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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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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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榻,他披上外袍,一个人倚在窗边出神。外头时不时晃过一道耀眼的灯光,是看管他的仆役还在院里巡逻。想他一身武功,却憋屈至此,只能躲在屋内扼腕叹息。“凤不言”早就被拿走了,现在的他,除了被动地拖着时间,真的一点像样的办法都想不出。

    他微微叹了口气,用脚将那包袱拨过来,提到膝盖上翻检。里头没剩下多少东西,有他出门前带的朱砂黄符,一个简单的银盘,还有一个木盒。盒子里是贺一九送他的安神香囊,还有那颗夜明珠。想来也是可悲,贺一九给他做香囊的那个晚上,他正好做了噩梦,本来没当真,没想到那竟是一个预知不祥的梦。天一亮,贺一九就被带走了。

    当时为什么没想到这层?韩琅懊悔地抵住额头,感觉鼻腔里全是酸楚的苦味。哪怕是后来那次,他们还在大牢里见了一面,那会儿要是知道后面会变成这样,早该带着他一起逃了。反正如今也丢了官职,成了囚犯,即便劫狱的后果也不会比现在还遭。可如今……唉。

    他把香囊放在鼻前,像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爬上岸一般,缓慢而且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夜明珠他也取了出来,扯了块布巾裹着,生怕那光亮引到了外面守卫。如今倒像个深闺怨妇了。他自嘲的想,索性取来桌上水壶,倒了点清水在银盘中,然后用朱砂在黄纸上写写画画,施了个圆光术。

    中元那几天,表叔来看他,就曾叮嘱过小心韩老爷。他还说了什么?对了,他还说,不要在韩老爷面前用任何法术。想到这里,韩琅有些困惑。前半句他能明白,后半句却百思不得其解。罢了,不用就不用,现在他躲在屋里,韩老爷肯定也不会知道。

    银盘渐渐发光,仿佛一盏不灭的月灯,驱散了屋里的黑暗。韩琅匆匆瞥了一眼窗外,赶紧捧着盘子回到榻上,掀起被褥蒙住上半身,把自己藏在了狭窄的空间之中。接着夜明珠的光辉,他看到盘中水波荡漾,越发清澈,映出他自己的脸。见状,他闭起双目,开始呢喃贺一九的名字。

    水波越来越乱,水面也开始变得浑浊。韩琅以为是自己灵力不够,忙蹙紧眉头,暗暗施力。小半响后,水中终于有一丝朦胧的画面,是一座庞大宅院的倒影。韩琅翻来覆去地看,愈发肯定这就是自己所在的韩家本宅,可他想具体找一找位置,圆光术却怎么都没有反应了。

    看来,他还是没学会方法,只有一点半吊子的功夫,但眼前所见已足以令他安心。书上说,圆光术是找不到已死之人的,所以贺一九果然还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被藏在何处,但至少是安全的。

    窗户没关严,冷风荡进来,刮倒了他随手放在凳子上的包袱。突兀的动静马上惊动了外头的守卫,眼看着数道灯光飞快地接近,韩琅急忙泼了银盘中的水,将盘子和夜明珠往怀中一裹,闭眼装睡。守卫马上就到了,直接推开门叫了声“少爷”。韩琅装作刚刚被吵醒,哑着嗓子呢喃道:“怎么了,大半夜的?”

    守卫提着灯照了照屋内,看韩琅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屋里掉了个包袱,别的没什么异常。他们将包袱捡起检查一番,又重新放回墙角:“小的唐突了,请少爷赎罪。”

    “没事就别吵人清梦。”

    守卫立刻躬身赔罪,转身离开了屋子。韩琅紧紧抱着这几样东西,脸上虽然依旧阴沉,可怀中却隐隐有一丝温暖。

    “少爷,少爷,在么?”

    大清早的,韩琅刚从饭厅被人“押”回屋里,外头就有人敲门。他答了一声“进来”,旺儿就笑着推门而入,躬身一揖道:“少爷,有人请。”

    “谁?”

    “戴老爷,说要带少爷去学规矩。”

    家里但凡年长一点的都被彻称作老爷,韩琅都分不清谁是谁,他一听“规矩”两字就头疼,没好气道:“不是不准我出门么。”

    “这回是韩老爷允许的,”旺儿恭敬道,“少爷请随我来,耽搁太久就不好了。”

    韩琅撇了撇嘴,起身跟上。旺儿一直把他带到府中偏院才退下,让他一个人入内。韩琅看这地方还算隐蔽,但外面仍然站着几个守卫,视线紧紧追随自己。没办法,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抬腿跨过门槛,独自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这个戴老爷是谁,想来应当是某个外姓亲戚,但愿会好说话一点。屋内布置得很宽敞,也很简陋,正中央有个龛堂,旁边焚着几柱线香,地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蒲团,就再没了其他物事。窗户敞亮,太阳被云雾遮挡,天边只剩下一抹蒙蒙的驼色,淡光之中,浮尘犹如飘絮一般四处飞荡。韩琅掩住口鼻,险些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是有些日子没人来了,”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不住,只有这里才隐蔽一些。”

    韩琅循声望去,表叔正站在门口,笑得十分和蔼。韩琅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祖母姓戴,那么表叔自然就是戴老爷了。表叔带着歉意的话说完,迈步进屋,对着那龛堂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句佛号,然后才转朝韩琅道:“来了好几天了吧,委屈你了。”

    “没什么的,我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韩琅摸了摸鼻头,自己在这监牢一般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一个熟悉一些的人,他的声音已是难掩喜悦,“表叔,许久不见。”

    “如果你是自愿回家探亲,那我肯定是高兴的,也会叫上亲戚朋友给你接风洗尘,”表叔苦笑道,“没想到如今……唉,还是变成这种局面。”

    韩琅听着也心酸,与他寒暄几句,立刻打听贺一九的去向。表叔摇头表示不知,而且叹道:“你祖父这回早有准备,你那位朋友,恐怕已随时被他带在身边看管。”

    “真的没有希望救人?”

    表叔依旧摇头:“别小瞧你祖父,荒山流第十四代传人,他懂的术法比我们全部加起来还多几倍。你会武功,这个我知道,但这可不是和人打一架这么简单。表叔这回是发自内心地劝你,千万别去冒险。”

    韩琅再度哀叹,如此被动的场面,令人扼腕:“莫非真的只有当上家主,才能另想办法?”

    表叔闻言,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有种说不清的阴鸷:“你真的以为,你祖父费尽周折带你回来,真的只是让你当家主这么简单?”

    这莫名的一句话,令韩琅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虽然只是瞬息之间,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正要进一步询问时,外头中庭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人笑道:“韩小哥,好久不见了。”

    韩琅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一身道袍的沈明归,正满脸诡笑地望着自己。还没等他答话,沈明归已经转朝表叔道:“戴老爷,就有劳你在一旁观战了。”

    “观战?”韩琅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咱们一较高下的意思,”说着,沈明归直接将脚边一个布包直接甩到韩琅手里,“记住,这是斗法,你要是敢用半点武功,就算你输了。”

    韩琅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几样常见的法器。这时表叔已进屋搬出两个蒲团,扔给两人一人一个。香炉端出,线香焚上,两人面前各自摆放一个盛装朱砂的白瓷碗。韩琅一头雾水,看见沈明归已面朝东方三拜三叩,扯出一张黄纸烧了个干净。

    “等等,等等!”韩琅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知半解,虽然在书上看过,却完全没有经验,“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和你斗法?”

    “切磋较量而已,”沈明归烧尽黄纸,右手一扬,一排符篆扇子般出现在手上,“多说无益,我先出手了!”

    言毕,沈明归右手一动,一张符篆宛若暗器般直击韩琅面门。韩琅本能躲闪,可那符篆半空中竟腾起一抹红炎,瞬间烧成了灰烬。此时沈明归双手结印,一双吊梢眼瞟了瞟韩琅,嘴里抽空笑道:“韩小哥可要当心了……现身!”

    顷刻间阴风拂面,半空中凭空出现一条漆黑裂缝,正正落在符篆消失的地方。沈明归再换一次手印,闭了眼不知道喃喃念着些什么,眼看那裂缝越来越大,瞬间就有半人多高。韩琅心道不妙,只听当中鬼哭阵阵,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就要爬出来。

    表叔正站在一旁抱臂观看,全然不理会韩琅无所适从般的眼神。下一刻,裂缝消失,一道鬼影浮现在跟前,正是云海山庄那次掳走自己的女鬼!

    这时表叔忽然开口感叹道:“你修为又精进了,竟然不用法阵也能召唤驭鬼。”

    “那是自然,”沈明归悠然道,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挑衅般望着不知所措的韩琅,“韩小哥莫非连这个都应付不了?”

    “你……”韩琅一时语塞,觉得与他争辩只会暴露自己的短处,于是三下两下往黄纸上抹了字符,狠狠掷出,“别小看我!”

    沈明归唇边笑意更浓,韩琅掷出的符篆碰到那女鬼,她发出一声啸叫,退却半步,却丝毫不见消失。“缚鬼咒?这也太小儿科了,”沈明归道,“韩小哥要是一直这样,可是要被贫道占取先机的。”

    说罢,他手中符篆再度飞出,如同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一块巨石,半空中气浪震荡,狂风拂面。韩琅不敢怠慢,好在他前段时间曾勤修苦炼,虽不是十分精通,但也学会不少。眼看着恶鬼扑面,他急忙弯身含了一口净水,双手结了一个金光决,一口水喷出,顷刻间化作一团的红莲之炎,将那女鬼烫得嘶声惨叫,身躯晃了几晃,凭空消隐了。

    “好技法!”

    一旁观战的表叔忍不住感慨,就连沈明归也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打量韩琅着道:“看来你虽没人扶将,却也学了点东西。”

    韩琅狠狠剜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莫非是要测试我有没有当家主的资格?”

    “这个嘛……”沈明归故意拖着长音,双手再度结印,这次显然比之前复杂得多。韩琅隐约感到不祥,空气顷刻间凝固,周围的景象虽然看不出变化,却有种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若能化解这一式,贫道再考虑告诉你。”
第88章 献祭4
    一声高亢的鸟鸣传来,仍是那只五彩斑斓的怪鸟,却比以前见过的大出数十倍。韩琅面色惊愕地仰起头,只见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被鸟翼覆盖,沈明归只身站立在翻卷的狂风之中,白衣翩飞,唇边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韩小哥,多加小心了。”

    怪鸟在空中张开铺天盖地双翼,犹如传说中的巨鹏。一声凄厉的长鸣过后,万千羽毛犹如箭矢般纷纷落下。韩琅下意识想挥剑抵挡,手摸到腰际才发现“凤不言”根本不在身边。这时他已错过了良机,堪比利刃的羽毛瞬间撕开了衣物,脸颊和手臂均被划破,若不是沈明归有所保留,自己恐怕已在这恐怖的攻势中丧命。

    “韩小哥,别忘了,这是斗法,”对方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笑嘻嘻道,“可别用上武功哟。”

    怪鸟再度嘶鸣,双翼猛回数下,难以抵抗的气浪掀得韩琅以臂挡面,双腿曲起,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后退。狂风吹得人只能眯缝着眼,他隐约看到怪鸟的羽翼展至最大,羽毛犹如针尖般立起,直指自己所在的方向。下一刻又是一轮箭雨,韩琅仓皇之中被迫滚地,人被吹得踉跄翻到,后背重重撞在一旁的墙面上,全身震颤,直接咳出一口血来。

    “沈道长!点到为止!”

    表叔急忙喊道,冲上前去想要阻止,沈明归却将他拦住:“别急,且先看看韩小哥会怎么做。”

    韩琅指尖颤抖,抓住符纸,直接将手中血迹抹了上去。远处的沈明归看在眼里,还顾得上赞叹道:“挺机灵嘛,这倒比朱砂来得有效。”

    韩琅再度运功,口中喃喃念起咒文。他结了个盘陀印,眼前地面倏地裂开,一道泥土堆砌的屏障赫然立起,将他挡得严严实实。表叔不禁露出赞叹的表情,连沈明归都挑了挑眉毛,单手一挥,直接将一枚符篆甩至怪鸟背上。

    “就让我瞧瞧你的本事究竟如何!”

    符篆消隐,怪鸟高声嘶鸣,全身泛黄犹如燃起了烈焰。它飞扑而下,巨爪顷刻间撕裂了韩琅好不容易召出的土墙。沈明归放声大笑,故意激他道:“你就这点本事么?凭这三脚猫的功夫,你怎么救那个姓贺的?”

    只需一个“贺”字,已如导火索一般,烧得韩琅的内脏钻心剜骨般的疼。眼看着尖锐的鸟喙离自己还不到半寸,韩琅已经别无他法,他学会的法术就只有区区几个,面对荒山流的沈明归,依然没有还手之力。

    真的到此结束了么?

    胸中酸苦翻涌,一贯骄傲的他竟然三番五次被人轻松地压垮了脊梁。许式古一案被沈明归戏耍的怨愤,之后奋力练习吃过的苦头,好不容易和贺一九心意相通,对方却被荒山流劫走,自己一路追来,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真的就要像这样,被人如同蝼蚁一般宰割么?

    ……不行。

    他岂能在这里放弃!

    酸苦、委屈、怨愤、懊悔,一切的情感堆积在胸中,几乎快要爆裂一般的痛。他必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么?不,没有,他有过发现,中元前夜的那个女鬼,究竟是怎么被他击败的?

    应该是……应该是……

    扔去符篆,推开法器,韩琅站了起来,右手伸出,轻轻抵住了那怪鸟的喙。对了,就是这样,这些东西都是他的绊脚石,书本也好,咒文也好,不需要,他什么都不需要。

    遵从本性,遵从最原始的……欲念就好!

    “来了!”沈明归一声暴喝,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他招出的驭鬼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团黑雾犹如倒流的瀑布,顷刻间腾入云霄,韩琅死死攥着怪鸟的喙,这头庞丹大物在他手中竟然动弹不得,双翼费力地挥舞,却始终无法脱出钳制。

    黑雾从韩琅身上源源不断的冒出,带来一股恐怖的阴寒之气。他铁青着脸,牙关咬得死紧,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源于何处,只感到胸腹中被放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烧尽了一切知觉。他双目赤红,耳膜嗡嗡作响,不断听到一个男子惊慌的呼喊,还有一个女子濒死的哭叫。

    那是谁?

    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可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般的难受。沈明归召出的怪鸟还在眼前挣扎,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捏碎了它,那庞大的身影在面前坍塌了,他目光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浓郁的黑雾仍在弥漫,在他背后渐渐凝固,化作带有羽毛的翅膀。他步履歪斜,半边身子被雾气覆盖,渐渐露出白森森的骨骼,一头散开的黑发在风中起起伏伏,犹如燃烧的黑焰。

    “成了!真的成了!”表叔喜形于色,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老天爷啊!竟然真的可以!”

    “快制服他!”沈明归喊道,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从容,“当心让外面被觉察!”

    他们全身绷紧,神情戒备,好似韩琅是一头逃出牢笼的猛兽,随时都可能伤人性命。然而他们多虑了,光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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