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开炮,舰炮因为水面的起伏无法保证准头,而炮台的火炮则不必担心这一点,而木制的船壳和土石构成的炮台,防御性也是没有办法相比。
而且这是西班牙人的要塞,在这个时代,欧洲白人对火器的使用可是远远超过东方,所以在马尼拉要塞上的那些大炮不是摆在那里的吓唬人的,而是实实在在有威慑力的利器,这的确是个难题。
松江府跑过吕宋的船不少,王通也知道,除却马尼拉南港北港两个天然的良港之外,其余各处都没有什么港口,你不能指望一个近乎原始的地方能有什么基础建设,道路什么的更不要提。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在吕宋进出,就只能通过这两个港口……
白五在松江府呆着,他身体在南洋的时候还算健壮,这一路飘扬过海,北上赶路,也伤了元气,好在是有王通吩咐,上上下下都是照顾,身体也是慢慢恢复过来。
他是在南洋行过船跑过海上的,开埠这边也有能用到他的地方,白五被安排到码头上做了一名差役,查船验货,负责收税。
看到码头上停靠的那些炮舰之后,白五对于报仇的把握又是大了几分,被王通质问一次之后,他也知道急切不得,也只能是把这仇恨压在心底,用心做事。
但白五这边沉下心才两个月不到,王通却又把他叫了过去,进门之后拜见行礼,王通直接开口说道:
“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吕宋那边又在招揽大明的百姓过去了。”
没有理会白五的反应,王通冷笑着继续说道:
“土人连猴子不如啊,那些白猪咋种想要有人种地,有人贩卖货物,还要依靠大明的百姓,就是不知道咱们大明这些和善良民过去,要多久之后,他们会再杀一茬。”
白五牙关紧咬,却不知道如何接话,正在这时候,听到王通问道:
“你还敢回去吗?”
——
一千零二十九
“你还敢回去吗?”
听到王通这句话,白五心里的那股火腾地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重重的磕头在地,不过是磕了一下,额头就已经渗出血来,斩钉截铁的回答说道:
“公爷,小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没什么害怕的。”
王通满意的点点头,沉声说道:
“这是松江锦衣卫百户史七,他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下。”
站在王通身后的史七对着白五点点头,王通开口又是说道:
“几万条人命不能白死,在这个太阳下面,任何人杀害大明的子民都要付出代价,不过你回到吕宋后,也要沉住气,远隔大海,不可能一个月两个月这么快,你明白吗?”
在松江府这段时间,白五从各个方面知道了王通当年的事迹,若是别人和他这样说,他会觉得是推搪,王通这般说,他却觉得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连忙回答说道:
“请公爷放心,小人等得!”
说起来有些可笑,几个月前被杀的汉人尸体还未变成白骨尘埃,吕宋的西班牙人又开始招纳汉民过去农耕贸易,更可笑的是,还真是有大批的汉民从福建和广东前往。
“写信给京师,锦衣卫派在福建和广东的人要轮换一次,让他们查查当地的地方官,他们到底把百姓逼到了什么程度,百姓们宁可冒着这等被杀的危险也要过去。”
王通在自己的书房中,和杨思尘如此说道,杨思尘能听得出来,王通有火气,杨思尘摇头说道:
“公爷,闽浙一带还真不是公爷所想那般,那里地少人多,地方上士绅大族的势力极大,连官府都没什么力量,再者闽浙一带的言语习俗和外省颇为不同,就算是想要北上求生,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闽浙又是临海,百姓对乘船去异乡并不怎么抵触,这才是有移民的情形。”
说到这里,杨思尘却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公爷,百姓们什么心思,他们觉得别人遭了灾祸,但那灾祸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番鬼说吕宋汉民造反被清剿,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安分守己。”
“真是奇怪,按照来往海商们的话说,南洋的宗族抱团很厉害,要是在大明,官府若是委屈了这样的宗族一点,那肯定要大闹起来,怎么在南洋却老实了。”
王通随口问道,杨思尘脸上的苦笑更盛,开口说道:
“这个学生却是不知了。”
这问题的确不太好回答,王通也没有深问。
“你们怎么看?”
万历皇帝神态悠闲的将奏折放在桌上,询问屋中的内外臣子,王通的奏折在六月送到京师,说虎威军系统各团的官兵当时承诺的是服役十年,军将们还好说,但下面的老兵老卒也应该让他们成家立业,要不然军心浮动不是好事,而且老兵在民间不是不能征发,关键时候也是战力,让他们退伍还不用负担军饷,招纳新兵是补充新血,从总体上来看,是扩大虎威军的规模。
现在王通上这样的奏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出自公心,万历皇帝也是和普通奏折一样的对待。
“辽国公这是公忠体国之论,不过,这个退伍老卒尽量安置在大明之外和开埠之地,臣却不太明白。”
内阁大学士许国斟酌着说道,现在万历皇帝在各个方面都是完全控制着局势,内阁首辅申时行养气功夫越发的高深,朝会上几乎是不说话的,万历皇帝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还让赵金亮试了两次,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六部尚书或者曾被王通打压,或者是新起,在朝堂上纯属于有心无力的类型,还就是王锡爵和许国,一个有大功,一个一直没有犯什么错,倒是能说几句。
“陛下,辽国公曾和臣讲过,这等百战老卒,是陛下的财富,也是陛下的麻烦,说是财富,是他们已经打老了仗,即便为民,战时也可以顶用,但这等人也是麻烦,他们懂得杀人之术,在军中久了也有傲气,转变为民未必能够适应,难免弄出麻烦来,真要是闹将起来,当地差役卫所恐怕还压不住,所以要将他们送往边墙外的各个农庄和垦殖之处,那里民风剽悍,他们充当护卫乡勇,正是武人本职,也是为那些边境之地增添一份生力,再者,去往各个开埠之处安顿,开埠之处富甲天下,位置多,活计多,用他们的地方也多,也能够安顿下来。”
相比于许国简单的疑虑,王锡爵的侃侃而谈更有说服力,万历皇帝点了点头,侧头说道:
“等下批了,拟旨意出来。”
田义连忙答应,万历皇帝又捡起一份文卷,开口问道:
“朕这些日子听到有人谈南洋之利,说是那里有金银铜铁都是富产,又有各色货物,土地肥沃,这个?”
一听这话,从内阁到六部都察院的大佬们都是紧张起来,自宣德年开始,这南洋之事就是个忌讳,不为其他,实在是劳民伤财。
“陛下,这都是妄言而已,无非是小民痴心妄想,当年三宝太监出洋,除却香料之外,可曾带回什么别的,可见这富饶之说都是虚假,再者,大明乃是天朝上国,万物万有,无所不包,陛下想要什么,大明应有尽有,何必漂洋过海去舍近求远呢?”
说起这个,一直沉默的礼部尚书于慎行出列奏报,言辞恳切之极,看到众位大臣的神情,万历皇帝就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说什么,本来兴致勃勃,一下子觉得无趣之极,开口说道:
“议下一个吧!”
“陛下,前日察哈尔部派遣王子来京师哭告,说是匪盗抢掠杀伤无恶不作……”
朝会散去,照例是软轿送万历皇帝回乾清宫,不过万历皇帝很多时候都是习惯自己走回去,算是活动腿脚。
他这边走,田义和邹义等人自然也要跟着走,好在如今司礼监年纪最大的也就是四十多岁,还跟得动。
万历皇帝走路的时候明显是有点走神,众人也觉得奇怪,司礼监这一干人几乎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朝会上议论到的事情,还有没说的那些奏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走神的大事,都再琢磨,走的安静,却听到一声咳嗽,大家马上反应过来是万历皇帝的声音,几个大太监看过去。
“邹义过来!”
邹义连忙快步靠近,其他人都是向外走了几步,田义瞥了那边一眼之后也是面无表情的走远了些。
“这呈报上说土人女子皮肤虽然不白,却滑如绸缎,浑身柔弱无骨,别有一番风情,这个是真的假的?”
万历皇帝表情还是颇为严肃,不过问的问题却让邹义愣了愣,邹义反应也是快,脸色也是严肃,小声回答说道:
“……这个奴婢也是不知,据说勇士营营官陈思宝手下有两个从南洋买的女人,但藏在内宅,这个……都是传闻,奴婢也说不清。”
他一个宦官,实在是说不清这等事,不过万历皇帝又咳嗽了声,开口说道:
“你写封信给王通,让他帮朕搜罗几个过来,切记要保密,不要被外面那些道学先生知道。”
“请万岁爷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能为万历皇帝办这等私事,自然是信任的表现,邹义也是要表现出自己的殷勤来。
万历皇帝尽管和郑皇后恩爱,可这不代表他不喜欢玩乐,从天津卫呈上来的外洋玩意在乾清宫可是有专门几个屋子摆放,御马监和御用监现在都有专人负责采买这类东西。
而且邹义还知道,据说有有人去倭国采买女子,还有番人准备带来白人女子,倭国那个倒还好说,白人女子怎么也要一年以上,到时候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乱子,郑皇后应该是知道这些事,不过在宫内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装作不知道。
也是奇怪了,天津卫那边突然有海商开始讲什么南洋的好处,还有好事的文人写成了笔记,描述那边的情形。
别的不说,邹义有件事敢断定,写这个文章的人一定是道德败坏,这那里是写笔记,一看就是写风月小说的,那有那等不知羞耻,整日里不穿衣服的女子,再说了,这不穿衣服,皮肤怎么可能滑如绸缎,肯定粗糙异常。
偏生这种东西最合京津富贵的胃口,一个文理粗疏,下流下作的笔记文章,居然在京师卖得不错,还有书坊专门雕版印刷,真真是稀奇古怪,道德沦丧。
邹义突然有个想法,这会不会是王通在背后策动,不过很快的他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做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好处,王通为什么会做,只是这次又要给他添麻烦了,去南洋买卖女子,而且是天子让国公去做,实在是荒唐可笑。
一千零三十
嘉靖中期开始的俺答祸边,东南倭患,耗尽了二十年天下人的精神,然后的禁海和锁边都是情理之中,大明各省的士绅百姓也都想要安定,维持目前这样的秩序不变。
隆庆和俺答部议和,开海禁,这些都没什么大的影响,毕竟北方边境的贸易仅仅是几个口子,南方也是几个港口,不说官方,就连私下见不得光的都算上,范围也都是有限,影响不大,人心安定的很。
江南豪商和两淮盐商仅仅通过在大明的腾挪就足可以赚到巨大的财富,地主安心做地主,百姓安心做百姓。
无论南北东西,大家都是心思平定,在朝中的文官,在野的士人依旧是鼓噪万端,将任何不利于他们的法令策略剥除,彼此政争不休。
但在万历五年之后,一切都有了改变,原本仅仅是天津卫的开海,让人发现将塞外和大江南北通过陆路、水路、海路沟通起来,会有这样大的利润产生。
俺答部的覆灭让商人们发现穿着盔甲拿着火器做生意,好像比从前的本份能赚到更多的财富,甚至都不需要本钱。
虎威军的开疆拓土让大明的勋贵和富人士绅们发现,原来天下间富饶的土地并不只是在大明境内,河套也有,白山黑水也有,在那里耕种,不用缴纳赋税,还有更多的可能,有各项特产,有各种的贸易。
平民百姓们也是发现,他们可以有更多的出路,遭了饥荒未必就是要去乞讨,成为流民作乱,他们可以去各处的垦殖农庄种耕种采集,有勇力的人可以去做护卫,靠着自己的气魄和勇力打下衣食温饱和一片天地。
所有人都突然眼界开阔,突然间感觉这个天下,并不只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大海之外,九边的北方,还有无限广阔的天地,那些地方有无限的财富,那些地方的有众多的奴隶,都等着你去开发,你去抢夺。
在万历五年之前,大明上下嘴上说的硬气,可也知道边墙之外的鞑虏,东南的倭寇都是强敌,但万历五年之后,装备了铠甲和火器,用大车作为屏障的汉人们,发现那些禽兽狼虎原来这样的不堪一击,原来不过是待宰的牛羊。
这是个人心浮动的大时代……
看着身边许多人因为抓住了一个小小的机会而发财,听到许多人碰到了奇迹然后身家豪富,那些人不如自己,当年或许还求过自己,被自己鄙视过,但现在一个个都比自己要强了,这个谁也不会甘心。
他们行,我为何不行,他们能抓住机会,我为什么不能,现在机会这么多,只要留心,只要敢于冒险,就一定能成。
平民百姓有这个想法,豪商勋贵更有这个想法,越是有身份地位,对这等高下比较之事就越发的在意,比如说南京城内,正风光的伯爵却整天气得要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家快要败落的伯爵家一下发达起来了,怎么发达的,就是松江开埠,早早的跟上,结果发了大财。
两淮盐商那都是凭借特权坐地发财的,即便是这样,都有人因为在松江开埠上早下手而大获好处。
有这么几个例子在身边,再加上这一干人行事本就张扬,更是刺激的人心不宁,浮躁异常,都是盯紧了各处,一有商机就准备跟上。
万历十七年三月之后,各处的说书先生所说的评话,除却传统的段子外,都开始讲本朝的战事典故。
大明太祖成祖之后,对外的战绩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胜利,正德年的一些战斗又是被有意掩盖,说这些一点意思也无,也没人听,不过这一代可以讲的东西却是不少,听着也让人振奋提气。
说书先生说起这个,总是有人愿意听,而且这评话除却那些天子圣明、武将英勇的精彩之外,还总是加不少典故,什么某某人在归化城,在辽镇边墙外,得了大庄子,奴隶几百几千,牲畜上万之类的。
江南商业气氛浓厚,听到这种发财的故事总是让人激动,有那聪明的说书人,索性不说这等东征西讨的,专说这等去外域异乡发财的,结果更加受欢迎,这样白身离乡,在外面敢打敢拼,结果发了大财的故事,从上到下都是欢迎,甚至连挑夫乞丐都愿意听这样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说得多了,也有不少人慨叹惋惜,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赶上这个时候,现在北地草原上,差不多已经被大商人和豪族们瓜分干净,辽宁边墙外,也都是北方的商人和贵人们划分完毕,这种平地发财的机会已经没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还有另外的小册子流传,这个小册子也是所谓南洋笔记,内容倒是和京师流传的那个大同小异。
对于南洋女子的描述少了不少,对于南洋的财富则是描述的详细异常,说那里的金矿和银矿容易开发,而且还没有怎么开发,那里有香料和各种硬木,就地贩卖给番人的商船那都是暴利,能贩运回来,利润会更高。
那里的稻田一年可以熟三季,土人们都是外强中干之辈,只要是能够杀怕了他们,他们就是乖乖为你耕种的奴隶。
每一项都有例子举出来,这也不用凭空编造,许多人去南洋发财了,在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