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郦逊之不屑地转过头,本不想理他,还是忍不住,“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和我斗!”
“哦,原来世子如此介意!小童这厢赔不是──”他笑眯眯地拱手,“我听说世子来头很大,光明正大地斗我是绝不干的。谁要我比世子小了许多,真刀真枪动手,别人会说世子欺负小孩子,岂不是坏了名声?再说,世子昨日向我一个小孩子放暗器,也颇不光明正大,我不过是效仿世子,何必律人甚严,待己甚宽?”
郦逊之被他一番抢白,弄得无话可说,输了就是输了,怎么竟输不起?想到这里,他的心静下来。小童托着腮,一脸清纯天真,望向江留醉道:“江公子,听说你住在柳家庄?”
江留醉无法运功忍痛,腹中翻江倒海,却不得不神态自若地笑道:“是啊,武林十三世家,阁下也想去住住?”小童道:“那种闷得要死的武林豪门之家,何必去住?江公子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江留醉听不出他用意为何,皱了皱眉。小童见他发呆,叹气道:“你是好人,我这回出手并无恶意,只是让你一日内无法运功,明天就会没事。你不再觉得疼了吧?”他似乎专为江留醉而来,对他格外关注。
江留醉问:“你到底是何用心?”郦逊之冷冷地道:“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小童歪着头道:“是么?我等着瞧。以两位的智力,也许终会明白我的用意。时辰不早,我要走了。”跳下椅子,朝郦逊之道:“按你的功力,我再不走就得挨打。不过,你嘴上功夫,我真是不大佩服。两位坐好,不必送了,告辞!”大摇大摆晃出楼去。
郦逊之见他远走,放下心来,对江留醉摇头叹道:“这家伙真是鬼灵精,把我们困住了,人又扬长而去,到底为了什么?”江留醉瞧了瞧四周:“兴许他在为别人打前锋,正主儿还没来。”
楼下传来一些人声,客人陆续地来了,楼上却依然没什么人。
小童的同党并未立即出现,反而造成一种紧张的压力。江留醉和郦逊之动弹不得,却并不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然均哈哈大笑起来。
江留醉半天才止住了笑,看着郦逊之摇头道:“这次我定要吸取教训,以后凡事小心,有空就学学医术、毒药什么的,不能动辄受制于人。”
“学了又如何?我不是照样束手就擒?再说,你是事后诸葛亮说得好听,真有空,你一定懒得去学。”
“咦,”江留醉笑道,“我果然是懒得去学。不过,没想到你枉有那么多厉害的师父,应变也……”他故意忍了不说。
“我明明是因为你才大意。”
江留醉摇头,“这种事没借口好讲。若非小童莫名其妙不对我们下重手,落到别人手上,我可要因你的大意去喝西北风。”他相信了小童的话,认为他的毒不碍事。
“既然没得借口,我看你只好自认倒霉,谁让你遇见我?和你一般的粗心。”
江留醉见郦逊之对他的“数落”毫不在意,心下更喜欢郦逊之的坦荡,笑道:“看来我们是臭味相投,大哥别说二哥。”
“嗳,等等,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得说明白。”
和郦逊之说笑几句,江留醉的心情好了许多。这时有个老婆婆踱到两人身边,向两人伸手讨食,她一身打扮还算干净,但双眼无神,驼背哈腰。郦逊之一眼看出她是易容,却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迟疑了一下。
那老婆婆道:“好心的少爷,给点东西吃吧。”江留醉忘了刚刚说过“凡事小心”,神色间仍是没脑子的模样,急切摇头道:“老婆婆,这里的东西有毒,不能吃。”
“少爷自己不喜欢吃,怎能说东西有毒?”老婆婆缓缓递出手,伸向桌上的点心,“既然少爷不喜欢,就赏了老婆子吧。”郦逊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干瘦苍老,血脉暴起,改扮得十分巧妙。她把点心放在口中,有滋有味地吃着,浑不知灾难已近。
“老婆婆,千万别多吃,肚子会疼!哎呀,你别再吃了,我袋里有银两,你拿去买其他点心吃,这桌上的东西真不能吃!”
郦逊之突然插嘴道:“别说了,她心里明白得很。”
江留醉奇怪地看了老婆婆一眼,她停下来端起两人的茶喝个精光。两人面面相觑,见她自顾自替两人斟满茶,笑嘻嘻地道:“两位少爷真是好心肠,给老婆子饭吃,还请老婆子喝茶。我没什么表示,就敬两位一杯吧。”递了一杯茶到江留醉面前。
江留醉想反正已中毒了,不在乎多一杯,低下头一口饮尽。老婆婆把杯递给郦逊之,笑容可掬地道:“喝下这杯茶就没事。”郦逊之的穴道马上即解,自不想多事,道:“我不渴。”老婆婆摇头,放下杯朝楼梯走去。
两人看着她的背影兀自发呆。没多久,郦逊之手脚舒展,他伸了个懒腰,对江留醉道:“你怎么样?”江留醉道:“你猜……”郦逊之稍一动念:“毒解了?”江留醉道:“奇怪,她竟是帮我们的。”郦逊之惋惜道:“如此朋友,不认识是否太可惜?”
江留醉忽道:“她会不会是花非花?”说完暗地里一红脸,他心里想的话,不知觉地说了出来。他不是藏不住心事的人,但对那人仿佛有种奇异的感觉,遇上难事自然地想到了她。
“是她?”郦逊之留意到江留醉轻微的失态,心中一动,笑了起来,“不管是不是,我们追!”两人互看一眼,心意相通,一齐从窗口掠了出去。
两人一南一北,朝相反方向追去。
江留醉瞬间穿过三条巷子,此时的京城如刚苏醒的婴儿开始吵闹,街巷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时间,眼前无数男女穿越而过,哪里找得到那老婆婆的踪迹?他找了一会儿,没了信心。
清冷的晨风吹过,太阳如一张剪纸,毫无暖意。江留醉定定神,伸长脖子,无望而又不甘地寻找。巷子里的门开了又关,吆喝声、叫唤声、招呼声,甚至吵架声不断传来。平凡而简单的日子,淹没了许多人,淹没了许多故事,那老婆婆被俗流所掩盖,毫无踪迹。
江留醉摊开两手,原谅自己无功而返,走回醉仙楼。郦逊之没回来,给了他一线希望,他不禁一厢情愿地想,她会是花非花么?
郦逊之的运气果然比他好些,没多会儿就看到了她。他一旦跟上,那老婆婆立即向他走来。郦逊之笑着等她靠近,刚想开口谢她,却见剑光一闪,她已不由分说出了手。
这是怎样的一种进攻!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奇怪得很,郦逊之在接招时,心里想的竟是《洛神赋》中的句子。她的动作如千古绝唱般优美,行云流水,如诗如画,让人叹为观止。
看起来很糟的老婆婆,舞剑时的风姿直若神仙中人,观之绝倒。郦逊之极力躲闪,心中不得不认同江留醉的说法。
她只可能是那个一出刀便震慑住小童的女子。
“姑娘,能不能先住手,听我说──”他荡开身形,好容易说了句话,她剑势逼人,郦逊之也不敢小觑。她听他喊出“姑娘”,有几分惊奇,不觉住了手,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站好,背也不驼了。
“多谢出手相助,我们想结识一下姑娘……”
她站得像棵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淡淡地道:“萍水相逢,何必相识?”
“如果我没猜错,姑娘就是花非花。先前见过面,怎能说萍水相逢?”
那女子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涌上微笑,“想不到你一个世子,眼光着实厉害。”话题一转,笑道:“你朋友的毒可解了?”
“多谢你,他已经没事。你怎会正好在场,是不是神机妙算?”郦逊之笑道,玩笑中仍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谨慎。
“世子取笑。我不过是个‘影子’,保护燕郡主是我的责任,追上了小童就有可能找出郡主。”花非花暗忖,他看似洒脱,心事却不少。
“叫我逊之。被我这一阻,耽误了你找郡主,真是抱歉。只是皇上将失银案交由我追查,你若方便,不妨与我们一起查出郡主下落如何?”
“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用?”她开玩笑道。
“姑娘说笑。在下是诚心诚意地请姑娘襄助。”郦逊之忽然想到,他手下无一兵一卒,皇上没给过一钱银子,即使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可除了郦家军外,哪一处的兵马会轻易服从他的指挥?郦逊之想到此处不禁沮丧,琬云说他“没有准备”时,他并没有思虑太多。龙佑帝让他招揽江湖人士,除此外别无良计,他唯有赤手空拳靠自己打天下。
“既然你诚心合作,我和你们又有些不谋而合,好吧,你先走,我换了装再来找你。”她笑着眨眨眼睛,这神情出现在一张老太婆的脸上,有几分狡黠与诡异。郦逊之目送她转身走进一条巷子,轻轻一荡,没了踪影。
一路上郦逊之回忆花非花的招数,似招非招,流畅华美,感慨之余不觉对她的来历有了些好奇。她如今是如影堂的人,以前呢?向谁学的功夫?他从小长于海外,授业者均为名师,又随小佛祖在江湖上闯荡,自负见多识广。此时忽然心生警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旦大意,后悔莫及。
郦逊之缓缓走回醉仙楼,尚未上楼,身边闪过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道:“你的步子好慢。”他抬眼看去,一个少女侧目而视,正对他微笑。她素衣宽袖,长发垂腰,肩上一抹紫色云肩如烟似纱,脑后随意地梳了一握青丝,用白玉发环套住,当中穿过一根玉簪。那长发黑如鸦翼,滑若丝缎,与她一双剪水双瞳恰到好处地对应着。
郦逊之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发觉她虽非绝色,打扮也简单,却别有一种秀外慧中、风致韵绝之感。郦逊之忽地明白江留醉对她的印象为何格外的好,他显然也有同感。他愉快地朝她说道:“姑娘不仅易容高妙,卸妆之快也匪夷所思,郦某实在佩服。”
花非花淡淡地道:“这是如影堂的入门功夫,人人如此。”
“久闻如影堂的大名,今日幸甚,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向姑娘讨教。”
花非花摇头道:“你的本事也很好呀,我可没你说的厉害。”
说话间两人走到楼上。江留醉早等得急了,止不住的期盼满溢脸上。他见郦逊之不回,便多了一分找到她的希望,但久不见两人回来,心里又悬。待两人步上楼来,他见花非花来了,心情好到十分,连忙站起侍立在旁,眉开眼笑地拉开椅子请她入座。
拭杯,倒茶。江留醉把一个空酒杯拭了又拭,斟满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一脸中状元似的得意。见花非花已坐定,江留醉仔细凝视她良久,打开话匣道:“那日在彭城竟也非你真面目!唉!幸好今日我猜得果然不错,就知道是你。真没想到你扮什么像什么,连我们这位大行家也差点被你骗过了……”郦逊之在一边含笑独坐,没指出他早已看破她的易容,只是不曾注意过她的容貌,才认不出来而已。
江留醉放低声音道:“你刚才为何要易容见我们?是不是怕小童去而复返?你解毒的本事真不错,但你怎知小童要来害我们?还有,你说过会来找我,怎么不愿以真面目见我呢?你知道我昨日又遇见谁了……”
花非花并不分辩,悠悠地、带一丝玩笑意味地道:“你前生是个女人?”
江留醉哑然失笑,敲敲脑门道:“对不住,又让你觉得烦。”他意识到失态,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又道:“你……昨天去过十分楼?”不知怎的,脑海里现出一个身影,那个蓝衣少年,那种说话的神情。他更疑心,当日在太公酒楼遇到的咳嗽贫女和丑怪歌女都是她所扮,却不便再开口相询。
花非花问郦逊之:“你今日有何打算?”郦逊之瞥了江留醉一眼,“我要去大理寺问案,你们俩也去如何?”江留醉顾虑地道:“只怕你有所不便。我们毕竟是平民,无官无职。”他犹想着昨日,若花非花去了十分楼,难道蓝飒儿真是芙蓉?
郦逊之道:“大理寺那边,有太后赐的金牌在,我带谁去都没事。老实说,皇上让我便宜行事,太后又给予方便,没人再能拦得了我。此外,我昨日见过君啸之妻,她写了封信让我带给君啸,我想他看了信一定会信任我们。你俩意下如何?”
江留醉撇头看花非花的反应,她笑道:“我若不答应,倒显得心窄小气。既要去大理寺,我换男装吧。”郦逊之大喜道:“好啊,你终于同意了。对了,对燕郡主失踪之事你有何想法?”花非花道:“既是你想听,我就老实地说。都是我胡乱猜度,算不得什么。”
郦逊之兴趣盎然,“哦?赶快说来听听。”
花非花直言不讳地道:“如影堂近来接到不少生意,主顾都是各地的名门大户,最近屡遭抢劫、失窃,甚至被人暗杀、放火,因而求我们保护。据我所知,一月来各地都有好几桩类似案情,武林中也有不少发生意外乃至合家出事的名门或门派,自然是有人在幕后调度计划,并非巧合。”
郦逊之问:“你说来听听,有哪几家?”
“我就先说杭州府发生的事。首推余杭杨家,他们做绸缎生意,家大业大,在杭州府极有势力,家中做官的也有几位。上月十六,杨家长孙宝山被劫,对方勒索十万两银子。这还不算,又偷走了杨家次子杨汾家中一块御赐匾额,闹得杨家举家不安,人仰马翻。杨家不得不交银子了事,之后才找我们保护,可已经没人再来骚扰他们。
“其次就是杭州知府家发生的事。那位王知府向来小气,手中的银子多得花不完,都藏在府中密处。怎知上月廿九一大早,他醒来时全家就像被抄家了似的,值钱的东西全不见了踪影,急得他差点一死了之。他托人找了如影堂,我们暗中查过,没有江湖上的朋友肯承认做了此事,而且,也不见有人劫富是为了济贫。我们推断这件事可能与做杨家那个案子的神秘人物有关。
“再一件出名的事就在王知府家出事的第二天。知府大人因为家里出了事,决心雷厉风行地扫清盗匪,就颁布了几条命令全城搜查,设立关卡,试图找到他那些宝贝家当。可是,居然发现当日傍晚时,两家大镖局──钱塘镖局和威扬镖局的镖师俱已身亡,两家镖局初次合作所接的一趟大镖,也不知所终。唯一的线索,便是现场发现了苏州吕家的暗器。”
江留醉眉头一皱,心想又是苏州吕家,倒与追杀他的人相似。花非花喘了口气,道:“对方心狠手辣,他们所图的事必然不小。”郦逊之沉吟道:“这两家镖局接的是什么镖?”
花非花道:“这趟镖和武林十三世家的人有关。那是杭州南宫世家为了大公子南宫葙的婚事,向洛阳竺家九小姐下的聘礼,据说价值连城,是南宫家的传家宝。南宫家与竺家名列十三世家之中,可能这件案子是冲他们来的,但若把它和别的事联系起来看,内情可能不那么简单。我宁愿相信,这是有其他预谋,三个案子的幕后是同一批人。加上失银案和燕郡主失踪,对方所图实在不可小觑。”
郦逊之忽然感到,正如花非花所说,这暗中定有人在策划什么。这只敌手力量极大,有可能所有的事全系它所为。他的手不觉渗出汗,一时间几乎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这种势力与实力的,会是谁?
他脑中兴奋起来,清晰地勾出一幅图画,“不错,把近日的事合起来看可知,其一,对方势力庞大,绝非一般蟊贼可比,盗走官银必是蓄谋已久,才能一击成功。其二,他们以失银案嫁祸嘉南王,陷他于不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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