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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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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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数日,两人依旧这样看似平和实则微妙的相处着。眼见着就是五月了,气温转暖,阳光愈发熠熠生辉,乡间野外也不时听到鹧鸪的低鸣。春季刚走到正中,正是舒适的时候,林子里四处都是浓艳如火的鲜花,城里也是满目葱翠,不少人摘了野花在集市上卖,镇上最豪华的酒楼也摆出了所谓春花宴,专门招待那些附庸风雅的商贾人家。

    街上多了几个卖蜂蜜的摊子,连带着卖糖饼和蒸糕的也多了不少。韩琅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林孝生的生意可能会受影响。说来他有些日子没见到对方了,他早出晚归,但也没在外头摆摊,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做。

    毕竟是别人的事,韩琅也不好太在乎。贺一九还专门警告他别离林孝生太近,他问为什么的时候,对方说:“煞气重。”

    韩琅就不明白了,一个货郎哪来的煞气?可惜贺一九没跟他细说,转身忙别的去了。

    本来以为整个四月也会这么匆匆碌碌地度过,没想到月底那天,出案子了。

    死者姓钟,全名钟德安,是个养蜂人。这一带养蜂的不多,因为有个林家在安平经营了许多年的蜜浆作坊,其他零零散散的养蜂人就很难混了,要么投靠林家,要么改迁他处。钟德安是坚持养蜂的人中的一个,生意相当糟糕,好多人说他天天在集市摆摊,但满筐的蜂蜜从来没见卖出去。

    韩琅被捕快叫去的时候,钟德安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一边,因为死状太惨,周围人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他浑身上下全是蜜蜂蜇咬的肿块,甚至看不出人形,黑压压的上千只蜜蜂的尸体犹如衣物一般覆满他全身,这些尸体一直延伸到旁边的泥坑里。许多人忍受不了这恐怖的场面,当场呕吐起来。

    报案的人说,他发现钟德安的时候,他四肢还在抽搐。但等他找了别人来,钟德安已经没气了。“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蜜蜂,密密麻麻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边说边撸起袖子给韩琅看,“这群畜生真的是疯了,见谁都蛰,连我都挨了几下。”

    现场乱糟糟的,但曾经发生的事情却很明显。一辆两轮货车翻倒在一边,上头的蜂箱摔了一地。之前下了场大雨,这段路相当湿滑泥泞,一般行人都会选择雨停后再走,但钟德安显然是忙着赶路无视了这点。地上的车辙和脚印显示,钟德安独自一人拉着货车走到这里时被泥坑绊倒,连人带车翻倒在地。车上的蜂箱摔出了裂缝,上千只蜜蜂应当就是这时候跑出来的,因为受了惊吓才开始攻击人。

    所以,应当是场意外。

    钟德安的媳妇来了,抱着尸首哭成了泪人。韩琅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但该问的还是得问,可钟德安的媳妇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会儿居然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又是一通乱,人们忙着把钟德安媳妇抬去屋里歇息,又闹着要搬运尸首。过了一会儿仵作赶到了,查了小半个时辰,非常肯定地对韩琅说:“是蜂毒致死。”

    韩琅起初还有些怀疑是别的外伤什么的,小小蜜蜂真的能蛰死人么?但仵作非常肯定地说:“一两只蜜蜂蛰不死人,十几只蜜蜂也蛰不死人,但成百上千的蜜蜂一起那可就不是小事了。这死者多半运气不好,摔下去的时候扭了脚,所以连跑都没跑开。”

    说罢招呼韩琅去看,死者脚上还真的扭伤了,除此以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就是大大小小的红痕。韩琅还是觉得案子有些蹊跷:“他养蜂出身,天天和蜜蜂打交道,怎么会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蜜蜂可不比鸡犬之流,养久了还能生出主仆之情,”仵作答道,“大人若不放心,不如去死者家里问问?”

    韩琅正有此意,当即应了一声好。

    这里的事情做完,他马不停蹄地打听钟德安的住所,然后快步奔了过去。钟德安住在县外的小村,里案发地还有一里多的路要走。村长这会儿也闻讯赶来了,听说韩琅要过去,忙不迭地给官老爷领路。

    “唉,老钟可是个老实人哇,”路上村长拉着韩琅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他们家三代养蜂,以前也还发达过哩,后来那姓林的一家来了就不行了。姓林的蜂好,酿的蜜特别香,而且他们一来就带来几十个蜂箱,把这附近的油菜啊杏花什么的都采走了。”

    “姓林的就是开蜜浆作坊的林家么?”韩琅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是啊,”村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觉得安平郊外的花好,就留下不走了。老钟说他们的蜂个头大,还能打架,简直就像一群飞扬跋扈的土匪啊,把他的蜂都赶跑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老钟最近似乎想跟林家联手做生意了,蛰死他的那几千只蜂不是他家的,是林家给他填补蜂群的。”

    “什么?”韩琅诧异,“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何现在才说?”

    村长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之意,忙道:“我这糊涂脑子,现在才想起来。老钟前天晚上跟我喝酒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回事,但我不信。他跟林家一直不对付,他嫌那边抢生意,那边也嫌他碍手碍脚。怎么就搅合到一块儿了?”

    “你怎么肯定这蜂不是钟德安自己家的?”

    “唉,这个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村长干咳一声,“这人吧,养什么东西都能养出感情的。老钟把他家的蜂啊,当成孩子一样护着,这群蜂上下不知道几代了都跟他一起,早认了他这个主了。它们蛰谁也不会蛰老钟的,它们闻得出来。那么老远的花蜜它们都知道哩,怎么可能闻不出老钟呢?”

    这话说得和仵作正好相反,韩琅不懂养蜂,只听他说的玄乎,自己却半信半疑。他又问村长是不是很了解养蜂的事,村长摆摆手,说只是听老钟讲过几句而已。

    “老钟昨晚出来以后,他家的蜂闹了一宿,你说它们是不是预感到了?”

    韩琅忍不住道:“真有这种事?”

    “官老爷,您可千万别觉得我骗你,老钟跟我十几年的交情了,他死了我也难过得很,”村长又叹了一口气,“唉,这事儿,真说不好的。他昨天肯定是去了林家的,这是他自己对我说的,至于那蜂是不是林家的,官爷您去问问就知道了。”

    村长说着又开始长吁短叹,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时用手背抹一抹眼角。即便韩琅没再问他,他一个人却犹如醉酒一般自言自语起来。韩琅听他说得都是些埋怨钟德安的话,说他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去拿什么蜂箱,又说林家不安好心,他们的蜂肯定恨死老钟了,不然怎么被摔了一下就倾巢而出,非要至人于死地呢?

    “老钟他女儿也是个白眼狼,早早嫁了人,再没回来过。他家没儿子,本来两口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怎么又出这种事呢!”

    韩琅也有些难过,没再插言,静静地听着。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山路宽阔起来,远处依稀能望见层层叠叠的灰瓦。村长抽抽噎噎地擦去眼泪,回身对韩琅道:“官老爷,到地方了。”
第37章 蜂毒2
    钟德安的房子在村子的角落里,他和媳妇住茅草屋,旁边还另修了一幢稍大些的,专门用来养蜂。房子只有两间,厅堂和卧室连在一处,另一间是灶台和杂物。窗台摆着一束油菜花,因为缺水,已经有些蔫了。韩琅看见两只蜜蜂在花瓣上一动不动地匍匐着,黑黄相间的尾部像两个微微蠕动的水囊,自己刚靠过去,它们转瞬之间腾空而起,发出嗡嗡地抗议声。

    “我家的蜂……不蛰人的。”

    后面忽然响起一个憔悴的女声,韩琅回过头去,发现是钟德安的媳妇钟氏回来了。她整个人犹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干瘦的面容已呈土色,眼角还有尚未枯涸的泪水。见了韩琅,她也只是虚弱地点了个头,然后脚步蹒跚地走到椅子前坐下了。村长和几个帮忙的村民跟着进来,一个安抚她,一个唯唯诺诺地过来和韩琅答话。

    “官老爷,我瞧钟婶现在好些了,您有什么话应当可以问了。”对方瞟了钟氏几眼,小心翼翼道。

    他话音刚落,韩琅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两只蜂嗡嗡地又飞了回来围着钟氏打转。其余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她突然猛一挥手,疯了似的吼叫起来。

    “不中用的东西!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她如癫如狂般驱赶着家里的蜜蜂,“你们连林家的蜂都比不过,酿的蜜连狗都不肯多舔一口!现在德安也死了,还留着你们做什么!”

    谁都拦不住她,她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冲了出去,直接闯进了旁边的蜂房。嗡嗡声不绝于耳,大团大团的蜜蜂犹如黑云般腾空而起,这也拦不住她在蜂房里不停地捶打摔砸,一个接一个的蜂箱被掀翻在地,几人围着她大呼小叫但又不敢靠近,最后韩琅猛地抽剑劈开了房门,这才把钟氏吓住了。

    蜜蜂真的不蛰她,也不蛰外面的人,只是嘈杂地围着众人乱转。钟氏把蜂房闹得天翻地覆,此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声,然后慢慢地跌坐下来。

    她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个村民忙把她拉了出去。村长见状把韩琅拽到一边,吸了几下鼻子才哑着声音道:“官老爷,您也瞧见了,钟家媳妇这回怕是难熬了。他们家就靠老钟撑着,唉……真是对不住,您有什么话,还是等两天再问吧。”

    韩琅回过头,看见钟氏的脸惨白一片,被人搀扶着进了家门。他也只能摇头叹息,对村长道:“我知道了,改天再来叨扰。”

    回到安平时,天已经快黑了。身边的几个捕快跑到城门口来接他,问钟德安的尸首该怎么处理。韩琅心想既然仵作验过了,就先送回村里吧。大家在案发地和县上来回跑,一会儿通知钟家人,一会儿传令仵作,也累得够呛。唯独阿宝还精神十足地窜来窜去,见了韩琅,忙过来问他案子要怎么断。

    “什么都没查清楚,能断么?”韩琅没好气道。

    “不就是意外么?”阿宝好奇地问,接着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大伙都说是意外了,老大你瞧,人是被蜂蛰死的,为什么被蜂蛰?因为他摔了嘛。为什么摔?还不是下雨天路滑,他又急着赶路,自己倒霉喽。”

    “你是县尉还是我是县尉?”

    阿宝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想跟老大学学嘛。”

    “这案子有蹊跷,”韩琅道,“我再查几天,再行定夺。”

    “什么蹊跷呀?”阿宝眨了眨眼。

    “现在说不准。”韩琅道。心想他明天再去林家跑一趟,自己这判断也不一定拿得准,还是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找谁商量?阿宝铁定不行,虽然人就在跟前,但是这小子傻愣傻愣的,能商量出事才有鬼。

    于是另一个名字又飘到了嘴边。

    等韩琅忙完准备回家时,亥时的梆声已经响过了,街边的小店也已陆陆续续关了门。他还没吃晚饭,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这会儿远远地就能看见家里亮着灯,没来由地心头一暖。自父母过世后,他有许多年没体会到家里有人等着,还有热饭吃的感觉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没多会儿就到了家门口,刚站定脚步,门自己就往里面开了。

    贺一九站在门口,见了他立刻催促道:“怎么这么晚?赶紧进来。”

    饭菜早就做好了,但贺一九算不准韩琅什么时候回来,耽搁这么久肯定是出案子了,他也不好直接去找人。于是他叫了几个认识的工匠送了个蒸笼过来,一直在灶上用小火蒸着,就怕韩琅回来吃不着刚出锅的热饭热菜。

    晚饭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盛,但韩琅看到灶上那个蒸笼时就觉得喉咙像卡了个东西似的难受,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贺一九发现了他异样的表情,为了掩饰,韩琅赶紧拉下脸哼了一声道:“太费柴了。”

    贺一九笑笑,没说话。

    一餐饭毕,贺一九收拾碗筷的时候,韩琅倚在旁边把白天遇到的事情都说了。提到钟德安的惨状,还有钟氏嚎啕痛哭的模样,他也不由得扼腕叹息。贺一九闻言擦干净手上的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又道:“你觉得案情蹊跷?”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韩琅沉吟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但那村长的话好像给了我某种暗示,让我觉得和林家脱不开关系……”

    “林家?”贺一九嗤之以鼻,“不就是上回那个傻子的老家么。”

    韩琅也想起来了,一回忆起林家二公子被贺一九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他嘴角就绷不住了,露出一丝笑来。

    夜里贺一九又来跟他挤一张床,原本收拾好的西厢房好像从来就没派上用场,两个睡姿糟糕的男人犹如八爪鱼似的纠缠在一起,互相鼻息交织,都睡得又香又甜。

    等韩琅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贺一九把早饭放在桌上,人已经走了。最近那人似乎特别忙,不知道在做什么,韩琅问他他也没具体说。不过就算有再多事情要做,他还是坚持把韩琅生活起居照顾好,惯得韩琅几天没在外面凑合了。此刻他叼着早饭出门的时碰见了赵大娘,对方见他好久不来拿卖剩的包子,还数落了几句:

    “吃的什么呢,煎饼?哪家煎饼放这么多肉,不便宜吧?哎我说韩大人啊,你别觉得欠赵大娘什么了,这钱啊,该省的时候就得省。”

    “没事没事,”韩琅摆了摆手,笑眯眯应道,“这不是我买的。”

    “那是哪来的啊?”

    然而韩琅说要忙公务,这会儿已经走远了,只留下来一个潇洒的背影。刚到衙门他就叫上了阿宝和其余两个捕快,一行四人朝着林家走去。林家靠养蜂挣了不少钱,直接在城西盖了一幢大宅。他们赶到的时候林家老爷子正在院里逗一只被关在竹笼里的画眉,门丁上去通报了三遍,他才懒洋洋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这人派头十足,挺瞧不起那些底层的衙役,就连韩琅这个官员也并未放在眼里。四人在大堂等了许久,阿宝和两个衙役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韩琅则起身四处观望。这是他的习惯,新到一个地方,应该抓紧时间了解四周的情况。

    这里的构造还挺复杂。前头是店堂,专卖蜜浆和一些接近的产物,比如蜂糖、果酒之类。穿过店面才能来到他们现在立足的这个地方,是个四面敞亮的大堂。后面是个花木扶疏的院落,修得还挺有格调,一只画眉在树梢的鸟笼里啾啾地叫着。最后是东西四间新修不久的屋舍,应当是专供家眷日常起居的地方。现在这个厅堂的主座上方悬着一块充满岁月痕迹的牌匾,写了“林氏蜂园”四个字,门丁见他看得专注,就自豪地凑过来道:“林家三代养蜂,这牌匾也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

    “叽叽喳喳地瞎扯什么,还不快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横插进两人中间,门丁吓得一哆嗦,赶紧躬身退开了。韩琅侧过头去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眼睛狭长,鹰钩鼻,令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险狡诈。

    他身后还跟着个白衣男子,正是不久前韩琅见过的林家二公子。阿宝见状扯了扯韩琅衣袖,用极小的声音说:“这人就是那个林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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