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声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可是他的呼叫声,只带来了阵阵回音,伦伦不在,那个自泥沼之中出来的呢人,也不见了。
端纳咬紧了牙关,喘著气,大颗的汗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他忍著疼痛,总算站了起来。
四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之安静,远处的山峦,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大泥沼,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他全身那种剧烈的疼痛,他几乎不能想像,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刚才的一切,实在像是一场噩梦。
端纳费力地解下了身上的背装,挣扎著向前走去,走向泥沼的边缘。
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出来的,当端纳和伦伦还在高地上,俯瞰泥沼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自泥沼中冒出来,端纳虽然不记得那怪人步出来的正确地点,可是这时,当他向泥沼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却是有标志可供遵循的,因为当那怪人自泥沼中走出来,向前走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全是泥浆,那些浓稠的泥浆,在他向前走来之际,不住地自他的身上淌下来,落在地上,这时全乾了,变成了点点斑斑的灰褐色的泥块,直到泥沼的边上。
端纳就循著那些泥块,向前走著,端纳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挣扎出去的,他身上的刺痛,足以令得他发狂,但是他还是挣扎著向前走去。
这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要挣扎著向前走去。
伦伦不见了,那怪人也不见了,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冒出来的,他可能又回到了泥沼之中。端纳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人如何可以生活在泥沼之中,但是他却想到了一点,他想到,伦伦如果是被那怪人拖进了泥沼之中去了,那么,伦伦一定也已经死了。
他挣扎著走向泥沼,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他根本没有能力跳进泥沼里去,将伦伦救出来;可是,他还是向前走著。然而,端纳终于未能来到泥沼边上,当他走近距离泥沼,大约还有二十多码,他倒了下来,剧烈的痛楚,又令得他昏了过去。
□ □ □
这一次再度昏迷,他无法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
当他再度醒过来时,他首先的感觉,是听到一阵吵闹的机器声,而当他睁开眼来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辆救护车的车厢之中,车子正在向前驶著,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医生,另一个是护士。
端纳眨著眼,他想讲话,也想挣扎起身,但是那医生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心口,道:“别动,端纳先生,你最好别动。”
端纳喘著气,道:“我……我……”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想要讲话,喉头和声带上,也会产生一阵剧痛。
那医生道:“你最好尽量少讲话,不过,我想你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我几个问题。”
端纳点著头,那医生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不过从你的伤势来看,你像遇到了强烈的电流袭击,这是实在的吗?”
端纳苦笑著,点了点头。
那医生皱著双眉,道:“可是,可是在那个山谷之中,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电流的东西,你又没有带著发电机,我不明白”
端纳喘息著道:“那……泥沼……从那泥沼中走出来的一个人,他……能发电……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医生并没有回答端纳的问题,只是和护士互望了一眼,低声道:“替他注射镇定剂,让他保持睡眠。”
端纳忙道:“医生,我 ”
他只讲了三个字,身上的剧痛,又使他全身冒汗,护士已经准备好了注射,端纳根本无力反抗,而且连口中的抗议也发不出来,注射了之后不多久,端纳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十天中,端纳有知觉的时间并不多,医生不断让他睡眠,显然是希望他在静养之中能够获得复原,一直到十天之后,端纳已经可以起床行走,和如常说话了,医生才允许他接见外人。
第一批进来看他的,是两个澳洲政府的高级官员,和盟军的一位高级官员。
这些日子来,端纳的心中,一直蹩著一个疑问,所以他一见了那三个派遣他去寻找发电源的官员,立时就问道:“救护车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个官员蹩著眉,道:“救护站接到了报告,说你有了意外,所以才立即派人去找你的,他们果然发现了你。”
端纳忙道:“谁,谁报告?”
那官员道:“几个猎人,他们打猎,发现你昏迷不醒,怎么,这很重要么?”
端纳道:“当然,我昏倒在那地方,根本是无猎可打的,怎么会有猎人经过?”
两个文官,一个武官互望了一眼,那军官道:“无猎可打?普里丛林里面,有的是野兽啊。”
端纳陡地一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们是在普里丛林找到我的?”
那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一个文官道:“端纳先生,你最好多静养点,你 ”
端纳陡地一怔,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再叫我静养,我不是在那地方出事的,我是在一条乾涸了的河床,一个泥沼的旁边出事的,那地方,离普里丛林,至少有三十里。”
那位军官摊了摊手,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受伤,是受到了电击。”
端纳道:“是的,那个人 ”
端纳只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自己觉得好笑,因为那三个官员,显然全不相信他的话。
他倒也不想辩明这一点,一个会发电的人,这无论如何是匪夷所思。但是,他是在哪里获救的,这一点倒不能不弄清楚,如果他是在普里丛林中被发现的,那么就很奇怪;他是如何去到普里丛林的呢?
端纳改变了主意,他道:“那个发现我的医生,是不是可以找到他?”
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那军官伸手,按住了端纳的肩头,用一种很同情的口吻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情绪 ”
端纳有点发怒,大声叫道:“别关心我的情绪,多关心一点事实,我不是在普里丛林昏过去的,是在一条乾涸的大河床中段,一个泥沼的旁边。”
那军官有点尴尬地缩回手来,一个官员说:“好,我们可以请那位医生来,他曾说,在救伤车里,你曾经醒过一阵,你一定可以认识他的。”
端纳略喘了一口气,道:“是的,我认识他。”
那三个官员看来已准备离去了,端纳实在想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但是他也明知他们不会相信,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那军官问道:“端纳先生,你想说什么?”
端纳叹了一声,道:“你们或者不信,但是有许多人可以替我作证,他们是刚刚族的土人,在那个泥沼中有一个人,他会发电,我是在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被他发出来的电量,震昏过去的。”
三个官员听得十分地用心,可是在听得端纳如此说法之后,脸上都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端纳一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们并不相信,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驳斥他。
这一点,本来也就在端纳的意料之中,他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当然不信,不过我总算说过了。”
那军官笑了一下,道:“请你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可以找那位医生和你谈谈的。”
端纳躺了下来,双手交叉著,放在脑后,三位官员走了出去,端纳的心中十分纷乱,在他昏了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无法想像,而这时候,他最关心的,是伦伦不知怎么样了。
当他在泥沼的边上,昏了过去之际,他记得,伦伦是被那个发电的人抓了过去的,看来,伦伦一定已凶多吉少了。
更令端纳心中疑惑的,是那个泥人,毫无疑问,那个人有著发电的力量。虽然那个人的身上有很多泥浆,连他穿了什么衣服都看不清楚,而且看来身形相当臃肿,但是端纳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上,绝不会携带著什么发电机,除非有一种小型的发电机,可以发出强烈的电流,而体积又小得可以藏在身上,不被人发觉。那种情形,好像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较起来,却又比一个人能够发电,要合情理得多了。
思索的结果,端纳只好苦笑,他的遭遇,是全然无法想像的事,他的一生,本来已经充满了传奇性,但是不论他以往的遭遇多么奇特,也绝及不上这次的十分之一。
想了好一会,端纳觉得十分疲倦,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等到他睡醒,已天黑了,病房中的灯光很昏黄,他看到有一个人,坐在他的病床旁边,端纳眼动了一动,那人伸手,在他的身上,轻轻按了一下,道:“别急,今晚我告了假。”
端纳这时,已经看清楚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在救护车中,他见过的那位医生。
端纳心中,陡地紧张起来,这时候,他究竟为什么要紧张,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或许是他的心中,怕接受自己是在普里丛林被发现的事实,而如今,发现他的医生来了,他所害怕的事实真象,变得他无法不接受了。
那医生帮扶著端纳,使他坐了起来,才道:“我是勃朗医生,你的情形很好。”
端纳道:“医生,请你告诉我,发现我的情形。”
勃朗医生点点头:“有人来报告,我们派出救护小组,就在森林中发现了你。那时,你昏迷不醒,正伏在一株断树上,救护车无法驶进森林,我们是将你放在担架上,抬出森林来的,一直到你到了车上,才略为醒了一下。”
端纳苦笑了一下,道:“来报告的是几个猎人?”
勃朗医生道:“是的,不过其中的一个猎人说,也不是他们直接发现你的,他们在森林中打猎,有一个装束很奇特的少女 ”
勃朗医生说到这里,端纳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道:“一个少女?”
勃朗医生点头道:“是的,据猎人说,那少女说的,是刚刚族土人的土语,可是她又披著猫皮,那是只有勇士才能披的皮,那少女貌很美,在向猎人说及你需要救护之际,情绪很惶急。”
医生话还没有说完,端纳已喊叫了起来:“伦伦。”
勃朗医生呆了一呆,他显然不知道端纳叫了一下,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地望著端纳。
端纳伸出了手,抓住了勃朗医生的手背,神情紧张,说道:“说,她怎么了?那少女怎么了?”
勃朗医生略带思疑地望著端纳,道:“那猎人说,那少女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了,他们起先还不相信,后来照那少女所说的方向找你,不到几分钟,就发现了你。”
端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医生的那句话一样,仍然道:“她怎么了?她怎么样了?”
他接连问了几次,才苦笑了一下,想起勃朗医生是绝不会知道伦伦到什么地方去的,自己再追问,也没有用处,所堪告慰的是,伦伦还能在普里森林出现,可知她一定没有受什么损伤,她可能已回村子去了,自己复原之后,可以去找她的。
想到了这一点,端纳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医生的手臂。勃朗医生吸了一口气,道:“先生,我听过你的一些事,知道你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我本人对于‘对抗科学’这一类事,是相当有兴趣的,我所说的‘对抗科学’,是指科学不能解释的事而言的。”
端纳垂下头,想了片刻,才道:“医生,那么,你相信,人能发电么?”
医生怔了一怔,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端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随即道:“人当然是可以发电的,皮肤的磨擦,就可以产生静电,人的头发,更是产生静电的良好物体,指甲也是一样。”
端纳大摇其头,道:“不是,我指的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发电,真正的发电,可以发出致人于死的电量,至少是可以致人于昏迷状态的电量。”
勃朗医生摸著下颚,咳嗽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端纳又道:“生物能够发电的例子,不是没有,不过我的意思是指人。”
勃朗医生点头道:“是的,在海洋生物中,八目鳗是著名的发电生物,它发出的电量,足以使人致死,它的体内有发电的组织,另外还有一种淡水鱼,被人称为电鳗的,事实上,它并不是鳗鱼,而是一种泥鳅类的鱼,这种鱼所发出的电量,也可以令人致死的。”
端纳道:“人呢?医生,人呢?”
医生摇著头,道:“这两种鱼能够发电,全是体内有著发电组织之故,而人,端纳先生,你和我都知道,是没有发电组织的。”
端纳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知道,人体内并没有发电组织,不过,我们见到的……绝不能称他是一条鱼,他是一个人,而且,他是会发电的,医生,我是被电击才昏过去的,你是最先看到我的医生,你应该可以判断到这一点。”
勃朗医生皱著眉,道:“是的,这正是我极感疑惑的一件事,我认为不可解释”
端纳叫了起来,道:“没有什么不能解释,医生,让我将全部过程,讲给你听。”
勃朗医生道:“如果你够精神的话,我当然喜欢听你的叙述,事实上,我的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端纳欠了欠身,勃朗医生取过了一只枕头,塞在端纳的背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一点,然后,端纳又喝了几口水,才将他如何去刚刚族土人的村中,如何遇著伦伦,去见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一切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端纳的那一场经历,绝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而且,端纳又讲得十分详细,不但叙述,而且还渗杂著他自己的看法,由于勃朗医生听得十分认真,绝不像那三个官员那样,听得端纳一提起那个泥沼,就现出不信的神色来,所以,端纳也讲得十分起劲,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在端纳叙述之际,端纳的主治医生,曾进来过几次,观察端纳的情形。
等到端纳讲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勃朗医生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之上,道:“照我看,不论是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事,总有一个起源,这件事的起源,一定是那一次不知发生在什么年代的大爆炸。”
端纳吸了一口气,看来勃朗医生的思路,比他更远,更广,他使他感到很高兴。
端纳道:“你的意思是,那场大爆炸,形成了那个深坑和火山爆发之后的那种岩石?”
勃朗点头道:“是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可能忽略了,就是那次大爆炸之后,带著人离开村子去察看的族长,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么?”
端纳道:“是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勃朗医生挥著右手,说道:“你不是医生,当然不注意,我是医生,照你所说的那种情形看来,那个唯一回来的族长,是受了伤,而他的那种伤势,全然是受了一种辐射光线的灼伤。”
端纳有点不明白,一脸疑惑的神色。
勃朗医生补充道:“关于辐射线,我听说德国和美国的一些科学家正在著力研究原子分裂之际的辐射能,而已知的辐射线是X光,过度的X光照射,就会出现皮肤组织坏死,全身溃烂的情形,那正是那个族长回村之后的症状。”
端纳“啊”地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那次大爆炸,不是人类的力量造成的?”
勃朗医生的脸胀得很红,显然是因为他大胆的假设,而感到极度的兴奋,他不住地点著头,道:“正是那样。”他一面说,一面向上,指了一指,道:“外来的 ”他的神情又变得十分神秘,道:“外来的,连那个能发电的,住在泥沼中的怪人,都是外来的