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第11章 惊蛰6
结果还是没吃上。菜已经彻底糊了,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焦炭。
韩琅好像心情不错,翻了翻张猎户的赠礼,找出块肉干和贺一九分着吃了。吃饭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从听过贺一九的经历,韩琅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些许同病相怜的惆怅,道:“我父母也去得早,都是街坊邻居在照顾我。”
贺一九瞟他几眼,然后一耸肩膀:“那你还算过的好。”
韩琅摸出块布擦了擦满手的油,破天荒的递了过去,叫贺一九也擦擦。对方接了,擦完以后突然笑了一下,感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这时候,最适合大醉一场!”
韩琅也有这个感觉:“是啊。”
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再次上路。贺一九突然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找什么,韩琅一问,他才说自己的衣服没了。
“昨天湿了,就一直晾着。”贺一九提了提裤子道。他现在穿的是张猎户给的麻布衫。上衣还行,可裤腰实在太紧,整条小腿也都露在外面,“这裤子勒得蛋疼!”
韩琅当然不知道他把衣服扔哪儿了,只好陪他一起找。两人还在探讨是不是被风刮跑的时候,贺一九在熄灭的火堆旁边发现一团皱巴巴的东西,一个角勾住了柴禾。贺一九拎的时候用力过猛,直接扯出了一个大口子。而且他悲哀的发现,这还真是他的衣服,只不过油乎乎的,沾了不少炭灰的泥土,像块破抹布。
“……你刚才用来擦手了?”他沉默片刻,怒瞪向韩琅。
“你也擦了。”
“那是你递给我的!妈的!”贺一九悲愤地摔开破衣服,一条踢出去老远,“老子的蛋要是磨破就找你算账!”
韩琅忍了忍,但没忍住,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贺一九面前大笑出声。贺一九冲他骂骂咧咧叫了一通,都没能把他的笑止住。后来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贺一九每走几步就要伸手掏一掏裆下,韩琅一看见他这个动作就再次发笑,停都停不下来。
“你故意的是不是?”贺一九气得满脸通红。
韩琅干笑一声:“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你的衣服,脏成那样。”
“脏个屁!只是旧了点而已!”
韩琅再次喷笑,因为他看见贺一九用力过猛,裤子边缘都被他抠破了。贺一九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嗷”了一声扑上去,眼疾手快地抓住韩琅的腰带,用力往两边扯:“把你的裤子给我!他娘的!都是你害的!”
“干我屁事!滚!”韩琅当即也爆了粗口,身子往旁边一滚,就是不让贺一九如愿。
“咱俩换换,就换一会儿,”贺一九嘴上说着软话,动作一点都不含糊。韩琅挡中间他就摸两边,韩琅踢他他就回身防御,耍流氓的本事施展得淋漓尽致,“你心疼心疼我,姓张的裤子太他妈紧了,真不是人穿的玩意儿!”
韩琅被他扑在地上,下三路频频遭受袭击,一身武艺都不知如何施展:“谁叫你长那么大根东西!自己萝卜大非说锅里装不下,你能吃还要求全世界陪你胡吃海塞啊!老子凭啥迁就你!”
贺一九被他骂得一愣,突然笑出声来:“萝卜?噗哈哈哈哈哈哈……好啊,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觊觎老子多久了?”
韩琅一拳揍在他脸上,然后迅速提着裤子推到五步开外,口中咆哮:“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说完光顾着拎裤子,恶狠狠地剜了贺一九一眼。贺一九同样回瞪他,片刻后不再追击了,保持捂着脸的姿势跪在地上好一会儿,表情慢慢变成了猥琐的笑容:“哦……我知道了。”
贺一九把手放下来时,眼眶已经青了一块。韩琅可不想道歉,冷冷地望着他,就见对方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不止,时不时就发出几声诡异的“嘿嘿嘿”。后来韩琅不想再理这个蠢蛋,收拾了东西就上路了。贺一九见状才跟上来,作势要扑他,又被他在膝盖上踹了一脚。
玩闹到此为止,贺一九还穿着他那条紧巴巴的裤子,继续时不时抠一下裤裆。
走了一段路,韩琅发现问题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记得贺一九有别的事要做。
“无聊嘛,”贺一九依旧含着笑意,“我来找东西的,但是又不知道在哪里。倒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韩琅蹙眉:“回去再说。”
张猎户的家本来就偏僻,昨天出来的时候又是晚上,绕来绕去愈发找不着北。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更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这里的景象都差不多,完全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两人甚至在议论是不是又要露宿一夜,好在林子里物产丰富,也不至于饿死人。
这一路上,很多地方还长着苔藓,又湿又滑。周围的树下里盛开着各种野花,白的、蓝的、红的,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林子极静,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还有鸟儿的啁啾远远近近地回荡在四周,听起来格外分明。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上高空,灼热的阳光蒸干了露水,四周开始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面前的视野的突然开阔了,从地形上看,他们应该进入了一个平缓的山谷地带。贺一九见状惊叹一声,道:“我觉得我们快到了。”
韩琅依旧皱着眉头:“我看不像。”
的确不像,眼前的景物依旧是没有见过的,但已经出现了人为雕琢的痕迹:地上有路,还能看见一排竖起的栅栏。或许他们走到另一个村了?总的来说,有人就不会是坏事。
至少可以问路。
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片刻后,他们已经站在一间陈年的木屋前,方圆几里还有几幢一模一样的房子。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村庄。
“这倒怪了。”韩琅自言自语地说。
贺一九也发现了问题:“屋子太小了,怎么可能住人。”
两人还是推开屋门走了进去,里头非常窄,站两个人都困难。中间有一口井,黑洞洞的,很深。旁边搭着木架,上面缠着腕口粗细的麻绳,一端是个巨大的辘轳,一直延伸到外面,另一端则垂进了井底。
“就是一口井?”贺一九问道,出于好奇,他开始推动辘轳想把下头的绳索摇上来。这一推,他就拧紧了眉,额上青筋毕露,吼道:“怎么这么重!”
韩琅也去帮他,两人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生拽死拖的才把水桶提上来。贺一九立马跑到一边喘气去了,这会儿才发现暗处扔着一个套索,他拿起来一看,当即气急败坏道:“这他妈是套牛的!牛拉的东西,你居然叫我来干!”
韩琅本应该和他对骂,说什么“不是你先去拉的么”,但他完全顾不上理这人。这会儿他已经把水桶提去屋外,借着阳光看了看里头的水,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刚放进口中,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是卤水!”他惊道。
贺一九听完也变了神色:“怎么可能?”
“你过来看!”
两人头挨头研究了片刻,肯定了韩琅的判断。“既然如此,那周围这几间会不会……”贺一九摸着下巴道,他话还没说完,韩琅已经噌地站起来,快步去其他屋子查看。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专门用来煎炼的大锅,旁边还沾着结块的白色粉末。
贺一九也跟过来,打量着周围,接着对韩琅道:“这附近没有官营的盐场吧?”。
“是私盐。”韩琅很肯定的说。
贺一九吹了声口哨,背着手又溜达出去。韩琅把这片区域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盐场主人的身份,甚至连一份账目或者是文书都找不到,对方看来藏的很小心。靠近外头的地方,有马蹄和车辙的痕迹。在这里炼出的盐,应当被运往他处了。
“这里一直有井盐?不可能吧,”贺一九坐在一块石头上,边说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京城脚下,那帮官员居然找不着?”
韩琅沉吟了一会儿:“的确。就像你说的,如果这里一直是盐产地,早就被盐运司记录在案了。”
“那你的意思是?”
韩琅没说话,似在沉思。贺一九就不插嘴了,起身到周围转悠。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韩琅还坐在原地,不由得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过了,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可能停工有半个月了。”
韩琅点了点头,还是没吭声。又过了片刻,贺一九已经有些无聊了,才听这人开口道:“去年这里发生了地劫,你还有印象么?”
“好像有这么回事,”贺一九说,“当时我在哪里来着?唔……应该是在街边,对面瓷器店摔了个坛子,老板气得直嚷嚷。”
韩琅打断了他:“你知道宝昌坝的井水变味的事么?”
“不知道。”贺一九有些疑惑。
韩琅便把里正媳妇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贺一九摸到点苗头了,蹙着眉,狐疑的打量着韩琅:“你是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山河论》?”
贺一九摇头。
“里头记载过一个故事,说某朝发生了地劫,原本的山川都变成了平地,里头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则,同样是地劫,将河流移位,里头出现了大量的铜矿。”
贺一九顿时醒悟过来:“你是说,地劫过后,这座山才出现了井盐?”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宝昌坝的井水变味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
贺一九点了点头,又疑惑道:“等等,为什么你连这种破书都能记得?”
“诗词什么不太在行,四书五经也不行,”韩琅苦笑着道,“但是这些山川地理、鬼怪异志之类的书籍,小时候读了不少。”
贺一九“啧”了一声。
“负责修水坝的官员姓周,我见过他,”韩琅说着,又停下来想了想,才继续道,“了解不多,但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贺一九摸着下巴,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怀疑他派人修缮水坝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井盐,于是私下开采?”
“也不一定是他,只不过他是最接近的。”韩琅笑了笑。和聪明人对话就是有这个好处,韩琅很庆幸他不用再解释什么,贺一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是谁,都是个大案子了,啧啧,”贺一九打量着韩琅,“你只不过来调查一个莫名其妙的纵火案,居然发现了这么惊人的事情,该怎么说,狗屎运?”
韩琅无视了他的调侃,嘀咕道:“马有义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这里头,还有很多谜团。”
“所以呢?”
“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第12章 惊蛰7
贺一九没和韩琅一起回去,等两人终于找到路回到村子附近时,他说要继续调查冯老爷子的病因,就和韩琅告了别。现在只剩韩琅一个人了,他刚刚踏进村口,就见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歪坐在墙根,旁边站了几个人,似乎都在冲她指指点点。
韩琅的正义感又被唤了出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妇女见有人来问,嚎得更大声了,几乎上不来气。旁边有个汉子指着她骂道:“哭!你还有脸哭!昨天缠着我的是你,今天反悔的还是你!你家刘二铁定不回来了,回来也不会认你这贱人!”
说罢,将身边的箩筐一掀,里头白花花的嫩豆腐全都劈头盖脸地浇在妇女身上。妇女根本不还嘴,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啜泣。韩琅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那人挥下的胳膊,板着脸道:“吵什么,有话好好说。”
男子汉大丈夫,跟女人动手,要脸么。
旁边有个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递给妇人,低声道:“刘嫂,擦擦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男人见韩琅来帮腔,愈发的喋喋不休:“官老爷你给评评理。我跟这女人根本不熟,见过几次而已。她男人出去挣钱了,大半年没回来,她就开始缠着我要跟我好,这像话么!她还是有儿子的!”
“你好意思说你!”那大娘也火了,站起来冲男人骂道,“谁不知道你是咱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见刘嫂一个人过日子才去假模假式的勾搭她,你还不是贪图她那个豆腐坊!”
“我……”
被称作刘嫂的妇女依然捏着那块手帕,满身都是碎掉的豆腐渣子,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娘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刘嫂,你一个人过日子再苦,也别沾上这种人啊。说来你男人丢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信,现在官差老爷在这儿呢,你给他说说?”
也有别的围观群众对韩琅八卦道:“她男人没了,说是去做工了,然后再没回来过。我看,是在哪儿勾搭上了新媳妇,不想回来了。”
“也是可怜了这一筐水汪汪的豆腐,掉了地下染了灰,谁还要。”
“刘二要是回来,铁定休了她。”
韩琅大致听懂了,叹了一声,对众人摆了摆手道:“大伙散了吧,老围着也不好。这事我来处理。”
众人见官差发话了,也就三三俩俩地走了个彻底。那个骂骂咧咧的男子走之前还想踢刘嫂一脚,结果被韩琅瞪了一眼,立马就战战兢兢地缩回去了。韩琅虽长得平易近人,生气起来也是有几分威严的,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和这样的官差作对。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大娘还陪着刘嫂,劝她赶紧把事情说给韩琅听。刘嫂擤了一把鼻涕,这才抽抽噎噎地开了口。她说她们家一直在村里开豆腐坊,日子勉强能糊口。后来她男人刘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招工的消息,说是去修水坝,去年年底就走了,这一去就再没了消息。眼看着水坝修好了,刘二也不见回来,刘嫂四处打听,只听说那批工人去别处做工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全都不得而知。
“为什么不报官?”韩琅问。
刘嫂没答话,倒是旁边的大娘“嗤”的笑了一声,笑得怪里怪样,比哭还难看:“天底下丢了男人的媳妇又不止她一个,官府管得过来么?没办法,我们这些人,命都是贱。”
韩琅被噎得哑口无言,想起钱县令那副懒散模样,更是无话可说。
刘嫂继续她的讲述。她说她以为刘二抛下自己过好日子去了,顿时心灰意冷。刚好隔壁的男人……先前泼了她一身豆腐那个……对她非常关心,她一时鬼迷心窍就信了那人,结果对方只是想骗她的豆腐坊而已。刚才两人又起了争执,才在大街上闹开了。
这时刘嫂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如同喘不上气的公鸡,拖出一个极长的调子。“我梦到刘二回来了,”她突然扯住了韩琅的袖子,满面哀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刘二死了,他托梦回来了。他说他死得冤,太冤太冤了。他是被火烧死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起泡,皮肤流油,滋滋滋的响。说着说着,他的上嘴唇和下嘴唇都黏在一起了,被火烤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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