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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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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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一次,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冯保,都是保持沉默,即便万历皇帝有意提起,话题也会被有意无意的转开。
  一百六十八
  “东翁,近日市井坊间有小儿传歌谣。东翁可要听?”
  十月二十那天,吏部尚书张翰的怒气似乎完全平息了,又把那位钱春平喊来对弈。
  这次的钱春平说话更加直率,下了几十手之后,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张翰声色不动,低头打量着棋盘,沉声说道:
  “总有妄人趁着此等时节乱造谶纬,何等歌谣,钱先生念来听听。”
  “分宜丧妻,东楼伏诛,正长邪消。”
  轻巧的落下一子,张翰摇摇头轻笑道:
  “前朝故事,前朝故事,京外也就罢了,京内的有心人难道还以为严分宜靠的是严东楼才坐了二十多年首辅不成。”
  钱春平看了下盘面,随手点下一子,正好封住了张翰盘面上的一块活棋,同样也是笑着说道:
  “东翁,学生觉得那几句歌谣,似乎说的不是严嵩。而是严世蕃啊!”
  张翰没有接这句话,反倒是看着棋盘摇晃脑袋赞叹道:
  “钱先生这步棋,实在是妙啊!”
  分宜用来称呼严嵩,东楼则是用来称呼严世蕃,严嵩在嘉靖朝做首辅二十多年,在大明可以说的上空前绝后,而他的儿子严世蕃尽管是一个监生的功名,可也做到了工部侍郎这样的高位。
  严世蕃自负有天下之才,本人的确聪明绝顶,工部的差事办的极为出色,而且对嘉靖皇帝的心思揣测的极为准确。
  所以严嵩和严世蕃所上的奏本和策论,都非常符合嘉靖皇帝的心思,如此贴近圣意,自然恩宠无限,嘉靖四十年之后,严嵩已经八十,他的老妻亡故,严世蕃按照规矩丁忧回家居丧。
  没了严世蕃的参谋和奥援,年纪已经大了的严嵩在朝中渐渐失去了从前的恩宠,而严世蕃也因为回到了江西,被朝中的御史言官大肆的攻击却没有办法做出有效的反应,结果被安上了一个通倭的罪名处死。
  至此,显赫无比的严家势力土崩瓦解,而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严世蕃丁忧居丧,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
  或许严家的倒台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严世蕃和严嵩的成败种种。久在官场之中的人都更加的清楚,但这几句谶纬所说的,却明白了。
  这盘棋下完,吏部尚书张翰输了五子,不过和他对弈的钱春平却心里有数,如果按照平日里两人的下法,恐怕输二十子也有可能。
  张翰的心思已经乱了……
  ……
  下完棋时候不早,张翰派家人送钱春平回家,要没有吏部尚书的家仆相送,万一被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兵卒碰到,还真是个麻烦。
  钱春平家的宅子在东城,看着颇为富丽堂皇,在门口拜别了送的人,钱春平转身进了自家的宅院。
  早有一名仆人在门口等候,这仆人身材颇为高大,对钱春平也不怎么恭谨,大门关上向前走了几步,钱春平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开口低声说道:
  “话我讲了,能不能让我看一眼胖墩。我那孩子胆小,一害怕就吃不下饭……”
  声音虽然镇定,却有一丝颤抖,身后那高大的仆人嘿嘿笑了几声,粗声说道:
  “钱老爷要看自家儿子,谁也不会拦着,到底说几遍老爷才能相信,老爷的外宅现在还不知道有人盯着,只要钱老爷听话,他们什么事都不会有,钱老爷那大胖儿子能吃能玩,昨天还要人给他买木头刀枪。”
  听了这句话,钱春平的风度立刻消失无踪,身子也是佝偻了下来,沉默着向屋内走去,那名高大的仆人同样沉默的跟在背后。
  ……
  “张翰做侍郎的时候,已经等同其他几部的尚书,地位高崇,可做了尚书却不如从前那般威风八面,心中难免不平,若是十年前,做了这吏部尚书,可以和内阁首辅分庭抗礼,可如今不过如属吏一般。”
  一人捧着卷书,边读边笑着说道,边上管家摸样的躬身说道:
  “老爷妙算无双,若是平常,张翰万不敢对张太岳动什么心思,要没有张太岳。他也没有今天的位置,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天上掉下个好机会给他,丁忧居丧。”
  “张太岳智谋天下第一,他也料到此事,离开这位置恐怕回来就难了,我们知道,他也知道,冯保也知道,这桩事,十有八九变成下旨夺情。夺情之事,按照惯例首先要征询吏部尚书的意见,张翰表态至关重要。”
  听那人说完,管家连忙严肃的答道:
  “老爷放心,钱春平娶了六房,生了八个女儿,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却给他养了个儿子,他着紧的很,当日在他面前报出那宅子的地方和那女人的名字,钱春平立刻就软了。”
  被称作老爷的那人放下书,淡然说道:
  “跟这人说,只要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银子他家不缺,那一个长芦盐政的差事还是有的。”
  管家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闭上了嘴,那老爷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说道:
  “杀人灭口,东厂和锦衣卫的那些番子鼻子灵得很,平白招惹是非脱身还麻烦,安排去长芦盐政,这样的好差事谁不愿意,想要做的长远,那就要闭嘴!”
  天下间最肥的差事莫过于盐政。这其中两淮盐业自不必说,据说在海城盐政衙门当差三年,就算寻常小吏也可以几辈子富贵,而这长芦盐场,则是北地最大最好的地方,虽然收益比两淮差太远,但胜在人少低调,对于熟悉内情的人来说,这可是第一等的好地方。
  ……
  十月二十一午饭还没吃的时候,万历皇帝却提早来到了虎威武馆,他自然没兴趣去听什么行军布阵的课,少不得要找王通来消遣。
  王通在堂屋中正在仔细检查一把短火铳,边上的铁匠就是那四十多岁头目,名叫乔大的,王通在澳门学了大半年的铁匠活计,学的认真仔细,也能看出来门道。
  新打造的这把火铳尽管和自己原来那把外型上差不多,可细节上的差异太大,比如说夹着火绳的鸟嘴夹和扳机之间的联动很不顺畅,枪膛并不是完全的直线,不过打磨的还算是光滑。
  这样的火铳在战场上恐怕就是个累赘,联动不顺畅一卡主,火绳燃烧那端点不到药池中去,而这枪膛不直,到时候弹药发射,十有八九要炸膛。
  其他处到还过得去,枪管和木托的榫合,药池和扳机装置等等,都能看得出用心,王通把这短铳放在桌子上,看着那乔大说道:
  “铳管之中没有毛刺,榫合也还规整,要不是这几处,本官还会以为你们骗银子混事呢?”
  王通说的淡然,那乔大脸色却白了下,从王通方才查验火铳的动作就能看出来这位年纪不大的老爷很内行,说出来这两句更证明了这一点。王通也没有发火,就是那么看着他,乔大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日子久了,别看年纪不大,王通身上也有了一种威严气度,就这么看着乔大,没怎么见过官的这位铁匠也感觉到压力,终于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告道:
  “老爷,小的们实在是尽力了啊!!”
  王通倒是纳闷了下,开口说道:
  “本官当然知道你这边尽力了,难道就没什么改进的法子吗,做不好尽力又有什么用!”
  那乔大知道自己误会了,抹抹脸讪讪的站起来,咳嗽了声说道:
  “不瞒老爷讲,关键是量具家什太次不好用,量出来的东西本就有差错,打造拼接起来,自然就是这个模样了。”
  王通点点头,测量尺寸大小的工具不好用,从那短火铳上得出的数据肯定也是错误重重,这复制品自然也问题多多,也不能指望几个私自打造兵刃农具的铁匠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要这么讲,眼下这个粗糙此等的复制品短火铳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问题在量具上,王通开口说道:
  “量具衡器,需要就去买,银子虽说要多花,可也应该。”
  乔大搓搓手,很有些为难的说道:
  “大人想要好家什,就要用上好的量具,这等器具,商铺什么的没有卖,小的知道两个地方倒是有,不过怕是不好弄?”
  这么一说,王通倒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什么地方?”
  “工部的匠作司是有的,宫里给皇上打造器具的作坊也是有的,但老爷也知道,这两处衙门太大,打不得交道。”
  正说话,外面院门被推开,穿着便服的邹义在门口就吆喝着喊道:
  “王兄弟,黄少爷来了。”
  黄少爷,王通马上反应了过来,冲着乔大摆摆手说道:
  “工部和御用监两处量具,我给你想办法,你先回去从头到尾把打造的法子理一遍,看看你们自己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下去吧!”
  乔大心中纳闷,老爷怎么知道这“什么监”的名目,而且还说自己能拿到量具,锦衣卫百户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他边琢磨边退下,王通大步已经大步迎了出去。
  一百六十九
  万历皇帝差不多比平日最早还要早了半个时辰,这的确让人奇怪,万历皇帝上午的朝会和张居正的课程那都是不能耽误的。
  那乔大顺着偏门出去,王通从正门把小皇帝迎了过来,万历的高兴从表面都能看的出来,一脸轻松的模样,背着手朝堂屋走去。
  马三标现在放到城外的庄子去养病,李文远和李虎头也搬到了新买的大宅院那边,王通的宅院中又是一个人住,每日下午去武馆的时候,张红英都会来给打扫一遍,倒也干净整洁。
  一进屋,万历皇帝就自己坐在了正位上,王通刚要去端茶,却被邹义伸手阻住,冲着屋里用了眼色,低声说道:
  “伺候好万岁爷要紧,这等小事咱家操办。”
  王通点点头,邹义却没跟着进屋,反倒是在门外侯着,万历皇帝十分新鲜的打量屋中的陈设布置,一抬眼却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两把火铳。
  小皇帝笑嘻嘻的拿起了短铳。王通连忙上前一步,尴尬的笑着说道:
  “陛下,这东西是凶器,陛下万金之体还是不要碰了,要不臣的罪过可太大了。”
  好在这短铳里面没有放弹药,要不然王通就要上去抢了,万历皇帝摆弄了几下,在手里也沉重,无趣的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
  “担心什么,朕又不是没碰过,王通你这火铳太粗糙了些,朕宫里有几把佛朗机教士送的火铳,精致的紧,到时候赏你两把玩。”
  王通连忙谢恩,万历皇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连声说道:
  “起来起来,这屋子里就朕和你两个人,不必这么多礼,对了,南直隶那边闹了大灾,凤阳府、淮安府那边都是有不少荒地,今天户部的人还上奏说要划定土地安定流民,难得有这么多的土地空出来,朕想着,给武清侯府上封赏个十万亩,给潞王那边留十五万亩。再给你两万亩。”
  两万亩土地是个什么概念,王通想象了一下居然没有想出来,万历皇帝颇为得意,嘿嘿笑着说道:
  “到时候朕给你的时候,就把这土地让户部和南直隶的人划在靠近庐州府的地方,听人说那可是上好的地,很值钱的。”
  “陛下大恩,臣叩谢,定当忠心报之!”
  “快起来,快起来,都说了不必多礼。”
  万历皇帝今天到底是碰到什么高兴事情了,王通心中纳闷,但他还没有昏头,谢过之后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厚赐,臣自然感恩不尽,不过臣也大胆说句话,陛下这旨意恐怕内阁和户部甚至是都察院那边都过不去。”
  那么多土地封下去,莫说是身为近臣的王通,就连万历的亲弟弟潞王和外祖父武清侯都要被文官们大肆的攻讦,什么死谏之类的勾当也是有的,潞王和武清侯没什么干碍。自己恐怕死上多少遍也不够。
  两万亩土地能干太多事情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王通这些都知道,可他更清楚这些东西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吃下的,吞下去的下场除了噎死,似乎没有别的出路。
  当然,朝中大臣多是江南人士,若这些大臣的家人去低价购买,大肆兼并,那就是“民皆乐从之”了。
  听王通这么一说,万历皇帝满不在乎的摆手说道:
  “朕也就是怕张先生,其他官员理会他什么,如今张先生不在,正是朕做主的时候。”
  “陛下,这张阁老不在是怎么讲?”
  虽说张居正父丧的消息已经由官方公布,可并没有听到他要丁忧居丧的消息,这句不在怎么讲,王通实在是疑惑,忍不住失礼问了句。
  万历皇帝听到王通发问,笑得更是欢畅,开口说道:
  “朕自从亲政以来,从未有今日这般轻松自在,张先生在文渊阁直房出一言不发,其他的大学士也都沉默,六部的人说了几桩部务,也就散了,张先生也急急忙忙的赶回府去,上午的课程也不上了。”
  看万历皇帝的做派,完全是个老师生病不用去上学的学生模样。大明帝国的天子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高兴,也真是让人感觉到意外。
  万历皇帝越说越是兴奋,手拍着桌子说道:
  “按规矩,张先生马上就要上表了,请求回家居丧守制,到时候朕就准了张先生的表章,哈哈,到时候就有意思……”
  王通站在一旁,垂手听着,可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朝中各方对张居正丁忧一事的态度现在总算知道了一点,最起码万历皇帝是愿意让张居正离职回乡的。
  但宫中有决定权的人,可不光是万历皇帝一个,李太后没有说话,冯保没有说话,甚至知道了消息的张诚张公公一直也没有说话。
  “朕今年都已经十五了,皇祖这时候都已经进京继位,开始统御天下,等张先生一走,朕也要把所有事情都管起来,王通,到时候把那个假道学的刘守有赶走,你来做朕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咱们君臣好好做番事业。”
  先前要给王通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置,现在已经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了,这可是天底下的第一武职。
  又是良田两万亩,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实缺,万历皇帝说出了一个个诱人的东西,不过王通却冷汗直流,小皇帝所说的这些完全都是空中楼阁。
  同样是快要到十五岁的自己不管拿到了任何一样,恐怕马上就要淹没在弹劾的奏折之中,搞不好还要被太后和冯保等大佬打击,但看着皇帝的态度,劝谏的话还不知道如何出口。给天子泼冷水的事情搞不好也要粉身碎骨。
  等万历皇帝兴奋的说完,王通转头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邹义已经去了院门那边站着,显然是避免听到万历皇帝的这番长篇大论,免得沾上不该沾上的麻烦。
  “陛下,臣有几句话要讲,但说前先请陛下莫要怪罪!!”
  王通咬咬牙,靠前了一步沉声说道,万历皇帝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扫兴的神色,开口说道:
  “王通,你和寡人一样的年纪,却老喜欢说扫兴的话,说吧说吧,朕不怪罪你。”
  看来万历皇帝倒也没有完全的昏头,王通干笑了一声,上前说道:
  “陛下乾纲独断,但太后娘娘的话也不能不听,臣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太后娘娘对张大人之事如何看?”
  万历皇帝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无趣的表情,嘟囔着说道:
  “母后也不说,冯大伴也不说,朕觉得他们这次可能是让朕自己做主,所以……”
  原来只是你一厢情愿,王通背后的冷汗又多了几分,急忙跪下恳切说道:
  “陛下,张阁老执掌外朝近六年,百官皆是门生徒众,冯公公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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