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手下人各有各的位置,实际上正常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左右都是在上海县的勾当,大家各司其职而已,沙东宁倒是三天有一天不在,因为要去松江府内的各处堡垒和千户所验兵校阅,免得出什么篓子。
上海县的规制若是放在北方,足够府城的规格了,即便是在没有开埠的时候,就是繁华异常,开埠之后,各处豪商都是住在城内,这更是锦上添花。
从辽国公府到县城,走路需要半个时辰左右,在各处整肃后,王通经常在护卫的陪伴下,便装来城内走走看看,县城不小又是繁华,总是有不少看的。
王通身穿便装,一干亲卫们也都是便装,前后跟随,这样的队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也不敢来招惹,至于上海县城城门守卒,那都是参加过辽国公的宴会的,更是不敢怠慢,只作看不见。
“咱们府外盯梢的人这就没了?按照原来的规矩,近处靠近不得,远远盯着总是有的吧!”
王通走在路上,很是奇怪的问道,跟在身边的沙东宁笑着回答说道:
“公爷不知道,开始的时候有三路人马,公爷发威之后就都是撤了,后来只有一个人在那里,那人现在也是躲得远。”
正说话间,后面一名亲卫却上前低声说了几句,沙东宁皱皱眉,回头看看,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人还跟上来了!”
王通回头看了眼,倒不用什么侦缉的手段,直接就在身后远处发现了,是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跟着,看那样子倒是有隐藏痕迹的需要,不过那遮遮掩掩的动作反倒是让他更加的显眼。
“什么人?”
“说是本城一个缙绅的庶子,读书也没个功名,成家分了点产业过日子,没听说他和官府或者地方上有什么麻烦,所以属下们也没太理会。”
王通点点头,眼看着就是到城门这边了,看到王通过来,城门处的差役和守卒都是急忙的目不斜视,做忠心办差状,他们对王通可是害怕到了极点,第一次看到王通过来的时候还上前磕头,结果被训斥了一通,现在都是老实了许多,只作看不见了。
一干人进城之后,王通喜欢去城西弄海街小酒馆坐坐,那小酒馆别的还好说,无非是干净些,但那酒却是从绍兴运来的上好黄酒,滋味醇厚,配上本地的鱼干,很合王通的胃口,他喝一点,看看街上人来人往,是个放松心情的好方法。
今日走到了门前,对这位熟客,店里的掌柜伙计也隐约猜到了身份,奉承的格外殷勤,看他过来,伙计已经是出门热情的招呼。
王通笑着刚点头,却听到身后一阵骚乱,有人大喊:
“求大人做主啊!”
——
一千零二十三
不管是江南江北,百姓们喜欢看热闹的心思始终是有的,一听有人喊这个,“呼啦”一声一大群人聚集了过来。
王通的护卫们立刻是组成了个圈子,将人挡开,沙东宁却是喝道:
“人多太杂,你们立刻动手赶人!”
有动手这个命令,护卫们立刻是开始打人,看着王通这一干护卫都是豪奴做派,拳脚又是厉害,想看热闹的心思终究是比不过吃痛,人也就散开了。
后面喊“做主”那人已经被擒住,连嘴里都被一根棍子塞住,动不得说不得,王通皱了皱眉,大踏步走进了酒馆之中,开口说道:
“人先带过来。”
不用沙东宁这边说话,酒馆的掌柜已经知趣的请客人们离开,并且不算大家的酒菜钱,王通坐下,伙计动作麻利的温好黄酒上了小菜,然后也都是躲了出去。
对这酒馆知道进退的做法,王通倒是心下赞叹,到底是江南地方,伶俐眼色胜出北地不少。
“请公爷做主!”
就是先前在府外打望那人,倒是在王通的意料之中,只是这人一被带进来就是不住的磕头求告,不多时额头已经见血,王通迟疑了下,转头问沙东宁说道:
“这个就是你们安排的?”
被王通这么一问,沙东宁也是愣住,反应过来才小声说道:
“公爷,若是属下安排定要禀报的,怎么会做这等糊涂差事。”
杨思尘那边曾有信笺过来,史七等人也是类似的意思,说王通来到松江之后,行的都是雷霆手段,镇慑立威已经足够了,也要收拢人心,当然,王通所做的事情大都是对地方上有好处,不过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效果,不如做些事来收拢人心。
这些事里,最能得人心的莫过于为民做主,当街有人磕头喊冤,然后王通主持公道,这个好似戏文的段子定然会让闲人百姓叫好。
今日这事,实在是太像了,也难怪王通有此一问,不过也就是随口说罢了,如果真是沙东宁安排的,那就会让人质疑他的办事能力有问题。
“说说,什么冤情你不去报官,却来找本公。”
王通开门见山的询问地上跪着的那人,那人听王通这么说,知道对方已经有要管的意思了,连忙磕了几个头,开口说道:
“公爷,县尊管不了啊,小的过去反倒是给县尊招祸,在松江府地界,就算是在南直隶,恐怕也只有公爷能管了这事。”
这人虽说没有功名,毕竟读过书,说起来倒是有条理的很,王通点点头,开口道:
“说吧!”
那人颇为扭捏,开始还很吞吐,等看到王通一干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才说的快了些,事情本身倒是稀奇,也难怪这男人扭捏,却是他的儿子被人抢了,这男人知道儿子被谁家抢了,却不敢大闹,这本身就是一桩奇怪处。
另外,对方抢他儿子不是为了拐卖人口,却是看重他儿子的姿色,这就是另外一桩古怪处了。
明代男风颇盛,这是邪祟处,过来告状这位童生的儿子从小柔弱,长得倒像是个女孩子一般,而且还是那种美貌的女子,在县内很有点名声,这童生虽说没有功名,不过家族颇大,在本地势力不小,又有几个做官的亲朋故旧,倒也没有人敢打什么怀心思,而且这童生也看得紧。
奈何松江开埠,很多强势人物或者是这一干人物的代理人在这里,那就不是一个松江土豪能庇护的住了,结果某天这位童生儿子被人半抢半骗的拐走了,这童生自然是着急,上门去要直接被打了会来。
想要让家人出面,家人无能为力不说,还担心这件事丢了家族的脸面,让他不得声张,自家骨血那能不着急,可这件事也不敢声张,若是闹腾起来,丢自家的人,孩子今后也是麻烦。
到底是读过书的,弯弯绕绕的心眼多,这童生倒是找到了王通这边,知道辽国公或许能帮忙,但他这等身份是求见都没得求见的。
“恶心。”
听到这个人的讲述,王通连喝酒的心情都败了几分,直接开口问道:
“谁抓了你儿子你知道吗?你儿子还在县里吗?”
“回公爷的话,小人的孩子还在县里,小人的家仆正在那边盯着,是……”
“是谁家?”
对他的吞吞吐吐,王通已经有点怒气了,忍不住微微抬高了声音,那童生身子打了个激灵,小声说道:
“是城北的郑在宾郑官人家……”
说的小心翼翼,说完之后又是叩首在地,王通却是纳闷,松江府上下的豪强大族他都是心里有数,甚至连那些有名号的牛鬼蛇神都是清楚,可这郑官人听都没听说过。
王通回头看了眼沙东宁,沙东宁也是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凑在王通耳边低声的说道:
“公爷,是郑国舅的一个族弟,郑国舅那边主持过一段时间松江开埠,他回到京师,这地方就给这郑在宾来管了。”
当初松江开埠,上上下下都以为容易无比,郑国泰就是过来捞功名好处的,也是有些灰溜溜的回京,不过他在这里也有宅子产业,就留下了个族人看着。
如今郑家是大明第一勋贵,那是郑皇后的母家,将来太子登基也要继续富贵的,谁都是要巴结几分,不敢得罪,在这松江地方自然是横行。不过,郑家留在这边的人和王通主持的松江开埠井水不犯河水,利益上也没什么交集,所以王通这边也没怎么关注。
没想到今日听到,沙东宁禀报给王通之后,神色有几分慎重,那童生也是盯着王通的神色,这可是郑皇后家的下人,如果王通也打了退堂鼓,那这件事恐怕真是要麻烦了。
“哦,你确定你儿子就在那宅子里吗?”
王通开口只是问了一举,这童生愣了下,随即大声答应道:
“就在府邸里,小人敢用性命担保。”
“带本公过去看看吧!”
王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童生又是怔住,眼泪却留了下来,碰碰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带路,王通既然发话,沙东宁一干护卫都是遵从,沙东宁却还嘱咐了手下,让他回去再调些人来,求个完全。
等王通刚踏出门槛,却想起来了什么,转头说道:
“这家店的掌柜伙计都是不错,人也灵醒,生意做的也利索,让三江商行拿一千两银子入两成股,好好做吧!”
店里掌柜伙计本来是跟出来相送,听到这话先是失色,然后才是大喜,连忙磕头道谢,他们开始还以为王通要强占这家店,可这拿一千两银子入二成股,那就是送钱帮忙了,这家小店就算加价三成,也卖不了七百两。
走到半路,三江商行在城内的人就过来禀报,郑家的确抓了孩子,而且还在宅子里。
来了松江几月,县城内王通却没有全走过,还真是没有想到在城北还有这么一处大宅院,两条街都被占去,白墙黑瓦,朱漆高门,气派非凡,临街的大门前没什么行人,只有几辆车马停靠,另外还有些挺胸叠肚的护院在那里巡视,倒真是很有些豪门的气象。
看到王通一干身穿便装的人走来,还在打量宅院,当即就有人呵斥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走远些走远些!”
王通摇头笑了,脚步却是不停,那边门房护院的看着不对,彼此招呼却是围了过来,一人伸手就要推搡,开口说道:
“冲撞了此地,你们不想活了吗?”
他手还没伸过来,就被沙东宁一把抓住,反转直接丢开,一看他们还敢动手,那边一阵乱叫,有人已经是抽出了刀,王通继续向前走,笑着说道:
“我是王通,有话和你们宅子里的人说。”
“这可是郑国舅的宅子,王通算……”
为首那人话说了一半,就直接哑然,王通是谁,松江那有不知道的,看这个气派,肯定也不是假冒。
“都瞎了眼睛,快把家什丢了,给辽国公磕头见礼。”
这人反应的不慢,一身冷汗出来后,回头吼叫,不用他吼叫,这些护院家丁的都已经吓坏了,他们抽刀,沙东宁等护卫的动作更快,百战精锐的杀伐气那里是他们能当得起的。
兵器丢了一地,这边也跪了一地,还没等他们第二个头磕下去,王通已经走进门口了,门房急忙爬起来说道:
“国公且稍待,小的去通报。”
一个郑家的族人,那有让王通稍待的道理,王通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在正堂上坐下,也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白胖的中年人匆匆赶到,看到坐在堂上的王通,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不快,可还是上堂见礼问候。
见礼之后,也没管王通,这郑在宾自己起身坐下,和王通相对,这已经是极为失礼,在王通面前可没有他坐下的道理,但这郑在宾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王通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这里抓了个本地童生的孩子,放了吧!”
明代选取后宫嫔妃,都是要在贫寒清白人家中选,在没被选入之前,这家人也谈不上什么显贵。
可一旦被选入宫,若是能成为宫中的嫔妃一级,或者为天子产下子女,那情况就完全不同,等到了皇贵妃和皇后这一级别,那外家一般都可以封爵了。
先前贫寒,突然显贵,时间往往很短,往往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特别麻烦的就是,家人仆役良莠不齐,这样的人家,毕竟不比世家豪门,自有一套规矩章程在,突然显贵之后,往往是族人纷纷投靠,寒门小户本来也就势单力薄,场面大起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也就全都招纳。
贫寒乍得富贵,往往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高低分寸,在外面惹下很多不该出的祸事来,从明初到如今,那么多戏文的反派都是国丈和国舅之类的,虽说都伪托唐宋,可也都是在大明有本的。
如今的郑家更是了不得,郑皇后深得万历皇帝宠爱不说,她的亲生儿子也是大明的太子,那就是今后的皇上,这个代表什么,郑家最起码有两代的富贵,而且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都是身体康健,春秋正盛,还有许多年好活,这种种原因加起来,郑家也是底气十足,做事很少考虑什么分寸后路,不是郑皇后和郑国泰约束的还算好,早就不知道惹出了多少是非。
约束归约束,家人仆役多了,摊子铺的大了,肯定不会管的面面俱到,但别人也能判断出强弱利害来,往往是现行避让。
在京师和天津卫一带还好,那边大佬多,得罪不起的人也多,在松江府这地方,徐家被海盗一扫而空之后,谁还敢和郑家硬来。
郑在宾一个下人在这边,狐假虎威的谁也不敢碰他,王通眼里自然是没这个人的,可知府知县的怎么敢碰他。
这郑在宾也是四十出头了,算是和郑皇后这一支将将在五服内的族亲,从前不过是个破落户而已,他在乡下知道的消息也比别人晚,等他来到京师投奔的时候,好位置都已经被其他人占去了,看着别人身家豪富,心中一直是愤懑不平。
实际上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是比平民百姓,比起一般的士绅来也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奈何人不知足,看着别人自家就觉得不甘心。
郑在宾在松江府如此舒服,却觉得自己是被打发发配了,一门心思想要钻营回京师弄个好位置,至不济也要得个正式的差事,而不是在这里做个看宅子的。
他弄来这个男童,实际上是要送给京师郑府上的二管家,那人好这一口,如果巴结好了,今后自己肯定有个好去处,郑在宾知道郑家不少人都是借这个法子得的富贵,甚至有人还去了地方上做了知县知州之类的。
这孩子郑在宾当成宝贝,突然间这王通登门来要,而且态度这么理所当然,他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了。
辽国公王通的事迹他听了不少,可郑在宾一直是这么想,你这个国公再大能和皇上比吗?郑家可是皇亲,你想要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碰郑家,你犯得上吗?
而且话说回来了,你一个在京师都呆不下去的国公,来到松江府这边主持什么开埠,已经是拔毛的凤凰,还牛气个什么?
“国公大人,这孩子卖身契约都是齐全,小人也是花了银子买来的,国公大人这么说,岂不是让小人没办法对上面交待?”
王通瞥了眼畏畏缩缩站在另一边的那童生,那童生立刻是跪下嘶声说道:
“国公爷,这契约是他们强逼小人签的,小人虽然无能,可在松江也是中上之家,怎么会卖儿卖女,请国公爷为小人做主!”
说完又是磕头,王通点点头,指着郑在宾说道:
“东宁,刀架在他脖子上!”
郑在宾刚要说话,那边寒光一闪,刀锋已经是贴在了脖子上,沙东宁的动作快但是极有分寸,皮毛未伤那郑在宾分毫,可却让郑在宾感觉到森森凉意。
一遇到这个,郑在宾的脸立刻没了血色,周围一干人都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王通开口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