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剥离的疼痛尚未消散，白素贞便被法海囚禁在了雷峰塔中。
依然是徒劳而绝望的挣扎，依然是从心怀希冀到心如死灰。塔内的几十年时光，慢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又快得仿佛弹指一挥间便消失不见。
塔身被游历归来的陈青撞倒。清冷的月光下，白素贞搂着满身鲜血的陈青跪坐于地。
“不……不要哭，”陈青伸出一只手竭力想要抚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怪我……我……杀了许仙……”
“不——你不能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白素贞握住陈青的手，目光突然由悔恨变为坚毅，“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你撑住。”她话毕起身，带着陈青飞往天际。
天界的三转台上空无一人，白素贞在白素素的面前抱着陈青跌跌撞撞地冲到石台旁，跳了下去。
☆、往事
白素素睁开双眼，高高的石洞洞顶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双手撑地；坐了起来。
这座洞窟并不是峨眉山上她曾居住过的；仅能供她一人安身的石洞。这山洞极深；她处在洞腹正中；左侧隐约可以看见洞外传来的亮光；而右侧；则通往石洞内更深的地方。洞里更远处；似乎还有溪水在缓缓流动。
她四顾打量之际；洞口处的光线暗了暗；片刻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了？”
白素素盯着那人背光的身影看了一时，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笑了起来，声音颇为欢快，“我算着你也该醒了。这几天邱灵担心的要死，你要是再不醒，他怕是要把明年的眼泪也哭完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那人向前迈进几步，蹲在她的身侧，从腰间锦袋中摸出一粒小丹递到她手上，“师父说如果你醒了，就把这个吃下去。”
白素素审慎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眼前的这个女孩大概在十四、五岁上下，一双含笑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带着满满的善意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白素素。她的头上顶着两个圆髻，身上穿着月白窄袖短衫，襟口和袖口处均饰有浅绿色藤叶绣纹——这一身装束倒与邱灵变作女身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你——”白素素张了张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她抚住脖颈皱了皱眉。
“不要说话啊，”那女孩道，“你足足昏睡了四十多天，滴水未进，全靠陈青替你度元才撑到现在。啊，我知道了。”女孩嘿嘿一笑，又微微撅了撅嘴，似是在责备自己的后知后觉，“难怪你不肯吃药，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谁呢。我叫苏叶，桐君是我师父，我是他的药童。他去星君处还那颗红珠子了，叫我留下来照顾你。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邱灵他们——”
“苏叶。”一个声音从苏叶身后传来。
苏叶闻言一惊，顿时矮了半截，回头道：“师父……”
桐君点了点头，缓步走了进来，“白小妖醒了？”他对白素素微微一笑，又转向苏叶笑道：“我在洞外便听到你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你可真是——”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如今白小妖已经醒来，你也该回去抄药典了。去吧。”
“师父——”苏叶委屈地扁了扁嘴，“徒儿知错了，师父不在的这几天我也认真反省过了。我不该未经思虑在邱灵面前张口便说，害得白姐姐差点……我再也不会那么粗心大意了。师父，看在徒弟认真悔过努力弥补的份上，就原谅徒弟这次吧……”
苏叶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接近蚊嘤。
桐君面无表情地由她手上拿过丹药，让白素素吞了下去，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才道：“你粗心大意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此次若非为师及时赶到，还不知要因此酿出什么祸事来。你想想，如若白小妖真出了什么事，邱灵可还能原谅你？”
“……我真的知错了。”苏叶小声答道，话毕可怜巴巴地向白素素望去一眼。
桐君轻咳了一声，苏叶连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桐君板着脸又训了片刻，才道：“好了。看在你曾及时弥补，且认真看护白小妖的份上，就回去将‘玄’字柜丁排上的药典各抄两遍，再做三屉固元丹便罢。”
“我——”苏叶向洞外瞟了一眼，急切地张了张嘴。
桐君抬手止住她的话，“不要再说，此事就这么定了。过会儿你同我一起回去。”说着一顿，看了看她失望的神色，又道：“待你做完，为师许你休息几日，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苏叶双眼一亮。
桐君捋着长髯含笑点了点头。
“谢谢师父！就知道师父会原谅我的——我这就去跟邱灵说！白姐姐你好好休息，过段日子咱们还能再见。”苏叶一口气说了一串话，也不管白素素听不听得懂便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山洞。
桐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头笑道：“这便是我那药童，名叫苏叶，我与你提过她。邱灵在我那里几日与她相处得很好，他二人还约定要同你们一同游历山川。”他说着一顿，“这次的事，若非因她粗心大意在邱灵面前说漏了嘴，也不至于——是老夫教徒不严。”
白素素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被桐君拦道：“这次的事确是老夫失误。不说这个，先让老夫与你诊一脉。”
白素素一笑，伸出手臂。
“不错。”片刻后，桐君松开手道，“体内的魂魄已经完全融合。”见白素素疑惑地看他，又道：“这正是老夫要与你说的事——老夫苦寻了许久，直至前不久才得知，你与老夫苦寻不得的那条灵蛇实际上是同一人。此事说来话长……你我可站起来再说。”
白素素想了想，转头看向洞外。
桐君笑道：“陈青服了固元丹，正在外面打坐休息。你不必担心，陈青、邱灵二人此次均未受伤。当初离开临安时，老夫也已经与法海细细谈过，他不会再对你三人穷追不舍。”
白素素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桐君随之起身，缓缓道：“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几年前，在峨眉山上一遇之后，你的身世便成了老夫心中挥之不去的疑团。老夫一直想不明白，一缕来路不明的游魂，怎么能够挤占已有千年修为的妖精的身躯。那一日，老夫只从你的气脉中号出你非魔非妖……亦非完全是个凡人。”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你离开峨眉前往临安之后，老夫便开始查找寻访那条灵蛇魂魄的下落。老夫本以为此事简单至极。五行三界之内，结界也好，镇魂坛也罢，只要那灵蛇的魂魄尚在，老夫便有办法寻到。哪怕她魂魄已然消散，老夫也有办法找到她的踪迹，弄清她突然魂飞魄散的缘由。可——”他摇了摇头，“后来，老夫想到了魊引珠。但老夫没有想到的是，老夫设下的星坛竟然将你引入了魓辰星界，更让老夫没有想到的是，老夫取得那魊引珠后，竟然仍未能召唤到灵蛇的魂魄。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星君的一句话，才将老夫从迷雾中点醒。他说——”桐君微微一顿，抬头看向白素素，“他说，除非老夫所寻之人尚有肉身可依，否则便没有魊引珠召不到魂魄。”桐君自嘲地笑了笑，“只不过，老夫当时仍以为那灵蛇的魂魄同你一般，也是被换到了另一具身躯之中。为了寻她，老夫另向他人借了可窥世间万物，可知过去未来的知世镜，却不料，竟在那镜中看到了你。”
白素素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这个结果她已经隐隐有所预料。她近来的经历，无一不再向她预示着她与白素贞曾经同为一人的事实。
桐君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声，问道：“老夫惊讶之余，顺着你的命线向前回溯，才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凑出了个大概。你可想听上一听？”
白素素再次点了点头。
桐君道：“你身为白素贞那一世发生过的事，在魂魄相融之时应当在你的梦境中已经有所呈现。老夫便不多做赘言了。只有一件，那一世，你抽出一缕魂魄封在蛇蜕锦囊之中，以致其后于三转台上跳下，并未能如愿直接回到初始。而是以最为本原的方式，重新落入了尘世，以寻找和补全被你亲手抽出的那缕魂魄——你重新投胎了。”
“是我的前一世？”白素素问道。
“不。”桐君答道，“那只是你众多轮回中最为幸运的一次。实际上，你在尘世中不止轮回了那一遭。直到前一世，你终于拿到了被你亲手封住魂魄的锦囊。”
白素素想了想，“我并没有拿到什么锦囊。”她一顿，忽然记起那一世她曾在死前曾得到过一个布袋。
那是她从卖旧货的摊贩手上买下的。那个巴掌大的布袋看上去陈旧、肮脏，上面沾满了陈年的污渍。可就是这样，她只看了它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桐君微微一笑，“你想起来了。”说着点了点头，“你不认得它倒也寻常。它在世间流转了几百年，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了。又因那上面附了你的封印，寻常人打不开它，故而从未有人将它当个正经物事看。而你又在得到打开它的同时便遇到意外而身故，那魂魄封印得太久，又未来得及与你的元身相融，故而才使得你转生后的脉象似是而非，就是老夫也未能将你和白素贞联系在一起。”
白素素点了点头，正待开口，洞口的光线又是一暗。她转过头去，与陈青的视线撞在一起。
“你醒了。”他关切而专注地凝视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拖了这么久才更新，对不起。。。
☆、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久都不更文，求别打~
秋日渐深，终南山山巅已呈现出冬日的景象。白素素三人虽不畏寒；但仍然升起了篝火。此时；篝火已快要燃尽；温热的余光照在白素素身上；熏得她懒洋洋的。她靠在陈青身上；头抵着他的肩；听着他轻声讲述她昏睡时发生的事情。邱灵刚刚吃过几棵烤甘薯；此刻已经睡着了。
白素素一边听着陈青在她耳边喁喁轻谈；一边下意识地用指尖描临着身边人的手指轮廓。
“凡事皆有因果；”那一日；桐君支开陈青后对白素素说道，“那一次你自三转台上跳下，便是那一世之果，也是你轮转的前几世乃至本世之因。只不过，那一次许仙死于非命，今世你与他之间的因缘便未曾了断，你……”
“我已帮他度过一劫，”白素素略带不耐地插言，“这一世我也已经帮他成家立业，替他洗净了冤屈。就算是前世，他还俗后也安享了几十年的富贵。”还是她留下的富贵，“我已尽我所能。他以后如何，与我再无干系！”
桐君一怔，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在我轮回的后世中，有这样一句话——”半晌静默后，白素素开口道，“‘性格决定命运’——许仙性情绵软不识大体，本身就是个闯祸的性子。我能帮他一次两次，但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保护他。他自己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
“你说的没错，”桐君点头，“只是你们缘分未了，若不在这一世了结，他的来生仍会与你有所纠葛。老夫以为，与其拖到几百年后，倒不如趁现在了结此事。”见白素素张嘴欲辩，含笑摆手道，“不要急着拒绝，且听老夫说完。这一次并不需要你日夜跟在他身侧，只要你在五年之后再回临安一趟，解开他心结即可。”
“你也知道，”桐君顿了顿，见白素素没有说话，继续道，“自从西湖一遇，许仙便对你念念不忘，即便后来他与安家结了亲，也未曾放下过思恋。甚而还买了一名形似于你的女子做妾。安家早已对他有所不满，只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倚重他，再过几年……”
“即便我回临安，也难帮他重得安家倚重。”白素素双眉紧蹙，“我自始便无意于他。而他，”轻哼一声，“太不知分寸。一面与安家结亲顺了姐姐的意，一面又要纳妾满足自己的私欲。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
桐君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许仙软弱不知进退，且懒于承担后果。只不过……他性情中也有极为执着的一面。”
白素素轻嗤，“可惜总是用不对地方。”
“正是。”桐君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继续道，“以他这副性情，若安心做个钻研医药的大夫倒能有些成就，只可惜入了商道，又因一时耳软入赘安家。”
白素素一愣。当初她只想快速完结此事，未曾来得及多想。不过……“可他的心愿便是——”
“开个药堂，置业成家。没错，只不过还有个适合与否。他的命数和性情不足以撑起药堂经营，顺了他的心愿，反而会让他难得安宁。”见白素素不语，又道：“眼下的情形倒也是他的缘法，只是他心里已经存下郁结，若不解开，恐难安度余生。人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老夫才又来烦你。”说着一笑，“自从几年前与你在峨眉山上重遇，几乎每次相见老夫都对你有所要求，实在是……”桐君一语未尽，只是摇了摇头。
“桐仙翁哪里话，”白素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和软道，“若非仙翁，我也难有今日修为，更难有今世重新来过的机会。”
身为白素贞的那一世，桐君向她透露的三转台是仙界的机要所在，她身为妖精，若无人指点根本无从得知仙界机密。而她重生之后，桐君为了寻找白蛇魂魄，更是想尽了各种办法。
人有亲疏远近，她虽然也曾怨过桐君不近人情，却也并非不理解桐君对徒弟的一片苦心。何况，从她重生到现在，桐君也从没有因为误认她是雀占鸠巢的游魂而伤害过她。
“为什么是五年之后？”白素素轻声问。
桐君一笑，“人总要在不如意时才知道反观自省。他现在顺风顺水，又忙着几间药堂的事务，即便有人劝他，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陈青微微倾身，向篝火里添了几枝木薪。白素素抬起头，视线落在他俊逸的侧脸上。
“你托我转交陈青的信件，如今可以还给你了。”桐君的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仍在眼前，“陈青他……白小妖，我这么说你大概会有所不解。但三转台每次只能容一人踏入，否则便无法运转。上一世你自三转台上跳下之前，陈青已死去多时，所以才……而今的陈青既是前世的陈青，也不是前世的陈青。你……不要太过执着。”
“素素？”手指拂过脸颊的触感让白素素蓦然回神，她下意识低握住陈青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叹息。
“你还记得……法海提到的罗红吗？”此时的白素素，不像在临安时那样时刻绷紧了弦。现在的她温和无害，火光让她的脸孔更添了几分柔美。陈青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带着几分吞吐问道。
“记得。”桐君与她提过此事。那一日法海失去徒弟，又见陈青与罗红在一起，便认定他二人联合起来为非作歹。
陈青紧张的神色落入白素素的眼底，“怎么？”，她忍不住轻问。
“她，我……”陈青突然语塞，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才一鼓作气道，“她是我在镇江城外废宅中遇到的……红蝎精。为获进益邀我一同修炼，我不答应，她便缠住我不放。恰好有遇到个有几分修为的小沙弥进到废宅中投宿，罗红怕暴露行藏就将他抓住吸了魂魄。我本想趁机离开，未及走脱，法海便匆匆赶到，于是无奈之下只好隐身梁上，后来……”
“这些，桐仙翁已经告诉我了。”白素素弯起唇角。
陈青说得十分隐晦，所谓的“一同修炼”，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