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那就算了。你呢?你虽深爱汉帝,难道能愿意忍受与其他女子共享一夫?”
张嫣回头去看,不远处,许负的庭院已经慢慢掩在雾色中,消隐了踪迹,空无一人,好像自己从来不曾在其中盘桓一夜。
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凝肃道,“我从来不打算与人共享一夫。”
“从来没有。”
“呵呵。”蒂蜜罗娜笑道,“你不要告诉我,如今的未央宫没有别的妃嫔。”
张嫣摇摇头,温柔道,“彼此深爱而排他的爱情,是我的目的。而不是条件。”
“什么意思?”阿蒂不解。
张嫣嫣然道,“你也说了啊?这个世界自有他地规矩,习俗。和观念。我无法撼动,只好承认它,然后再徐徐图之。不要说我爱的那个人是皇帝。这个时代,哪个男人不视三妻四妾为正理。我的父亲所尚先帝长公主,是陛下地同胞亲姐,夫妻恩爱,但是他同样亦有不止一位姬妾,时人不以为忤。纵然我嫁的是其他的男子,也会面对这个问题。要多爱我。才能答应此后绝不纳妾以迎娶?汉世虽不如后世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我为大家女子,终究不可能时时泡在外面。从前与舅舅算亲近了吧。也不过是一个月见上三四次而已。”
“我不信一见钟情,感情,那是有地。但若无相互依伴的契机,也就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若一定要刘盈先答应不纳妾我才嫁,先不说在日后长长的岁月中他会不会后悔变卦。我们的年岁便也被蹉跎掉了。”
“而且,他毕竟是皇帝,皇帝不可能到了二十周岁还不立皇后的。如果当年我不嫁。那么,大汉依旧有那么多功臣贵族,功臣有他们的女儿,皇后不是非我不可,而我,却是非他不可。我嫁给他地时候才十三岁,你以为我不想再等几年,起码到十五六岁,可堪谈情的时候再嫁?等不得而已。毕竟。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正妻。我若当年不嫁。则他必娶旁人,朝夕相处。未始不会与之生出感情。纵然没有,而日后我与他真的相爱到非卿不可的地步,若他已有旁的正妻,难道废之徒伤人感情?他又是心地仁慈之人,必不忍为之。”
“所以,”张嫣一扬下巴,“我既然已经认定了他,自然要先将皇后的位置占下来,然后,以妻子地身份,让他习惯我的陪伴,然后,爱我,不肯再垂顾他人。先让他许我唯一,然后再嫁。还是先嫁给他,然后在日后的岁月里让他爱我而懂我之意。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以此心待他。亦要他以此心待我。从无变更。只是时世不同,于是方式变更而已。”
蒂蜜罗娜听地目眩神移,忽的一笑,拍了拍张嫣的脸叹道,“谁说阿嫣还是孩子的?其实,你的心里计量多的很,谁也没有你精明。”
“只是,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她鬼头鬼脑的凑近张嫣身边,悄悄咬耳朵道,“用春药色诱他?”
张嫣瞪了她一眼,脸颊微微泛红,低头道,“我考虑考虑。”
“呃”阿蒂本是着意调侃,见张嫣真应了,反而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方大笑拍掌道,“这才有意思么。阿嫣你不必怕,你这么美,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的。”
“哦,阿蒂,”一个人忽然说道,“你说什么有意思呢?”
一行人从渭水河岸地芦苇之中走出来,为一人玄衣毡帽,面貌精干而粗犷,唇上留着一撇胡须,负手而立,颇有不怒而威地气势。
阿蒂微微缩了缩肩膀,低声唤道,“冒顿。”
张嫣亦是陡然一怔。
在汉人的领地,无数北军军士沿着渭水河寻找失踪地少女,到最后,竟是一群匈奴人先寻到他们。
张嫣懊恼之余,不可否认的,心底竟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和罗蜜交情深厚是真,但她到底亦是大汉皇后。冒顿是如今匈奴的英主,蒂蜜罗娜更是拥有后世一些科技知识以及先进的眼光。都是匈奴不可替代的人物。如今胆子大到偷偷的潜入汉境,若是被擒。则匈奴必生内乱,日后大汉对付匈奴,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若是汉军先寻到自己,她要不要指认蒂蜜罗娜,并遣人在渭水河畔大肆搜捕冒顿一群人呢?
从离开许负的小屋之后,张嫣一直再犹豫。
若是出卖了蒂蜜罗娜,她也就背叛了这份友谊。但若真要她将这份秘密吞下,她是不是,也就背叛了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进而对不住深爱的刘盈?
她的犹豫还没有得到决断,却先遇见了冒顿一群人。
那么,至少。便不用她再做抉择。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张嫣慢慢的不着痕迹地退到渭水河边。
等一会儿。见机逃命便好。
“单于。”阿蒂行了一个匈奴礼。
冒顿点点头,也不问她这一夜之间究竟去了哪儿,让汉匈两方数千人马忙了整一夜都没有寻到踪迹。只是道,“这渭水河两岸有大量汉军集结。既然寻到阿蒂阏氏,咱们便不宜再多待。那边林子里栓着咱们的骏马,大家立刻回转匈奴。”
“诺。”
他扯唇微微笑笑,转面过来,迎着朝阳,望了一眼站在水湄之处的张嫣。
这一年。张嫣号称十四岁,因束着男子式,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落在天生健壮地匈奴人手中,更是纤细瘦弱。但容貌夭好仿若春山,肌肤亦晶莹如玉。
冒顿微微惊艳,和颜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谁家子弟?嗯,此处荒凉,可要我送你一程?”举步上前。
“不敢当。”张嫣嫣然笑了一声。“单于美意。在下不敢受之。”在冒顿离自己还有数丈远的时候,转身干净利落的第二次跳进渭水河。
扑通一声,清冷地河水中冒起一串泡泡,冒顿怔了怔,连忙追上前,然而张嫣却已经游到离河岸有些距离的地方去了。
“狡猾的汉蛮子。”额果德跺脚叹道,“若是在岸上,十个他也跑不过我们。”
匈奴人不识水性,若跳进了水中。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罢了。
冒顿抱肘。望着张嫣游弋的身影越来越远,方回头问道。“那个女孩是谁?”
蒂蜜罗娜怔了怔,笑道,“单于看出她是女孩了?”
“我若是连男女都分不出,也枉负了这么多年阅女无数了?”冒顿自傲道,“汉人这般大动干戈的寻觅她,当不是普通人。而你与她待了一宿,应是认识她的?”
阿蒂闷了一会儿,抬头挑衅他,“说也无妨。她便是你当年曾经求娶未得,后来做了大汉皇后的张嫣。”
“她?”冒顿一怔。
“怎么?”虽然并无真正感情,但在自己面前,冒顿却如斯关注另一个少女,虽然那个少女是自己地好友,阿蒂却还是不免有些泛酸,“单于后悔了?”
冒顿不再回头看,走向林中骏马,喟道,“当初刘撷夸口自己美貌甚于张嫣,尽有不实之处,此女纯稚美处,当甚于刘撷。若非使臣当年徒生事,此女当归匈奴。唔,”忽调侃道,“有这么个美人儿下春药求欢,汉人那个小皇帝倒真是艳福无边。”
“啊。”阿蒂怔道,“单于偷听刚才我们说话了?”
冒顿翻身上马,“用的着偷听么,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阿蒂若是喜欢春药,回龙城之后,我不用你下了,直接吞了可好?”
扬声大笑,“论起来,张嫣虽亦为美人,与阿蒂你只各擅胜场。如同汉人说的春天的杏花与秋天的菊花,咱们匈奴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输给一个汉人。”
阿蒂张口欲言,然而冒顿却已不再理会,挥鞭喝道,“大汉地花花天地看着虽不错,住久了骨子却会绵软。还是咱们匈奴草原上的风来的劲烈,回去了。”
众人欢呼一声,扬鞭叱喝向北而去,不一会儿,便只留下一地烟尘。
沿着渭水河溯流而下轻巧,逆流回游却费力地多。张嫣游了一阵子,估摸着匈奴人已经不见踪迹。便从另一边靠了岸。秋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嘴唇冻得有些白。阳光烈烈的照在身上,填补一些温度。
她拢集枯枝,点了一堆火。
不一会儿,便有一队汉军顺着烟火寻来。为校尉命军士远远守护,这才上前拜道,“臣北军校尉郦疥参加……贵人。”
竟是从前熟人。
张嫣强笑道,“郦校尉,请啊欠”话未说完,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秋日寒冷,贵人又落了这么久的水。”郦疥目不斜视,褪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道,“虽然有些不妥,但贵人不妨还是披着,免得着了凉。”
她犹豫了一下,又一阵秋风吹来,只觉自己如坠冰窖,只好接过。
郦疥这才微微一笑,又禀道,“臣已经命人回去通报。贵人不妨放心,我命他径自去陛下所在处,陛下在渭水河边守了一夜,一直很担心贵人,大约一会儿便会亲自过来。”
张嫣松了口气。
她此次落水之事,并不是一件好事,实不当四处宣扬出去。知道的人少,才有可回旋之处。而郦疥明明识得她,却不在众人面前称她皇后,又直接跳过顶头上司中尉戚鳃将她的消息禀于皇帝,心思很是细腻。
这样想,再听得郦疥言中所诉刘盈对自己的回护,便不觉心里有些甜。她坐在空旷的河岸,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虽然外袍之下内裳有着潮湿地温度,亦挡不住昏昏欲睡地感觉,在将睡将醒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耳边有熟悉地声音唤她的名字,“阿嫣。”
是终于放下担忧的如释重负。
唔,我说话算话了。
这一章的确写到刘盈找到张嫣了。
不过关于昨天所说的中午,汗。。。。
因为有意外?!
本章,算是今天的基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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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五:禁足(800票加更)
“舅舅。”她唤道,身子一歪,蓦的倒在来人怀中。
刘盈吓了一跳,怀中少女,纵然隔着层层衣裳,也觉得出肌肤滚烫的热度。而粉面已经染上了病态的嫣红。美则美矣,亦是触手吓人。
“舅舅。”她迷迷糊糊中记得一些事情,于是拉着刘盈的手唤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匈奴”
她的声音细如蚊吟,又有些含糊,刘盈凝神细听,也不过听清她唤自己而已,伸手抚下她的眼睑,叮嘱道,“阿嫣,你现在在高热,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待睡醒了。舅舅再陪你说话。”
他抱起张嫣,回头吩咐通知北军中尉收队回城,怀中张嫣披着的外裳很是宽大,下摆拖在地上,行动之间有些阻滞,刘盈的目光转到其上那是一件灰色的男子外袍,带着一些青草与汗息的味道。
“启禀陛下,”郦疥揖禀,“是臣怕娘娘落水着凉,这才冒不讳而献衣的。”
“嗯。”刘盈点点头,略过心中的点点不悦,吩咐道,“今日郦侯寻人的功劳。朕会记得。不过,你此后再不得再向旁人提及始末。”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诺。”
“长骝。”刘盈使了一个眼色。
韩长骝自幼随在皇帝身边,最懂得皇帝的心意,连忙应了一声,褪下自己的纳了丝绵的冬袍替张嫣盖上。于是将郦疥的外袍奉还,笑道,“多谢郦侯爷的心意。”
郦疥苦笑道,“不敢当。”
接过衣裳,他并没有重新披上。只低着头,不去看皇帝抱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心中微微黯然。不必特意叮嘱。纵然只是为了此时尚着高热地张嫣的闺誉,他本已打算,将今日之事。永远的埋藏在腹中。
椒房殿
张嫣烧了一日一夜,才真正清醒过来。
“娘娘总算醒了。”荼蘼欢喜地搀她起身,“娘娘身份金贵,怎能只带着尹勤与白玉京两个人就出宫。荼蘼说了多次,你就是不听。这次失踪后,陛下与太后俱为你忧心不已,就是事后侯爷与长公主听到了消息。也怕被你骇的一跳吧。”
“好了,好了。”她苦笑的摸头,好容易醒过来,却被荼蘼念地直想再睡过去。她沉默了片刻,问道,“白玉京和尹勤,他们两个。如今怎样了?”这二人并无过错,不过受她连累而已。
“还能怎样?”荼蘼叹道,“尹勤被陛下命罚在渭水河前跪了一整夜。如今应回宫等候处分。至于白谒令。她责咎己身,自请詹事大人,入蚕室思过了。”
“唔。”张嫣苦笑。
“娘娘,”解忧端来食蔹,笑道,“这是太医署为娘娘开的汤药,一直在殿中温着。”
她皱着眉,直怀疑太医将天下所有的黄连全部塞进这碗药中,仰面一口喝完。“陛下呢?”吩咐道。“让木樨去请陛下到我的椒房殿来一趟,就说。”她用认真的语气强调,“我有急事求见。”
中宫署木樨领皇后命来到宣室殿前,远远的瞧见相国曹参与几位朝臣从殿中出,便知皇帝政事已了。于是请侍中通传陛见。
那名头戴贝冠,脸釜淡淡脂粉,容貌纤秀仿若女子的少年侍中听了张皇后地名字,哼了一声,仰天走了。
木樨愣了一楞,张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又得吕太后以及皇帝欢心,虽年纪不大,但她以中宫署的官职主请署天子数,就连御前总管韩长骝也得卖她几分面子。这位侍中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连皇后也敢甩脸子?
“他啊。”韩长骝苦笑道,“闳侍中近来受陛下宠幸,时常伺候笔墨。骄矜一些,也是有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侍中,”木樨皱眉道,“纵然陛下愿擢用,皇后却为母仪天下之主,如何容他不敬。”
韩长骝欲言又止,叹道,“这闳孺,曾与张皇后有过节。”
当日张嫣尚未入主后宫,在未央宫中偶遇闳孺,不知为何极不待见,托了御前总管长骝,将他迁到不见天日的天禄阁。却不料之后陛下亲往天禄阁取书,将他带了出来,命为侍中。
闳孺得势之后,便记当年之辱,几度在御前不见之处,为难长骝。韩长骝素来知惠帝心意,明了皇帝对这个少年侍中真有几分亲善,这才逐步忍让。
只是,他笑眯眯的在心里忖度,论内宠,未央宫中再也无人能及张皇后,闳孺啊闳孺,若你不自量力对上张皇后,不知道陛下是宠宠你这个不知名的侍中呢,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后?
刘盈跨入椒房殿地时候,张嫣正倚在床上饮茶。
因卧病,她只着了白色中衣,一头青丝披垂下来,并未梳成髻,比往常更显出一份涓涓秀好的美丽。又因大病初起,脸色莹白而消瘦了些,越显得一张瓜子脸,楚楚可怜。
“陛下。”张嫣瞧见他,连忙想起身。
“不必。”他连忙搀她,“你好好养病就好。”
她垂幽幽道,“这次阿嫣失足落水,令陛下忧烦,实是我的过错。”
刘盈安慰道,“又不是你愿意地,阿嫣无需过责。”张嫣心虚的很,说实在,还真是她自愿跳河的,不免在心中将蒂蜜罗娜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仰面拉着他的手道,“陛下,这次我是失足落河与人无涉,尹勤与白玉京并无罪过,你饶了他们吧?”
刘盈摇头不允,“护主不力,便是他们的错。虽罪不致死,但若不责罚如何服众?着有司黜罢一级,调出中宫叙用。阿嫣。此事所动干戈颇大,今后你却是再不得微服去太学了。”
张嫣黯然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