,在命令之后,扣动扳机射击就是,敌人的骑兵肯定会被射中。
如果有漏网之鱼,在左翼布置的五门火炮会替他们扫平,建州骑兵尽管凶悍,可他们冲入射程之后,仅仅在前三轮的射击中势头还能保持向前,然后就停滞不动了,好像在火铳队列八十步之前有一堵无形的墙,不管怎么驱动都无法向前。
有的人不过是马匹被射中,人从马上栽下,往往都是不能爬起,有的人被火铳射到,有的人则是被身后同伴的马匹踩踏倒。
在这样的冲击之中,想要回头都是很难,只能向前,向前只有一个死……
八排火铳兵射击一轮之后,在前面跪着半蹲的两排长矛兵并没有从接触到敌人,但头盔和脸上都是一片漆黑,火铳射击之后硝烟的结果。
第二轮射击开始之后,王通转过了头,对身侧的亲兵大声说道:
“传令马三标,虎威军本队的骑兵投入正面战场,用重骑踏碎鞑虏的阵列,轻骑掩杀,其余各军骑兵迂回到左翼鞑虏骑兵后列,务求歼灭。”
亲兵连忙策马传令,王通又是拽过一名亲兵喊道:
“命令第三团、第五团长矛兵准备推进。”
大明的历次大战,都是骑兵突前冲阵,事后也都是骑兵追击截杀,可在虎威军之中,骑兵永远都是作为预备队存在。
喜欢战斗的马三标看着步卒几个团打的热火朝天,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上战场,在这里停驻,一方面要随时准备战斗,一方面还要安抚好马匹,许多战马都不习惯在火铳和火炮的轰鸣中停驻,都是焦躁不安,骑兵要用布条棉絮堵住马耳朵,然后还要安抚,免得马匹乱走乱叫。
等到命令下达,马三标立刻是兴奋了下来,能够得上是重骑的,虎威军共有三百余骑,都是身披全身的虎威板甲,马匹身上覆盖着毛毡,所使用的武器除却骑矛之外,还有家中的大刀和斧头,原本虎威军用的是蒙古马,即便是精选的蒙古马,也很难冲锋三次以上和稍长距离的奔袭。
自从拿下归化城之后,虎威军有了取得西域良马的手段,这才初步的将虎威军马队的马匹更换。
能在虎威军担任骑兵的,往往是入伍很久的老兵,要不然就是精选的蒙古骑兵,都是好战嗜血之辈,偏生在这虎威军这等火器为主的编制下,根本没什么发挥的空间和余地,一向是憋屈的很。
能再这样的胶着时候投入,人人兴奋,不多时重骑已经做好了准备,轻骑则是跟随在重骑队队列稍后的位置。
其余各军跟随的骑兵都是以蓟镇骑兵为首,开始向着大军的左翼移动。
马三标举起了手中的骑矛,现在战场上已经是听不见什么传令的声音,只能是看信号来号令了。
他手中的骑矛斜向下,重骑纷纷策动马匹,缓缓向前,人穿着全套铠甲,马匹身上披着毛毡,加上武器,重量也是惊人,奔跑颠簸,铠甲结合部分碰撞,踏地的马蹄声也是沉重无比,渐渐地,重骑兵队列的声音压过了战场上其余的动静。
从大军的右翼斜向穿插,实际上留给骑兵加速的距离没多长,但这已经有足够大的冲击力了。
更重要的是,重骑兵的动作让本就是攻不进去的女真步卒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明军的骑兵一直不动,他们还以为要投入和左翼的骑兵对抗,却没想到还是用来攻打这边的步卒。
马三标骑马冲在最前,他从来都是重骑兵队列中的箭头,他能看到在慌乱的女真队列中有人张弓搭箭朝他射过来。
箭射的很准,并没有取巧朝着只漏一个缝隙的头盔,而是向着马三标的胸口射来,马三标甚至没有伸出武器去拨打,只是微微侧身,箭头碰触到盔甲上,碰的一声大响,可只不过在板甲的胸铠上打出一个凹痕,马三标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下,随即恢复到了正常。
看着人马披甲,高大无比的重骑冲到自己跟前,女真兵卒都是下意识的侧身闪避,不敢正面对抗。
可马匹毕竟速度要比人快很多,一个人闪过去,在这样密集的阵列中,第二个、第三个就躲不开了。
马三标的骑矛卸下,手是虚握,有手臂夹住,刺中下面的女真兵卒之后,那个女真兵卒尽管身上穿着棉甲,可还是被直接贯穿,人马合一巨大的力量没有消退,直接把人撞的飞了起来,砸在后面的人身上。
这一冲,女真人的队列彻底垮了,所谓热刀割牛油,没有任何阻碍的一划而过,就是这样的状态了。
重骑直接将女真步卒的阵型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