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狂妄自大和极度仇恨虽然在,可吕宋的开发依旧不能指望当地那些懒散,比猴子强不了多少的土著,还是需要勤劳的汉人。
去往吕宋的汉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个村落和城镇,开发了大量的良田和种植果木的庄园,让各色大明的货物丰富了当地的市场,也让当地的西班牙人穷奢极欲,富贵无比,按照一个教士的信件来描述“这里最卑贱的士兵,在吃穿用度上也可以和马德里郊外的地主相比,甚至超过了一些低等贵族”。
他们在汉人身上得到了这样的好处,可汉人多起来,当地的西班牙人恐惧了,他们觉得汉人会和他们争夺这块殖民地,会把他们赶出去,再者,汉人手中的财富已经足够多了,西班牙人把他们看成是已经成熟的果实,该到了采摘和收割的时候,两个原因比较起来,还是后者更多些。
天可怜见,善良淳朴的汉人百姓漂洋过海来到吕宋,有安身之处,有养活自己的手段,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怎么会有什么别的念头,他们以为在这里安分守己就可以保得自己的平安,那里想到已经有人磨刀霍霍。
开始时是吕宋土著和村落之间不断的爆发矛盾,当地的汉民忍气吞声,不敢和他们争斗,甚至还凑钱出人去马尼拉请西班牙官员来调解。
但是西班牙人根本没有理会,反倒是颁布了法令,说这样的冲突完全是因为汉人好勇斗狠引起,所以要收缴汉人的武器,并准许土人自卫。
这样的政策颁布,无疑上还有些顾忌的土著更加猖狂,好吃懒做的土著看到汉人一天天富起来,不觉得那是因为汉人的勤劳和节约,反倒是嫉恨他们抢夺了自己的财富和领土,一有这样的放纵,他们更加猖狂起来。
土人人多,但实在是废物的很,在保护家园的汉人青壮面前,他们占不了多少便宜,反倒是处处受挫。
这个时候,西班牙人出手了,在吕宋这里,西班牙人只有一千九百余人的男丁,其中士兵差不多一千二百名左右,算上能战斗的,差不多可以达到一千八百人。
不要小瞧这一千八百人,这个时代的西班牙步兵号称是欧洲最强的步兵,火枪和长矛的大方阵配合,就是源自西班牙。
有这一千八百人的参与,汉人们也就没有办法形成什么抵抗了,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抵抗,还有许多人觉得“洋人官府”不过是为了要钱,给了钱也就买了平安,如果和那些反抗的乡亲们一起去闹,那不是招祸吗?
正是这样的心理,原本人数上占有优势的汉人被西班牙人会合土人从容的各个击破,然后屠杀。
土人虽然不如猴子,可毕竟也算是人,等西班牙人和土人将吕宋的汉人彻底分割包围之后,灾难降临了。
西班牙的吕宋总督发下了法令,所有汉人分为三百人一院,接受核查,确定为良民的可以回归家园生活,这个时候的汉人已经没有了什么反抗的能力,只得是乖乖的听命,甚至还有人抱有幻想,认为这次过了之后,大家就可以平安回家了。
三百人一院,只是为了更方便的屠杀,看着汉人们乖乖的听话,西班牙人和吕宋土著原本的一丝担心都是烟消云散,他们开始了疯狂。
西班牙人督阵,土人打先锋,开始血洗汉人,这个时候,即便是发现不好,也已经无法逃走了,他们辛苦耕种的田地,开拓的庄园,积攒的财富,都会落入西班牙人的手中,他们的兄弟子侄会被土著杀戮,他们的妻女姐妹,则是会被惨无人道的凌辱。
在万历十六年中,吕宋对于汉人来说就是地狱,整个吕宋流淌着全是汉人的血,吕宋很多地方的土地变得更加肥沃,因为那是用汉人的骨肉作为肥料。
这样的惨剧,这样的杀戮,在大明却无人知晓,甚至从没有人关心过这些在南洋的汉人到底是个什么命运。
离开了大明的领土,漂洋过海到了异乡,在大明官员士子甚至是大明百姓的眼中,他们已经是弃民了,不值得关心。
在马尼拉西北七十里的地方已经是很荒僻,那里原来有两个汉人的村落,现在自然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地。
这一处并不适合行船,也没有港口之类的,但船在靠岸的地方落帆下锚,放下小艇还是很容易能上岸,海上行船都有个规矩,那就是不能在夜间这么做,因为很容易触礁或者搁浅,而且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连个援助都没有。
不过现在显然没有人在乎那个,一艘三桅的广船停在距离海岸不远的地方,船上的人都趴在船舷那里张望,船老大不时的低声喝骂,因为趴过去的人太多,船都有些倾斜。
“娘老子的,黑灯瞎火的,你们能看见个啥,等红毛生番的大船过来,跑都没出跑,都回去忙活自己的事情,疤瘌眼,你把风灯看好了,要是让白五的船出了岔子,给你丢下去喂王八!”
“火把火把!”
船上几个人喊了起来,那边能看到有火把晃动,这边连忙摇动风灯。
没过了多久,却有小艇靠近了广船,有人探头向下看,又是惊喜的说道:
“不光是白五,还有两个人,快放网子下去。”
钩子和一个麻绳的网被撒了下去,小艇上的人先把钩子挂在小艇上,然后顺着网爬上了船,一踏上甲板,有两个人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另一人却吆喝着说道:
“谁给他们弄口干粮吃,已经吃生的半月了。”
又有人急忙的操持,其他人却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要和那人却是跪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嘶哑着声音说道:
“白家村的人就剩下他们两个,其余的人全没了,都让生番杀了,尸首都找不见了。”
满船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两个瘫在船上的人也是嘶声哭道:
“好惨呐,春妮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被那生番挑在长矛上,四哥的婆姨,那是生生被糟蹋死的,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船上的人有的在大声咒骂,有的人却在那里急忙的升帆起锚,那船老大走过来说道:
“白五哥,看的你也看了,人还救回来两个,也算是万幸,这里不敢多呆,你再看几眼,磕几个头,咱们要走了。”
白五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量高,可却不像是跑南洋的人那样的壮实黝黑,倒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听到这个话,白五朝着岸上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磕完之后,却忍不住又是哭了出来。
船老大等他哭完,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白五哥,你这次让兄弟们来这一趟,你身上的银子都花干净了吧,这五两银子你收下吧,回到广东投亲找个营生,这大灾,这是老天没眼……”
白五抹着眼泪接过了银子,在那里呆了好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要报仇!”
一千零二十六
“混账东西,大过年的就来折腾,要不是我家大帅宽宏,辕门直接斩了你!”
在广州城白鹅潭岸边的水师提督官署外面,几名官兵骂骂咧咧的推搡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一身褐色短襟,一边踉踉跄跄的被推动,一边回头苦苦哀求说道:
“几位副爷,求各位让小民去见见大帅吧,吕宋那边几万人啊,几万人都被番人杀光了,朝廷不能不能管,不能看着几万大明百姓就这么被番人杀了啊!”
说了几句,这年轻人就已经带了哭腔,好在是水师提督官署前,算是军机要地,寻常人不敢靠近,要不然这正月里凭着广州的热闹,还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上。
听到这几万人,推着年轻人的几位官兵也都是放慢了动作,一个老成些的兵卒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位兄弟,这边不过是广东水师提督,管不到吕宋的事情,再说了,和外族的勾当,就算是肇庆的总督大人都管不到啊,走吧,走吧,你不过年,也让我们几个过年。”
话都说到了这般,那年轻人浑身一下子泄了气,也不挣扎了,跌跌撞撞的离开,口中喃喃的说道:
“天啊……天啊……”
水师提督说起来也是总兵衔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广东水师提督的衙门都是设在城中,一切方便快活。
自从陈璘到了这个位置之后,为了和水师驻地连接方便,就将官署放在了城外,虽说这白鹅潭也是繁华之地,毕竟是在营中,倒是得了个勤勉的名声。
不过也有人暗地里说陈璘聪明,白鹅潭都是海上从珠江来广州做生意的商人所在,繁华比起城内毫不逊色,陈璘得了名声,也没亏什么里子,搞不好还能坐地发财,真是聪明。
陈璘还真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那种官员,他对水师的确是有爱好,而且一门心思扑在上面,自从他做到了这个位置上,克扣军饷也少了很多,船只都是尽可能的翻新,士卒们的操练也也走上了正轨。
这一点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和布政使一干人都是交口称赞,广东地面富庶,他们也舍得下拨银子,克扣的都比别处少,不管怎么讲,兵练得好,大家都是脸上有光。
戚继光做广东总兵的时候,对陈璘也是颇多支持,临走的时候更是向朝廷举荐,让陈璘做总兵,专管水师做一省总兵的,陈璘还真是特例。
按照外人想来,陈璘步步高升,又做的是自家喜欢的营生,活得肯定是快活,不过跟着陈璘的亲兵们却知道,自家将主不是这样。
陈璘的内宅中有很多从澳门带来的图册,甚至还定期派人过去临摹刻画,画的都是西洋人的船只,那种高几层、帆缆繁复、几十门炮的大船则是主要的内容,总是在看,然后看自家水师船队的时候,则是愁眉不展。
最近这一年倒是高兴了不少,因为在天津卫的麦游击已经替广东水师在三江船厂订做了三艘炮船,说是万历十八年就能造好,因为造船的木料要到万历十七年年中才能备齐。
白日里有人到水师提督官署这边告状,这个在明白人看来就是个笑话,告状求助只能去文官那边,在这里有什么用,兵卒们把人撵走了,禀报都不用禀报,但陈璘这边规矩大,也是少有的仔细,兵丁们把人撵走时候,他这边就知道了。
天黑之后,外面还有鞭炮的声音,广东富庶,这年还没过完呢,陈璘倒是没有去快活,他在自己的书房中看着那几艘西洋船的模型,这可是让人在澳门那边买回来的,陈璘当真是爱不释手。
正在摆弄间,却听到外面有人通报,一名穿着便装的亲兵走了进来,施礼之后恭敬的说道:
“大帅,已经打听清楚了。”
陈璘点点头,坐在了座位上,亲兵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小的套过话了,这人确实姓白,自称叫白五的,也的确是从吕宋那边回来的,他家早去了吕宋,在那里三十多年也有了份家业,他也娶妻生子,这人回大明来采买,躲过了吕宋那场大祸,他倾尽家财找了艘船回去,也是看到了家里的惨状。”
听到这里,陈璘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的确是人间惨剧,那亲兵又是说道:
“这人看了吕宋几万汉人被杀,一门心思的想要报仇,他家在大明的时候小门小户没个见识,就知道大帅这里是管兵的衙门,过来求助,真是……”
过来求助的人就是白五,他这糊里糊涂的莽撞行为,水师提督府上下的人没觉得是笑话,反倒觉得可怜,自家父母妻儿全都死于非命,走时还是欢笑相送,回去的时候却是阴阳陌路,而且大家都知道,在吕宋的那些汉人死的太惨。
“你觉得咱们水师的船能过去吗?”
没想到陈璘居然问出这个话来,那亲兵愣了下,他也是跟久了的,对水师什么样子自然有数,连连摇头说道:
“将主,不是小的说泄气话,咱们这船莫说去吕宋,去琼州都是麻烦,怕是还没到地方,先翻了不少,那吕宋的番人船大炮多,要是半路出海迎上来,那就更是大难了。”
陈璘点点头,却转了目光看向摆在一旁的帆船模型,沉声说道:
“管不了,也没那个本事管,那几万人本就是自甘离乡的弃民,也不是咱们大明兵马护卫所在。”
说到这里,那亲信又是一愣,若是不想管,想来也不必安排他过去打探底细,不过还是低下头,也不多说。
陈璘在那里沉吟了许久,才缓声说道:
“松江那边正在开埠,用人雇工都是不少,这白五也算是有手艺的人,过去没准还能求个生计。”
亲信连忙答应了声是,可还是有点糊涂,陈璘又是说道:
“你去账房上支些银子,再去找人安排下,让他尽快去松江吧,总在广州算是什么事。”
“小的这就去!”
糊涂归糊涂,这亲兵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陈,陈璘叫住,陈璘似笑非笑的说道:
“如今辽国公正在松江府,他规矩大,做事又是严谨,这白五可怜又不知道规矩,你可要把该叮嘱的都叮嘱到了,免得出岔子,你明白了吗?”
这位亲兵先是迷惑,接下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躬身到底,领命急忙出去了。
等人出去,陈璘这边笑了两声,然后脸上笑意散去,还是叹了口气。
松江府码头和船厂的落成,当真是一件大事,几次禁海,南直隶原有的船厂不是荒废就是被烧掉,江南富庶一直或明或暗的有海上贸易,海上贸易就要有船,但没了船厂,大家想要船就只能去台州那边甚至要去福建,或者是找本地私下的船厂。
虽说用是一样用,可总让人觉得不爽利,也有种种的不方便,现在松江府有了船厂,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看看那些大船,自己买上一艘两艘的一定不错。
这边还没等开工,过来定做和谈生意的人已经是不少,这松江府真是太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东西,刚刚过完年,居然就有这么多的新鲜事。
上海县令杨思尘上任的第一桩事就是清理衙门,从各房的小吏到下面的差人衙役,有一点小错也是被说到十分,然后直接开革,王通的威风在这里,大家也知道干不长远,心里不甘,却没什么人敢折腾,都是乖乖的听命,直接被杨思尘换上了自己信用的人,都是在各处商号中的伶俐角色,这一干人虽然不懂什么衙门的政务,可胜在听话,而且学的也快,用起来放心。
天津卫到三月才会开海,王通的船队差不多都在松江府这边,这船队也是松江府码头一景,且不说那些大福船和广船,那十艘高大的洋船最吸引人的眼球,高大的船身,用厚布做的软帆,还有在船上那几十门火炮,都是让人目眩神迷。
这些大船和火炮代表着王通的力量,除却那六百护卫之外,这个力量更加的震骇人……
在松江府的两个千户所在看到这些炮舰之后,都是乖乖的接受改编,不敢有什么怨言,要不然一个外来的松江守备,想要整合他们还真是麻烦,当然了,这些本地卫所兵不知道,就是王通那六百护卫对付他们都是轻而易举,杀猪宰羊一般的简单。
卫所看到的是力量,却有商人看到的是利润,这些大船装载的货物多,而且不用担心在海上遇到什么海盗,也就是说跑一趟就是赚一趟的银子,原本海运是是十成中四成的把握,有了这大船,怎么也能到个七成。
自从正月过后,就开始有不少人找到王通这边,想要用船运货,给王通一个很高的分红,这也是笼络辽国公的一个手段。
比起这个船队,这钱庄和保险行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江南富豪,两淮盐商,南京勋贵,谁家里没有大笔的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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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