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看向文敏,见她并无大碍,稍稍放心。
然后,她环顾四周,面色更为凛然清冷,天琊神剑一时光芒大盛。
身体似乎是有些疲倦,这么久的御剑飞行,还是让小家伙不满抗议了吧?在这凝重压抑的气氛下,陆雪琪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的温柔,她暗调吐纳,将一部分真气移于小腹周围,护住那正在悄悄生长的小小生命。
“吼……”
不及她开始动作,一只体型怪异巨大的妖兽龇牙扑面而来,它张着粘连着灰色液体的大嘴,眼球突出的双目透露着它此刻躯体内部对血液和杀戮的深切渴望,像是黑夜里奔腾出洞的恶魔一般,向面前这个身形稍显单薄的白衣女子伸出邪恶的爪子。
陆雪琪看了这只嘶吼而来的妖兽一眼,身形轻转,稍稍避过刚才的凶险。天琊神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在黑色的夜空中清啸一声,一束蓝光迅速在那妖兽身上划过,只听得它怒吼一声,向后面退出几步,在它深色褶皱皮毛包裹下的前胸上,露出一大块泛着黑红色血肉的伤口。
“师姐,你没事吧?”
在这片刻的功夫之中,陆雪琪已移至文敏身边,略略弯腰,对她担心道。却见师姐的小腿之处有几个隐隐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然灰黑,竟是中毒的表现。她心中一紧,忙点了文敏身上的几处要穴,防止毒素的蔓延。
然后,她回头像身后已聚集于一处的妖兽看去,面色清寒。
“哗……”
雨,终于忍耐不住,如天女泼水一般倾泄而下。
大竹峰。
此刻乱作一团的大堂之内,宋大仁、吴大义、何大智等人正焦急等待着两位师妹回来。尤其是宋大仁,文敏不见已让他心焦如焚,本是向陆雪琪处询问打探,不想回来之后 她也不知所踪了。若在平常也就罢了,现今她的身体……小师弟回来该如何向他交代?
他双手背于腰后,来回地在屋内踱步叹气。
屋外,狂风怒吼,闪电频频,一场大雨正蓄势待发,在这焦躁的黑夜里发出似呜咽似宣泄一般的叫嚣。
在这不时闪出的光亮之中,一道玄青色的光芒由远及近,稳稳落于大竹峰之上。
却是张小凡回来了。
他一身粗布麻衣,平凡的脸上隐隐显出与其容颜不相配的淡淡沧桑,甚至在其两鬓之处竟有几根遮掩不住的白发,像是某种深刻痛楚的印记,又像是奔波年华留下的特有符号。然而,在这样略显沧桑的容颜之下,他的身形依旧坚挺,淡然而又透着温和洒脱,仿佛阅尽人间冷暖与爱恨情仇一般,超然出世。
他手里拎着的几包包装细密的东西,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见大堂内不似以往,竟是灯光闪动,几位师兄也俱是都在,似乎在等待什么,又面带焦急担心,便径直走了进去。
“小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郑大礼见张小凡进来,忙开口道。“我们正着急呢,不知该往何处寻找,穆师侄也去别处打听了,现在还没回来。大师兄更是急坏了!”
张小凡以为他所讲的是自己,便笑道:“师兄,我不是回来了么?”
“不是你,是陆师妹和文敏师姐不见了……”杜必书着急道。
“哗……”
屋外的大雨瓢泼而下。
张小凡的身子微震了一下,不知是因杜必书那句让他错愕不及的话,还是刚才雨声唤回神智似的提醒。他慢慢转身,眼神扫过众位师兄焦急的脸色,最终将目光落在宋大仁身上,开口道:“大师兄,怎么回事?”
宋大仁似是被他直盯的目光和微冷的声音吓了一下,涩涩道:“今日你师姐不知何故一直未回,我去陆师妹处询问,不想回来之后,她也不见了……”他看了一下众位师弟,继续道:“我们去好多处找寻过了,却不见她们身影。虽是在青云山上,可如今陆师妹的身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提陆雪琪还好,张小凡听到后面一句话,猛然将眼光凝注,深沉地不可知测。
“师父……”
屋外的大雨中传来穆怀正的声音。他不顾及身上还在滴落的雨水,跑入大堂之内,向宋大仁恭敬却急切道:“师父,我刚去小竹峰打听了,有位小师妹说似是看见师娘下午去了后山,傍晚时看见陆师叔也在小竹峰的上空御剑而过……”
不及他说完,忽然屋内飘出一鬼魅般的身影,却是张小凡手握噬魂飞入这茫茫大雨之中。
雨,越下越大。
小竹峰的上空,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这位焦急的男子直直向后山飞去。不知,这漫天散落的雨点是否沾湿了他的衣衫和头发?抑或,沾湿了他急切担忧的心?
沾湿了又如何?
他现在心念着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前方是黑暗吧,是未知的危险吧?可是,她或许就在其中!
再也不顾其他,只知道,这样一个雨夜里,她本应安然地坐于窗前,默默地等自己归来。然后执手夜语,倚入自己的怀抱,将自己的手置于那小小的隆起之上,静静地感受生命时而跃动的感动。而不是,在这种狂风怒吼,雷雨交加的境地里,不知所踪……
狂吼放肆的风雨之中,传来的,是谁焦急沉重的叹息?
在那不知有多深的山谷里,陆雪琪挥舞天琊神剑,已与兽妖激战了不知多久。天琊神剑的光芒一阵盖过一阵,似是在夜里流动的纯粹月光,在漫天倾斜的大雨中任意地挥洒着强大的力量。两只妖兽已躺于泥泞不堪的地上,雨水溅起的泥土将它们早已湿透的皮毛沾染地更是脏乱恶心。在它们周围,黑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雨水缓缓流淌,如一条条蜿蜒爬动的血蛇,散发着死亡和危险的气息。
而剩下的几只妖兽似乎怒气更盛,一次次地向这个挥剑的白衣女子扑来,抖擞着身上滴落的雨水,怒吼连连,面目狰狞凶恶。
陆雪琪脸上越发地苍白,她面容肃然清冷,隐隐显出几分焦急之色,似乎不想恋战。忽地,她面容更寒,天琊神剑竟是收回于她的手中,轻轻一顿。
白色的衣裳在夜里翩然飞舞。
竟是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不曾染湿分毫!
然后,那绝美的女子,似是深吸一口气,面色微变,在半空之中脚踏七星之位,凌空连行七步,天琊随之剑光更盛,直指向风云变幻的夜空……
文敏一直看着不远处这场激烈的斗法,隐隐看出师妹身体似乎是慢慢有些不支了。她知道以陆雪琪现在的状况本不应轻易动法,正担忧间,却是见她要使出神剑御雷真诀来,心中大骇,急急向陆雪琪大喊道:“师妹!不可!”
陆雪琪正欲使出真诀,却在这时听到文敏急切大声的制止,心下一阵激荡。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赶快结束激斗,一时心急,竟忘记这神剑御雷真诀对施法者强大的贯穿力量了,这真诀力量的收集发挥,正是以施法者本身为导体,借御自然之力,以自身之修行道行,方才能使出。
但这,却是那正在生长的小生命承载不起的……
天空中雷电慢慢聚集,似是遇到了强大的磁场一般,又似是赶去一处参加欢大的盛宴,云层滚滚,一时气象万千。陆雪琪此时却忽然收回蓝色仙剑,将天琊的剑锋偏向一转,生生阻止住了一个强大法力的使出。
只是她现今行法将成,却在最后关头强行改变心意,天琊神剑虽是急急变向,仍不免有强大的力量反噬到她身上来,硬是将她逼出几丈之外。
白色的身影,在漆黑的雨夜里往后飞弹而去……
“呃……”她后退几步落于地上,以剑撑地,堪堪稳住晃动的身形,轻哼一声,另一只手紧紧地握在小腹之前的衣襟之上,嘴角慢慢有一缕鲜红的血液流出。
她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只剩下唇间的一抹隐隐的鲜红,仍是倔强地抬起头来,直视那正慢慢靠近过来的几只妖兽。
而这时,雨,终于疯狂地拍打在这抹白衣之上,瞬间湿透了轻薄的纱衣。
飞瀑一般的黑发,也在这无休止的雨中片刻之间沾满了水滴,顺着主人优美白皙的脖颈,紧贴着散落下来,发梢处,被浸润过的青丝吐出一根根无色的细细水帘,似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悄悄地将美丽的女子别出心裁地装扮。
“师妹!”
文敏大惊,挣扎着要起身向陆雪琪身边过去。
陆雪琪微微转向,看着文敏,嘴角微微上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不要过来。
然后,她迅速转头再次警惕着看向越来越近的几只妖兽,嘴角竟又有鲜血无声流出。
她再也不顾及拭去嘴角流出的红色液体,将天琊神剑缓缓地从地上重新握入手中,另外一只手仍是紧攥于小腹之上,慢慢站直了身体。
小竹峰后山,张小凡正急行于每个山峰空穴之间,却发现一个入口不大的幽幽深谷现于眼下的脚步之前。然后,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向昏暗飘雨的夜空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天幕之中,似有雷电在滚滚聚集,隐隐正在形成一股熟悉的强大力量,他心头一紧。却在这时不知何故,那股强大的力量似是有所犹豫,踌躇不动,须臾之中又强行地散开了去。
张小凡眉头微皱,似是听到心头强烈的召唤,直直向这未知的深谷坠落下去,瞬间不见。
夜,如这瓢泼的大雨一般,似乎格外漫长,无休无止。
“吼……”
那几只体型硕大的妖兽似也是察觉到白衣女子身上的不妥,知道这是进攻的绝好时机,一时杀气大增,抖掉身上的雨水,怒目圆睁,大吼一声直直地向陆雪琪冲了过来。
陆雪琪面色凛然清寒,苍白的脸上有雨水不止地滑落,轻轻冲淡了嘴角的殷红血渍,只留一缕淡淡的粉红痕迹。她身子微微晃动,天琊剑光也似乎有些减弱,但是,在这漆黑的雨夜之中,却是这无尽天地间唯一的一丝光明!
白衣女子无声将蓝色的天琊举起,正欲挥剑而去,却被一只温厚的手掌抓住了。
是熟悉的温度吧?是熟悉的触感吧?
是这雨夜里,这绝望的无名深谷之中,唯一安抚精神的存在吧!
否则,又怎会在入体的丝丝寒气与痛楚之中,竟能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温暖与心安呢?
然后,她转头,带着不可察觉的期待,向身边看去。
那是,多少年来深刻于心间的一个男子啊!
忽地,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似狂风暴雨中傲然绽放的百合,倔强凄美的惹人心疼。
“我来吧……”
张小凡看着此刻衣衫尽湿的陆雪琪,内心一阵不安。刚才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如盛开在他的心尖一般,似乎要将他全身都要融化掉,却又让他怜惜不已。那本应是一个怎样落英缤纷的笑容啊,却盛开在了这散满了血腥与雨水的漆黑之夜!徒徒沾染上了危险绝望的气息。
他轻轻抚掉陆雪琪嘴角的那抹淡淡红痕,目光转而凝重严肃,手中的噬魂不知何时已飞将出去,狠狠地落在那几只正欲扑来的妖兽之上。
“嘶……吼吼……”
几只妖兽本已被陆雪琪重创,此刻又遇到这至上邪物的猛然一击,更成了强弩之弓,连连哀吼。有两只已趴伏在地上,再不能起来。
张小凡虚扶着陆雪琪已有些不稳的身子,感觉她似乎正在轻轻的颤抖,本是绝美的脸上也是愈发苍白难看,见她像是隐忍某种强烈的痛楚,一只手紧紧的攥在湿透紧贴于小腹的白色纱衣之上,心中更是骇然。那薄薄湿衣下的小小隆起,正在清晰地微微颤动,似是那本应安睡的小生命在这漆黑的夜里无助的呐喊抗议!
张小凡脸上更是骤然变冷,正欲再次出手,却见几束剑光落了下来,中间隐隐夹杂着一个硕大的白色骰子,正是宋大仁等赶来了。
“小师弟,你先带陆师妹回去!”
他们似乎也感觉到陆雪琪身上的不妥,急急向张小凡道。
张小凡见那几只妖兽已不足为患,又向怀里看了一眼,发现陆雪琪脸上的痛苦之色似是越来越深,一双美目此刻微闭,意识似也似是渐渐不清了。便收回噬魂,紧搂住这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女子,起身欲先飞去。
“师姐……”
陆雪琪察觉到身上人的动作,强睁开了双眼,在张小凡的怀里轻声道。
“有师兄他们呢,你放心吧……”
陆雪琪放心地再次闭上眼,嘴唇紧紧的咬了一下,将已然就要出声的呻吟吞入口中,眉间微锁,脸上的血色更是少了几分。
“先别睡……”
如泣血般的男子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却又似远在天边。
风雨中,张小凡紧紧抱着此刻虚弱至极的美丽女子,顷刻消失在这无名的深谷之中。
(八)医书。
大竹峰。
夜雨依旧滂沱,这无尽的夜里,张小凡抱着衣衫尽透的白衣女子,缓缓落于大竹峰一间房屋之外。
他怀里的女子,此刻正无声息地安静地躺着,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只是,她的眉间依旧微锁,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的长发,还有那似乎在轻颤的卷翘睫毛。尽失血色的双唇间不知何时又渗出一缕殷红的血迹,在那张绝世的脸庞之上分外醒目。她的一只白皙玉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小腹微微隆起的湿衣之上,甚至能看到已有些泛白的指上骨节,如一个个音符一般讲述着此刻主人正在隐忍的压抑痛楚。
张小凡看着此刻躺在怀中了无生气的婉约女子,心间刺痛,用脚踢开门快步将陆雪琪轻轻置于内室的床上。
轻轻的一声嘤咛,床上的女子却并未睁开双眼。
张小凡心里更是大骇,知道此时陆雪琪的意识估计已是不清晰了。他用手一探,竟意外地发现手下身体上发出的不正常的高温,隐隐地,似乎还有轻轻的颤抖。
如,采摘回来的雨后百合,花瓣颤动却倔强的傲然开放。
他的手,竟是不可察觉的微微发抖了。
但是,他很快收回心绪,轻轻解开妻子的衣衫,将湿衣一层层剥下,又轻柔地将无数个夜里拥抱入怀的身体擦干,慢慢地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到正在浸着寒气的苍白女子身上,心里一时有万千言语。
待床上昏迷的人儿稍稍恢复了温度,他不停手下的动作,毫不吝惜地将温厚的真气渡于陆雪琪身上,却发现似乎手下的女子并无起色。他心中大骇,又抚了陆雪琪身上的筋络,才知道竟是神剑御雷真诀的反噬之力迟迟并未散去!另外,似乎雪琪的大部分真气全都围绕在了小腹周围,全身基本空空如也了,张小凡脸色更为凝重,不知这女子身上竟是承受着怎样的痛楚,是怎样支撑到了现在。
闪着光亮的汗水,渗出在他的额头之上,不知是劳累还是担忧?
张小凡轻轻的扶着床上已无力的昏迷女子半坐起来,在她的身上以带着深厚真气的温暖手掌缓缓揉抚,慢慢为她化开滞结的内力和筋络。在触及那一小团柔软的突起之时,手上竟是不可遏制的微微发抖起来,这个连着他们血脉的小小生命,在母亲的保护之下,仍是安然地躺在娘亲的身体里,或许,已经静静睡着了吧!而他的母亲,此刻苍白的美丽女子,眼睛依是紧闭,额头一层层的虚汗渗出,映着全失血丝的脸色更无生气。
身后的这个男子,更显焦急了。
不知是第几次了,他将床边的两颗褐色的药丸置于陆雪琪的口中,再次运气。
夜,竟是慢慢褪去了。
雨,不知在何时已停歇下来。
空山新雨后,气息变的尤为清爽宜人。大竹峰满山的竹子似是愈发青绿了,竹叶上还残存着昨夜大雨冲刷过后留下的晶莹水滴,在朝阳的照耀之下折出灿烂的光华,轻风拂过,竹身摇曳,将那一颗颗水晶般的透明液体洒落到湿润的土地之上,为它们找到最终的归宿。鸟儿早早起身,飞旋于青翠的竹林之中,呼朋引伴,叽喳耍闹,好不快活。
如此明媚的一个早晨,大竹峰上却并无往日的人影流动。
就连大黄和小灰,似是也感受到了什么,难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