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急于献宝,忙将白素素往室内让,口中也不停:“听说御街上的大宋坊颇负盛名,我与邱灵早就想去尝尝,今日特地跑了一趟,让店家装了几样招牌菜送回来。白兄快来试试,若是真好,改日咱们再去包个雅间好好吃上一回。”
白素素进门,在桌边坐下。只见各色菜式摆了一桌子,还有几碗粳米饭,饭菜都还热着。陈青在白素素身边坐下,边挥手收法术,边对白素素笑道:“不知白兄几刻回来,我怕菜凉了,便在桌上施了结界。”
白素素被陈青逗得一笑——以结界为饭菜保温,可真是大材小用了。继而心里一暖,对陈青道:“贤弟费心了。”
陈青嘿嘿笑道:“一时想不到其他法子,只好用这笨办法。”
白素素举箸,看了看摆满一桌的杯碟碗盘,略顿了一下,便同陈青、邱灵吃了起来。
晚间,白素素叫住正要去睡的邱灵,并携着陈青进了书房。
平日里,白素素入夜后多在书房看些游记杂谈,一是为了熟悉繁体字,二是为了了解南宋风俗,每天在书房待到亥时初刻才去休息。往常邱灵睡得早,而陈青或是趁着此刻缠着白素素谈天说地,或是自己摸本书坐在白素素对面看。
清明已过,天气渐暖,白素素掩了半扇门,掌上灯。先向陈青问道:“听说那大宋坊的饭菜颇不便宜,陈弟与邱弟身上银钱是否还够用?”
白素素这几日未与陈青邱、灵二人同行,又知道他们爱玩,便在他们身上塞了些钱。陈青一开始本不想收,白素素劝了他几句,不知哪句说动了他,他才收下了。
陈青听白素素这么问,尴尬笑道:“小弟不知那大宋坊的几样菜竟然贵得那样离谱,幸而邱灵机灵,记得那日在厨下发现的两坛金银。小弟取了一支银条,又记得白兄说出门在外行事不可太招眼,就切成了小份,让那店家称足了分量拿去了。”陈青向白素素脸上看了一眼,又道:“我知白兄不喜生人进院,便让伙计将食盒送到院门外,我与邱灵二人自己提进来的。”
白素素点点头道:“这倒也没什么。”继而抿了抿嘴,向二人说道:“如今愚兄已将许仙的前世过往今世抱负都查得透了。那许仙今世从医,生平的志愿就是开家自己的药铺医馆,做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愚兄有心报他前世救命之恩,助他得偿心愿,但这开药铺没有银两却不能成行,因而想要动用那两坛金银中的一坛。那些银两是我三人共同发现,愚兄不敢自作决断,想听听陈弟和邱弟的意思。”
邱灵笑道:“白大哥那日说过,这两坛金银是有所需时便可随时取用的,既然白大哥需要,拿去用便是。”
陈青也道:“你我皆是妖族,这些银两不过是在人间不得不需之物,既带不走,也不做不了其他用处。就算白兄把两坛都拿去用了,小弟也没有想法。”又一笑,“要是用光了,小弟正好效仿白兄,也化个武夫,尝尝做打虎英雄的滋味。”
白素素感激道:“多谢二位贤弟体谅。”说完一揖,被陈青扶住。
邱灵好奇,问道:“那就直接把银两给了许仙,让他自己去开个药铺,白大哥就算报了恩,咱们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游玩了吧?”
陈青闻言伸手在邱灵头上一敲,笑道:“就知道玩。”
白素素一笑,摇头道:“虽然是要助他开药铺,但这钱却不能直接给他。莫说他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会引人猜忌,就是愚兄显身当面赠与,他也必定要多想,绝不敢收。”
邱灵不禁撅嘴:“凡人真是麻烦……”
邱灵所化的凡人形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本来生就一张圆脸,又长得浓眉大眼,甚是讨喜。此刻将嘴一撅,更显得小了好几岁,看得白素素不由一笑,解道:“在人间行走,便少不得按凡人规矩行事,所谓‘入乡随俗’,此其一。再者,我辈妖族经历凡尘,也是为通晓人间事故,有所体悟。”
陈青问道:“即使如此,白兄可想好如何让许仙收下银两而又不引他人猜疑了么?”
白素素摇摇头。虽然她心中已有轮廓,但却还没有周详的计划,因此也不想多说。
三人又说了一阵话,也就各自散了。
☆、游湖
第二天清晨,白素素推开卧房大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美丽女子,白素素一呆,旋即一笑:“陈贤弟好雅兴。”
那女子原本捏着丝绢作出一副娇羞扭捏的样子,听得白素素所言,顿时垮了下来:“白兄好毒的眼睛。”继而眼睛一转,娇媚道,“白兄也化个女身,我们三人一同去西湖泛舟可好?”
白素素张嘴正要答,邱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接道:“白大哥这几日不在,我二人逛街也逛得好生无聊,二哥尽抓住我使劲欺负了。”说着往旁边一跳,躲开陈青的“粉拳”,笑道:“大哥你看,小弟所言的确不虚。”
陈青也转头向白素素笑道:“白兄不要听邱灵胡说,分明是他常依仗年幼欺负我。”又道,“白兄就休息一日,那许仙也跑不出临安去——虽说这西湖美景咱们虽然已在岸边赏过,但我听旁人说湖上泛舟另有一番妙丽景致。白兄,你就依了我吧。”陈青说到最后一句拖长了声调,还将纤腰扭了几扭。
白素素噗嗤一笑,陈青立刻笑道:“白兄同意了。”又催白素素化作女身。
白素素摇摇头:“要游湖,自然还是男装方便。化做女身,既不能抛头露面,又不便行走坐卧。岂不徒增麻烦?”
陈青扭着身子答道:“这几日都是原身的男装打扮,偶尔化个女形也怪有趣的。小弟这几天在街上见那些女子出门均以帽帷覆面,衣饰鲜艳,行走起来左摇右摆,煞是好看。小弟也有心效仿一番,白兄就依了小弟吧。”
白素素一笑:“陈贤弟所化女身相貌甚美,在下还是做个护花吧。”
陈青就是不肯,学着女人撒娇的模样对白素素好一通扭腰撅嘴。邱灵在一旁笑得肚子痛,他也顾不上不理会,扰着白素素硬要她也变个女儿身出来。
白素素被陈青闹得无法,只得一旋身变换了。陈青拍着手叫了一通好,又一怔,围着白素素转了两圈。
邱灵见白素素变了身形,于是也施法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童,头上顶着两个圆髻,明眸皓齿,好不可爱。邱灵嘴角一弯,向白素素和陈青说道:“我可不耐烦像大家闺秀那般笑不露齿行不摆裙,小弟自甘当个小丫鬟,供大哥二哥役使。”说完似模似样的一福身,扭身向大门外跑去,边跑边向白素素和陈青笑道:“我去给‘大小姐’‘二小姐’雇轿车。”
陈青闻言掩嘴一笑,向白素素福身道:“妹妹见过白姐姐。”
白素素无奈摇头,又见陈青福着身,歪着头,笑眯眯地等着自己搀扶,只得伸手将他托起,口中说道:“妹妹请起。”又伸手向书房窗下花池中新栽的几株花一挥手,招来一片青叶一朵白花,在手中化作一青一白两顶帽帷,将青色的那顶交与陈青。二人各自戴上。
不一会儿邱灵转回,将白素素、陈青二人迎到巷外,让二人登上青布马车坐了。
邱灵嫌车内看不到景色,不肯在车内坐,就在车辕边上挨着马夫坐下,晃着脚看马夫赶车。
车走出巷口没多久,天上忽然淅淅沥沥地飘下雨丝。
邱灵向车内脆声报道:“大小姐、二小姐,下雨了。”
陈青一笑,向白素素说道:“听人说西湖雨景别有一番情致,今日咱们也可以见识见识了。”旋即又唤邱灵在路边买些零食点心,邱灵一听游湖还有有零嘴可吃,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忙叫马夫在路边稍停了一停,跳下车在路边小铺包了几包零嘴,这才返身登车继续向西湖去了。
约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到了西湖岸边。邱灵扶着白素素、陈青下了车,付了车钱,又在岸边雇了条带草棚的赏景小船,扶着二人登舟。
三人进了船舱,陈青急不可待地摘下帽帷抬头四顾,“咦”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船舱里还这般舒适。”
白素素卸下帽帷,举头一看,才发现这棚船在外面看着虽小,舱内却很宽绰。舱板上以木板铺平,木板上又铺了地衣,并摆了几个厚垫子充作座椅,中间一张矮方桌,桌下设有暗格,像是藏有茶具。草棚两边各开了一扇赏景小窗,窗上挂了竹帘,竹帘上方有一弯铜勾,可将帘子卷起靠住。
三人围着矮桌坐下,邱灵忙不迭地将几包零嘴点心摆在桌上,又到舱外让船家先在岸边烹了水,煮好茶再离岸。那船家见白素素一行三人衣着不俗,邱灵又伶俐乖巧,自然殷勤备至。
邱灵忙得舱内舱外团团转,只想着快快煮好茶水,好就着零嘴吃。陈青在一旁取笑他嘴馋,他也顾不上还嘴。
片刻,茶水就已烹好,船家叫邱灵出去接茶壶,邱灵出去不一会儿,提着茶壶撩帘进来,甩着头向船舱内的二人说道:“外面雨下大了。”话毕便坐下来拿出矮桌下的茶具斟茶。
船将离岸,陈青忽然转身隔着竹帘看向窗外,白素素只听他说了一句:“咦?那不是……”话未说完,船家便隔着舱棚上垂下的布帘向舱内问道:“二位小姐,外面有位公子想要搭船到湖对面去……这雨下得大了,载人过湖的棚船又刚刚开走,你们看……”
邱灵撅嘴,头也不抬地向舱外道:“船家,我们包了你的船是赏景来的。搭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陈青向白素素使眼色,示意白素素看窗外,白素素略瞟了一眼,只见雨幕重重,又兼陈青身后的窗户正对岸边,为避嫌已放了竹帘下来,一望之下什么也看不清,便懒怠再看。低下头自顾自地吹茶,又拿邱灵买来的零嘴吃。
陈青见白素素看了一眼便不再抬头,急忙向船夫喊道:“既然雨天湿滑,就搭他一段也无妨。”
邱灵听了,鼓起嘴向陈青低声埋怨:“二哥真是,船家定然是想要多收一份船资,否则哪能那么好心。你要搭这么个外人,咱们玩都不得玩了。”
陈青不由伸手捏了捏邱灵鼓得圆圆的脸颊,好笑道:“只搭他到对岸,又不是让他陪咱们游湖。”话毕一顿,慌道:“糟了,我忘了现在咱们是……”又急着找帽帷。
白素素看着陈青手忙脚乱地到处乱翻,不由一笑,向船外朗声道:“船家,让那位公子在舱外略等片刻,待我二人戴好帽帷再进来。”语毕顺手将陈青身后的青色帽帷捡起来递给他,又拿了自己的戴上。
二人穿戴整齐,邱灵鼓着嘴向舱外高声道:“好啦,进来吧。”
布帘一掀,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弯腰探了进来。白素素转头去看,不料正迎上舱外吹来的一阵清风,帽帷被那风一扫,顿时掀起半边。那男子张口正要答谢,却忽然见到此景,顿时看呆了,就弯着腰,半张着嘴停在那里。
邱灵本还鼓着嘴,抬头却看见那男子呆愣愣地躬身站在船篷门口,动也不动一下,不由噗嗤一笑,说道:“许公子,你可是只有上半身怕雨淋,下半身却不怕的?”
☆、同船
许仙经邱灵一问,才自觉失态,就着门边慌乱一揖,说道:“小生许仙,多谢小姐舍船同渡。”话毕进了舱,顺着门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白素素从后世穿越而来,心里没那么多《妇德》、《女经》,因此被人看去面目也不以为意。掩好帽帷,向陈青看了一眼,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陈青见许仙假装端坐,眼睛却不时向白素素身上瞟,不由觉得好笑,拿捏着女子的腔调,开口向许仙说道:“许公子,棚边阴湿,你可坐过来点。”
许仙也不抬头,向着白素素又是一揖,说道:“已是在下叨扰了,不敢再多烦劳。”
邱灵听许仙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不由笑道:“许公子,我们又没请你喝茶,烦劳什么?”
陈青经此一提,转向邱灵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快倒杯茶给许公子吃,祛祛风寒。”说到最后一句不知想起什么,伏在桌上笑了一阵,笑完又翘着兰花指捏了几块点心,单盛了盘子示意邱灵递与许仙。
邱灵听得“风寒”二字也是一阵笑,又将热茶与那点心端到许仙面前,对他说道:“茶还热着,许公子快吃了吧。切莫再打喷嚏。”
白素素知道这二人只是爱玩,也就懒怠理会,自顾自地透过卷起竹帘的赏景小窗,看向那一片烟雨蒙蒙的湖面。
人人都说江南水乡风光无限,四季皆有美景,又常有诗词将西湖美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后世的西湖究竟是个什么摸样,白素素是不知道了,只说此时此刻春暖花开,又适逢阴雨,乘船从湖中看去,雨水落在湖面上激起一片薄薄的水雾,水雾之后的人间胜景仿佛一张刚刚绘好的画作,还带着氤氲水汽。人世繁华在这雨水与轻雾织就的帘幕间若隐若现,更映衬得湖岸景色如诗如画,如画如烟。岸上游人商贩撑伞往来,湖心却安宁静好,像是身在繁华之中,却又像是游离于繁华之外。
白素素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此刻舱内谈话不停,白素素转头看向舱内,只见那许仙正向陈青邱灵二解释自己为何雨天赶路。
邱灵见白素素转过头来,便向她笑道:“这许公子真是至诚之人,姐姐生场小病,他也专门向药堂告了假回去探望。”
刚才白素素向着窗外看景色,许仙已经向她瞟了好几眼,见她此时转过头像是看向自己,连忙收回目光,接着邱灵的话说道:“在下年幼失怙,跟在姐姐身边长大,多亏姐姐照顾,又给我寻了差事,在下这才有了一技之长,得以安身立命,在下自然要侍姐姐至诚。”说完又向白素素飞快扫地了一眼,才向陈青问道:“不知二位小姐来临安游玩还是?……”
陈青翘着兰花指,捏着茶杯,向许仙答道:“我们白……我们白小姐来临安寻个故人,顺便领略西湖风光。”
许仙听她们说要寻人,不由面上一喜,抬头看向白素素,问道:“不知白小姐所寻何人?也许在下认识。”
陈青捏着兰花指一挥手:“不劳许公子费心,我们已经找到了。”
许仙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不便再多问,只得低头看茶杯。
陈青转头看了看白素素,又回过头看了看许仙,嘻嘻一笑,歪着头向许仙问道:“不知许公子在哪家医馆高就?”
许仙答:“在下在益生堂供职,已有七八年了。”
陈青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继续道:“如此说来,许公子就是益生堂的坐堂大夫了?”
许仙低头,微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承蒙店主家诸多关照,又蒙赏识,跟在店主师父身边多学了些。”
陈青张嘴又要再问,却忽觉有人扯了扯自己袖子,将头一偏,只见白素素正向自己微微摇头,只好闭了嘴不再发问。
许仙还等着陈青追问,等来等去却等不到下文,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压下。闷闷地盯着手中的茶杯数茶叶。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船靠了岸边,许仙起身又向白素素三人再三施了礼道了谢,才撩开帘子恋恋不舍地上岸去了。
许仙一走,陈青急忙摘下帽帷,隔着竹帘向窗外张望,直至船又离岸才回身对白素素说道:“那许仙可真是个呆子,上次穿着湿衣裳还只顾抓着人问姓名,今天又看了人一眼便再也放不下,眼睛直往白兄身上乱瞟。”说完一笑,摆个扭捏的姿势向白素素问道:“依白兄看,小弟的女儿形态扮得可像?”
白素素微笑道:“陈贤弟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