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对荒山流没什么兴趣,避之唯恐不及。咱们各取所需,到时候诅咒解除了,我师父也做不了什么,我就把你念叨的那个人放出来,送你们回安平,如何?”
韩琅面色很难看,却无话可说。他还有选择么?这是最好的打算了。何况沈明归虽不一定可信,但表叔他是信得过的。正如沈明归所言,这就是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买卖,的确没有拒绝的必要。
他沉默许久,视线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绿树,好半天才道:“你怎么肯定我能顺利从那驭鬼口中脱身?”
“现在你是不能,所以这几天你得由我来教导,让你习惯控制鹘鸟的力量,”沈明归肯定地说,“你可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我们这些凡人比不了。说起来……还真羡慕你,我也去死一回,然后叫个人把我魂魄拉回来好了。”
他说的轻巧,可又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仿佛是真的很羡慕韩琅一般。这人本来就情绪无常,难以捉摸,韩琅懒得跟他废话,又道:“就算这样,这计划也有太多地方容易出岔子,你怎么保证一切都如你所愿?”
沈明归笑了笑:“这就得看你自己本事和运气了,反正就算你死了,我也没什么损失。你自己想清楚,除了就你自己,你还得救你心心念的那个人呢。”
韩琅被他说得耳朵根发红,直接啧了一声,扭开了视线。
沈明归继续笑:“而且,那驭鬼也不一定就那么难对付。鬼也是有原则的,你不是韩家人,就不符合他的要求,说不定他就不吃你了。”
他语气轻佻,韩琅却没心情听他糊弄,没好气道:“你不是说没人见过驭鬼么,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我说过么?”沈明归眨了眨眼,“哦,普通人可能是没见过,这荒山流我早跑遍了,那驭鬼其实还不错,挺好说话的。名字好像叫阿青还是青莲什么的,以后要和他相处,我觉得也不坏。”
韩琅默默无语,心想一个鬼怎么会叫这么娘炮的名字。表叔也一脸尴尬地望着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表叔取了他的血,说要拿去丹房炼制解药。他走后,韩琅和沈明归共处一室,这人二话不说拉着韩琅就出去。说是修炼那么好听,其实就是像之前那样斗法。韩琅本来就不太擅长,基本上都在单方面挨打,这惨烈的模样真让他想起小时候练武的时候,自己的娘亲也是这么揍他,直到他有还手之力为止。
傍晚时分,韩琅已经疲惫不堪,因为失血还有些头昏脑胀,脸色也寡白寡白的。沈明归这人一贯以折腾人为乐,韩琅完全符合他的心意,他简直是变着法子拿韩琅开刀。
虽然立秋已经不远,但天气依旧炎热,黄昏时照样暑气腾腾。韩琅用袖口擦去脸颊上的汗,在夏虫的嗡鸣声中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守卫依旧跟在后头,旺儿也找上来殷勤地给他引路,口中还道:“少爷辛苦了。”
他们都以为韩琅是去学规矩的,看他累得不成人样,表面上关心,背地里肯定要去告诉韩老爷。至于韩老爷,那肯定更加幸灾乐祸了。韩琅正想到这里,忽然看到一人健步如飞地从外面走来,后头跟着好几个仆役。这气势汹汹的架势,不是韩老爷还能是谁?
韩老爷一袭黑衫,白发苍苍,眼神阴沉。远远看见韩琅以后,他也只是把眉头拧得更紧,鼻子抽搐几下,好似看到什么厌恶的东西似的。
韩琅不想理他,可最近又不能太乖戾,还是识相一点的好。韩老爷在他面前站定,旺儿为首的一众仆役都忙着行礼,他也停下步子,低着头问了声好。
韩老爷睥睨的视线扫过他头皮,看他一身狼狈,唇角微小的提了提:“跟你表叔学规矩了?”
“学了。”韩琅继续低着头。
“也好,好不容易回来了,总该改改那些野习。”
韩老爷离开时,他身边一个护卫走到了韩琅前面,后者一晃眼看见对方腰际挂着一个相当眼熟的东西。是个玉佩,琥珀色的金丝玉,这分明就是他送给贺一九的那一块!
韩琅几乎是劈手夺过,险些把那人撞了个趔趄。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回身就拽住他胳膊。两人拉拉扯扯,韩老爷就在一旁看好戏,韩琅实在忍不了了,眉头蹙紧,厉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韩老爷难得没计较他的无礼,似笑非笑道:“打发给下人的赏赐。怎么,你喜欢?”
韩琅气得咬牙切齿,但一看韩老爷那副明显就是要挤兑自己的表情,只能铁青着脸把怒火吞下去:“没什么。”
韩老爷傲慢地望着他,半响以后才道:“也罢,你既喜欢,给你便是。”
说着,就让护卫把玉佩交给韩琅。把赏赐过下人的东西又给韩琅,这是何等的轻蔑和侮辱。周围已经有些仆役在窃窃私语,暗自发笑了,韩琅却只能挺着脊背,死死攥着那东西,绝对不肯放手。
韩老爷继续看乐子,但韩琅已是破罐子破摔了,直接上前拦住对方道:“这明明是他的东西。”
韩老爷捋了几下下颚长须:“所以?”
“他人呢?”
韩老爷没答话,他旁边一个护卫道:“这跟你没关系。”
韩琅脸上罩上了一层冰霜:“你绑他来不就是为了威胁我么,现在我要见他。”
“又要见?”韩老爷明显脸色不善,但或许是考虑到韩琅最近表现尚可,他到底还是松动了一些,“明日再说。”
“见不到人,我怎么知道他还在这里?”
“人都回到家了,你就安心在家待着,成天想这些做什么,”韩老爷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能回安平去当什么县尉?”
“我回来是我的事,他和这些无关,你何来的权利一直拘禁他?”
韩老爷反被他气笑了,看傻子一般看着韩琅:“说过多少次了,只要你自己识相点,我自会考虑放人。我韩家把他当客,可从来没亏待过,之前不也让你看了个清楚?”
之前韩老爷让韩琅见到贺一九,都是隔着老远,也不让两人有所交流。不过当时韩琅看贺一九精神还好,也没有遭到虐待的情况,旺儿也和他说,那个人好着呢,还有专人伺候。
可不能挨近见到,不能开口询问,韩琅始终不能放心。而且每次提起来韩老爷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动辄开口训人。若不是夜里还能偷偷用圆光术,韩琅真的忍不下去了。
两人再度不欢而散,正要各自离开,韩老爷突然眉头一皱,勒令手下拦住韩琅:“慢着。”
韩琅一脸戒备,见他直接朝自己走来,一张苍老但依然精神健旺的脸在他跟前挺住,眯缝起眼睛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许久。韩琅被盯的心里发毛,忍不住退后了一步,韩老爷就在这时突然伸手来揪他的衣领,他吓了一跳,险些直接挥拳揍上去:“你做什么?!”
韩老爷皱着眉头,像打量犯人一样的打量他:“你身上为何有股妖气?”
韩琅心中大骇,自己身上的事莫非要被他发现了?说起来刚才和沈明归对打,的确动用了法术,这死老头的鼻子未免也太好使了,这都能觉察出来?
然而他还没回话,韩老爷就扭过头去了,自言自语道:“兴许是和那厮混得太久……明日带他去沐浴。”
后半句是对韩琅身边的仆役说的,旺儿立马应了一句:“遵命,老爷。”
第90章 献祭6
沐浴又是活受罪,所用的符水对凡人无害,对韩琅就是酷刑。要不是表叔中途找了个借口来解救他,韩琅感觉自己真能被烫死在里面。
“你现在可千万要小心了,”表叔一面带他出来,一面提醒道,“你爷爷虽然还没觉察到端倪,但他已经能发现你身上的妖气了。”
韩琅蹙眉:“我活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才被他发现?”
“你和沈道长斗法,本来就是为了觉醒你的血脉,而且你爷爷并非寻常天师,我这样的肯定不会发现你的身份,但是他不一样。”
韩琅只觉得头疼:“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两人刚走出不远,韩琅偷偷瞥了瞥身后跟着的守卫,突然提高了音量道:“对了表叔,你有没有看到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扳指?”
“扳指?”表叔一头雾水,心想从来没见过韩琅带着种东西。
韩琅一脸淡定,张口扯谎:“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白玉所制,好像被我落在什么地方了。”
表叔隐约有些明白过来:“那快去找啊,你还记得落在何处么?”
韩琅摇头,这时后头跟着的人走上来,恭敬道:“少爷说说那扳指长成什么样,我们帮您找寻便是。”
韩琅故意露出为难的神情:“我说了你们就能明白么,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们哪能放心。”
守卫顿时语塞,互相对看一眼。大概是觉得不能太欺负韩琅,他们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应允道:“那……小的同您一起去。”
韩琅直奔柴房那头,找东西是假,打探贺一九是不是在此处才是真。到了地方他就把守卫指使到一旁,自己三言两语对表叔道明了心中想法。
表叔仍是最初的态度:“不可能吧,这边人来人往,我也时常从这儿过,不像是藏人的地方。”
韩琅强笑道:“我知道,但现在我别无他法,生怕遗漏了半点线索,已经不择手段了。”
表叔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帮你引开那几个人,你赶紧在附近看看。”
韩琅谢过他,转身溜了出去。这一带没什么人住,杂役也经常偷懒,许多花草树木没有修剪,在这个雨季都长得奇高无比。这正好给韩琅提供了可乘之机,他猫着腰从一株灌木旁边过,趁其他人不注意,直接溜进了柴房后头。
来是来了,但他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树木的阴影下,院里无比清幽,阳光洒在被无数疯长的植物掩盖的石子路上,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光斑。空气里满是植物潮湿的气息,水分难以蒸发,这里就像蒸笼一般闷热。
这里的屋子许久没住人了,只有柴房还堆了些杂物,其他都空着。大门上了锁,韩琅扒着窗子往里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屋里满是灰尘和蛛网,外头的栏杆已经被一整棵紫藤覆盖,绿叶瀑布般垂下来,全然是一副人迹罕至的迹象。
周围没有人声,地上没有脚印,难怪表叔听到他要来这边找寻的时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的确,应当不会藏在这里。可那仆役听到的歌声是怎么回事,那种怪腔怪调的唱法,除了贺一九恐怕真没有别人了。
韩琅走出院子,不远处表叔已经在冲他打手势,催他赶紧。可他总觉得只有这次机会,一旦错过,只怕更是难寻。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小,像小猫在哼哼。
接着,声音变大了,朦朦胧胧变成了什么曲调。韩琅急忙屏息凝神,运起内功仔细聆听,那声音并不是特别响,听到前句就听不清后句,而且声调很怪,低沉,诡异,不像是人唱出来的声音。韩琅急急忙忙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去,放轻了脚步一路小跑,声音渐渐明晰,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韩琅焦急地张望着,感觉声音就在身边,可左右一个人都没有。
等等……
莫非是在,地下?!
他俯下身子,侧耳倾听。后来他索性跪下来,低着头,鼻腔里满是泥土的腥气,轻柔的小风沿着他的背钻来钻去。片刻之后,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声音从地底下传出,这柴房旁边的小院看似平常,地下却别有洞天!
可入口究竟在何处,他左右四顾,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难道在屋内?可屋门上了锁,一时半会儿难以入内。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外头已经有几个守卫经过,表叔紧随其后,见到他忙开口呼唤:“找到没有?”
“还没有。”
时机错过了,韩琅无不郁闷地想,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守卫就跟上来道:“此地脏乱,还是由我们寻找吧。”
没办法,韩琅只能跟着他们离开。等会儿又要去“学规矩”,进了表叔住的地方,韩琅赶紧与他商量之前所见。后者沉吟片刻,低声道:“韩家老宅这么大,多少年的积累,里头到底有多少秘密我也不清楚。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声音从下方传来,里头恐怕真有暗室。”
“可如何才能潜入其中?”
表叔蹙起眉头:“很难,不过可以一试。我们想法子寻找入口,里头肯定有守卫,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接着,他看韩琅情绪激动,又劝道:“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你现在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切莫轻举妄动。”
韩琅叹了口气,又问:“解药如何了?”
“还在配制,现在只敢一个人研究,生怕被人发现。最近你表兄病得厉害,我将试验的解药偷偷掺在他的药里,看能不能有所好转。”
表兄就是原本内定的继承人,他因为鹘鸟的诅咒病入膏肓,韩老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出来找寻韩琅。听说他被当成试验品,韩琅心中顿时有种转瞬即逝的畅快感。表叔又说前几日取的血用完了,还得劳烦韩琅提供。
韩琅蹙着眉,用刀在手上一划,鲜血顿时溢出,被他用瓷碗接住。他手上已经好几条疤,贺一九看到肯定又要冲他劈头盖脸一通骂,可现在……也罢,如果血能换得他们两人平安,那多少都拿去吧。
表叔像捧着一件贵重物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将盛满血的瓷碗放好,取来金疮药递给韩琅。韩琅脸色有些苍白,擦干净流到胳膊上的血以后,忍着疼给自己上药。本想问问表叔如何打探暗室的入口,刚说了几句,就听到后头门响。沈明归正一脸悠闲地迈步进来,韩琅一见到他,立马止住了声音。
他还是不太放心此人。
沈明归倒无所谓,进屋环视一圈后,视线落在正在擦药的韩琅身上:“瞧你这模样,还成了十全大补汤了。”
韩琅不理会他的打趣,见伤口止了血,就起身对表叔道:“我先到外面去等沈道长了。”
表叔应了一声,沈明归则一脸无趣地咋了咋舌。这回他又换了个法子折腾韩琅,招出三五只恶鬼一同围攻他。韩琅滚得满身是土,发髻都散了,而沈明归则两腿交叠着坐在石椅上,鞋尖一颤一颤。
“太弱了!你这样的,连最次的天师都打不过!”
韩琅气得双目赤红,一咬牙,丹田之中顿时腾起一股烧灼般的热力。伤口的痛感,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的疲劳感竟然奇迹般消失了,他胸腔里翻滚的怒意几乎要把内脏烧透,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受控制,无数黑雾萦绕在他周围,犹如生命体一般急速地变化着形状,将他彻底覆盖。
耳膜刺痛,再度响起那对男女的叫喊,此时他已经肯定他们定是死去的鹘鸟,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父母。他看着沈明归,紧随愤怒之后,是将猎物拆吃入腹的强烈渴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