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继续嘲讽,但他笛声响起,我不由一呆。他所吹之曲,正是那日湖上女子所奏曲目,只是此刻似乎还添了几分伤逝感怀之意。
他一曲曲毕,我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白绫纯四人离开湖中亭,渐行渐远,王瑞林目视那几人的背影,叹道:“这位白公子竟将笛曲吹得如此精妙,真乃出神入化。”
贾开岁呆然道:“竟是从没听过的曲赋,似乎还有几分凄然……又并非全然凄切。”
赵铭印敛眉:“不像画舫游廊之音。”
郭渊撇嘴,低声道:“说不定……真是哪个小倌馆的头牌少爷。”
我怒瞪他一眼,他低头不语。
白绫纯。
你到底是……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王瑞林,表字森繁
☆、问询
白素素一行四人默然登舟,又默然弃舟登岸。那许仙跟在三人身后一路沉默无语,直至踏上湖岸才向白素素尴尬道:“在下昨日竟从未想过白公子不擅攻词……是在下冒失莽撞,还望白公子莫要怪罪……”
陈青一撇嘴,张口就要责备,却听白素素冷然道:“那日匆忙,是在下未及申明。”话毕将嘴一抿。
陈青与白素素相处日久,知道每逢白素素心情不好,或有费难之事便会习惯性地抿住双唇。因而也就不再多话,只转眼看那许仙。
那许仙自知当日是因自己逞一时之快,才给人惹来麻烦,此刻也不好为自己找理由,只一再道歉。
白素素不耐许仙罗嗦,微微蹙眉,说了一句“无妨”,便转而问道:“昨日许公子在会前说有事要问在下,不知是要问何事?”
许仙正担心白素素不肯原谅自己,因而也不便问出心中所想,此刻见白素素竟然主动转过话题,不由展眉。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往来的行人,说道:“此处人多,不宜说话,请白公子、陈公子、邱公子随我来。”
许仙打头带路,其余三人尾随。
邱灵抱着横笛,走到白素素身边,低声问道:“白大哥,刚刚我在亭子里听你念了几句词,怪好听的。你怎么却说做不出来呢?”
白素素双眉微挑,继而一笑道:“梦中偶得两句,成不了整首词。说出来也是不足,还不如不说。”
白素素前世读过不少诗词,又对纳兰词喜欢得入骨,自然句句记得清楚。只是抄袭后人诗词充作自己所作,再写出来在众人面前争脸面的事,白素素不屑为之。
不擅攻词就是不擅攻词。术业有专精,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也没什么丢脸。
许仙带着身后三人在街市上拐了几拐,进了一间干净小店,找了个幽静的角落请三人落座,让茶博士上了茶,又要了几碟子点心零嘴,待一应茶点上齐,茶博士退下走开,才向白素素等人道:“这家烹的茶水虽然算不得上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白公子、陈公子、邱公子,请先尝尝。”又指着几碟子点心道:“这几碟点心是这家秘制而成,甜而不腻,味道得宜,最适眼下季节品尝。”
白素素道了谢,举起茶杯略沾了一口,便等许仙提问。
许仙见白素素放下茶杯,继而笑问道:“可还合白公子口味?”
陈青因今日词会之事心里已对许仙生嫌,此刻听他绕来绕去罗嗦不停,不耐烦道:“许公子!有事便快问,哪来那么多废话!”
许仙被陈青一喝,吓了一跳,又见白素素只装作没听见,管也不管,再一想今天的词会确是因自己冲动而起,且自身还有事要问,便也不好说什么。嗫嚅了一会,出了一头的汗,最后将心一横,问道:“在下冒失,多嘴问一句,最近可有亲眷前来投靠白公子?”
白素素讶然。
南宋风气保守,白素素与许仙只见过几次面,还谈不上什么交情,此刻许仙却关心自己的亲眷……白素素不由多想了一时。那许仙见白素素凝眉不语,便以为是自己冒失失言,张嘴正要致歉,话还未出口,就听白素素答道:“在下亲眷皆在家乡,最近也并未有人前来投靠。许公子何出此言?”
许仙听白素素竟不斥责自己多管闲事,又肯回答自己,不由双眼一亮,待听得白素素说“无人前来投靠”,一双眼睛又黯淡下来,回道:“前些时日……算了,是在下多言,白公子见谅。”
邱灵听了半晌,也没听许仙说出个所以然,心里好奇,不由接话道:“许公子,你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我们到临安时日虽短,但与左邻四舍也多少有些交往,说不定能替你打听到些什么。你可是要找什么人吗?”
许仙听邱灵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所求之事又多少有些不好开口,便又犹豫了半天才横下心说道:“上月……三月十二日①,在下姐姐生了场病,在下便向供职医馆请了一天假回去探望。那天,在下赶到湖边,恰好载人的棚船刚刚开走,又适逢下雨,天冷路滑,不便绕湖而行。多亏有二位小姐舍出游船,搭在下渡湖。又得其中一位白衣小姐赠与茶点……在下心里感激,与二位小姐攀谈了几句,听她们说是来临安寻人,且言谈间透露也是姓白。在下想为二位小姐出些力,又想到认识的人中只有白公子一人姓白,因而来寻公子问上一句。白公子勿怪。”
陈青听许仙讲完,差点喷出一口茶水,只得假装咳嗽着侧过身去,笑得双肩乱抖。邱灵也险些喷出一嘴糕点,捂着嘴俯□去假装提鞋闷笑。
白素素看了看那两个笑个不住的,再看看许仙红着一张脸,眼神游离,也撑不住一笑,继而又是一叹,道:“要让许公子失望了,在下家中并无姐妹……也不认识什么白姓小姐。”
许仙似是早已料到白素素会有此答,不由摇摇头,黯然道:“在下心里早有所预料,以临安之大,白姓人家绝非只有几户,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今日词会之事,多谢白公子不怪在下莽撞,这茶点就算在下向三位赔罪了。”
陈青此时已经收了笑,心情大好,接过话头代白素素答道:“无妨无妨,许公子当时也是情急,且这词会我白兄也算是全身而退,此事就此揭过,咱们以茶代酒,干上一杯,往后也不要再提。”
邱灵直起身,脸上仍挂着笑容,听到陈青所言便也附和了几句。
四人举起茶盏,喝了茶。许仙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寻了个由头提前走了。
待许仙离开,陈青便向白素素低声笑道:“这许仙也不知是真呆假呆,日子他倒记得清清楚楚,可那茶点明明是我让邱灵递过去的,他偏说是白兄赠与。真是……”
邱灵也道:“那日我一时不查,脱口就唤了他名讳,他也半点都不记得。想来真是被大哥美貌惊得呆住了。”说完又向白素素一笑。
白素素不予置评,只笑了一笑,转过话头说道:“许公子为人义气,咱们正该与他深交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古代清明节为农历三月初三。
许仙现在的心情大概可以用下面这首词来概括:
《凤求凰·琴歌》 王实甫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再遇
虽然前世的白素素受电视剧影响,不大看得上许仙,但她知道眼下这个世界与后人所编撰戏剧世界有很大不同,因而也在尽量以较为公正的目光看待许仙其人。但……
“那许仙也不失义勇,清明那日还曾对落水孩童施救,怎么词会那件事却如此不着调?”陈青附在白素素耳边低语。
此刻白素素与陈青、邱灵三人正坐在益生堂的房梁之上。
白素素听陈青发问,略一思索,低声答道:“许仙虽有义勇,但失之鲁莽。他本意是好的,但却不想他揽下的是别人的事,后果也要别人去担。”
陈青皱眉点头:“逞一时之快,却给旁人添麻烦。这许仙也真是自以为是得过头了。”
白素素无奈一笑。她最怕麻烦,偏偏与这许仙才相遇几次,他就给她招来一个大麻烦,若非她还有一手吹笛的技艺,这词会如何过得去还是个问题。要不是曾答应仙翁替白蛇报那几世之前的救命之恩,她才懒怠与许仙相交。
白素素偏头看了看陈青。那日陈青虽与许仙捧茶共饮,说什么“此事就此揭过”,但这几日只要提起许仙,他便会面露不喜。想来若不是出于对白素素的敬重,他此刻大概也不会坐在这里。
思及此,白素素不由拍了拍陈青手臂,向他歉然一笑。
陈青不解其意,见白素素对自己微微一笑,便也迷迷糊糊对她笑了一笑,继而转过头去揪住邱灵耳朵,笑道:“邱小弟,你近几日竟然不喊着上街去玩,真是稀奇。”
邱灵正看下方小学徒抓药认药看得入神,被陈青一闹吓了一跳,待坐稳后不由撅嘴道:“上街有什么好玩,能玩的都玩得差不多了,倒不如在这里看这些凡人来往交谈有趣。”说着转过头,一脸兴奋地看向白素素道,“大哥,你看下面那些小格子里装的药材真是有趣。每种药材都有名字。同一种药材还不同的炮制方法,炮制方法不同,其主治功效竟然也不尽相同。每一剂药方似乎各有玄妙,又似乎有些规律。看着变化多端,却又并非完全杂乱……”
邱灵一口气说了许多,陈青听得头晕,截话道:“就是吃那些新巧零嘴时也没见你这么多话……”一顿,继而笑道,“也是。为兄疏忽了,吃零嘴的时候堵上了嘴,你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嘛。”
邱灵不依,抓着白素素告状,说陈青取笑自己。正玩闹间,忽听梁下一个小伙计与许仙攀谈:“许公子,你明日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那许仙正在看方配药,听人发问,便顺口回道:“我要去西湖。”
“西湖?”那小伙计奇道:“这几次休沐,许公子次次都去西湖,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许仙此时反应过来,遮掩道:“也不是找什么东西,我去探望姐姐一家,路过而已。”
陈青在梁上向白素素低声道:“什么路过,自我们上次游湖搭他渡了一次湖之后,他便每次休沐日都往那日搭船之处走上一遭,站上半日。”
白素素挑眉,看向陈青。
陈青继续道:“上次药会之前我与你说过,可你那时在想事,没有听到。”
白素素确是没有听到,她略一思索,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每次休沐都往那里去?”
邱灵抢道:“还不是因为二哥那次游湖之后扮女子扮上了瘾,常常扮成女人模样拖着我往西湖去‘赏景’。大哥你那会儿正忙着盯住许仙,休息时又只在家写字看书,所以不知道罢了。”
白素素前世便是个懒的,休息时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所以每逢那许仙休沐,她便也放自己一天假,宅在小院里做些安静的消遣。
陈青见白素素不语,忙解释道:“我只是贪恋西湖春日美景,可没与那许仙搭过话。”
白素素一笑,道:“这也无妨。”又道,“既然知道他常往哪里去,我也好与他再行接触了。”
==========================
次日,白素素本想要独前自往西湖。
这几日邱灵都黏在白素素身边,躲在药堂横梁上看那药堂大夫诊病开药,又看那伙计抓药配药。陈青不愿独自逛街,便也只好在药堂房梁上陪着呆坐。白素素知道陈青这几日拘得紧了,又知道他不喜许仙,便想趁着这一日不必去药堂,让邱灵陪着他去逛街,疏散疏散。但那陈青却不知为何偏要跟着白素素再去会许仙,白素素见他坚决,便也随他了。
天气阴沉,三人携着雨伞一路向西湖岸边迤逦而来,才走到湖边,天上便飘起了雨丝。
三人撑起油纸伞,又走了没多远,忽然邱灵手指前方向白素素道:“大哥你看,许仙在那。”
白素素展眼一望,远远便看见那许仙正淋着雨,站在岸边对着湖心发呆。
白素素眉头轻皱,带着二人上前,陈青抢先一步将手中雨伞罩在许仙头上,又在许仙肩上拍了一拍,笑道:“许公子好雅的兴致。”
许仙茫然回头,见陈青一张脸正对着自己笑得灿烂,不由呆了一呆才道:“你是……陈……陈公子。”
陈青点了点头:“正是在下。许公子雨中赏景,为何却不带把伞呢?”
许仙经陈青一提,才意识到此时天正降雨,又一转眼看见白素素、邱灵二人,不由想起前几日茶肆之事,慌乱道:“在下路过此处……出门慌乱……忘记了。”
陈青笑道:“这雨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停,许公子又未带伞,不如就先找间茶肆同我们叙上一叙,待到雨停再走也不迟。”说着便抓住许仙衣袖,拖起便走。
白素素没想到陈青竟会掳了许仙便跑,待反应过来时,陈青已经将人拖出去一段路了。于是只得带着邱灵在后面急追。陈青揪着许仙跑了一段路,拐进一家茶肆,白素素与邱灵在茶肆中追上他们时,陈青正笑眯眯地向许仙身施礼致歉。
白素素不由嗔了陈青一眼,陈青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转过身去催促店家上茶。白素素无奈,向许仙歉然道:“许公子勿怪。陈青自清明那日在湖边见许公子救人,便慕许公子义勇,早就想要与许公子相交。他性子又急躁粗率,不懂礼节,还望许公子见谅。”
许仙被陈青不由分说的拖进茶肆,正在气恼,忽听白素素提起初遇之事,不由火气消去一半,扯扯唇角说了两声“无妨”,又转过脸去看陈青,疑惑道:“只是这……”
陈青刚从茶保手中接过茶壶,此刻殷勤备至地斟上茶水递与许仙,笑道:“许公子勿怪,在下自小在山里长大,没学过城里规矩。”见许仙脸上仍有不快之色,又笑道:“药会那日若非许公子出言相帮,我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那安公子应对。许公子义气,在下不甚感佩。”
许仙听陈青提起他药会上替人强出头之事,不由神色尴尬,无语相对。
白素素皱眉,又嗔陈青一眼,转向许仙道:“家父也曾经营药堂,在下深知医药之学艰深广博。许公子真才实学,上次在药会赛事上脱颖而出,实在是可喜可贺。”
许仙对上次赛事成绩颇有几分自得,此时听白素素夸赞,不由将不快抛到脑后,向白素素一笑道:“哪里哪里,是在下供职的益生堂店主不惜倾囊相授,在下才能有今日成就。”
二人寒暄几句,又谈起医药故事。
邱灵这几日正对药学入迷,也不时插嘴问上几句,那许仙说起医药便眉飞色舞,倒也愿意解答。几人相谈甚欢,离别时互报了居处。许仙见邱灵恋恋不舍,似是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便又约了下次再会的时间。
三人与许仙在茶肆门口分别。白素素见许仙走远,转头看向陈青,笑道:“陈弟刚刚在湖边拖住许仙便走,倒与你我第二次相遇的情景颇为相似。”
陈青闻言一呆,继而尴尬笑道:“我就是不耐烦许仙罗嗦,若要是好言相请,不知道又要跟他费出几筐话去。”
白素素一笑,摇摇头。
邱灵也道:“二哥抓起人便跑,害我与大哥好一通追。我还以为二哥不忿上次词会之事,要拖那许仙到暗巷里去教训。”又笑道,“倒是刚刚在茶肆里,二哥突然好生安静,倒不像平常了。”
陈青不意,笑道:“我又不懂那岐黄之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