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九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放心不下。这样吧,我们假装离开,然后躲在暗处看着不就行了?说实在的,我还真不觉得光我们两个人,能帮到他们多点事。”
韩琅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午间阳光怡人,林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热气。阮平的心腹一个个都到了,这间孤零零的木屋一下子就显得逼仄不堪,装不下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在院子里谈话。韩琅和贺一九不再参与,后者坐在石头上,非要把前者搂来自己腿上坐着。结果坐了不到两刻钟腿就麻了,嫌韩琅太重不够娇小,被韩琅用眼神狠狠甩了两耳光。
这回真变成局外人,看着他们忙碌,自己却轻松得如同在郊外踏青。两人趁机睡了一觉,要不是石龙子缠着要韩琅陪他玩,他们估计真能一觉睡到傍晚去。
“说说看,你想玩什么?”贺一九把拳头拧得咔吧响,“别劳烦你韩大哥了,老子来陪你。”
石龙子吓得一溜烟跑了。
傍晚时分,两人被送下山,又找了个小路折回头来。结果两人重蹈覆辙,没了向导,他们又在林子里迷路了。等他们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天边都露出黎明的光亮来。整个树林笼罩在湿漉漉的白雾里,他们找到隐蔽的地方躲好,发现战斗已接近尾声,真的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敌方人马,竹贞和阮平并肩而立,极具默契地各自应战。最厉害的地方,是两人配合绝佳,但凡阮平急冲向前,竹贞必定能解决他背后的攻势。他们两个都是擅长远攻的,竹贞用毒镖,阮平用的是鹿角刀,两长十短,短的可当暗器,长的则在他手中使得排山倒海,带起的气旋犹如龙卷,另人无法靠近。
在阮平众多心腹的掩护下,这一仗看起来完全没有悬念。敌方已开始萌生退意,那个恐怕就是谋反者的锦衣人立在中央不知道咆哮着什么。下一刻,只见竹贞犹如鹰隼版掠上半空,眼眸中锋芒一闪,一个不大的匣子已经坠落在地上。
是身上最后一枚万仞斩,敌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银光暴涨,万千毒针细密入雨,铺天盖地地炸开。阮平忙叫自己人快退,竹贞落在他身边,将他往后拽了几步。只见漫天针雨席卷周围,构成一个十尺开外的巨大圆形,所至之处,石块都可以化作粉尘,人更是被绞成肉泥,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整的地方。
鲜血四溅。
远处观战的贺一九都咋了咋舌道:“嚯,够恐怖。”
锦衣人倒地而亡,战局告一段落。韩琅看到阮平这方的人都欢呼起来,围着阮平说个不停。可竹贞已渐渐退到人群之后,似乎抽身打算离去。阮平一眼发现了异常,急忙推开他人冲上去拽他的手,竹贞则不知道说了什么,抽身离开,直接跃入密密层层的林木之中。
两人就这么分别了。
“我瞧,他们有好一阵子要磨喽,”贺一九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走吧,该回去了。”
韩琅担忧地回望一眼,只见阮平虽然强颜欢笑,却难掩失落。“他们现在怎么办?”
“管他哩,不过就是吵架而已。那个姓阮的是个木头脑袋,媳妇一直宠着还不够,适当放一放手,他才知道到底谁是最好的那个。”
韩琅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味儿:“你是想说,你就是这样把我弄到手的么?”
贺一九知道说漏嘴了:“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琅你听我解释……”
韩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将他甩开老远了。
第100章 复仇5
这次无伤大雅的小别扭,闹到他们回到安平的时刻,韩琅也差不多消了气了。
贺一九说,帮派的事情也差不多稳定下来,他可以着手干点别的。韩琅问他这个“别的”到底是指什么,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暂时保密。
“说真的,你若是还想入仕,要不找赵王试试?”
“是赵王殿下,”韩琅忙纠正他,又道,“殿下与我有恩,我自当效犬马之劳。不过回到安平已经好几日了,他却一直没有联络,不知道是怎么了。”
贺一九用手肘撞撞他的肋骨,笑道:“哎哟,说话这么江湖气。我瞧着是我俩突然失踪太久了,他对我们没兴趣啦。”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刚走到家门口,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等在那里,见了两人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韩公子,贺公子。”
韩琅一眼就认出这是赵王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忙把人请进去说话。管事说,赵王想在十日后与他们会见。至于为什么是十日后,是他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要忙,暂时无暇□□。
他还安慰韩琅道:“韩公子不必担心官职之事,赵王殿下说,您失了县尉一职,其实是件好事。殿下已安排您在大理寺于大人麾下,暂时任学徒一职,实际上仍由殿下调遣。待日后公子考中进士,再为您安排升迁。”
说罢,他再度躬身下去:“小的先祝贺韩公子了。”
韩琅还没答话,贺一九立刻抢着问道:“大理寺?莫非要我们搬入京中?”
管事微微一笑:“安平毕竟路远,赵王殿下若有事安排,两位跑前跑后的也不方便。至于贺公子,殿下说您没考过功名,安排起来有些困难,于是先让小的来听听您的意见,看您是陪同一起前往京城呢,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潜台词就是说贺一九就是个江湖莽夫,不适合做官了,贺一九当然也不想走仕途,但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张口答道:“韩琅去我就去。”
管事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转朝韩琅道:“那韩公子的意思呢?”
韩琅也很犹豫,坦白说,这次回家一趟,他的许多念头都已经发生了转变。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待在安平,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好官,这样也就行了。可造化弄人,他血脉特殊,还学了一身不平凡的本事,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如今的他,恐怕是回不去往昔那种生活了。
他感到贺一九的手一直搭在他肩上,似乎无形中给他一种力量。就这样犹豫许久,他才缓缓答道:“不瞒你说,我这次是回了祖宅……”
他本想说,自己家族来历神秘,擅长灵邪之术,他这样身份的人入朝为官恐怕遭人非议。没想到话才说了半句,对方就呵呵笑道:“韩公子是回了一趟荒山流吧?赵王殿下已经知道了,毕竟韩公子失踪这么久,殿下总不能放着不管不是?不过公子您不必担心,殿下不觉得您身份有异,正巧如今朝中出现了诡异之事,由您这样身份的学徒去协助于大人查案,那再好不过了。”
等他说完,韩琅仍面有难色,旁边的贺一九似乎也想和身边人商量,但管事在这里碍事,他也不好开口。管事是通透之人,见状马上明白大概,开口笑道:“两位若有了决定,十日之后再告诉赵王殿下便是。在这期间,两位可以处理一些之前没来得及处理的事。那么,在下先告退了。”
等这人一走,贺一九连忙拉住韩琅,张口问道:“你怎么想?”
“我肯定是不得不去了,”韩琅苦笑两声,“他连我去了何处都能查到,恐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关键是你,你的地盘在安平,如今我要进京,你怎么办?”
贺一九轻松一笑:“我能有什么?我早说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地盘不就是个营生,营生在哪儿做不起来?正好你不喜欢我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京城那地方龙蛇混杂,我怕是也施展不开。不过你也别担心,不能便宜了赵王那孙子,叫他给我买个铺面,我干点别的去。”
韩琅听到他还记着自己前几天说过的话,心里一阵柔软,但紧接着听见他叫赵王孙子,吓得差点冲上去捂他的嘴。贺一九嘿嘿直笑,趁机把他捞在怀里:“阿琅,我早说过,我看上你了那是一辈子的事,谁都别想轻易甩开我。”
韩琅被他臊得耳根发红,听到对方为了自己如此不管不顾,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不过我有个条件,”贺一九贴在他耳畔说,“等赵王身边的事情结束了,你当时想查清的宝昌坝的真相也浮出水面了,你跟我走,别去考什么进士,当什么官员了。”
他的鼻息协同话语全部吹进韩琅的耳朵里,让他心头发热,禁不住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深情款款的男子,眼眸里难掩迷恋。贺一九亲亲他的额头,继续道:“我很少要求你什么,我就要求你这一次,不要等到真的穷途末路才走,到时候,恐怕想走也走不掉了。”
韩琅眨了眨眼,喃喃道:“好……我答应你。”
贺一九直接扑倒他,亲昵地把他摁在椅子吻个不停。两人缠绵许久,最后变成韩琅偎在他怀里,被他两手交叠搂着腹部。贺一九埋头在他肩后,压低了声音道:“到那个时候,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秘密?”韩琅好奇发问。
“现在不说。”
韩琅笑了:“行啊,那我也有个秘密,一同再告诉你吧。”
到了傍晚,韩琅回忆白天赵王派来的人说过的话,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说‘之前没来得及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贺一九沉吟片刻:“你觉得,这里有谁知道我们当时去了荒山流?”
韩琅陷入思索,马上得出了答案。他们没和任何人说过,当时告诉了姚心莲要保密,她一贯讲义气,肯定不会透露。那就只有……袁县令?
“莫非是他?”韩琅嘀咕道,“没处理完的……这是……”
贺一九则阴恻恻一笑:“看来,那件事可以做得更大胆一些了。”
第二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韩琅独自在街上闲逛,贺一九则早早出了门。太阳才刚刚出来,晒得人后背暖洋洋的,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丝秋日的凉意,真不愧是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让人走在外面,舒服得只想伸懒腰。
临街店铺的幌子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直晃人眼睛。周围都是小贩的叫卖声,看到好久不见的韩琅,卖包子的赵大娘,做衣服的李婶,卖栗子的刘叔,各个都拉着他话家常。他索性停下步子,一面帮他们打下手,一面陪他们聊天。说着说着,一不留神他就把进京的事说漏嘴了,听得这帮街坊赞叹不已,说韩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这就飞到京城做大官啦!
韩琅挠着后脑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暗暗泛起一股酸楚。要离开安平了,这些从小看他长大的街坊邻居,以后恐怕也很难相见了。
想到这里,他便更卖力地帮起忙来。街上的景象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少了一句熟悉的吆喝声。林孝生……或者说是竹贞……已经消失了,街上缺了一个走货郎,许多芳心暗许的姑娘早晨偷偷揭开木窗,看到这条街上迟迟没有那人经过,心里头一定很失落吧。
但韩琅清楚,竹贞现在的心情,恐怕不见得有多高兴。那天离开阮平之后他会去哪儿呢?韩琅想不出来,如今他也自顾不暇,否则早就帮着找人去了。
正午,好些摊子要收了,韩琅也和街坊们暂别。经过县衙时,他还想去和孟主簿、阿宝他们打个招呼,没想到县衙里头乱哄哄的,有个留小胡子的男人正气势汹汹地冲捕快们训话,韩琅听了两句,说的都是指责手下人办事不利,连个贼都抓不到之类的话。
再看小胡子穿着县尉的官服,韩琅就明白了,看来这人就是自己的继任者。瞧这本事也不怎么样嘛。他暗暗想道。这时只听小胡子咆哮了一句:“如果找不到是谁偷了县令大人的东西!你们就统统别干了!”
哦?袁县令被偷了?韩琅差点想拍手叫好。没多久里头解散了,韩琅依旧站在门口,垂头丧气的阿宝走出来,一眼看见他,当即换上一脸灿笑:“老大!你回来啦!”
韩琅本想叫他去叙旧,看他有公务走不开,就陪他走了一段路。他从家里带了贺一九做的米糕,分了一半给阿宝,阿宝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抓着韩琅的袖子哽咽道:“老大,还是你最好了……”
接着就抱怨袁县令凶神恶煞最爱折腾人,小胡子县尉是个狗腿子,一点脑子都没有,只会围着县令团团转。“老大你为什么不回来了,我们都好想你啊!”
韩琅无奈:“我想回来也回不来啊。”
“那老大你能帮我们查个案子么,就查一个,”他可怜巴巴地抓着韩琅的袖子不撒手,“袁县令昨天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抓不到犯人就要把我们全赶出去,刚才县尉也怎么说。我们这些捕快,要是丢了饭碗,就别想过上好日子了……”
韩琅拍拍他的脑袋:“我现在没了县尉身份,怎么能查案子呢?你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听看。”
阿宝这才开始解释。事情其实也不复杂,袁县令最近结识了一个舞姬,于是天天不在家中过夜。本来都好好的,就在昨日,只一夜之间他家里被偷了个干净。大小财物一样不剩,银票没了,绢布没了,家里值钱的东西统统遭了毒手,连之前刚装满的米缸都没倒了个空。这贼就像是来帮他搬家的,家里除了些废旧的木头,其余什么都没了踪影。
接着,袁县令在来县衙的途中,荷包也被偷了。总而言之,他这个人现在除了身上的衣服,别的什么也不剩。用阿宝的话说,简直就像全城的贼一夜之间统统出动,就为了把袁县令偷个精光似的。
韩琅目瞪口呆,心想自己任职期间从来没出过这种事。阿宝也说这怪得很,所以袁县令才发这么大的火,整个人都快被气疯了。
这人和韩老爷联手坑害自己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韩琅绝对不同情他。但答应阿宝帮忙,他还是跟去现场看了看。结果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这案子没法查了,别的盗窃案还可以找一找蛛丝马迹,这个案子简直就像几十个盗贼一同冲进去劫掠一空似的,满地杂乱不堪的脚印,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袁县令实行苛政,早就让百姓怨声载道,韩琅觉得这事搞不好是一些被他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干的,实在是没有钱交税了,只好破罐子破摔。人太多了,案子难查,韩琅又发自内心地不太想插手。于是他嘱咐阿宝先留神当铺和鬼市,自己就无事一身轻,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傍晚回家,他把这事告诉贺一九,对方果然哈哈大笑,嘲讽袁县令自作自受:“然后呢,你不会想查这个案子吧?”
韩琅嘴角一抽:“怎么可能?我就提点阿宝几句,反正县尉不是我,谁爱管谁管去。”
“这就对了,”贺一九说着,把刚炖好的汤端到了桌上,“来来,尝尝这个。”
锅里炖的是鸽子,第一次见贺一九做这个菜,韩琅立刻动筷尝个新鲜,然后赞不绝口。贺一九笑笑,把一整条鸽翅膀夹到韩琅碗里,接着道:“我告诉你啊,县令这事儿,恐怕还不算完哩。”
第101章 复仇6
韩琅待在家里也无聊,后面几天依然去帮街坊邻居们做生意。忙到巳时,他正用衣袖擦汗,忽然听到街道尽头传来一阵叫卖声:“糖豆甜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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