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广国这边说的琐碎,不过综合起来看,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个印象,辽宁先有的军力维持辽宁现在的局面已经有些捉襟见肘,而且原来辽镇的力量非但没有恢复,反倒是在不断的败坏堕落中;正在朝鲜的倭寇大军甚是强悍,不能掉以轻心,辽宁本地的兵马不堪用,那就要调兵过来,既然辽兵本身在堕落败坏,那么宣府总兵李如松熟悉辽镇兵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倭寇势大,朝廷必须要调集大军才能彻底平定剿灭,谁来率领大军,谁能够担当此任……
不过,徐广国身上的标签也太过明显,不是中立一方,说服力就不那么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明上下,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谁应该为帅上。
一千零七十一
尽管徐广国洋洋洒洒的不断上奏,可局面的发展也和吕万才等人判断的差不多,徐广国这边说话了,其他人立刻就是跟着鼓噪起来。
关键是在这个一家之言上,徐广国身上的标签太明显,所说的话倾向性太强,说服力也不是那么有效。
从上到下都能看出来徐广国的用意在何处,无非是想让王通重新出山领兵,这个万万不行的,王通那人在京师做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时候,京师上上下下被他压的喘不过起来,群臣稍有异动,他那边刀子就举起来了。
如果这次让他去朝鲜平倭,立下大功,接下来大家怎么办,虽说未必有什么杀身破家之祸,可这样的人总归让人不自在。
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得到倭寇入侵朝鲜然后入侵大明的消息到现在,大明朝野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失败,兵事多变,胜败无规律,谁也不敢有万全的把握说如何如何,可大明这次就是这样。
即便是祖承训几千骑冒进平壤,中伏后损失极为惨重,上上下下也都觉得朝鲜平倭会是一桩大功业。
过程如何现在自然不好说,不过这场国战的胜利一定会属于大明的,现在京师没有人这么说,也没有人公开写在纸上,不过一切一切的讨论都是基于这个,谁作为这个主帅,谁就能获得这桩大功,谁就会在将来占据一个主动。
从万历五年开始,大明在对外战争中,也有小小的波折,但主流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胜利,塞外关外那些大明朝的心腹大患,可以动员几万甚至十万大军鞑虏强敌,就这么一个个的被击败灭国。
在这样的胜利背景下,大家对于即将在朝鲜发生的大战都是有个判断,大明会胜,大明会大胜。
徐广国这么说,却也有去过辽宁的吏部官员,兵部官员,还有去往辽宁办差的言官们,纷纷上疏辩论,都是说李家在那次大败之后,是励精图治,勤勉练兵,战力更胜往昔,不过这些言论和最近的祖承训大败联系起来,总归没那么有说服力。
所以京师的言论中对祖承训颇为贬低,都说此人不善用兵,平日里也是专心捞钱做生意,他属下兵马根本称不上兵马。
特别是辽宁巡按对李家的言论很有说服力,按察使本就有刺探搜集当地情形言论的职责,他对李家的评价比较有权威性,说是李家知耻而后勇,上下一心,练兵不坠。
当然,关键点不在辽西的李家,只需要说明辽西李家还能用,兵卒还善战就可以,关键的问题是吹捧宣府总兵李如松。
身在宣府的李如松的确有许多值得大说特说的闪光点,比如说从万历初年就开始的大小胜利,参与的各次战斗中都是冲锋在前,上下一心的用命,这个倒也不差,因为禁军和商团武装发布的大大小小的战斗,李如松都是参与了,而且斩获都是不少,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偏生他运气也是不错,李家几次大的失败都没有他的加入。
这样的将领,资格足够,功绩也足够,而且李如松和王通一系的禁军系统关系不差,大家合作的时候非常多,他作为人选被推出来就很是合适了。
宣府总兵李如松作为带兵的人选被推出来之后,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不多,连朝中几个立场偏中立的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李如松还给万历皇帝上疏,说眼下时局,务求大明和朝鲜边境一线的稳定,调兵徐徐图之,但防御一定要先做好,而且要主动的向朝鲜安排密探细作,了解尽可能多的情况。
这个意见,王通也是表达过了,所以万历皇帝也觉得李如松还真是合适,算是个老成持重的大将。
争论归争论,对于朝鲜那边的局势,兵部这里还是给了足够的重视,一直驻扎在京师一侧的虎威军韩刚部被调往永平府驻扎,而且还配属了虎威军禁军马队一半的兵力,蓟镇和京营各自抽调四千精锐随行。
这就是小心谨慎的应对,如果辽宁局势有什么突变,禁军最精锐的力量就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巡抚徐广国被给予更大的专制之权,实际上现在的徐广国说是总督辽宁三镇更加恰当一些,为了让他便宜行事,徐广国对三总兵都有指挥调遣的权力,只是命令需要随时向京师报备,算是程序。
辽宁巡抚徐广国调辽东总兵马林所部四千骑去往辽南,辽西总兵李如柏已经是率领本部精锐前往,辽南总兵孙守廉自然是全部动员。
除却这些安排之外,巡抚徐广国自己也进行了募兵,边墙内外的团练和商团武装被他征召三千余机动,加上他自己的标兵家将,差不多有四千余人,用作守备定辽右卫的机动力量。
朝中谁为帅的争论还在继续,官员们对徐广国这个举人出身的巡抚本就印象不好,这次的争论让这个印象更坏。
不过在辽宁上上下下的准备之中,有一点大家都不能否认,徐广国的确是能员,他在辽宁也就是两年不到的光景,居然积攒了那么多的粮食和银钱,这次大军调动,很多钱粮就地就可以筹集,免除了很多转运的麻烦。
时间过得很快,九月初,倭寇大军在朝鲜境内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在朝鲜平安道中部,残存的朝鲜兵马甚至还发动了几次反攻,规模不大,可倭寇大军的追剿规模也不大,莫名其妙的陷入了相持之中。
派到朝鲜的细作和密探也有了效果,也有朝鲜本地的人看到局面没有继续崩溃下去,也开始主动的来到朝鲜控制的地盘和大明境内告密。
大明总算知道了在平壤城的日军到底有多少,主将是谁,尽管这个消息也说不上准确,可比从前已经是靠谱了很多。
在平壤的是倭寇大军的第一军团,军团长是小西行长,兵力差不多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人之间,这军团长是什么,大家还真是糊涂,不过比较之下,也能知道差不多是大明总兵的官衔,好家伙,倭寇居然在朝鲜一次派来十几个总兵啊!
为什么攻势停滞也有了答案,朝鲜溃败的太快,倭寇大军前进的太快,结果推进到平壤城之后,后勤补给跟不上了。
朝鲜本就是贫瘠,粮食主要储存在几个大城和南部几个道,可倭寇大军在一开始的时候折腾的实在是太过离谱了,烧杀抢掠,肆意妄为,很多粮食就这么不小心的被烧掉,然后因为屠杀抢掠,尸体太多,居然还有瘟疫的流行。
平壤城继续向西向北,都没有足够大的城市和聚集区提供粮食,所以大军只能是在平壤城维持,都在搬运尸体,还有四处掳掠军粮,甚至督促本地朝鲜人进行耕种,希望在本地的耕种中取得一些补给。
而且那次祖承训冒进,几千骑兵被倭寇大军困在劣势的地形中,被打的损失惨重,也就是主将逃了出去,可倭寇大军占了这么大的上风,人数、地形上都有极为巨大的优势,可自己死伤也在三千以上。
这个伤亡比让倭寇的军将也是凛然,没想到明军的战斗力居然到了这个程度,明军骑兵中还有几百穿着类似于南蛮战士铠甲,这个也是倭寇军将没有想到的,日本人所说的南蛮,就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他们的板甲在日本的大名中也有流传。
明军的战斗力和装备让倭寇也不敢轻动,小西行长给在汉城的大本营写信,说是一切都要等大军上来方能前进,要不然,随意冒进,恐怕要犯和明军将领一样的错误。
现在的朝鲜和大明边境,是在紧张的安静之中,大军不断的集结,却都仅仅是驻扎布防,彼此不敢轻动。
大明兵马和倭寇大军不着急,最着急的就是朝鲜君臣上下了,他们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用来走动的钱财金银也花费的差不多,而且祖承训在平壤大败之后所说的那几条理由,让朝鲜君臣灰头土脸。
他们也是明白,如果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恐怕真的会有大麻烦,结果在八月末的时候,辽宁巡抚徐广国亲往义州,听取朝鲜国王李昖的解释。
对于祖承训的提出的那几条败因,李昖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朝鲜之所以想要从大明军将手中接过指挥权,是因为朝鲜官员复国心切,忘了上下的体统,关于军粮准备不足,那是因为朝鲜本就国土贫瘠,财力贫乏不堪,实在是供应不起,至于朝鲜兵马有溃散,有在战场上和敌军大声交谈的,甚至有朝鲜弓箭射向大明兵马的,这个,朝鲜大半国土被倭寇侵占,不少奸人投敌,或许有细作混入。
这个解释做成奏折去往四处之后,万历皇帝在奏折上批复了一句话“今后凡相关朝鲜兵事,为求便易,无需知会朝鲜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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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七十二
九月初的松江府有些凉了,王通的第五个孩子也是降生,翟秀儿生的是个女孩,和王兰那个名字差不多的水平,王通取得是王虹的名字。
对于是男是女,实际上妻妾们并不在意,正房韩霞所生的是长子,这个就已经占去了一切的名份,其他人的地位和将来差不多全靠自己,生个女孩子,以国公家的身份,将来必然有个好着落,不是坏事。
相对于北边的风云跌宕,南边就安静很多,真正忙碌的是三江系统,即将有大战,而且还是国战,调集的物资,发生的各项贸易,物价和票据,等等等等,变化非常的多,有大利润,也有大风险,所以高速运转的就是商业系统。
王通每日所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搜集信息,然后根据京师那边传来的急报写下自己的意见进行参赞。
这些事情说起来其实也是很闲,并不占用太多的时间,不过,除了宫里和一些公务上的书信往来之外,王通这边还有些京津所来的密信,这块就是史七和宋婵婵那里负责了。
宋婵婵生下孩子之后,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就开始将那边的情报收集工作接回来一部分,毕竟这等要紧事,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其实,除却这个事情本身要紧之外,宋婵婵还有别的考虑,王通每日里在她这里看那些机密的信笺,做些情报的分析,虽说是公务,可毕竟在这里呆的时间更多些,内宅几个女人分王通的时间,多一点总是好的。
宋婵婵经历过许多事,察言观色的本领在内宅的女眷之中算是最好的,宋婵婵很早就注意到,王通虽然每日里神情轻松的评点情报,安排三江系统的生意,和几个子女在一起也是很快活,笑声不断,但在这些轻松快活之中,又有一点不甘心和寂寥在。
这么多年的夫妻,有些事已经不必用言语来沟通,从表情从日常生活的细微处就可以看明白弄清楚。
自从北边的战事消息传过来,王通在书房的时间就越来越多,王通博闻强记的本领也是有的,从前大部分的文书信笺他只是看一遍就过去,但现在却是一遍遍的浏览,自从京师和辽宁那边的信笺过来后,王通沉默的时候就更多了。
往往看完了一天的信笺,将奏折和回信交给信使送出之后,王通还要一个人独处沉默。
有时候,内宅的几个女人私下里谈天,都说到王通最近一段时间夜里睡的不好,经常是辗转反侧,很晚也睡不着,起来的却比从前早,在国公府的校场上习武,往往还都是披上铠甲。
王通身子壮健,精神也足,以往都是沾了枕头就睡,这般的模样,肯定是有心事了,宋婵婵自己也体会过。
此时松江府的凉意是在夜间,被子都是加厚了些,这一晚王通却是留宿在宋婵婵这边,宋婵婵早早的让仆妇将王义安排好,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等到睡下,宋婵婵已经有了累了,沉沉睡去,睡了不知道多久才觉察出身边没有人,一看外面天还是黑的,心想难道这时候就出去了。
宋婵婵是脸朝里,一翻身却是吓了一跳,原来王通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发呆,外面丫鬟值夜的灯火依稀透进来,借着这微弱光芒看到这王通脸色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怎么不睡了!”
宋婵婵揉揉眼睛,含含糊糊的说道,王通伸手撩起宋婵婵脸上滑落的长发,低声说道:
“睡不着,你不用管我。”
“妾身给老爷泡一壶安神汤来……”
宋婵婵边说边起身,王通却伸手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低声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陪我坐会就好。”
虽说是夫妻,可身份贵重,公务繁忙,这等亲昵的时候也是少有,宋婵婵没怎么挣扎就温顺的靠在了怀中,脑子里渐渐清醒,想的东西却多了起来,想起自己当时在秦馆怎么遇见王通,那些是非,怎么又机缘巧合的嫁给了王通,到了现在成了个幸福的女人,王通的手上下抚摸着宋婵婵的头发,轻柔的动作让宋婵婵逐渐又是迷糊起来,正要睡去的时候,却听到王通沉声说道:
“现在的日子好不好?”
恍恍惚惚间,宋婵婵还没有弄清楚王通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问她,不过还是反应过来,轻声说道:
“现在太太平平,咱们全家安乐祥和,当然是好了。”
她的回答让王通沉默了许久,在安静的夜里,宋婵婵都有了错觉,王通刚才没问过那句话,不过王通身子坐直了些,叹了口气说道:
“北边有人给我写了封信,说天下间仰仗我的人太多,我若权势衰弱,那他们也要跟着遭祸,辽国公府偌大的产业也成了别人觊觎的肥肉,还说,这权势好似逆水行舟,我若不进,就要退了。”
若是别的女眷,也就是会说句“老爷如何就如何”,可宋婵婵在王通身边,一向是参赞机要,很多政务相关都是要跟着拿主意的。
宋婵婵这边沉默了了会,又是向王通身上靠了靠,低声说道:
“老爷,朝鲜那边如果不出事的话,京师官面上来松江的信笺可是越来越稀少,京师那边各处提起老爷的名字也是越来越少……”
“是啊,没人提,不联络,再厚的情谊慢慢也就淡了,是这个道理……”
王通悠然说了句,又是陷入了沉默中,宋婵婵想了想,低声说道:
“当初知道朝鲜生乱,老爷开始在校场加练,还和亲卫们推演战局,其实老爷这么做,心里就已经是有了决定,不是吗?”
被宋婵婵这么一说,王通却是愣住了,又是沉默许久,才轻声的笑了出来,搂着女人的力量也是大了些,沉声说道:
“你说的对,想要怎么做,该要怎么做,其实我心底早就有了决断,只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也没想到,或者说不愿意想到而已。”
“老爷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照着心意去做,只是老爷要记得,老爷出征在外的时候,妾身和姐妹们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老爷一定要保重自己。”
“恩……”
王通答应了一声,夫妻两个话说到这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