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胜游满脸怜悯地扫视了眼街上不时窜逃的流民,义愤填膺地开口:“官府也已尽力了,唉……这些匪徒,真是丧尽天良!”
站在街头,仰头眯了眯眼望着淡蓝的天空,柳意神情清淡而恍惚,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这人的话语。
“柳兄?”絮絮地说了大半天,潘胜游才发现对方似乎心不在焉,瞥见这人眉眼处一丝愁意,顿时愣了愣。
转头看了看潘胜游,柳意微微扬眉,无声地询问。
“啊,”潘胜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遂犹豫而小心地问了声:“柳兄似乎有烦心事……”实际上,打第一次见到这人,那冷淡的面容就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憔悴。
“没有,”柳意声音微冷,遂复又转身朝前走着,“潘大人有空,还是去好生安排受难的百姓吧!”
“柳兄……”潘胜游快步跟他的步伐,语气微急:“抱歉,潘某不是故意冒犯你。”
“潘大人言重了,”柳意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柳某并无责怪之意。”
“那就好,不过……”
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柳意有些许不耐烦,便开口打断对方要说的话语,道:“潘大人……”
便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种骚动。二人急忙转身,只见不远处的城门被将士们轰然关上,死死地堵住,街头原先恹恹休憩的民众,也俱是一下子惶恐起来,毫无头绪地四处逃窜满街乱撞。
心下一凛,柳意便小跑着上前,朝着巡逻过来的一对军士大声喝道:“你们快点护着百姓往北城区撤离。”又冲着慌乱无主的难民们喊着,“乡亲们,不要乱跑,大家随着将士们撤离到北城区。”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或许能够免于海匪的杀掠。
这般安慰自己,柳意却掩不住心下的担心,在这城中,他都能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如今此处不过五千人的军士,也不知能否抗击。
只愿……能守住城门也好。
柳意和潘胜游以及随行的侍卫和军士们疏导着百姓,一边言语安抚,一边密切地关注城楼那边的情况。
天不遂人愿。柳意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遂一座巨大的盾车便直朝着大街压道而来。
他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后防卫的几个军士被巨型的铁甲盾车碾身而过,随即黑压压的一群人挥着兵器便冲进城内。
于是本来稍微平静了的百姓这下是彻底的乱了慌了,他们惶恐的嘶喊着,不顾引导的军士们阻拦,任恐惧驱使,凭着本能四处跑散。
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厮杀。洛水留下驻守的军士们一边躲过那盾车的碾压,一边堵在城门口竭力拦阻和砍杀冲进来的海匪。
双方都是不要命,殊死搏斗。
洛水的将士们到底是经验丰富又是勇猛异常,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城门后方设下了重重埋伏,那盾车一下子便被卡死而不得动,大多海匪还是被堵在了城外。
然,事态紧急、不容乐观,在城门被破开的瞬间,还是有不少的海匪冲了进来,城内胆大勇敢的百姓都拿起了武器自卫,原本帮助引导民众的军士和护卫们,看到这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后,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南渔城内,目光可见之处俱是战场。
柳意被逃窜的人群给冲到了道旁,他心焦地想要上前查探,却被潘胜游给扯住了手臂。
“柳兄,你我皆不会武功,还是赶紧撤离的好!”
此话听着自私,但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他们出了问题,后面的百姓更是没有人来救助和安抚了。柳意自是不作逞强,战斗的事情还是交由将士们来解决,便与潘胜游,一面大声地喊着想要安抚慌乱的百姓,一面努力地逆着人流,往回去的方向挤着。
“啊……”
被人挤得昏头转向的柳意猛地听到这一声呼,转头一看便见身旁之人手臂是血淋淋的一片,同时一把长刀迎着自己刺来。
一惊,他甚至都来不及躲闪了。便在这时,铿锵一声,一黑衣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持着长剑打落了海匪的刀,跟着扑哧一声,那人血液炸飞。
“啊啊啊!”
拥挤的民众,更加地乱了起来。
得空回头看向惊魂的柳意,凤湘快速地道歉,“属下因临时有事离开,让大人受惊了!”
“我没事,”柳意忙声道,看着一拨杀进来的海匪,“凤湘你快去阻止他们!”他知道,司苍卿的影卫武功远不是那些乱匪所能抵抗得了的。
“大人安心。”凤湘看向捂住手臂脸色发白的潘胜游,道:“属下还是先送两位大人离开此地。”
说话间,又是十几个黑衣人乍然出现,一人可当数十,一时挡住了杀向百姓的海匪们。
顺着凤湘的视线,柳意看到潘胜游的伤势,“也罢,凤湘,麻烦你了!”虽说那人伤得不是要紧之处,但血流不止,看起来是异常惊心。
剑回鞘,凤湘和另一个黑衣人便分别护着两人,道:“大人,走这边。”
刚挤过人群走了数步,便听得一声巨响,仿若晴天雷劈般,轰隆隆地由远而近。甚至连这里都似乎感觉到晃动般。
柳意一怔,猛然转过身, 便见城口原本蜂拥杀进来的海匪退去了不少,而城内的军士们一下子得了精神,奋力斩杀还在里面的匪徒。
凤湘大喜地唤了声:“援兵!”
他们是司苍卿贴身影卫,那些秘密安排的水兵,也都知晓。
“援兵?”柳意愣了愣,眼中忽地绽放着光彩,他急忙地甚至不顾礼节拽住了凤湘的手笔,“凤湘带我去城楼!”
他知道了,司苍卿的水兵定时训练完毕,得到海匪作乱的消息,及时赶来救援!那么,那个人会不会也跟着援军来到了这里?
几乎是坚信,柳意又说了声:“快带我去城楼!”当前的混乱,心底的焦躁,都一下子消失了。
他现在只想,亲眼确定那人是不是来到了这里。
“大人,”凤湘忙劝声道:“虽说援军来到,但城楼那里不甚安稳,您还是……”
“带我去!”柳意固执地坚持道。
凤湘顿了下,对另一黑衣人打了眼色,便说了声:“那……大人,凤湘失礼了,属下背您,用轻功吧。”
柳意大喜,这时手臂猛然被人扯住。他挣了挣,没有挣脱开,遂转头看去,原来是受伤的潘胜游。
“潘大人,麻烦你放开!”
哪知,这潘胜游一介书生,到底是经不住失血过多,一下子晕厥了过去,手中还死死地扯住柳意不放。
无奈地拽了下,柳意放弃了,看到这人的伤势,原先被渴望和惊喜冲昏的理智一下子回来了,低声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站在船头,司苍卿冷眼望着海上数里舳舻在火炮的猛烈攻击下,一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随后火势顺风蔓延,再几次的炮轰过后,不少船只或是散了开来,或是直接沉底。
“皇上,地方的战船也很厉害,不过还是不敌这火炮的威力。”
安平说着,放下手中的‘百里看’,如是对司苍卿说道。这百里看,也是司苍卿在决定建造战船之时,和秋记匠师们简单描述了下,遂后用接近无色的斑彩石制作出来。虽然远不抵现代的望远镜,但是在此时海上作战中还是有很大的用处。
没有做声,司苍卿只是伸出手,对方便将那细长的‘百里看’送到了他手中。眼睛对准圆筒口,陆上的一切便能大体看到。
许是海匪们听到了火炮声,以及看到他们的船被炸翻,大批人朝着海边奔来。而此时,数十小型战舰已经抵达了岸边,将士们更是等不得了,愤怒地跳下船,冲着那些匪乱斩杀。
此次十万水兵,遂司苍卿直接来到这南渔的只有三万,其他七万一路直朝南参赶去,一路则沿着南海沿线与海匪们在海上厮杀。
拿下‘百里看’司苍卿心中稍有放松,看来这次赶得及时,此次海行顺风顺水,加上将士们连夜不休地赶路,不过二十日的时间,正好恰在南渔危急之时到达。
那么……城里的人,大多该是安全了吧!
猛烈的炮火攻击下,海匪们的战船如同纸扎般脆弱,不到一个时辰,全数倾覆。司苍卿所在的主战船,也跟着渐渐靠向岸边。
“皇上,这边海水浅,您先乘坐舢板上岸歇息。”
司苍卿点了点头,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连日海上生活,他还是有些微的不适。
终卷第二:南海篇之决胜三岛 民不聊生惊海怒(三)
走过混乱,越过喧嚣,司苍卿终是踏进了这个幽僻的宅邸。路过之处,所有人都跪下呼着万岁。
“凤湘见过主子。”
司苍卿一来到后院,凤湘便迎了过来。他淡淡地道:“你晚点来见我……柳意,是在这里?”
“是,主子,”凤湘应声,遂又犹豫了下,才道:“柳大人在西边厢房。”
司苍卿点了下头,便大步朝着西厢房走去。
无奈地轻叹了声,柳意静默地坐在床畔——不是他想要守住这个人,而是对方明明重伤,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便也懒得去挣开了,他正想趁机会静一静。
适才以为司苍卿要来这里,他竟然那么地冲动。真是……不知,选择逃到南海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对那人的感情非但没有消减,更是因着遥远的距离化作浓烈的思念。
思念……
扯了下唇角,柳意抬手揉了揉眉心。还是不要多想了,如今百姓危难,他怎可以任留恋私情?许是时日不够长久,总有一天,所有的在意终会变淡吧!
房间的门没有关上,司苍卿悄声走了进来,入眼便见到床上昏睡的男子正紧紧地握住柳意的手。而坐在那里的人,侧着脸,似乎正凝视着对方。
心中莫名地轻颤了下,柳意转过头,便是浑身僵住,怔怔然地与立在门口的青年相对望。
神情淡漠地望了这人一眼,司苍卿开口道:“等你空了,来见我吧!”转身就要离去。
原本还惊愣的人,在那人转身的瞬间,眼瞳大张,他急忙地起身要追了出去,一没注意,扯动了床上之人的伤口,便闻一声闷哼。
听到动静,司苍卿回过身,微怔了下,便上前走了过来。
“怎么了?”看到这人猛然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唇,司苍卿不由微微担心,终是问出声。
“你……受伤了?”说着,柳意使劲地挣着,想要摆脱手上的钳制。
看到对方的动作,司苍卿眉头蹙了下,遂又舒展,他走到床边,手指点上潘胜游的臂弯处。
柳意便觉手臂上一松,也顾不得什么,甚至于暂时抛却了心底的隔阂,只是猛地跨步站到对方面前,担忧地盯着那白衣上面的血迹,“你受伤了?”
说着,他又抬头仔细地观察着司苍卿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没有,”司苍卿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血渍,凝视着柳意,眼神微微柔和,“刚下船的时候,被人拦住,擦到了别人身上的血迹。”
“可是你的脸色……”
“有些微晕船,”说话间,司苍卿已经自然地将这人搂进怀里,几乎是放低姿态,轻声道:“这些天,让你受惊了。”
原本还未受惊的人,被司苍卿的动作和话语,给彻底地惊住了。
猛地撇过头,柳意渐渐恢复惯常的淡然,轻声道:“柳意为民之父母官,自是与他们同进退,谈不上受惊。”
注视着这人冷漠下来的面容,司苍卿目光轻落到那些微发红的耳。
一时二人都沉默。柳意僵住身,半靠在司苍卿怀里,也不知是该推开这人,还是干脆……念头未起,耳边传来一阵酥痒。
他惊得差点失态地叫出来,猛地咬唇。柳意倏然转过身,望着那面无表情的帝王。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对自己做出这种轻挑的事情。
“皇上你……”他没忍住,终是打破了静默,“请您莫再做出这样失仪的举动。”
司苍卿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眼神依旧凝胶在这人的耳垂上,如今那里已是通红的似要滴血。于是干脆将这个人给紧紧搂到怀里,他俯下头,大大方方地咬了上去。
任由那人在自己耳朵上为所欲为,柳意整个人一下子呆滞了。
咬了咬那抹柔软,又伸出舌头舔舐了半晌,司苍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眼眸一转,待见到他那个总是严肃甚至有些古板的丞相此刻傻愣愣的样子,不由生出那种叫做有趣的情绪,心下几许飞扬。
目光微下移,落在了那抹淡色的粉,于是司苍卿再次理所当然地吻住了这人……不再是额头,而是切切实实地堵上了柳意的嘴。
被密实地吻住,几乎难以呼吸,柳意有些难耐地张开了嘴,想要争得一口新鲜的空气,哪知却正好方便那意欲突破防线的舌,随即一气呵成一举攻进敌人来不及防备的城池。
手臂揽紧这人的腰身,另一只手托在对方的脑后,司苍卿深深地吻住怀里的人,舌尖辗转在这人的唇上、齿间、嘴里。
这人三月离京,近半年未见了。司苍卿不否认,自己时有想起他。其实想到最多的,还是柳意那憔悴脆弱以至于伤心绝望的样子。
……心头微微揪紧的感觉,便是心疼吧!
他不舍这人伤心,恰如不舍凤岚他们伤心一般。
一个吻,长久的,似乎倾尽了毕生的力气。
待被人放开后,柳意气喘吁吁地软在对方的怀抱里,几乎是不能思考。
二人俱是没有言语。
啄吻着这人的眉眼,司苍卿静静地搂着柳意,手掌轻轻地摩挲在对方的背上。
好半天后,柳意才渐渐回过神,猛然想起来身在何处,便急忙地回头望向床上,见潘胜游没有醒来,心下稍有放松。同时,他已经推开了抱住自己的人,退离那人的怀抱,“皇上,请您不再这样做!”
被狠狠咬噬过的唇,红得娇艳欲滴。不自觉地抿了抿嘴,柳意冷淡地又道:“臣,不喜。”
眼神微微不解,司苍卿沉默地盯着这人淡漠的面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在他看来,柳意爱他,他也动心了,所以有一些亲密的举动也是理所当然。
“臣虽……说过,臣对您有异样的感觉。”柳意目光游离不定,始终没有望着对方,“可是这并不表示,臣就愿意……”
“愿意什么?”司苍卿淡淡地问。
转眸看进对方的眼中,柳意轻叹了声,遂躬身作揖,道:“皇上连日赶路,如今又是身体不适,您还是先去歇息吧!”
“明日臣会将南海今日的情况一一禀报,”柳意垂下头,低声道:“若皇上无其他的事,臣便先一步下去了。”
他错过身朝外面走去,司苍卿也没有出声挽留。
屋内,回归最初的宁静。
“还要装睡到何时?!”
站在原地漫无边际地想了许久,司苍卿忽地冷声开口,目光转到床上,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
潘胜游身体猛地颤了下,听到这冰寒的一句话,急忙地睁眼坐起身,便要下床行礼。
“免了。”司苍卿冷漠地阻止了对方的行动,只道:“尔身上有伤,好生休养。”
说罢,他大步离开了。
撑着所有的力气说完那些话离开西厢房后,柳意猛地坐到了一旁的阑干上。只觉,心扑腾扑腾地,似乎要从喉间跳出来。
深吸了几口气,过了许久,他才真正地冷静了下来。
那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地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举动?难道他不知道,让一个完全死心的人以为终于有了希望后再彻底绝望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吗?
这样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一次,如今,不敢再自作多情了。
柳意怔愣地望着桥下的浅水潺洹流过,无数落花叶瓣被水流卷走冲远。头痛地抚额,他忍不住长叹了声。他那个任性的皇上,什么时候能学会照应其他人的感觉!
司苍卿远远地望着行为总是优雅得体的人,如今不顾形象地坐在阑干上,脚下顿了顿,终是没有走过。
桅杆上的旌旗迎着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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