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出书版)- 第67部分

　　〃去宫里……我要见一个人。〃

　　翌日。

　　是个大晴天呢！

　　从刑部被带出来的时候，明若抬头望着高挂在天空的太阳，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围在街边的百姓很多，见明若竟冲着他们微笑，却又似见到怪物般的转头走了。

　　一路由囚车拖到刑场，此时距行刑已不到半个时辰。台下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明若注意到，前排的人中有不少是曾经与自己相处过多日的凤南军士。

　　〃殿下，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有一个士兵这么大声地吼道。

　　明若看了看那些人，此时能做的也不过是微笑。

　　心既已死，万般世事此刻也皆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然而临死前能听得这些真言，也算是不小的安慰……

　　肥硕的刽子手已经端着长刀仰头直立在刑台的中央，还有旁边不断扑腾的公鸡和叫嚣的人群，一切都像电影中的场景一样。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明若的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疑问：此刻，那人会在干什么呢？

　　也就在这时，身后的士兵把她推进了刑场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好久不见了。〃坐在帐篷中央的是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不知你可还曾记得？〃

　　明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美艳过人的女子：这面容隐约地有些熟悉，却又不知道这份熟悉源于何处……突然脑中一个激灵，人也不由后退了两步：〃你是！〃

　　〃可不是吗？〃抬眼看着明若，那女子的笑意更深了，〃当日皇兄生日，你祝酒作诗好不威风！躺在皇兄的怀中，只怕也是睡得更香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看着突然变得满面怒容的女子，明若傻傻地问道。

　　〃自然是有人清清楚楚告诉哀家的！〃懿铭站起来死死地抓住了明若的手腕，〃明若你真是有手段，连哀家那个冷血的皇兄都可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千里之外还托人来让我救你！〃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却把手松开了：〃可惜哀家被他愚弄了这一生，这一次却不想听他的话了！〃

　　说完懿铭便又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那坐姿端庄得没有一点的瑕疵。她已经回复到了往日，那个从仪表到姿容都没有半点疏漏的懿太妃的模样：〃把东西端上来吧。〃

　　距刑场不远处的酒楼里，一个男子已经靠着围栏站了两个时辰了。四楼的视野极佳，从这里望过去，刑场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囚车被推入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微微地颤了一下，而如今，那握在手中的瓷杯，也开始微微地晃动着。

　　〃屠夫挥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引开，防卫也会降到最低，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口中一字字地作着陈述，心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往下沉，明明是最正确的布置，十分的把握，为什么从口中吐出，却越发地觉得无力呢？

　　〃少爷？〃见男子突然失了神，福禄不由担心道。

　　〃福禄，你有把握的是吗？〃没有预兆地，男子突然扯过了福禄的手，掌间的力道更是大得惊人。风冥司从未如此紧张过……从明若进了那帐篷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而现在这种不祥感不断地蔓延着，以至于生平头一次，他竟得倚仗旁人的肯定，才能为自己挽回些许自信。

　　〃照目前的防守阵势，臣的确有九分的把握。〃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福禄坚定地回应道。

　　〃那就好。〃或许是从属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或许是看到明若好好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风冥司终于感觉那紧绷的心稍稍有些松弛，只是有一块疙瘩仍旧是让他有些不安。

　　昨日，懿铭的回答……未免有些暧昧。

　　但不管如何，她并不知道若儿真正的身份，所以即使怀疑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才是……

　　边想着心事，一边，他看着刑官把刑牌高高地举起再重重地抛到地上；魁梧的屠夫手捞起不断挣扎的公鸡，轻轻一挥，那鸡头便连着脖颈一起滚到了地上……整整放满了一碗的鸡血；他看着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把鸡血咕噜咕噜喝下去，再一大口一大口喷到明若的脸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心口一抽，身体的力量渐渐地没了，风冥司往后退了一步。

　　此刻的他想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的叶城前……这些场景，似曾相识！

　　当时挥刀的人是明若，而给她递刀的人，则是自己。

　　当时叶源的血也是喷洒在她的脸颊，就如同现在一般……

　　〃皇上，明若如果说爱你，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不会原谅朕的是不是？

　　突然，风冥司明白了，抓着围栏的手也倏地收紧，似是要把那些桧木都抓断般：你不原谅朕，所以要朕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贱民当着朕的面砍你的头？

　　明若，你好狠！又往后退了一步，风冥司望向不远处的阶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过身就要往楼梯那里走去。

　　不会的！朕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朕要去救你，亲手把你从那些贱民的手里救出来！

　　〃皇上！〃看到主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脸色和举动，福禄闪身几乎是立刻拦在了风冥司的面前，〃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属下们就能把她救出来了。〃他的语气几近于哀求，可抓着他腰际的手却丝毫没有半点的放松。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君王的口中，突然发出近乎于疯狂的哀叫声。

　　屠夫还未抬刀，一大口鲜血突然从明若的嘴里流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刑场也跟着沸腾了起来，不断有人吆喝着，质问着……可那些声音，比起四个侍卫一起抓着才挡下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死死地推着那些拽着自己大腿、腰背的手，离王整个人都处于失控的状态。此时的他已经听不进手下的劝言，也无法再用脑子思考任何东西了。

　　他只是想快点跑到楼下，赶在那人把全身的血都吐光之前把她救回来。

　　那一口一口的鲜血令他害怕，那血色泛在地上，就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在他的心口。

　　他张嘴一声一声地喊着，可过来拦自己的属下却越来越多；他不断推搡着围住自己的人群，不知抓出了多少血痕……

　　慢慢的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推不开这些人了。

　　〃福禄，朕求你……朕求你……〃突然，他想起了为首的人的名字。扑过去抓住了那人的前襟，风冥司一步一步地往窗栏边靠着，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顿，所有人都被离王拖动着，看他靠到了围栏旁，〃朕求你让朕过去，她就要抛下朕了……她就要抛下朕了啊……〃

　　〃皇上！〃只是片刻的迟疑，离王便已拽着栏杆作势要直接往楼下跳去，这让众侍卫暂时短路的神经再一次接上绷紧，十几双手七扯八拉终于把人拉了回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秀丽的女子从白色的帐篷中款款步出，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走到明若身边，拽起了她的头发，此时的明若已是奄奄一息，她却抬脚，重重把明若踢了个跟头！这让本已失去知觉的人突然一震，猛咳了数声后，终于手一直，没有了动静。

　　〃人犯死了。〃老太医上前把了三次脉之后，上前叩首，宣布道。

　　〃昭麟毕竟曾是皇子之身，哀家也总得顾及皇家的体面。先一步赐他鸠酒，也好保个全尸。〃懿铭作着陈述，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她想到了那个坐在九龙椅上，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哥哥。

　　王兄，这结局，你可曾料到？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忘了动作，离王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猝然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皇上？〃

　　〃皇上！〃

　　〃皇上……〃

　　〃朕错了，朕错了，朕知道错了……〃不知手下的人唤了多少声，离王才稍稍地有了些知觉。他抬起头，无措地望着四周，就像是一个被困在树林里的迷途孩子，〃若儿……不要……不要抛下朕……不要抛下朕一个人……〃

　　〃皇上，皇上，皇上啊！〃

　　翌日，太妃懿铭神秘暴毙于宫中。

　　三月后，凤阳宫中传出讯息，离王病重，移驾莫北行宫休养。是日起，离国所有国事皆由宰相谢及悦及辅国大学士叶子澈代为掌管。

　　此时已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夜告诉懿铭明若身份的人，就是楚国现任的皇帝冷无双。

　　只有那女人动手，才不会引起他一丝怀疑吧？关上门的那一刻，冷无双默默地想着。

　　然后，他把视线落到了屏风后的床上，一个女子静默地躺在那里，头上的发簪，是今晨自己亲手为她插上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冷无双走到了床边，伸手把床上的人儿抱了起来，两人一同沿着床沿坐下。

　　〃早上我撒谎了……父亲其实是个嫉妒心极重的男子。在我面前扮演慈父的角色，不过是为了用我来打击我娘和先帝。他确实成功了……我曾在他死前立下重誓，今生只认他一人为父。

　　〃带着这个誓言，父亲含笑九泉，我则从此不再相信人间的情爱……然而，无双遇到了你……若儿，〃讲到这里，冷无双笑了，笑容就如冬日的日光般温和而透着暖意，任何女子见到都会禁不住地脸红，〃是上天赐给无双最大的珍宝。〃

　　可惜的是身为一个男子，冷无双连保护自己最心爱女子的力量都没有。

　　你从未说谎，这我很早便知道……

　　只是明若，先帝一直想杀你。他每时每刻都在意着当日你带给他的屈辱，还有那个一直防备着我的太子。若儿，我若把你带在身边，那些人一定会伤害你。所以我早早便把你赶走了，我不想你过每天担惊受怕的生活，也不想你活在楚国的一场场政治阴谋中。

　　可我没有想到，把你从虎口中拉出来的同时，我却又把你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有想到，因为我你竟然会招惹到风冥司，若是早料到结局会变成这样，即使楚国再凶险，我也会把你带在身边。

　　那个男人……害苦了你。

　　轻轻地抚着女子的云鬓，冷无双的目光伤感而又悠远。那日在上书房看到你衣不蔽体的样子，我的心几乎也跟着碎了。多想拔剑砍掉那个令你如此痛苦的男子，只是我却不能那么做。

　　无论是楚国当时的境况，还是跟随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理智，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你说得没错，离王他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男子。

　　这样的一个人是绝不会容忍我们两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的。

　　若他对你动了杀心，那我就真的是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你了。

　　所以明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扮演负心人的角色。

　　既然你做不到，那便只有我来做。

　　这便是为什么多少次你回头偷偷地看着我，我却从来都不曾回应过你。

　　只是今天，我却觉得……那个男人，或许真的爱你。

　　可惜，他仍旧不了解你。

　　他竟以为你是在报复他。

　　你早就原谅他了对吧，若儿？

　　你是很容易就会心软的人。

　　我知道，你只是累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累了而已。

　　可无双却不忍心看你这么死去。

　　所以明若，好好地睡吧，等醒过来的时候，忘了以前一切的不快，忘了那些给你带来无限伤痛的人，包括我，冷无双。

　　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重新拾起幸福。

　　林允文他就交给我吧，那个你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的人，我会把他从歧途上拉回，负责他以后的人生。

　　你曾说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和无双在一起，可我却更希望看到你笑，我希望看到那个对着河岸放声高歌的明若，看到那个每时每刻都精神百倍地与人抬杠的明若……

　　无论发生了多少巨变，在我的心中，你却从未改变过。

　　即使以后你再也记不起冷无双这个人，无双却不会忘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若儿还将会是与当年初见时一样的若儿。

　　那个永远的义无反顾、赤诚而又善良的女子。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作出了最后的决断：〃把她送去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然后不用回来见朕了，朕这生都不会见你，你也莫要把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站在高台上，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渐渐地远离视线，激荡了许久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沉了下去。走下楼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温婉的女子无声地伫立在廊道的一边。笑着扶起她的腰，冷无双与她一同离去了。

　　明若……

　　如果有来世，冷无双不当将军也不当皇帝，只想做你歌中的那个男子。当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时，仍会把你当成手掌中的宝贝。

　　四年后。

　　凤阳，大学士府。

　　〃思默，思默！啊呀呀，你这个懒鬼怎么又睡着了呢？〃围着后院团团转了三圈后，怒气冲冲的管家这才在假山洞里找到了原本该出现在书房和大伙儿一起搬书的女子，〃你可莫要老仗着大人宠你，就什么活儿都不干四处偷懒，快给我起来！〃

　　〃唉哟哟，痛痛痛！〃耳朵被那么一揪，正做着香甜美梦的女子不由眉毛鼻子眼睛拧到了一块，〃再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你？〃眼见那懒鬼一个翻身又要与周公约会去，女管家当机立断，手伸向那人的另一只耳朵……

　　〃娘，娘！〃一个小不点儿就在此时从假山洞的另一边穿了进来，扯着女子的衣角道，〃娘……他们欺负我，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

　　显然，对女子来说，睡觉比儿子重要：〃小兔崽子滚一边去，老娘现在睡觉要紧……哇！〃　

　　这一回，女管家可没再手下留情，对着那女子的前额就是一记铁砂掌：〃有你那么当娘的吗？若不是亲眼看到这孩子从你肚子里蹦出来，我还真不相信这是你亲生的娃儿！看看这娃娃生得多漂亮，我要有这么个儿子，那还不乐开了花？〃

　　〃你要我送给你好了。〃女子这回是彻底醒了，看看〃贪婪〃地盯着小不点儿的张妈，不由笑道。

　　没错，这府上每个人都喜欢这孩子，而且每个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人都坚定地说，这么漂亮的孩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这个，怎么说呢，让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得意吧。

　　当然，实惠的好处就更多了：比如自己只要领着孩子到厨房晃一圈，当天的宵夜就不用愁了。再比如让孩子认个干爹干妈什么的，每次一件单衣送出去，棉衣棉袄跟着回，而且口袋里还有零花钱！

　　真的是小小摇钱树啊！

　　〃来来来，小加加，阿姨抱抱呢。〃……你看，转眼间这张妈不是又忘了正活，开始逗弄那小不点了吗？

　　思默贼笑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院。

　　啊啊啊，忘了正式介绍了。我叫思默，这个名字是大学士起的，因为四年前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躺在学士府的客房里，又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关于我的传言有很多，最权威的那个就是我一家外出郊游的时候遇到盗匪，惨遭灭门……听起来好像挺可怕的样子。本来这也就算了吧，哪知道隔了两月，我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给我的打击可是不小啊，原来我可一直以为自己是姑娘家的。于是有关我的传言又从随父母一起郊游改成了随夫一起郊游了。哦哦哦，对了，大学士的名字叫叶子澈，所以小加加出生的时候，大人让他跟着姓叶，叫叶加。嗯，大人起的名字都是文绉绉的呢！至于最近府上为什么会那么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