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还礼道:“不敢居长。多谢同族将在下从人群中引出。在下还有事,不便相陪,就此别过了。”
陈青见白素素说完干脆地转身便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白素素的衣袖,说道:“同族留步,实不相瞒小弟有事相求。”
河堤长道上虽说平日里行人稀少,但此刻上方长街喧闹拥挤,因而也有不堪吵闹的行人三三两两的从长街上躲下来绕道而行。白素素性情疏懒,不愿与人纠缠,刚刚在长街上见拖住自己的人是陈青,就想甩开他,奈何他抓得紧,白素素又不便使出法术摆脱,才叫他拖到河堤长道上来。白素素本想到了此地客套一句就离开,却不料又被陈青揪住衣袖,身边又间或有几个躲避喧闹的行人经过,拉扯起来不好看,只得回身问道:“不知陈兄还有什么事?”
陈青见白素素转身相问,急忙近前半步低声道:“上方天街叫人抓住的那个偷儿,是我与你相别后收的小厮。那孩子刚从山野里出来……”陈青一顿,着重道:“属兔。”继而又道:“他初来临安见世面。我见他孤身一人又不通世事,很是可怜,于是收在身边看顾,想着慢慢教导。如今他被人拿住,我总得帮他脱身。可……”陈青看了看身边或远或近的行人,快速低声道:“此处太过热闹繁华,寺庙和尚又多,上方天街的围观人群中也挤了几个和尚,我一人应付不来。还望白兄帮我一把。”
白素素不由一笑,此人不光脸皮厚,还长了一副油嘴滑舌。几天前在林间逼迫白素素做他跟班不成反而被打一事,此刻在他嘴里只以“相别”二字轻飘飘带过。而此刻在长街上被人捉住不放的偷儿,只怕也是在他胁迫之下才跟在他身边的。而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却是一句也不提那兔精是否真扒了人钱袋,恐怕长街上那痞子所言也并非全是假话。
只是此时陈青一脸焦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看起来他倒还不是个无情无义,只顾自己开心快活的。
白素素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衣袖,无奈叹了口气,对陈青点了点头。
陈青见白素素点头,不由高兴得一笑,大声说道:“我就知道白兄不会坐视不管。”
白素素轻声道:“我与你上去看看。这里人多,总要把那被窃男子引到僻静之处,才好使那孩子脱身。”顿了一下,又道:“陈同族可以放手了。”
陈青听到“被窃”二字,脸上有些讪讪,也不答话,松开手,领着白素素转身又上了长街。
长街上,那男子仍揪着兔精所化的男孩在原地嚷嚷,那孩子已经吓坏了,挂着满脸泪水正往人群中寻梭。
白素素带着陈青推开人群挤到痞子身边,先施一礼,开口道:“这位公子,这孩子是我身边小厮,自幼家贫,没见过世面,是我疏于管教才教他铸此大错。今日他偷了你的东西,在下难辞其咎,愿做赔偿。”
那痞子听得白素素这一番话,又将白素素上下反复打量了几回,才扬着一个破旧的空钱袋开口道:“既然是你的小厮,你就得赔我钱来。告诉你,钱袋虽已追回来,但我这钱袋里可是少了不少银两。你这小厮不服管教,刚才挣扎中还咬伤了我的手。我可是行商的人家,既要验货又要写账本,事事都离不开这双手,如今一伤不知要养多少时日。”说着把握着钱袋的“伤手”在白素素眼前虚晃了一晃,“我这手必要敷那荣安堂的药才能好得快。否则耽误了我做生意,你能担待得起吗?”
荣安堂是临安最大的药房,店主家几代行医,医德颇高,到了这一代又出了个既有妙手又会经营的传人,因而这几年名号叫得很是响亮。店内的药材经过精挑细选,非常讲究,因此药效比别家更好,药价自然也就更贵一些。
白素素看了一眼那痞子一晃而过的“伤手”,一笑,说道:“既然是在下小厮所为,在下自当为公子延医。公子钱袋里所少银两,在下也会全数相赔。只是在下并未随身携带诸多银两,还请公子移步,与我到客栈取来。”
那痞子见白素素一身月白长衫似是好料,谈吐气度不俗,又听她连价也不问就说要赔,且又自称身居客栈,就以为白素素是外乡来的富贵公子,既傻且肥,当下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说了几声“好”。催着白素素快去取钱,并揪着兔精抬步跟了上来。
围观众人见白素素领着痞子离开,已经无戏可瞧,便也推挤着逐渐散开。
陈青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见白素素起步,才忙追上来跟在身侧。白素素怕痞子起疑,随口向那痞子说道:“这位是与我同游的伙伴。”
那痞子连看也不看陈青一眼,只一味催促白素素快些走。白素素见此也不再多说,引着几人走出长街,上了市井小路。
临安城虽然繁华,但并非处处都像御街般宽阔,加之前朝和本朝的诗歌词曲对西湖美景多有赞誉,因而常年游人如织,因此客栈虽多,却常常不够居住。于是一些脑筋活络的本地人,在稍偏僻些小巷里将民居小院修缮一番,租给往来的游客行商。有些小院因修缮得雅致,店家又勤谨,租金反倒比客栈还贵上一些。
此刻白素素领着痞子往偏僻安静的小巷中走,那痞子只当白素素一行也是住在那雅致的民宅小院,不疑有他,还道自己真是钓了条大鱼,笑得咧着大嘴四处乱瞧。
走到无人处,白素素突然脚下一停,回身将手指在痞子眉心一点,那痞子毫无防备,居然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下去,倒差点把兔精拽个跟头。
☆、纠缠
陈青与白素素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忽觉白素素脚下停顿,再一回头,只见那痞子早已瘫倒在地上。陈青讶然,不由上前探看,只见那痞子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一下。
陈青俯身搭上那痞子的颈脉,只稍稍一触,便皱眉道:“原来是晕过去了。”继而起身看向白素素,问道:“这痞子着实可恶,白兄怎么不取他性命?”
白素素答道:“他一介凡人,自有其运数,你我不便随意更改。我只将他迷昏,一会儿他醒过来也不会再记得今日之事,陈同族尽可安心。这位同族现已脱困,在下还有俗务缠身,不便多陪,就此告辞了。”
陈青见白素素又要走,忙伸手拉住白素素的衣袖,笑道:“白兄留步。今日之事多亏白兄出手相助,小弟无以为报,愿跟在白兄身畔做个助力。”
白素素淡然辞道:“陈同族不必挂心,若非陈同族一力相求,在下也不过做个路人罢了。”
陈青尴尬一笑,随即看了看身边的兔精,咬了咬牙向白素素坦诚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虽然已进城多日,却还没有落脚之处。这几天也只是四处看些人间景致,却都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该往哪里去……”说完又看了那兔精一眼。那兔精已擦干了眼泪,一双眼睛尚余红肿,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白素素。
白素素看了看兔精,又看了看陈青,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二位随我来。”
白素素引着二人出了小巷,又走了半个时辰,找了家食肆,在角落里坐了,向店家要了几碟菜和几碗米饭。
此时已经过午,食客不多,食肆内颇为清静。不一会几个菜端了上来,陈青与那兔精吃得飞快,白素素只略尝了几口就搁了箸,看着那二人吃。
只一刻那二人就将几盘子菜吃了个干净,白素素让店家换上了清茶。
陈青握着茶杯笑道:“进城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尝到人间美味。”又道:“白兄好生厉害,只几句话就把那人哄得团团转,小弟本以为非迷魂之术不能使邱灵脱困呢。”话毕看了一眼身旁吃得肚圆的兔精。
白素素淡然道:“那痞子无非要钱,以其心头所欲诱之,他必然去哪里都肯。”
那名唤邱灵的兔精早已缓过神来,此时也插嘴道:“若非白公子相助,小人也不能脱困。多谢白公子。”说完起身便要拜,白素素一把托住,仍让他坐了,说道:“要谢,就谢你家公子,若非他开口相求,在下也不会在那喧闹之处多做停留。”
陈青“嘿嘿”一笑,转而问道:“白兄几次提到有事缠身,不知究竟是什么事,可有小弟帮得上忙的地方?”
白素素一怔,所谓“有事缠身”不过是她推搪陈青之辞。白素素独来独往惯了,本不想与陈青过多接触,奈何一再相遇,又一再被陈青揪住不放。虽说自己到临安来找许仙也算是“俗务”一件,但她此刻不想向二人透露太多,只开口答道:“寻个故人。”
陈青笑道:“白兄孤身在这偌大的临安城内寻人,恐怕也难有所得,不如我二人与白兄同行,既使白兄多得一份助力,也算我与邱灵还白兄今日之恩。白兄就同意了吧。”
白素素闻言,定定看向陈青。
妖族化人,多生得俊美。此人一副浓眉大眼,长身玉立,若论年纪,按普通凡人的眼光看来也有十□岁了,又是做文人公子打扮,真正是英俊年少风度翩翩。偏偏此时这人一张俊美的脸上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脸,愣是把一番歪缠的话说的那样好听。
白素素盯着陈青看了一阵,也不说同意与否,只问道:“今日邱姓同族为何扒人钱袋?”
邱灵闻言一呆,旋即泪盈于睫,也不等陈青答话,抢道:“陈公子初遇小人时,小人正在城门外等着进城,那天正赶上皇上延请的得道法师入京,小人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多亏陈公子在人群中发现小人,带小人遁出,否则小人恐怕早已被那群和尚发现,收进钵里去了。小人感念陈公子解救看顾之恩,又因为这几日身无盘缠,小人与公子在临安城内也只是风餐露宿,小人便想着找些银两来送与公子,以解一时之需。因而才有了今日之事……”顿了一下又急道:“但那痞子的钱袋是空的,小人也并没有拿他银两,小人说得句句是实。白公子不要怪我家公子,他不知情的。”
白素素穿越到此已经将近一个月,又在村庄市镇中行走了半个多月,也知道妖精一族法力不论如何高深,却有几样人间之物是变不出来的,这其中就包括人间的钱币和饭食。如果硬是要变,也顶多在土石泥块上使些障眼法,只能顶得了一时,片刻之后法力消失,仍会露出原本的土泥之质。
听这兔精之言,这二人进城后的几日虽过得凄惨,倒也没还没笨到在寺庙庵舍繁多的临安城内使这些小技蒙人,暴露自己行藏。只是从这二人所为看来,还都是不通人间事故的。
白素素沉吟半晌,对二人说道:“这市井人间规矩繁多,既然身在此处,就要遵守此处规矩。偷盗之事触犯此间刑律,以后不要再做了。”
陈青闻言忙道:“这是自然。”继而追问道:“那么白兄同意了?”
白素素叹气:“在下居所距此不远,如若不弃,可供二位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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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素抵达临安之前,本想到了此地先在客栈居住,等找到许仙之后再另做打算。但进城之后才发现因清明将至,城中多是蜂拥来赏景的文人游客,又有行商知道此时正值临安热闹之际,贩了货物赶来卖,因而客栈多已爆满。
白素素找了整整一天也找不到一间尚余空房的店家。当日傍晚,白素素途径一家私牙,恰好听见一个老人正与牙行管事说自家房屋出售之事。临安繁华,地价金贵,房屋以租赁居多。偶尔有出售的,价格也贵得离谱。因此白素素无意多听,但经过牙行门前时,正听到那老人将房屋价格压得极低,这才不禁进到牙行里去询问。
牙行管事是个实在人,向白素素直言这房屋地处偏僻,又传闻曾有人枉死在宅内,夜半常传出哭泣之声,因而有闹鬼一说,一直没人敢住。那老人即是房主,近日想去投靠在外乡行商的儿子,急于将此房出售,既是在临行前去块心病,也算是凑些盘缠。
白素素当下便与那老人并牙侩去看了房子,第二天就做完房契及一应交割手续住了进去。
白素素带着陈青、邱灵二人离开食肆,进了小巷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小院门前。白素素开了门锁,将陈邱二人让进院内。
这间院落成“凹”字形,开门便是一方天井。天井上方搭着宽阔的房檐,天井内铺以青砖,院门正对堂屋,堂屋窗下有一排狭长的花池,此刻正空着。
白素素向陈青、邱灵二人道:“堂屋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卧房,在下已占了右侧的一间,另有三间空置,请二位同族自择居处。只是左侧第一间背后正对灶房,在下虽未曾在此开火,但背对灶房的居室开了后窗,景致不雅。”
邱灵忙道:“小人就爱挨着灶间睡。原先在山野林中,小人储了过冬的草料,就要躺在那草料上面才睡得着。”
白素素一笑。
陈青继而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在邱灵旁边的卧房住下。”
☆、鬼宅
安顿好陈青、邱灵,白素素本不想再理会这二人,但那陈青的脸皮厚得非同寻常,每天早起便要缠在白素素身边。白素素上街,他就跟着上街,白素素回来,他也跟着回来。白素素表明不需要陈青帮忙,陈青硬是充耳不闻,只拿白素素给了他们二人容身之所,所以他一定要帮她寻人以作报恩为由,成日黏在白素素身边。白素素无可奈何,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陈青见白素素每天外出只是在人多处行走四顾,说是要寻找故人,却又不找人打听,因而揣了一肚子问号,有空便围着白素素问来问去。白素素见他黏得死紧,又考虑到同住一个屋檐下,早晚也要让他知道,就将千年前白蛇被小药童所救以及自己穿越后遇仙翁指点报恩的事简单的跟他说了。说完,白素素又添了一句:“我只知道那人姓许,并不知道他全名,因而无从打听。”
白素素当然知道许仙全名,但如果大张旗鼓的找人,若真找到了,白素素却无法给那许仙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青不由一脸惊奇:“这么说来,倒像是人间戏剧话本里常有的报恩故事了。”继而又笑道:“如果那小药童今生投个女胎,倒刚好与白兄凑成一段良缘。”
此刻正值夜间,邱灵早被陈青支去睡了,陈青与白素素在以堂屋改制的书房中隔着桌子对坐,桌上一盏烛火,灯影绰绰,映在二人脸上。
白素素看着一脸单纯的陈青不由摇摇头头,说道:“我辈妖族,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即便报恩,结缡百年也非上佳之选。凡人柔弱,对妖精水怪多有戒惧之心,虽然也可结为秦晋之好,但如果暴露了妖族真身,既便是伉俪情深也难免互生嫌隙。凡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虽然并非指我妖族,但对同类尚且如此,对我辈又会如何呢?”
陈青不由讶然半晌,仔细寻思了一回,才道:“白兄说得极是,小弟从未想过这些。”
白素素一笑:“在下在人间行走月余,想得多些罢了。”又正色道:“你我在世间行走,还应小心为上。”
陈青点点头,一顿,像是想起些什么,又开口问道:“白兄在临安这几日花费的银两不少,又未见白兄施障眼法,不知白兄是如何瞒过凡人肉眼的?”
白素素答道:“在下未曾施过法术,那些使出去的银钱,的确是真金白银。”见陈青脸上还带有疑惑之色,继续解答道:“在下一路走来,常扮作猎人樵夫将些小兽拿到村镇中去卖。将近临安时,又遇沿途一座小镇闹虎患,于是化身武夫,杀了那吃人的老虎,得了镇上不少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